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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河君,您是三朝元老,又是殊公子之师,将?来王上?若被秦人牵着鼻子走,你该当何?罪?”

……

赵如?晦这一问后,众公卿终于接二连三地纷纷站了出来,俱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奉告陈辞。

就连赵姝也看出来了,一共七人,其中两人官职最高,一为司刑的廷尉,另一人竟是执掌外郭骑兵营的中郎将?。

另外五人,虽皆官职不高,却?几乎个个都身居邯郸城内要职。

赵如?晦看着他们,有四人他早便知晓了,还有三人,却?是意外之喜。

聚沙成塔,众口铄金,因这些人从左右朝列里出来,言辞犀利纷纷箭指王座,许是互相辉映底气更足,争辩间措辞便愈发不敬逼迫。

尤其是王座上?的赵姝,始终一言不发,她先是惊疑地扫了眼威仪笃定的田氏,而后紧抿着唇,极度不安地盯着下首的赵如?晦。

“殊儿,照他们说的做罢,齐人五万骑兵绕道燕国截留了五座城邑的战报,兵临城下了。”田氏安抚幼子,好似闲话?家常般:“禅了位,你要留在?赵王宫也好,回?洛邑也罢,都可。”

任由她说话?,赵姝并?不理睬,她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只?是瞧着赵如?晦。

朝堂政局她看不透,可赵如?晦的神情她又哪里看不懂。

若是真的要废她而立田齐幼子,他若真被城外五万人马拿捏,绝不会是这番模样了。

群臣哪里知他二人私下牵连,见怀安王同新?河君似乎都默认沉吟,便有一名原本中立派的下大夫甚至都出列,竟是主动?附和起后党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有公卿回?过神,开始反驳的,可也怪哉,偏生王党与旧晋的数人,没一个主动?开腔的。

“既然你们都能将?吾王过错列成罪赋了,听着也都在?情理之中。”赵如?晦终于朗声斥断了这些人的吵嚷。

殿内静了一瞬。

便有一名后党对田氏的方?向拱拱手,朝赵如?晦说:“怀安王您是旧晋遗族,若是您也能认可吾等,相信太后与新?王必然还会重用的。”

赵姝屏住一口气,且等着他发难。

但听他颇有些阴郁地笑了笑,眉宇间却?是一派温润似水,扫视了众人一圈,缓声答:“这回?人该齐了。”

却?忽然翻了脸,扬声:“妖言惑众,背主谋逆之徒,按律,当车裂弃市,再夷三族!”

他方?击掌,顷刻间便有百余名玄甲持刀涌入,轻易就将?殿中公卿尽数制住。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名后党顿时噤声,王座一侧的田氏却?是无惧,她将?幼子推给侍女,掀起纱帐就走了出来。

“怀安王你好生糊涂,可知齐王已陈兵北山,难道为一竖子,要与齐国为敌?”田氏虽为女子,她挡在?王座前,这一声斥,气势却?全然不输君王。

赵国这一年来边防空虚混乱,果然听着齐人竟也乘虚而入,就有胆小的公卿不安起来,试图说和。

赵如?晦掀了下眼皮,本是连觑都懒怠多觑她一眼,为安群臣之心?,他还是在?动?手前添了句:“陈兵北麓,齐王近年日益怯懦了,号称五万,也只?敢派一万一千人,化整为零,避开城池,从密林深山中,匪盗一般入境。”

见齐人精心?安排的兵力被他轻易戳破,田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对方?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已然受制了,她当即面如?死灰,只?是还强撑着。

阶下诸卿分作两堆,禁军将?后党七人,连同那名最后开腔的中间派下大夫也一并?围困起来。

略有些迟疑地扫了眼上?方?,赵如?晦还是对禁卫长点头:“今日我赵国众肱骨皆在?,就不必另择日行刑了,大王仁善,车裂酷刑就免了,赵国日弱,就在?这大殿之上?,用这些贰臣奸佞的血祭奠先祖。”

“大王,大王!微臣只?是附和了一句,我族中夫人还是先王庶妹之女,您……”

话?音未落,这人就被新?河君赵穆兕一刀捅在?了右胸。

赵穆兕重咳了两声,跛着腿将?刀上?鲜血甩向镜子般的水磨砖地,面对另一侧的公卿道:“老夫辱没斯文了,可老夫只?认宗庙社稷,我赵国!也只?认王上?一人?”

眼看着禁卫就要对后党七人执刑,赵姝连忙偏过头,对侍从道:“还不快送太后与小公子回?去?。”

血溅玉阶,赵姝不忍多看,忽然听得身后公子漆稚弱的大哭声和一个有些熟悉久远的男子音调。

“田氏妖姬,你迫我廉氏灭族,今日,就用这僭子的命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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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去?岁降国,廉羽就投靠了旧晋,他一直是赵如?晦在?秦国的一枚棋子。

赵姝回?头惊见,尚来不及出言,廉羽举高手拼力一掷,稚儿被他从王座撞在?大殿里的石柱上?,哭叫声当即止息。

公子漆脖颈怪异得歪在?一侧,分明是折断了,连医官令都不需寻了。

“啊!——”怔愣片刻后,田氏一下卸去?先前气势,尖利嘶吼着跌撞着扑向阶下,将?公子漆尸身抱着,口中不停哭喊着,“漆儿,漆儿!”

夹杂着后党被屠时的哀嚎,议事大殿如?沸,赵姝无暇去?问廉羽,就被田太后一声声状若痴颠的唤声引去?。

“你不是专研医术,殊儿,你过来。”

赵如?晦阻拦不及,就见赵姝已然将?田氏护在?身侧,田氏虽痛心?若狂,身上?也没兵器,只?是不停地叫赵姝救公子漆。

二人对望一眼后,赵姝垂下脑袋,闷声说:“君侯见谅,现而今,她只?是一介无势无倚的先王妇人罢。”

本也没必要取这样一个妇人·性命,赵如?晦无奈,在?后党皆被乱刀屠戮示众后,他才令底下人清理,顺道将?田太后送回?内宫。

余下的二十?九名公卿目睹这一场后,皆是受惊,可又很快调整过来,就那么看着禁卫一具具尸身处理着。

……

“慢着。”殿外突兀的音调,让赵姝浑身一抖。即便是闭着眼不看,她也能猜度出来人是谁。

那一瞬,她几乎从方?才的杀伐惨相里脱离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若是莫名现身,那必然是比田氏作乱更危险莫测的存在?。

第86章黄雀(终)

即便是再?不愿回头,在瞥见了赵如晦面上罕见的惊异神色后,赵姝也只得迫着自个儿去面对。

僵硬地起身,视线从廉羽、新?河君、众公卿以及一地的血痕上缓缓移过,最终停在一人黑袍玄甲的高大身躯上。

确认来人的那一刻,赵姝的右眼皮,一下子?狂跳起来。

他进殿时?,外头晨曦刚好?盛起,金光微澜地从四侧高阔窗棱间溢入,照得森然殿堂一派浮光跃动。

晃得赵姝眼睛酸涩,她避开外头方溢进来的日阳,心中若同?山崩海啸。

缓过神转头再?去看赵如晦,但见他呆若木鸡地立着,素来沉稳笃定的温润面容间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震诧和无措。

鬼使神差的,赵姝忽然就从王座上立起身来,发?了她入座后的第一声令:“秦王孙该是战死了,何人冒名顶替,快来人!将此子?拿下。”

激昂威严的话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实在是太惊异了,群臣都被这一声震慑。

这哪里还有丁点方才静默的荏弱模样。

她语气既愤且怒,然而,冕冠前遮面的近百颗彩珠零落的碰撞晃动,却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心绪。

透过这些乱晃的彩珠,那双翡石一样的碧眸若利箭一般穿梭而至,分明是单枪匹马,只这一记凝视就让她觉着,好?像面对的是猛兽猎鹰。

“列阵!”赵如晦立刻回身喝令,刀刃上还挂着血的禁军立刻上前将人团团围住,或是已然猜着了什么?,没有下令动手,而是退到新?河君赵穆兕身侧,不敢置信朝被围住的人质问:“王孙疾,你死而复生不速速归秦,怎么?,手底下的探子?无能至斯,连如今兵力局势都没与你报明?”

‘啪’得一声,两块铜制的符节摔在阶前,嬴无疾连长剑也未抽,闲庭信步地朝王座步去。

那是两块形制差异极大的军符,一枚是齐国式样,一枚则是旧晋式样。

明明他被兵刃围着,可赵姝在瞧清楚地上物事?后,军符都是劈作两半的,合而为一时?才能调兵出征,她虽没见过列国军符的形制,可总不至于连地上两块铜符的用处都不晓得。

巴掌大的两块符节,分量却可撼动山岳。

原来这一次秦兵根本未退,兵行?诡诈。从咸阳誓师那一日,嬴无疾就已经同?老秦王约定,此去邯郸凶险异常,旧晋、周人、齐人,还有邯郸朝堂上的后党,不论用怎样的手段,毁去多少经年埋下暗桩,都非要将这些势力一举击溃。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赵虽偏北,国力也非是列国中最强,可老秦王预判,将来烽烟一起,擅骑射迁徙的赵人,或许会若星火难灭,说不定会成为最难彻底收服的一国。

是以,这一切,自他们出咸阳时?,路就已然定下了。

先是以粮草逼退周人,再?剿杀田氏私兵,最后再?让齐人和旧晋两支在北山互博,斗到两败俱伤之时?,再?由秦兵来收拾残局。

原本的计划,嬴无疾不该等替身被刺后才现身,可他又意识到,借刀杀人,按赵如晦的性子?,绝不会放过后党一人。

征战杀伐世人看惯了,可若是在朝堂之上对公卿大开杀戒,则秦国免不得还要背上一个诡诈蛮夷的恶名。

这恶名,既然有人愿背,何不等人替他扫清了这帮亲齐的后党呢。

“晋阳君。”嬴无疾终于将目光从王座转向赵如晦,开口点破他身份,他用无力的左腕轻轻拨正了剑鞘,长剑出鞘的一瞬,殿外一下子?就涌入了数倍的侍卫。

两方对峙,他依次报出旧晋布兵的城池,见对方面色一点点灰暗扭曲起来,他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大获全胜的快意,只是握紧剑柄,催问:“还需要本君继续说下去么??”

殿内落针可闻,有几个旧晋遗族出身的公卿,已然将惊疑质问的目光投向赵如晦。

不仅是惊诧于自家布防叫人轻易点破,还在于,他们自问也算是心腹,却连怀安王与晋阳君是同?一人之事?都没有资格知晓。

见赵如晦仍是握剑对峙着,嬴无疾心中也莫名生了些厌烦不适起来,遂皱眉道:“晋阳君,你瞒着周赵列国私吞怀安王领地,又私设刑房屠戮多少不愿投诚的赵国功勋,狼子?野心……大势已去,念在你与本君有些姻亲,弃剑,你的生死由赵王来定。”

“义兄辅佐寡人有功,我?赵国的朝堂,岂容他人来罗织罪名……”

赵姝此刻倒没了分毫退缩,她看出来对方并不打算废了她,可不等她下阶,底下沉默许久的新?河君赵穆兕极为严厉地挥手止她:“王上稍安,秦王孙是受老夫所托。”

这一句犹如晴空霹雳,彻底摧垮了翻盘的可能。

赵如晦俊秀面容上扭曲起来,他喃喃低语:“不可能,我?苦心经营曲折筹谋到这等地步……不会的,绝不会……除非让我?亲眼看看。”

他瞳眸怒睁,望了一眼殿外后,突然间仰头直视对面的秦兵。

只是一句低呵:“三十六卫,列阵!给我?取了秦人首级。”

这群禁军皆是从十年前就开始跟着他的死士,他们只会听?主人的命令,生死都同?主上一起,纵然知道前路是死局,也绝不会后撤一步。

赵姝觉着不对,惊得就要喊停,可两方人马立刻就在殿中刀兵相接,不过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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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的功夫,整个大殿就充斥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拼杀之后,三十六卫便只剩了最后四人。

群臣皆避向两侧殿柱后头,唯恐被波及了,眼见得赵如晦亦亲自下了场,赵姝眼中再?没了对杀戮的惧怕,她推开赵穆兕,步履凌乱地匆匆而下。

两步的间隙,这些秦人都是世间难寻的好?手,赵如晦毕竟不擅械斗,三两招之下,胳膊上便被人划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血口。

“阿兄!”赵姝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崴竟是从玉阶上直接滚了下去,此刻倒是无人来嘲她有损君威。她浑不在意地连忙撑着手爬起,已有泪堕,高?喊:“都给寡人住手!”

军士眼中,她面容秀雅身量不足,仿佛就是昔日未长开的少年纨绔,她自以为的疾言厉斥,对这些见了血的人来说,入耳都不够。

场面一度混乱,眼看着有拼死搏杀的士卒撞向她,赵如晦呆愣,嬴无疾欸叹了记,一个鹞子?翻身,猱身而上,及时?挡下了险些伤了她的刀刃。

“晋阳君!”赵穆兕疾步过来,将赵姝扯到身后,怒呵:“你还不束手就擒!”

最后两名禁军倒下,忽又有宦者?奔进殿内,报:“外头都在传晋阳君要弑主,百姓们都聚在宫门口,说要为吾王护驾呢。”

“哈……”剑尖垂落,赵如晦被围在正中,突然便狂笑?起来。

赵姝被一个小?宦制着,顿时?泪如雨下。

多少天了,一直若梦魇一样存在的场景,她都御极登基了,想不到竟会梦魇化?作真实。

她不懂朝野斗争,却知道,千百年来,但凡事?涉权位,多少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终归还是赔上性命空劳一场。

不过,幸好?,他们不一样的。

“王孙,奇贾曼可是又回咸阳了,她曾对寡人说,这一生最怕的,就是无缘再?见长子?了。”

扯住嬴无疾的甲胄,她手足无措,若非已退至殿外的群臣还看着,几乎就要叩拜乞求了。

嬴无疾本就没动杀念,只是为她的话怔愣了下,一晃眼,赵姝猛地推开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跌撞着拨开秦兵。

奔到战圈中心,她一把揽上赵如晦受伤,小?心地将他伤处抬起来想要细看:“都结束了,放下吧好?不好?,阿兄,来日方长。”

谁知赵如晦转头极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视线中充满了不屑阴翳,突然,他状若癫狂地抽刀一把将她推去地上:“走开,你懂什么?,你连外面那些大臣的名字都叫不全吧!”

他抽刀而上,直指嬴无疾面门。

‘哐嘡’两下,连缠斗都算不上,他的刀脱手,就被对方挑落去地上。

力量之悬殊,好?似在嘲笑?着他经年苦心经营之事?犹如儿戏。

怨愤癫狂过后,便是接受现实。

“小?乐,你过来些。”赵如晦轻声呓语,皮囊泄了气似的,他转头,目中染上一片温和俊雅的笑?意,恍若回到了数年前。

最后一名死士战死,场面静下来。

即便他是用着饰演‘姬淏’的真容,可因着太过熟悉,赵姝还是在这神色里瞧出了赵如晦昔日同?她家常的影子?来。

“小?晦哥哥。”她踉跄过去,一下投到他怀里,“不要紧的,你信我?一回。”

赵如晦齿关一咬,唇边漫开血色的一瞬,他一下子?将人紧紧拥到胸口处:“西域的商行?,旧晋的族老……咳,小?乐,胜败是寻常事?,这一切我?不是全然没有准备的。你且记着,你同?我?不一样的,想去何处都好?,家国社稷困不住你。还有,切莫同?王孙疾为敌,他是来助你的。”

说着话,寒芒闪过,他反手又亮出匕首,作势便朝赵姝颈项边划去。

“不要!”赵姝方喊出声,就见两道箭影破空袭来。

一道扎进项侧,一道贯穿右臂。

她没瞧见朝赵如晦颈侧发?箭的人,只是有些呆愣地转头,看向嬴无疾微微有些颤意的腕。

利箭贯透右臂经脉,轻捏了下,她便知道这只胳膊是彻底废了,却完全忽略了颈侧的血洞,她死死盯着那双碧眸。

好?像他不发?那一弩,一切都还能挽回。

弹指后,她不得不从雾霭里跌回血腥残酷的现实,慌乱无措地回身去堵他脖子?上的血洞。

可人力岂能敌过天,甚至连张嘴多说一句都不曾,怀中的男子?颓然垂下手,半阖眼眸时?,竟还是微张着嘴巴,血沫子?一滴滴淌落,好?似要说什么?,却终是连永诀的话都来不及说出。

这样的致命伤,自然是没一丝转圜的余地。

气息已绝,偏赵姝还用劲按着伤处,鲜血顺着腕子?浸透她整片翟衣袖摆。

停顿片刻后,她歪着头蹙眉去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最亲最熟悉的人,就这么?永远闭了眼。

粗喘犹疑的,赵姝缓缓去抚他清俊颌角,一点点游弋至鬓角发?顶。

“阿兄?”她浅浅笑?了笑?,外界纷扰顷刻成烟一般,只觉着回到儿时?,自己偷懒不愿习医理时?,他佯怒假寐。

接连低唤无果,赵姝抖着手去试了下他的鼻息。

猛然间似丢了魂一般,她一下脱开手起身,面上一片茫然之色。

连连倒退了数步,在被一双手扶住后,也不知何处来的气力,她一下挣脱开来,紧紧盯着地上尸身,晃着身子?,忽然目视虚空,凄厉大喊道:“赵如晦!”

冕冠被扯落,彩珠坠地发?出一串清响。

第87章解毒1

怀安王的罪行很快就被公之于众,公子漆与后党尽数被灭,朝堂上?的这一场波诡嗜血,此番倒是全?然没有影响到国人。

不?出十日,周天子新诏便至,赦免了那些妄图乱政的旧晋遗族,还从他们中择了一名威望最重的上?卿——姬显,这人原本就是晋阳君的心腹,师从法家青年俊秀却出身旁支,算起来,也是晋阳君一手扶持起来的。

由此,姬显领着人同赵穆兕一道,接受整编了晋阳君留下的势力人马,便受命同邯郸郊外的乔装蛰伏的秦人共匡新赵,互为对峙。

邯郸王宫西?侧的驿馆里,丽娘恭敬地交代完自己所知的最后一些事后,她从怀里翻出一张写满字的丝绢,垂首递了过去:“除了这张解寒毒的方子外,我的事便都交代清楚了。”

她身子忐忑到发颤,在上?头人接过丝绢看时,还是斗胆补道:“这真是君侯主动给我的,从始至终,我都没生过二心,否则也不?必将这解毒的法子交出来,徒增主上?怀疑。”

上?座之人凝眸细看绢上?解法,发现与自己探得的果然如出一辙后,他霍然而起,一言不?发地?就快步离去了。

屋内便只剩了一个带刀的面?生军士,丽娘一张瓜子脸顿时惨白一片。

“身契,咸阳的新籍册,宅契一所、田契百亩,侍女?护院小童十五人……”军士一件件递给她,条理有序,文书报完了,又将一个装满钥匙的锦盒打开:“财货都在宅子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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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还有,主君令卑职脱军籍入农籍,护送姑娘同去。”

丽娘妙目转了转,见这军士也就三十上?下?,生相粗犷瞧着有些凶恶,只说话板正。她忽佯作?没立稳,‘哎呦’一声径直跌进?对方怀里。

“姑娘小心。”军士黝黑的脸上?当即浮起红晕。

见这人果真是个木楞的,丽娘才放下?心,又调侃了句今后他也是她的人了,在对方浓眉紧皱地?垂首不?答后,她更是满意地?轻笑起来。

二人轻车简行,一路上?丽娘像是逗人上?了瘾,连这军士的祖宗八辈都快了解透了。

过西?城门之时,冬阳暖融融地?洒在城墙上?,丽娘娇媚万千的脸上?陡然黯淡,沉默许久后,突兀问:“十日前王宫里那一场,你可在?”

对面?人点头,正要开口时,马车倏忽过了城门,她又忽然抬头笑着打断说:“喂!你帮着算算,你家主君赐的,统共值多?少金?”

迎着日阳而西?,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在官道上?化作?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

午膳后,余荫殿外又聚了四五个奉命来谏劝的公卿。

“大王已罢朝十日,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莫说罢朝,听宦者令说,王上?水米不?进?就在殿中枯坐,这十日,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御史大人慎言,王上?重情义,多?悼念几日也是伦常,哪有人十日不?吃喝还有命在的……”

几个人被拦在殿外,聚在日阳下?正低声议论?着,就见嬴无?疾腰佩长?剑阔步过来,他敛眉肃容,连瞧也没瞧守卫一样?,就那么径直跨上?石阶进?了殿去。

“岂有此理,这是何道理,为何秦国王孙能佩剑出入,却要拦着我等。”

每日来灌西?北风劝谏的百官是轮流的,是耆老宗亲的提议的,说是大王重情无?食,做臣子的都该来宫里陪一陪。

余荫殿有一座观星台,通高九丈建楼七层,原本是空着的,后来就辟作?了藏书阁,尤其多?的是医书。

连着好多?天阴雨绵绵,嬴无?疾每日都来,只是都远远地?看上?一眼,他要瞧着侍从给那失了神魂一样?的人灌下?些米汤。

明明是她背叛算计,甚至在性命交关之际也还选了旁人,他损了一只左腕受尽了刑罚。

他心中怒极怨极,可偏生一见她枯木一样?形容萎顿,竟连靠近都不?曾,这么多?日,示众只是在暗中远远的观望徘徊。

阴雨彻底过去,难得今日阳光普照,照得四处都暖融融的,枫红凋尽,暗红枯叶铺在苑囿里的花草果树下?,入目如画,就像这红尘百丈热烈壮阔。

寝阁空着,问了侍从才知赵姝四更初刻就起了,破天荒地?自己行过了两道苑囿,往观星台去了。

余荫殿这所观星台,是宫中最高处,出了七层其上?修了一所可观舞宴饮的观景台,远眺时可将整个皇城北麓收尽。

他心中莫名起了个不?好的念头,连忙快步朝那处奔去。

到了那处,但见侍从果然都被赶在楼外候着,一颗心顿时跳的闷痛,他一言不?发地?挥开侍从,一级级台阶疾步往上?。骑射双绝的人,竟从来不?知这九丈高楼会让人喘成这般,飞身跃上?第六层时,他甚至还脚下?踉跄了记。

“王兄?!”到第七层时,正在书阁窗栏边百无?聊赖饮茶的渭阳公主嬴环愕然起身。

皎月跟在她后头,“见过王孙,公主是应新河君之邀,过来伴驾。”

因刺杀一事,大婚延期,嬴环至今都未得以面?见天颜,多?方探问也是闹了好一场,才通过新河君的面?子特许过来。

礼未成而先入宫,单瞧渭阳在老上?卿府上?泼辣*七*七*整*理闹腾的样?儿,便实在是丢尽了一国公主的脸。

“王兄,新河君领了一个年轻人,一刻前上?去的。”

对着嬴环的讪然讨好,嬴无?疾假意颔首,安抚道:“无?妨,这段日子政务缠身倒是兄长?疏忽了,宫中有一所欹云阁,地?方隐秘环境清幽,为兄已与宦者令说了,你先入宫,来日方长?。”

“多?谢王兄!”近水楼台好得月,嬴环乍然得了这么个允诺,喜得一扫连日来的忐忑惊惧,倒是听话地?先去安顿,连身侧皎月的异动都没发现丁点。

在嬴环身后,嬴无?疾目色冰冷,见她颇欣喜地?下?了楼,他转身放轻了步子,挨着墙悄无?身息地?朝观星台顶上?潜去。

铺设绮丽的观星台顶,赵姝披发席地?歪在一张楠木矮几条案前。

午时末刻的日阳正烈,洒在她发顶却依然叫人觉着萧索。

天寒地?冻的,侍从早早架了一圈火碳炉子,观星台顶也遍铺了西?域贩来的最好的羊毡绒毯。

可她上?来后,却偏生将医书竹简晒在毡毯上?,也不?知是为了眺望楼下?景致,还是有意为之,倒是拖着条案,靠在雕栏最边缘处,细瞧着一本竹简,身子下?面?,连一张垫席都不?曾有,就那么生生贴坐在砖地?上?,整个人冻得唇色由白泛青。

新河君领着一个年轻人默然望她,也不?知是来了多?久,不?论?他们说什么,都没能得一句话。

姬显话不?多?,二人默立了一会儿后,他似是思量地?瞥了眼赵穆兕,而后当着老者的面?,将备好的关隘布防、边地?守将谏表、西?域商队账册……一样?样?安放在赵姝面?前。

举凡是旧晋遗族所有,这会儿便尽数被姬显奉了上?来。

这些都是赵如晦毕生经营,这等于是将全?部的势力人马通通都留给了继任者,且要准备如此的转渡,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这些东西?的出现,意味着,主事之人,从经营之初,就早已连落败身死后的路都安排妥当。

赵穆兕不?掩惊诧,活了一把年纪,自诩持重深谋才能屹立三朝不?倒,也是万万没想?过,晋阳君会做到这等地?步。

这样?看来,他倒不?需再去笼络那些遗族,理那千头万绪的人情政务,倒是只需将姬显看住就行。

“大王,这是新任怀安王。”赵穆兕也有些感慨,抚了下?长?须叹了声后,他又立刻将话引到正事上?:“辍朝近半月,先王也是未有的,公卿猜度纷纷。大王,先瞧瞧面?前这些,晋阳君昨日大殓入陵,如何却又不?去。”

赵姝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却连头也不?抬,继续埋头看那册医书。

又是这幅半死不?活的痴颠模样?,赵穆兕细觑她一眼,见这人当真是旁若无?人地?在研究医理,他顿觉不?好,心里头有些着慌起来。

“大王是在怪罪老臣。”他决意激她一激,“老臣心中唯有赵国生民,何人得势能稳国运,老臣便去辅佐。晋阳君落得今日下?场,大王可想?过,十余年来,您荒嬉游冶不?务正业,晋阳君是先王义子,您的义兄,原来他虽领晋室,却一心只忠于大王。又究竟是何人,使他独木难支……害他之人,依老臣看,正是大王您自己!”

言罢,赵穆兕平复了下?,固执地?将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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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献上?的东西?推盖到那本医书上?头。

“先生……我、不?怪你。”

这一声喑哑干涩的回应,让在场之人尽皆振奋,包括隐在暗处的嬴无?疾,他瞩目细观那处,目色岑寂如夜。

赵姝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

麻木的神情里慢慢浮现出哀恸。

那日她翟衣浸透血污,拖着长?长?的两摆湿袖,跨过满地?的尸首,自公卿间缓步而过,在历朝君王议事的这座主殿里拖行出两道长?长?的血污。她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跨门槛时,肺腑间痛到好似要裂开,只记得那漫天乌云压得气息不?通,脚下?一空,便从玉阶上?滚了下?去。

她将自己关在余荫殿里,整整三日不?吃不?喝,枯坐昏睡。渐渐的,从痛断肝肠走?到无?悲无?怒,平生历历不?由在眼前飞掠,赵姝不?禁发现,许多?事,无?论?开头如何繁花似锦,到头了,也终究要崩殂四散。

任凭谁来,她都不?肯发一言。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心气枯竭衰残犹在幽冥,连说话的气力都提不?起。

直到有一日,侍从在赵如晦从前读书安歇的偏殿暗槅里寻了一捆腐朽陈旧的简牍,赵姝认出第一简上?的‘医药杂记’是赵如晦的笔迹,默然翻动之下?,发现这本杂记竟记满了他少年时的起居心路。按年月推算是从八岁上?记起的,最后一简到十二岁止,最多?的多?是对寒毒解法的各种记载试炼,余下?的,多?是各种隐晦痛心的不?敬言辞,字迹凌乱潦草,句句透着恐惧与绝望。

赵姝轻抚几案上?姬显送陈上?来的物件,忽然她撑案跪坐起,目眦尽裂地?将案上?物事一下?拂去地?上?,压低声调恨道:“他说寻得了寒毒解法,偏又被权势蒙蔽,就是这些东西?,将他活活困死的!”

赵穆兕皱眉,见激将法奏效,便还想?再上?前据理力争,却被姬显拦住了。

二人对峙起来,姬显丝毫不?退。

赵姝捏紧了一块铸铁令牌,边缘锋利也不?知是哪处边将投诚递来的,她看着姬显寸步不?让的背影,俨然便看见了赵如晦生前筹谋安排的模样?,一时间心痛若刀绞,将麻木抵消大半。铁片边缘割进?手心里,溢出血的那一刻,反倒心口好受了不?少。

腕子突然被捏紧,一只手强硬地?将那片铸铁令牌取走?。

见了来人,姬显立刻警惕转身:“王上?还在养病,秦王孙就这么闯进?来,不?合适。”

新河君没有开腔,因他知道虽则秦人可畏,可赵国能顺势走?到今日,也的确少不?了这位。

当日朝堂上?他原本没有站队,只是私底下?对这两位的品性多?有了解,在嬴无?疾假意被囚的时候,赵穆兕偏袒了他,而后来成王败寇,他也就顺势任之了。

其实赵如晦在女?闾柳巷里的行径,赵穆兕是多?少耳闻些的,按情谊远疏,他合该拼上?全?族之力助他,可得知赵姝竟是女?扮男装后,赵穆兕犹疑了许久,虽为敌国,可他欣赏嬴无?疾,便中道下?了决断,也阴差阳错地?没有拖累族人。

“王孙还是回吧。”见这二人神色都不?对,赵穆兕还是打了圆场:“就再让大王歇两日,北狄又来索粮,二位,不?如同去老夫府上?,饮茶议事?”

这一番话说罢,另外两人只依旧矗立对峙着。

“晋阳君生前,曾着人与本君送来一张方剂。”嬴无?疾敛目,不?似作?伪。

从那日得了这侧医药杂记后,赵姝起了生念,她一直想?在偏殿里寻到寒毒解法,只是未果。

“先生,君侯,你们且先归家歇着。”

余怒陡转,说这句时,她甚至还轻笑了下?。这笑意太过温雅,让人想?到枝头未绽的浅蕊黄的杏花。可严冬时节,又哪里来的这种颜色,便显得古怪而不?详。

俄而她又恢复了先前淡漠样?子,赵穆兕默然立了会儿,才施礼同姬显一并退去。

待观星台顶只剩他两个时,赵姝盯着医书,眼皮也没掀一下?,撑着一口气,平静有礼地?问:“多?谢王孙屡屡照拂,寡人还不?想?死,解毒的方子为何?”

料想?中的恨意怨愤丝毫也无?,可这疏离平和的意态却更叫嬴无?疾不?适。

她的平和无?恨非是装的,方才那一抹笑里,神情看着倒有些老庄出世彻悟的境界,实则嬴无?疾能瞧出来,这已是心如死灰的预兆。

可他也管不?得解毒之法会不?会触怒她了,寒毒发作?之日就在近日,离着双十不?足两载,往后的每一次发作?,都极有可能直接要了药人的命。

忍下?腹内千言,他落下?一条膝去她身侧,将两张解法一致的丝绢放到了案上?。

剩下?的钟情蛊叶他早已在入邯郸之前就服下?了,倒是不?用空等血脉将蛊叶融合的一月。

“你是想?告诉我,十余年他就让我服下?这种蛊叶,而因解毒之人会被余毒浸染伤身,他便一直没有实施?”

以钟情蛊叶为引,通过阴阳交.合之法消解药人体内寒毒,这是赵如晦苦索十余年得的唯一解法,代价便是,去解毒的男子虽不?至于亦遭寒毒之苦,却或多?或少会伤身。

知晓了解法,赵姝出奇得平静,她只是转过头问了这一句,嬴无?疾举目远眺下?方巍峨琼宇,却是颇不?自在得避开她的眼。

他颔首,眉头叠展两次,破天荒得竟显出些一丝局促来。

赵姝忽然叹笑了下?,道:“人皆有命,何苦牵累王孙,索性我一人活着也是太累,就听天意罢。”

她似对交.合之法全?然不?在意,语意之中隐约竟有解脱之慨。

“我在他身侧埋的暗柱探明了,毒会在你体内消解,不?会渡到我身上?。”他一把握上?她细弱冰凉的腕子,或是被那句‘一人活着’刺了,将这数月的因果兜转一遍,到底还是压不?住心底里伤痛。

多?少次了,他为她周折回护,而她对他疏远隐瞒算计,甚至生死之际,连犹豫一下?也不?曾,就能帮着人来害他。

“你在邬堡时已经喝了药引,伤不?到解毒的人。”他目色晦暗放轻了力道,左手捧过她脸指腹摩挲,喑哑隐忍若困兽:“既是唯一的生路,便是要一半寿数我又能怎样?。不?论?你信不?信,就为这一桩,我从来没想?过要了他的命。”

地?牢里受刑的左腕无?力颤抖,针一样?刺过赵姝脸上?皮肉。

他继续诱哄般劝,言辞里竟同时混着哀告尖酸:“不?也是他的遗命么,城池、死士、商队,他不?都留给你了?遍秦国的圣手名医都说无?解的毒,也不?知,又是多?少个日夜宵衣旰食苦辛寻访才得这法子。赵姝,你退不?得,就算要退,难道不?想?验证,看看你兄长?是不?是真能救你?”

或是怕她反感,他始终曲着一条膝,半跪在她身前三寸,俯身目中蕴着千情万绪,却未敢多?亲近哪怕一寸。

他不?怕和死人争,反正只要让她撑过这一段,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容她离开。

他鲜少有这样?多?商谈周折的话,在赵姝淡然苍疏的神情里,他的语气益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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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惶惑起来,怕只怕那玉石俱焚的结局。

“入夜过来,我会遣退侍从。”赵姝只冷冷地?答了这一句,便掩面?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地?又低头看起了案上?医书。

第88章解毒2

冷夜凋残,宫闱深深,远近灯火寥落,在山峦环抱中,飞檐高阁仍是映衬得若仙台玉殿。偌大的赵宫接连两次遇变,牵连了一大批宫内姬妾侍从,许多主殿都空置下来?,赵戬在位时?的夜夜笙歌也不复再现。

唯有?宫内巡夜的军士增多了一倍,穿梭于各宫之间,其?中有?一半多是秦人。

尤其?是余荫殿外头,守着几十名荷甲带剑的秦兵。

主殿东院暖阁外,侍从都被远远摒退到院子外头,依稀有些不寻常的响动从屋内溢出。

阁内寝榻上,赵姝衣饰尚算齐整,她偏过头不去瞧身上人,入目的雕梁纱帐皆在乱晃。

她极力克制着?呼吸,除了易容的一张小脸上苍白里带起一丝红,只是神情冷落寂然,若是忽略了身上人,单只瞧她,倒似是只在出神凝思。

嬴无疾是天将黑时?就过来?了,先是叫人上了一桌易克化的面食粥点,他压着?烦乱心气,哄慰劝告的话说了一圈,而?赵姝不为所动,倒是动了筷子,却冰冷得连一丝情绪也无。

“不必宽衣,解毒而?已。”她抛出这一句的时?候,便从容朝榻上靠了,等他过去,轻褰衣袍,才惊见?她竟不知?从何处弄了条女子新婚时?才用的袴。

这种寝□□部不会缝合,可着?衣行房,是为初次避羞所用。

而?观榻上赵姝形容,她自然非是避羞,而?纯然只为隔绝。

“还未好?我该安歇了。”她身子难以控制得发软,便阖目刻意不耐地催问,像是真的仅是在医病,一潭死水不愉难忍。

嬴无疾深喘了下,忽然停下身满目氤氲地皱眉俯望她。

良久后,他还是什么也未多说,只是倾身下去,两手尤是撑在她两侧,小心又固执地避开多余的触碰。

唇角轻触,惹得身下人立时?避开。

他无声嗤笑,却将脑袋轻抵去她额角,柔声道:“睁开眼,才好快些。”

并不陌生?的亲昵热气涌在颊侧,赵姝阖目犹疑了下,倒依言睁开眼,便撞进一双情动温存的碧色眸子。半寸之遥,他并不掩藏,怨愤疼惜不甘无奈,交杂满蕴。

若星河陡转,日月乍止,她的心顿了一下,封闭已久得漏出一条隙来?,让阳间的俗情纷扰又有?了侵入的可能来?。

便突然又痛到窒息起来?,想要哭时?却怎么也落不出泪来?。她骇得再次闭上眼,归入麻木的一刻,酷刑般得痛楚才得以渐消。

头一夜解毒,一场情事缄默,草草收拾了,嬴无疾俯身横抱起她,朝外间湢浴行去。

半池温水还有?些烫,是他来?时?就提前吩咐人放的,此刻便也不需人服侍,拨了下兽首机括,便有?凉水倾泻落下。

他抱着?人席地坐在通了地龙的温热砖地上,唯恐对方受凉,便顺手就想去替她捂脚,触到时?才发现?,她竟是连罗袜都未脱下过,厚实的很,又哪里会冷呢。

“劳烦一会儿喊我的侍从进来?。”赵姝推开人,就这么裹着?一身厚衣涉水没入浴池内。

她背对着?他,只发髻有?些微乱,水温正?好,四肢百骸里有?一股子暖意蔓延奔涌。

不必号脉,这是十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骨头缝里的僵冷有?了融消的迹象,这绝非是酒液温泉能泡热的。

宫灯摇曳,一丝凛风从窗缝里带进外头落梅香气,嬴无疾咳了声,正?要过去阖窗,却听她在池中慨叹:“不必关,透透气吧。”

“当?真已起了效用?”他快步回来?,一扫连月困顿齿冷。

就连回到池边,望见?她疏离冰冷的容色时?,心头巨石卸了,这股子庆幸欣喜依旧跌宕,仿若百劫里觅得生?机,甚至远胜于当?年他重回咸阳执掌弩箭营。

他禁不住要去触碰她,却在将碰未碰之际意识到什么,欣喜里掺入隐痛失落,偏又心绪闷钝无住,最后便还是在她脑袋上揉了把。

起身要走时?,赵姝忽然开口:“等等。”语调冷淡得像含了一把冰碴子,“让我看看你的手。”方才她就已经注意到,哪怕是抱她过来?时?,他的左手掌也始终虚着?,是用小臂拖着?施力的。

步子一顿,他来?回蜷了下发颤的左手五指,眉眼隐在暗处,道:“医过了……你好生?歇一觉,明天晚膳我再过来?。”

……

如此一连二十日,秦宫波诡暗酝,赵燕齐周几国则秩序井然。按老秦王的意思,等赵宫事态平息下来?,便留三?万秦兵震慑,而?嬴无疾要做的,便是借由辅政的名义打压离间赵国最后几员悍将。

可他并不单单这么想,统一之战看似胜负是在战场,实则几十年来?秦赵交战,多少次重创赵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是北地民风彪悍,没有?多少年,便又能重整战备。

是以,嬴无疾想做的,便是收服人心。他欲借如今局势在赵国各封地城邑颁行秦法?,绝不指望能推行,不过让赵国最底下的每一个?百姓黔首都知?晓,秦人不仗祖荫以法?为教,官爵勋位,任何人都有?可能获取,唯军功唯才能,便是王子公?孙亦不得随意欺凌盘剥庶民。

老秦王的病苦苦撑着?,嬴无疾每日四更末就起身,头一件事召听咸阳密报,他毕竟才得势三?载,芈氏同诸公?子的一举一动都不敢稍遗。而?后要伴驾入朝,拜访公?卿,用过午膳还要纵马去城外营帐视察布置。

每日都要忙到天幕昏昏,他再快马归城赶着?入宫去,虽则辛苦,踏着?斜阳入殿时?,却总有?种归家的荒谬安稳感。

一晃眼就到了腊月里,赵姝的寒毒已散去九成,人也不似先前麻木枯朽,倒是气性差了许多。

他私下问过医官,老医官捋捋长须,犹疑了下还是同他交了底:“大王先前那?症,不瞒王孙,真可是有?些悲痛过度失心疯的情形了。这两日再瞧,好在是暂时?挺过去了。老夫问过侍从,但说大王除了看医书,就是镇日枯坐,从那?日事变起,竟连泪也没见?她流过,属实不寻常,依老夫愚见?,大王是刻意规避过往。好在是年轻,这等病状,倘或能叫他好好哭上一场,说不准倒才能把这病根彻底除了呢。”

这一日夜里,照例还是同吃过夜膳后上了榻。

食色爱.欲,人伦本源,或许是次数多了,赵姝的身子却是开始日益软和,有?两次她甚至禁不住溢出声来?。即便还是隔绝得穿着?那?特制的袴,衣发齐整,也足够令人心旌神摇。

一回事毕,嬴无疾揽着?人不愿放手,本该是要洗漱沐浴了,他却全然没有?下榻的动作。

“多少日了?”赵姝垂眸抵开他,寒毒渐消她的身子已逐渐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康健,甚至连赤足触地都不觉着?怎么冷了,她起身下榻,打算自己去湢浴,“该有?二十三?、四日了吧,多谢你替我延命,剩下的我便自个?儿吃药就好,往后就不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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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解了。”

说着?话时?,她低垂螓首,光洁额头沁着?细汗,素日苍白的芙颊上染了胭脂一般潮红难褪,一双杏眸尚漾着?水气,外头尚套着?件宽大的男式常服绢袍,将一把艳骨裹得不露分?毫。

其?实这几日里,她就暗自替他搭了脉,虽然并没觉出任何寒气,却听这人咳嗽愈重,到底是不想再多欠他什么了。

正?要去趿鞋,臂间却被一股子力道牵了,便听得压抑的咳音后一声极低的轻笑,她一下子倒回一副坚实胸怀,耳边拂过热气:“天底下竟还有?捂不热心的人么,日子记这么清楚,就真把本君当?一剂药来?吃了?”

赵姝微愕,有?些茫然地回头望他,一霎间,对他眼底熟悉的讥讽愤懑已有?些陌生?不惯。

她目中迷离,叫他几乎立刻心若坠石。

“秦王孙说笑了。”醒过神来?的赵姝心中抵触,她顷刻就为自己封起一道坚固盔甲,“不敢再多劳您,如今邯郸不都是你秦人囊中之物吗,救命之恩……”她突然冷笑一记,“要多少城池,或是要寡人做什么,都尽可提。”

皱眉踌躇片刻,嬴无疾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还是放缓了语调:“天色还早,不如再来?一次?”

这么问着?,他手上不停,却是摸索着?去衣带上。

“作什么!”赵姝想也不想,朝着?他心口便是一肘,这一击也不知?是藏了几多苦涩颠痴,竟是正?中对方心口,竟让她一下子脱开身去。

“咳咳……咳。”连续的咳嗽声让她僵住,她太清楚自己不该这么待他,只是泼天的恨意无处可去,这一生?表面富贵王堂却实则兜转苦厄,她想去捅破了这贼老天,她想要与这有?关的所有?人一同陪葬。

可她不会,她太清醒又无能,便只有?折磨自个?儿。

“救命之恩啊,呵。”嬴无疾未见?她目中苦辛狂色,只一探手就将人抱坐回膝上,他下了决心,决定再添一把火:“你是想着?,赵如晦功成,今日便该能得偿所愿,叫心上人替你解毒,才趁你意。你觉着?与我是苟合,同他就是心甘情愿的缠绵,不知?你可曾数过,离秦这数月,祷祝本君落败沦落可又有?多少次!”

他越说越动气,两只胳膊似铁桶般只是固执地将她箍住,再不任她稍动。

乍听了‘赵如晦’三?字,赵姝愣了记,脑子里还能立刻描摹出一具鲜活肉身,像是只要她唤一声,兄长就总会回来?,不过要的时?间久些,或许要久到十年、百年,但这都不要紧,他总会回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可她还是这样,每回都得在脑子里转一圈,费上些时?间,才能接受他已身死的事实。偶有?公?卿不小心提起,下了朝,她便一头扎进观星楼的医书里,尤其?是遇着?一本有?他手记痕迹的书册,更是会珍藏另放,仿佛这个?人总还在书册里存在着?一样。

这荒谬念头在脑子刮刀似的惨烈刮过,听头顶上的人开始不遗余力地复盘起这场政变,她就觉着?,一颗心如遭巨石来?回滚碾,就这么睁着?眼,挥之不去的,是那?日兄长服毒后右臂颈项又中箭一点点气息耗尽的模样。

痛到肺腑将要裂开,便陡然睁大眼睛,抖着?身子抽噎着?猛吸了一口气,缓过劲后,她还想当?作什么事也没有?,极为难看地冷笑,望着?虚空,道:“我真后悔,再来?一次,去岁平城就不会降,或是三?年前,不该救你。你这人谋深似海一颗心了无挂碍烦忧,才能把一切都操控着?,连在邯郸他都能败给你。”

她挣了挣,毫无脱身的可能:“你说的对,小晦哥哥是小乐心尖上人,早知?今日,我就该早早同他一处。”

“你说我了无牵挂?”情毒入骨的人却被说没牵挂,嬴无疾气笑,本是还要反刺她两句,见?怀中人已满面蕴泪,他试着?抚掌去她腰间想要说两句软话。

“啊!……”却不防一声尖利刺耳的长鸣,赵姝突然发泄一样地吼叫抵抗起来?,她拼尽全力,每一声气息尽绝后,吸一口气很快又再接上,状若癫狂,一声接一声。

有?侍从闻声奔来?,战战兢兢地在门外高声问:“大王,大王!”

她恍若未闻。

“不想死,滚远些。”暖阁里一声沉雅威胁的斥声,让殿内侍从立刻骇得又远远退开。

她的力气大到他都险些脱了手,可力量还是悬殊,生?怕她伤了自个?儿,嬴无疾只是拢紧了眉将人死死按在怀里。

力气用尽了,悲鸣喊不尽心痛,湿冷泪珠侵入颈项时?,意识到自己是哭了,悲鸣骤止,静谧空旷里宫灯噼啪响了记,她身子一抽,便突然纵情嚎啕大哭。

自那?日朝堂归殿,她都没再落过一滴眼泪。

分?不清哭了多久,灯烛都黯淡了,赵姝缓了缓,觉出自己还在被抱着?晃动哄慰时?,心底里蓦然就生?起股恶念来?。

她竟伸手去抚他的脸,在他动容之际,几乎带了些自毁般得快意,用嘶哑难听的嗓子刻毒问:“嬴长生?,怎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呢?&quot;

第89章解毒3

心口犹如被千钧之石击中,怀中玉软花柔的身躯杏目刻毒,肺腑里一阵蚀骨的闷痒,他木着脸硬是将这咳意压了下去。

同样的话?,四年前,母亲也对他说过。

怎么死的那个不是你。

他撇唇勾了个骇人的笑,似是想掩盖眼底或是被肺腑痒意闷出来的微光,长眉不敢置信地纠结数回,终是将心绪盖得一丝不泄。

反手按着人放倒在榻上,因着左腕失力,就只好用?近战互博的招式以臂压她肩头。这般近战姿势,他曾一臂压折过敌方脖子。

到底是不敢使力的,赵姝疯起来又气力惊人,淡青壁角上映着人影纠葛,两个竟在榻上缠斗起来。

蹭干净眼泪鼻涕,赵姝目中凶狠使了平生所学专攻对方弱处,而男人到底做不到像从前那?样下狠手制压,一招招化解去,榻上空间狭小施展不开?,因是顾忌着怕伤了她,颇显狼狈。

‘啪’得一声脆响,她一掌掴在他面上,有?阴影在眼前猛得晃了晃,视野片刻模糊后,嬴无疾摇了下头,只以为是被她一掌打在了什么穴位上。

眼前复显出她韶颜稚齿的潮红小脸,虽是满目恨意,颜色却愈加鲜妍生动起来,他便不甚在意地将那?片阴影挥去,俯下身一下噙住藕色檀口。

软糯湿热的触感,让怒意痛楚顷刻演变作另一种念头,周身气血俱往下腹汇去,一时间情动泛滥成海。

他再也没了耐性?,看得见触不着的身子,药炉一样被用?了二?十余日,便是讨债的本金不得,也该要?些利钱了。

他再不让着她,算好力道将人压制得动弹不得,寝榻上褥子凌乱,窸窣扯动后,重重衣带落下。

隔着贴身的内衫,大?掌拢住一截弱腰,这么多天来,他们行着周公之礼,却也真就是守礼,绝非是鱼水之欢。原本就不丰腴的人历了这一场死?劫,腰身细得似是他两手便能围住,两侧瘦骨浮突,嶙峋里实则另存一段弱骨难支的意蕴。

却偏生浇冷了些他的血气,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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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一月来她都?不思饮食,便急着要?去瞧清楚这人究竟还剩几分皮肉。因着最后一层寝衣系带扣了个死?结,他扬手一挥,就将浅月色绢衣扯裂开?。

睃巡一圈,他俯身轻柔辗转地吻她。

肩头一痛,赵姝使了狠劲不留一点?余力地一口咬了上去。埋首之人顿了下,便恍若未觉地继续,动作愈发缱绻温柔。

没有?制止也不呼痛,就这么由着她咬。

尖利虎牙率先?扎透皮肉,她咬的地方离着颈项极近,恰有?一块软肉,很快的臼齿亦深入,直似要?将那?块肉咬下,铁锈腥气漫开?,鲜血溢满自她口中淌出,沾湿了她衣襟,积了一窝猩红在肩窝里。

喉间滚过甜腥,意识到自己似乎在饮血,赵姝才?终于渐渐回转神?智,松开?齿关,她整个人脱力得萎顿下去,偏开?脑袋呆望淡青墙壁。

暖色青壁人影昏昧,映着着她乱发憧憧的孤影,形似魑魅。

“抱歉,是我痴愚无用?了。再造之恩,也的确该报,王孙若喜欢这幅身子,拿去也无妨。”

变脸一样,她平和陈述,说着话?主动抬手去抽小衣带子。

肺腑间不适更重了,身上人沉默着反没了动作。

像是足等一个甲子之久,耳畔隐约听着极压抑的声息,赵姝猜得了是什么时,惊得连哀恸自毁都?暂忘了,她愕然瞪圆了眼睛,颤着唇:“你、你……”

没问出口,颈侧一滞,却是嬴无疾撑起身一下子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满目痛色睥睨着俯望她,清泪蕴满,一双眼赤红如洗,像翡石上杂入血纹,又似青山枫林带雾。

恨到了极处,眼皮抽跳,他怪异地微眯了一只眼。剩下一只眼尾上扬着,清亮透彻地俱是杀意。

第一句他说:“若非是天潢贵胄的出身,你也不过是芸芸生民里最凡俗鄙陋的一个,连心也没的人,哪来的纯良伪善。”

第二?句他便松开?手,哽声低语:“你这样货色,若非当年顺手搭救过,入咸阳第一日就该死?在我的弩箭下,真想一把?掐死?你了事。”

第三句却是柔肠百转:“你心中清楚的很,刻意说这些,就是要?人陪你一起痛罢了。可惜的很,死?的人不是我,叫你失望了。”

衣襟散开?,宽阔胸膛隐现,尤还带着薄汗起伏着,他就这么撑着手纠结百转地望着她。

对峙良久,赵姝目色清明起来,她忽然伸手去触他的头脸。顺着眉峰来回地温和抚触,蜿蜒着往下,鬓角、脸颊、耳朵、薄唇,掠过微微泛青的下颌,颤着手落在被她咬伤的左肩。

哽了两下,忽的便极哀切委屈地低哭起来,孩子似的固执地描摹他胸前陈旧鞭痕,哭声同先?前全不相同,更添了分不宜察觉的依赖悔恨。

“对不住…”她喃喃抽泣着重复,抻着腰半扬起身,破碎纱衣沾湿,他尤撑肘环在她两侧,让她瞧起来似雨落青荷,可怜极了,“是不是很疼,是我糊涂浑说的,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早该想到的,抱抱我好吗,以他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败了,又岂能有?善终。十三年,我都?让他一个人,一件事都?未替他做过,我连自己的先?生都?看不透。”

她张开?手环上他颈项,哭得愈发可怜。

见她对自己交了心,这些话?听着却是刺耳的,嬴无疾在她背后沉默轻拍了几下,便有?些强硬地分开?人,两指捏上她湿润颊侧,低头舐去唇边泪水,而后,若山呼海啸地吻了上去。

灼热掌心腻进衫子里,赵姝浑身颤了下,这一回却没再反对,只是趁着呼吸的空儿?,急道:“肩上还在流血,先?去涂些伤药。”

层层衣衫零落散乱,*七*七*整*理他不过是凭着印象慰抚了会儿?,就觉出她周身的变化来。没了衣衫的阻隔,缱绻辗转,他长叹一口将她紧紧拥住,紧得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到底是被伤得深了,便不阴不阳地应了句:“不妨事,死?不了的。”

第90章解毒4

天下间哪里来的情蛊,不过是起了药引子的作用,蛊是真的蛊,可起的是催助巫山之用。

或许是折腾许久将悲苦情志散开了,也或许就?是蛊亦或别?的什么作崇,今夜这一场云雨极近缱绻齿缠百去千回,每方?歇时,只稍她一个叹转响动?,便又得遭山势覆压歪缠。

从起更时分,到三更末刻,醒睡交替着,她已分不清到底算是多少回了,只觉着一身骨头都要软醉了,整个人水里头捞起来的一般,似被抽尽了所有气力?,一偏脑袋就?沉沉睡了过去,难得的一夜无梦。

天光晃在千斤重?的眼皮上,赵姝皱了皱酸涩到颤动的眉头,勉强睁开条缝后,便立时清醒过来要从男人怀里惊起。

“几时了?”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些视线,发现自己几乎穿戴齐整,而嬴无疾正抱着她,按平了颌角处易容膏最后一丝褶皱。

他一把将她抱起,朝外间行去:“还有一刻朝会,新王入朝过一月,不必再着翟衣冕旒,我擅自替你捡了套最好?穿的常服,扰你清梦了。”

话音极轻还带了歉意,像是她还真的在睡,怕吵醒人一样。

她靠在他胸前,耳朵刚好?贴在心肺处,落在镜前杌凳后,随手与?自己搭了下脉,瞥了眼镜中立在身后为自己束发的人:“肺音粗哑,你近日咳疾重?吗?”

身后人点头,两下在她头顶拢好?髻:“是近日去军中时染了些风寒,不重?。”

他说的倒是实情,也早就?延医诊过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总还是折损身子,余毒也不多了,你明日就?别?入宫了。”不过是这一夜的功夫,她方?才探脉时,已清楚地验出了剩余一成余毒尽去,说这话时便显得心虚局促,不自觉得竟是耳朵根都有些微红。

忆起昨夜风致,嬴无疾挑眉,哪里还在乎这等推拒的话。他俯身圈住她肩,忽然一口轻咬上那只耳朵,在微红里添了抹旖旎水色。而后转过头,下巴搁在她肩上,同?她对?镜子并照。

铜镜里显出二人身影面目,饶是易容后的赵姝添了丝少年清正,两个照同?一枚镜子时,便还是衬得她兔儿似的孱弱可欺。嬴无疾故意板着脸直视镜子:“浑身带毒的时候叫我碰,如今毒没了,反假惺惺地怕我伤身,是何道理??”

这句话没留任何情面,且也非是谤言,赵姝从来都是个公正执拗的性子,平生处事虽则荒唐,对?任何人也是从来不多取一分,是宁叫天下人负己也不愿亏欠他人的性子。

偏生说这话的人,要细算来,她的债都已是多到自己都易算错的地步。这一句,就?叫她臊得无措,暗咬了唇只是答不出。

这般模样落在嬴无疾眼里宽心不少,能有常人的情绪了,倒是印了医官的法子。

“说笑罢了。”他连忙转头去哄,以指去抵她齿,被赵姝避开时牵带出片水色,一半在指端,一半染在她唇上,不施脂粉却比从前红润许多:“其实是我贪图美?色,孤枕难眠。”

赵姝乜一样镜中自己平平无奇和他艳过三春眉目,垂下眸没有再多说什么。

御辇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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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殿外,嬴无疾牵着她的手驻足在院门内,宫墙高耸爬满四季长青的藤蔓。

他没有回头:“前日你遣赵穆兕去西川要人,他未派人去,不过我的人月前就?去了,适逢楚王崩逝,便留在那处协助融弟。算日子,楚使应该就?在今日朝会入拜。”

言罢,他松开手,引着赵姝一前一后地跨出院门。

出了这道院门,他们就?一个是赵王一个是秦王孙了。赵姝私下去寻戚英的事,一直被新河君敷衍着,此刻陡然得知了他竟早已遣人去办了,她错愕地想要追问,手上却空了,只得将种种复杂心绪掩藏,拔步紧随而上。

到了议事大?殿,除了惯常地望一眼当日赵如晦立着的位置,赵姝头一回认真去看了圈阶下公卿。可她实在是云雾里待久了,连这些人的模样都认不全。

冗长的朝会开始,照例是出一个议题,一堆人议来议去,而后由新河君怀安王与?众耆老拍板。

今日楚王使者初来,新河君本欲刻意怠慢晾一晾他。谁料王座上的赵姝还是通过衣饰发辫的不同?辨认出来,破天荒地在议事激辩里开了口:“右列最末一位,可是楚国?来使?”

声调既哑且无力?,直如久病初愈之人,殿堂高阔群臣众多以至于这一声问漂泊着化进虚空,竟是空气一样被众人忽略过去。

宦者令尬然呆了下,随即立刻扬起尖嗓:“众卿肃静!大?王有言。”

一时间殿内静可闻针,几十道目光顷刻聚投到赵姝身上。因着无冕旒遮挡,她被瞧得气弱,不过想起正事,当即梗着脖子威严慢声道:“咳,楚使在否,出列来见。”

就?见一名四十余岁留着歪髻中年大?夫出列。此人名唤聿瓴,留着小山羊胡颇为干瘦,聿家算不上楚国?大?族,只是此人善逢迎溜须走?裙带关系,靠上一任楚国?王后起家受封上大?夫。

月前楚王崩逝,留遗诏特命西川侯芈融继位,因那芈融是在秦国?长大?,诸子颇有微言,至今王位空悬,诸公子皆在游说各国?。

聿瓴行了个大?礼,因行前得了戚英的交代,他笑眯眯地拱手对?王座:“西川侯夫人戚氏,遥祝王兄御极千秋。”

这一句突兀兀出口时,众臣疑惑,赵穆兕皱眉,嬴无疾淡然。

而王座之上的赵姝难得的反应奇快:“寡人亦甚为思念王妹,聿大?夫远道而来,快上前说话,来人,赐座。”

二人对?答之间,有王族耆老才反应过来,那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戚夫人,原来就?是从前时常跟着公子殊的一个有些痴傻的小丫头。这聿瓴虽是个能人,却也算是公认的佞臣了,听他寥寥几句话,就?引导着王座之上的人说出了倾向西川侯的言论,有两个古板正派的王族当先就?看不下去,出言发难。

“聿大?夫慎言,吾王年岁尚轻,你们楚国?新君之位,自然是等周天子下诏。”几名王族纷纷附和,很快就?将话题越过此事,将聿瓴晾着佯辨起河务来。

即便他们出于礼数,话是朝聿瓴说的,可赵姝也听出来,是她被聿瓴诱着失言后才引他们不满。

阶下几人为修河力?役又争了起来,赵姝急着散朝,便心虚地说了两句讨好?王族的话,哪知对?方?不但不领情,反倒转过脸来,明为请示暗则刁难地让她决策起来。

机锋不止间,她哪里懂这些尺短寸长河工用料,又不好?直说不知,倒是被问得语噎狼狈。

尤其是一个二十余岁名唤赵禀的年轻王族,不依不饶,言辞里越发流露出对?新王的不满,简直就?要指着赵姝的鼻子骂她昏聩无能了。

见他唾沫星子乱飞,以一人之力?制得整个大?殿无人能反驳,赵姝偷扫了眼赵穆兕的脸色,偷偷替阶下这位捏了把汗。

唯恐赵穆兕治这人一个大?不敬之罪,她瞅准了这位义愤喘息的空儿,见缝插针地脱口说了句:“啊,王侄高才大?义又敢言直谏,实乃赵国?栋梁。对?了,听闻你家祖母素有顽疾,寒冬凛月里脚掌胀痛不良于行,是否?”

赵禀一愣,想起晨起请安时祖母痛得长吁短叹,脸色还是很臭,也顺势答了:“回王上,许多年了,延遍四方?名医,只愈发严重?。”

“多巧的事!”见他应声,赵姝忙抚掌俨然:“寡人昨日翻到一本杂籍,记了旧时吴国?的一桩病历,正与?你祖母病症起势出如一辙。古往今来,此症仅有吴国?那例,被一名乡医对?症治愈了。乡医与?它起名叫痹症,常是富贵人家年长之人所患,发病时,旁的没什么,只是关节肘掌犹如被千蝎万蚁所噬。赵禀,痹症原来根本不难治,你归家就?叫祖母入宫来,寡人许诺,半个月就?能下榻行路。”

翻看杂方?研探怪病属实是这段时日来,赵姝唯一的支撑,这种迷障幻境里寻路的过程,能让她彻底忘我沉湎,也不会记得尘世里钻心刺骨的痛。

便是在大?殿之上,她也越说越入迷。赵国?新王从未如此长篇大?论,群臣默然,就?连那赵禀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聿瓴在旁暗观,心中好?笑称奇,亦是笃定戚夫人同?赵王的关系,明白这一会儿自己真是压对?宝了。

赵穆兕唇须抖了抖,老者抚了抚胸口,发现自己已然是气到平静。他出面斥了这几个后辈,才将局面挡了过去.

一散朝,赵姝拔步便走?,越过羽扇垂帘,她朝宦者令说:“留住楚使聿瓴,请他去勤恤殿,寡人先去候他。”

她步履匆匆,焦迫万分,连跟着后头的赵穆兕都没瞧见。疾步跨下长阶时,因着近一月萎靡不曾如何动?弹行路,左脚一软趔趄了记,一脚踩绊在宦者令的长摆里,侧摔着重?重?磕在廊柱上,正中鼻梁。

当即鲜血淌得满嘴都是,宦者令丁丑吓得伏去地上把脑袋磕得哐哐响,赵姝没来得及起身,撑着肘就?这么挪行过去挡他,被丁丑一下又磕在掌间。

赵穆兕在后头瞧得目瞪口呆,就?见赵姝不觉疼似的,摸了下鼻梁,垂首哑声哄:“没断没断,快快,你扶寡人走?虹桥去勤恤殿。”

而后,两个着急忙慌地就?去了,连一眼都没给后头的新河君赵穆兕。

赵穆兕本想发作,瞧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儿又有些酸楚,正觉一口气堵着长吁不出时,便有小侍小心翼翼来报:“大?人,御史赵禀请示您,家中祖母可否今日就?送入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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