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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邯郸2

赵王宫改自前朝晋国一所行宫,初建时,还在晋国国力最鼎盛之际,当?年此地的封君又是晋国国君最得势的一位亲族,邯郸城又不在诸国交锋的前沿要冲,据说当?年那位封君一共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将这重峦叠嶂依山而建的恢弘行宫建造完。

赵戬也是个喜奢靡的,在位廿年多,又是大?兴土木,几?乎倾举国多年的赋税,在原有的五殿十六宫外,又拓展重造了许多苑囿池林。

故而得势的客卿若能有幸入宫觐见,第一回来时,多会觉着是离了?人间,登云履仙似的,仿若置身仙宫。

穿过重重宫门拱道,记忆若水不住地灌进赵姝的脑海里?,也就是离开一年,这一草一木,倒让她生了种隔世之感。

邯郸城凋敝多了?,据说是田氏之乱时逃走了?许多怕被祸连的齐人旁支,连带着门客商户都一道归了?齐。

宫内的宦侍也好像换了?一批,竟有许多不识得公子殊了?。

明明是日?头正盛的巳正,倒给人一种日?暮凋残的衰败不详之感。

五千精骑安置在城东营地,他们只带了?三百人背弓佩刀随行,却早已是足够了?。

赵姝一直目色淡然地行路,到朝阳大?殿外头的广场时,三百秦兵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同角落里?的文武公卿相对。

文书?先一步换过,邯郸城里?的公卿尽管各有算盘,这迎废太子归国的礼俗还是得做做样子的。

来的公卿约莫有几?十人,列开数队,在虎视眈眈的秦兵注视下,这些人随着典客的呼声,朝着赵姝躬身行礼。

人群中,她一眼就瞧见了?跛着一条腿,面容沧桑高瘦的新河君赵穆兕。赵穆兕抬头,老迈精光的眼同她交汇。

仪礼毕,场面静得可?怕,众人皆怕此番公子殊归来,或要引起同田氏之乱一样的局面,便连最会溜须拍马的一些大?夫都没了?声息。

“太子,可?去?见过王上?”赵穆兕从队伍中跛行而出,刻意将称呼喊得极响,他喊的是‘太子’而非‘公子’。

印象中这个?不苟言笑常常板着脸训斥她的新河君明显得又衰老许多,赵姝蓦然从惨淡过往里?醒过神?,心中百感丛生,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一下将人扶住,颤着声恭敬又急切地问:“先生,学生回来了?,正要去?见父王,您这是旧疾又重了?吗?”

赵穆兕忽然极为用力地狠抓了?下她的小臂,眼底尚带着泪,便垮下脸耳语轻斥了?句:“跑什么,一点也不稳重,希儿已从洛邑递了?消息,废立之事我已知晓,这几?日?不寻常,你看看后?头人堆里?,可?有谁?”

身后?,赵符、扈子文、司马徽等王族旁支也迈步过来,赵姝辨认出好几?个?兄长?丝绢上写着的名字,她误以为赵穆兕是问她这几?个?人,遂摇摇头如实答:“这几?个?叔伯兄弟,姝儿并不能认全。”

赵穆兕的脸板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抽板子打人手心,他假意替赵姝整理了?下衣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无奈道:“来的人也不多,公卿里?头……”

“着白衣的年轻人,本君若是没有认错,是旧晋遗支,怀安王姬淏。”

赵穆兕赞许地乜了?眼嬴无疾:“秦王孙消息通达。”

“先生,怀安王何?时来的,他来作甚?”赵姝极快地瞟了?下同她并肩而立的人,刻意在语意里?带上分敌意。

他二人并肩立着,公子殊的头顶便只堪堪挨到王孙疾肩膀位置,倒也不是说男子定要身量高大?才好,只是除了?表象,更是手段气魄上,二人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赵穆兕想到从前赵姝从他府上翻墙逃学的无赖嚣张模样,再瞧她现?下,不由得不忿又心疼,皱眉答了?句:“不必管他,回去?再谈,先同老夫一道进去?。”

刚要迈步,怀安王姬淏含笑而至。

晋国被家臣赵灭后?,旧族支系散乱若麻,因?其有七百余年的根基,枝繁叶茂难以斩断,为防北疆动荡,当?时的周天?子便下令亲封晋国国君嫡子为怀安王,还在极北之地用财货从北狄处买下一块地,赐予了?这些遗老遗少,为的也是牵制第一代过于雄心勃勃的赵王。

因?此上,第一代怀安王甚至将国姓改回了?数百年前用过的‘姬’姓。

其后?,怀安王的爵位名号一路承袭五代,虽则地处苦寒无甚兵马,却是旧晋族人名义上的王。

这一代怀安王姬淏同赵王室关系密切,比赵姝大?不了?几?岁,还曾在邯郸同她一道在女?闾里?饮过一回酒。这人在外有贤名,内里?却是个?真正的浮浪子弟,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家伙,说是与赵姝的一位王妹有婚约。

姬淏吊着一双桃花眼,拖着一身绣满暗纹的隆重华服,带着烂漫三春般的笑,赶到了?他们身后?。

日?阳耀灿,照得他一身繁复绣纹璀然若海市蜃楼般光华,说起来,这一代怀安王的相貌真是没得说,是秀丽而又没丝毫女?气的长?相。

顶着这么张好皮相的姬淏上前,先是同王孙疾见了?一礼,而后?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瞧向赵姝:“数年不见,公子殊安好?”

他其实并没怎么笑,可?赵姝就觉着这人看他时,怎么都像只随时要变脸露出獠牙的狐狸。

此人,就是兄长?要扶持的旧晋嫡支。

她越过姬淏朝他身后?又仔细扫了?圈,不安又希冀,而后?失望敷衍地回敬了?句:“听闻怀安领地遭了?北狄劫掠,君上此番来,便只管安心,银钱若不够时,只管去?问父王要,待这一段过了?,本侯亲自主持你与王妹大?婚。”

听着都是好话,实则不无讥讽,也是暗含警告,倘若怀安对赵国有所觊觎,那从前交情不论,便是与她为敌。

这话是说给秦人听的。

倒使得新河君同身后?几?个?亲信听了?,不由略高看了?一眼她。赵姝与怀安王从前见面虽不多,在他们眼里?,却算得上是狐盆狗友的关系。怀安年幼第一回入邯郸时,在赵宫被权贵奚落,还是才五岁多的赵姝挺身而出,替他主持正义,呵退那些人的。

不过怀安王姬淏的弱势俱是伪装,皆知他是个?狼子野心的,衬得他们赵国公子倒似个?憨傻痴儿。

原本赵穆兕还担心他二人,赵姝一番话却让他意外,连带几?个?王族叔伯也侧目来看,他们面上不显,心里?纷纷舒了?一口气,暗自揣测自家这傻太子这回怕是真在秦国吃够了?苦头,短短一年也是成长?不少。

一众支持赵姝的王族耆老们跃跃欲试,都等着一会儿借周天?子之势,逼赵戬废田氏幼子再重立太子。

有耆老客气地请嬴无疾去?偏殿休息,被赵姝打断:“阿伯,是长?生哥哥一路护送,姝儿想请他陪着一同进去?。”

周遭没有外人,此言一出,莫说耆老们惊了?,就连赵穆兕也忍不住愕然打量他们。

不是说赵太子初至咸阳,险些被这位王孙同公子翼二人欺辱害死吗?

背倚三百精兵,嬴无疾一样穿着甲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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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人打扮,倒比文官的气度还要和煦,见众人都在犹疑,他朝赵姝温和地望了?眼,而后?竟落落大?方道:“叫诸位笑话,太子在咸阳时曾为我母亲医好了?顽疾,本君与太子亦投契,是故我二人已结为异姓兄弟。”

说罢,他也不管旁人眼光,转身第一个?跨进了?朝阳大?殿的门槛,长?剑在侧,一离开外头日?阳,背影孤傲中透着威严。

他回过头,朝赵姝伸手,后?者只是略忖了?一瞬,当?即握上他的手同进了?殿去?。

正名要紧,众耆老都等着拥立之功,好恢复家族荣光,一时竟不觉着这是什么坏事,都纷纷随同着鱼贯而入。

在他们身后?,怀安王姬淏笑得一脸无害,白衣胜雪的衣带旁,挂着一枚醒目的血玉,他若有所思地用指节不住地抚弄血玉,视线盯着执手的两人直到不见。

有侍从上前,他猛然攥住血玉,力气大?到那玉在手心碎作两瓣,似有物什从碎裂的玉里?落出,他合掌收拢后?一下子收笑,冷声同侍从交代了?一句后?,才转身离去?.

穿过五大?殿,也不知是否刻意安排,一行人在先王后?住过的葳蕤宫找到了?喝的烂醉的赵王戬。

赵戬歪躺在一处高座上,宫内四处廊柱竟捆缚着现?任王后?田氏和她的两女?一子,四个?大?人竟都披头散发身着囚衣,也不知那囚衣是从何?处寻来的,褴褛破烂活像是多少年没洗了?。

进来的几?名耆老纷纷移开眼,虽都痛恨田氏擅权,此刻却更只觉赵王无道,分明不敢一杯毒酒体面赐死,非要摆出这一场有辱宗室尊严的戏来。

反观周使,自个?儿寻了?个?位置,只吩咐侍女?斟茶,殿中诸人,倒也只有这老翁同秦王孙镇定无异了?。对着两名公主残破脏污的衣衫,也只有他两个?,连回避都懒怠。

“哥哥救我,我与阿姊什么也不知啊!”十二岁的赵玥一睁眼见了?赵姝就嘶声呼救起来,少女?惊恐声调回荡在空阔殿里?,显得有些凄厉。

周使已经喝上了?茶,嬴无疾淡然静立。而田氏长?女?知道些内情,此刻与母亲一道从发缝后?看出来,俱是面色灰败。

“是姝儿回来了?!”忽有一只铜盏从高座上掷下,径直砸在正哭闹的赵玥脑袋上,小姑娘立刻额角淌了?血,骇得龟缩起来。而砸她的赵王戬从高座上踉跄而下,亲热万分地朝赵姝阔步奔去?,一面高声悔恨:“姝儿啊,都是这贱妇设计叫平城援军到的晚,这一年父王日?夜提着心安寝不得,谁能想我父子竟还能活着相见……”

他将一切罪责都推到田氏身上,睁眼说瞎话的急切模样,再没一点君王仪态。

赵姝怔愣地立在地上,印象中父亲的哪一点威仪也荡然无存。

“这贱妇同她所生子嗣,都交由你发落吧。”殿堂极阔,赵戬不仅饮了?酒似还服食了?丹药,从高座上踉跄下又朝她急行,一段路走了?许久。整个?殿堂里?只不断回荡他的说话声,透露着他的心虚慌乱,“父王日?盼夜盼,吾儿这是真的回来了?,姝儿你放心,寡人这就下令废了?田氏之子,现?下就拟诏复你的太子位,不论你对这贱妇想用怎样刑法,寡人都允!”

这一段路,赵姝始终直直看着他,她怔忪着见父亲要来拥自己,突然便一个?晃身避开。

赵戬走得急,这一下竟直接‘哎呀’摔去?了?地上。

赵姝却没再给他一眼,转而朝被绑在一侧廊柱上的赵玥行去?。

她蹲下身解绳索时,小姑娘反而有些怕起来,他们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从前也没有亲厚的机会。

赵姝理了?理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对上她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时,才发现?囚衣上的血真的是新染的。细辨了?下,反应过来她真的是受了?鞭刑。

为了?稳固王位,一个?父亲竟能对无辜稚女?施刑。

多么可?笑,即便她真的是傻子,他当?初送她入质时要借秦人的刀杀她,难道今日?就凭这可?笑拙劣的伎俩,就以为能父女?无虞么。

“小妹,无事了?,去?给你阿姊阿弟松绑。”

小姑娘这才敢抽噎着哭出声,她避蛇蝎般地绕开地上自己的父亲,快步先跑去?了?离着最近的幼弟那处。

这还占着太子位的男孩子约莫三岁上下,倒是昏睡香甜。

赵姝冷眼看着,见诸人还是没动静,才抬步朝王后?田氏那儿去?。

田氏是受了?重刑的,人倒是还清醒着,见赵姝走近,似是想要开口唤她,嗫喏两下终是颓唐地闭上眼。

地上的妇人,赵姝唤了?十余年的母后?。

田氏年轻时,是齐国最负盛名的公主,眉眼生得秋水般清艳,偏又生了?一张圆脸,瞧着是最和善讨小孩子喜欢的相貌。她心深似海,虽知有朝一日?终要除掉作为嫡长?子的公子殊,自小生活上对着赵姝却比对自个?儿长?女?还要认真,事无巨细地照料宠纵。

她不如赵戬能舍得下脸皮,从田氏私兵被灭后?,便早已等着这一日?到来,此刻,只盼赵姝能照料自己三个?子女?,也不敢贸然开口,只作出引颈就戮的样子。

赵姝沉默地俯望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得顾念齐国,总归是留着田氏,善待苛待也没什么区别。

又看了?一眼田氏枯槁红肿的面容,她解下披风先与她裹了?,而后?小心避开伤处与她缓缓松绑。

“你……”田氏不可?置信地睁眼,手脚自由的那一刻,她忽然猛地推开赵姝,嘶声悲鸣一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了?似的就朝前头玉阶撞去?。

这段距离其实不是太近,赵姝却如何?也赶不及,她伏在地上脱口惊惧地喊:“母后?,不可?!”一瞬间里?,年幼时这妇人一颦一笑轰然淌过脑海。

众人皆惊,嬴无疾却当?先做出了?反应,他一下抽出长?剑反手挥出剑鞘,只听玉阶处田氏短促痛呼,膝弯一软便跪坐了?下去?。

似是早有所料般,他甚至在抽剑前还有闲暇挑眉轻嗤。

就这么一中断,赵姝连忙呼唤侍从与她一道过去?按住王后?。她很不惯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场面,见了?田氏寻死后?,更是觉着没趣,心里?头动容不快,当?着众人的面,就将这位王后?扶抱着坐起。

“姝儿,你当?真……不恨我?”

听她这么讲,赵姝又觉着自个?儿委屈极了?,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能真的怒声责问,她真的很想问她,帝王之家,人心怎么就都这么狠硬呢。

叹了?一声,也是不必问,她只将她好生扶起:“你我皆有自个?儿的命数,田将军那日?与我说,将来只要他还在,至少会给姝儿一口饭吃的……母亲,我同田将军是一个?想法。不过您也得认命,往后?再有……姝儿也未必……”

见她越说越直白,周使再坐不住,‘咳哼’两下中气十足震彻众人,捋了?捋胡须抖了?抖衣袍,他气势斐然仪态万方地从座上缓步出来。

清了?清嗓子,道:“宗周封诰,天?子御令,殿中赵人尽皆听旨:今察赵王戬痴迷丹术昏聩无能,纵容北地佞臣私兵横行,又其继位廿三年,屡犯天?颜争利周土,今宣告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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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废赵戬国君之位贬为庸伯,嫡长?子赵殊祭告宗庙,以嗣其爵。”

都知天?子有令,却都不知竟是直接废立的旨意,数百年来,小国国君有不敬周朝的,倒有此废立的先例,可?煌煌大?国,这还是头一遭。

实则,也还是凭着军力逼迫。

旨意宣毕,赵戬整个?人若烂泥般瘫倒下去?。

场面静得可?怕,即便那些耆老是支持公子殊的,也没想到等来的是直接废君的旨意。一时间,这些人没一个?出来附和说话,唯恐要叫他们立时出去?,做那个?宣告群臣的人。

嬴无疾从侍从手里?接过剑鞘,浅笑着第一个?接了?腔:“诸位紧张什么,也还得行仪典祭宗庙,按章程一步步地办,你们只需想好了?立场,旁的事自有本君和周使一同担待。”

第72章邯郸3

先王后宫里这一场毕时,外头宦者慌慌张张地飞跑着进来,见了?殿内众人后,又吞吞吐吐的?,只在赵穆兕的?逼问下,才瞟着持剑的嬴无疾道:“众位大人,几座主宫皆被秦兵占据了?。”

“北山上八千王军呢!”有沉不住气的?一把搂住宦者衣领。

宦者吞吞吐吐:“一刻、刻前?,突然从浑源城聚了?万余人过来,不晓得怎么,王军也没个动静啊。”

“王孙,不是说只来了?五千骑兵,如何商量也不曾秦军直接开拔邯郸城北了?!老夫看你,没法与?宗周天下人交代吧。”在场诸人,如今赵戬瘫在地上状若癫痴,也唯有新河君赵穆兕替他暂开这个口,老者脸上俱是怒容,掷地有声,没有丝毫退让怯意。

恰有一队来接管宫室的?秦兵同赵宫侍卫一同闯入,场面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众人吊着一颗心捏紧拳头时,嬴无?疾却缓步走到赵穆兕跟前?,竟是朝他揖了?一个晚辈礼,他含笑反问:“老大人可再去查探,北山牵制赵军的?哪里是秦人,既说是浑源城来的?,不会是赵国又起了?流民?”

这是他早就埋布在赵东的?,平日散作各色百姓商行混迹各城,就等着此时威慑之用?,倒也不可能真同赵国王军血战。

听他这么说,在场稍有头脑的?人便都明白了?意图,敲山震虎,秦人这是多做了?准备,倒并非是要灭他们,就只为?这一次废立能顺利进行。

思及此,几名耆老一面慨叹秦王孙擅谋,一面将打量的?视线暗暗扫过太子殊。

他们多么希望浑源的?人也有太子殊的?一份,即便将来受秦掣肘,跟着新君也还能有所作为?,也少些割城让地的?事。

入宫的?这三百精骑都是有爵禄的?,此刻同宫内侍卫一道进来,虽气势慑人,却次序井然,同赵宫侍卫的?慌乱对比鲜明,领头的?手握寒芒刺目的?宽刀对峙时,还不忘同几名耆老执礼告罪。

见此情景,跟着赵穆兕的?几个人再不做他想,各自告退去为?祭祀御极的?仪典和联络百官的?事宜做预备了?。

而赵姝在离去前?,经?过田氏身侧时,对方抱着昏睡的?幼子,美目恳切地低声说:“姝儿,母亲知你是天底下最最良善的?孩子,御极前?这几日你可得留心,邯郸城远不止表面的?这些派系,就连我…你田大伯伯死后…朝臣中?也是还有几个死侍家臣的?。”

说到田震,田氏目光一黯,作势好像想要去触赵姝的?手却又到底没有,只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你田大伯伯说的?话……也是得我的?首肯的?……”

“母后。”赵姝看了?眼她怀里的?男孩,同自己整整差了?十五岁,自古废长立幼,史册里,长子没一个能善终,她无?暇再同田氏纠缠,也不想再听她再像小时候一样温言骗她。

赵姝转头正视田氏那张清艳和善的?脸,她探手要去摸一摸那男孩的?脉,便果然见对方目中?淌过刻骨的?怨愤防备。

她没有让着她,而是偏执地拉出稚子的?手腕,搭在脉上,在对方发作前?,朝她说:“安神?药的?汤剂灌得太多,得尽快服解药,阿弟年岁太小,迟了?恐要伤脑子。”

还不待她回头吩咐,嬴无?疾手下的?将官立刻道:“来人,即刻请医官去煎方。”

她有些讷讷地回头觑他一眼,但见嬴无?疾目色染笑地望着自己时,倒是心里一悚,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朝田氏最后丢了?句:“请母亲再于赵宫待两日,待此间事毕,孤会遣人,送你们回齐国。”

直到她抛出这一句,田氏才彻底抛去伪装,目色震动到失语,抱孩子的?两手颤着,一直到赵姝他们走远了?,她犹是在重复着:“好……好。”.

这一日下午到黄昏,周使领着人召集邯郸大小官员,废立旨意下达各处举城哗然。而赵姝则由新河君陪着,先去了?城东南的?祖庙告谒祭拜,又亲去了?几个守城军官府上,一直奔走忙碌到戌末天黑时分,她带着兵闯进了?与?廉氏有世仇的?几家府上,在判断出对方仍没有*七*七*整*理投靠的?诚意后,颁旨将其中?两家族诛。

械斗结束,因?考虑贵胄世家的?颜面,当宫内宦者端着几十个雕刻精美的?木盘,赐鸩酒时,两家府第?内哭声震天。

她端坐着正堂楠木嵌金的?交椅,腹内翻涌两手止不住得要抖。

厅堂里原本乌鸦鸦跪满的?贵胄亲眷们开始在堂外乱起来,有男子反抗奔逃间,被执刑者一刀砍去了?半边身子……

赵姝看不下去,腾得起身就朝连廊后院奔去,奉命护着她的?一队亲位迈着整齐步子一并跟了?她过去。

两步奔到苑囿,靠着一处假山,她再也忍不了?扶着山石‘哇’得吐了?个天昏地暗。

等赵穆兕从另一家过来迎,进门问时,卫队长如实禀告,就见新河君的?脸色陡然变得万分难看起来。

老者面前?恰有个正嗳嗳哭泣的?四五岁的?小公?子,男童头上用?红绳扎了?两个冲天辫,身上华贵不俗的?藕黄袍子半边都是血,也不知是他那个叔伯父兄的?。

世家之家多有来往,这孩子正巧还去新河君府上吃过茶点,认得新河君赵穆兕。

赵穆兕一把挥开这挡路的?奶娃娃,看了?看四处乱糟糟的?环境,口中?略带了?丝焦急:“这府囿半个时辰也走不完,太子年轻仁善,怎容得他乱走,快去寻回来。”

卫队长自不会独自承下新河君迁怒,只好把太子殊拖延犹豫以至这家家奴起乱的?事说了?,这才到现下都没料理干净。

等赵穆兕在后苑偏屋旁寻到赵姝时,竟见方才外堂里的?奶娃娃缩在赵姝怀里,一个妇人自刎在旁边地上。

“先生……”赵姝虚着声抬头,目间一派悲怆茫然,她还捂着小孩儿的?眼睛,“先生,孤想……留着这个孩子。”

堂堂一国储君,一派孱弱之态,若不出意外,三日后,这就是他赵国新君,来日,宗庙里第?六代赵王。

赵穆兕拄杖跛行半步,心里头蕴满了?气,赵姝当即心虚得后退两步,目光四处逡巡着,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廊下一阵阵过着兵,追袭着时而奔逃过去的?家仆。

梳着冲天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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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公?子吃得两颊粉面滚圆,尚不知自己娘亲就倒在三步开外,还扁着嘴要哥哥带他去找娘亲。

赵姝费力地将小孩托抱起来,指腹揩去小脸上的?脏污血痕,回想地上妇人最后哀求希冀的?眼,她按下酸楚竭力用?平静夸张的?可笑口吻去哄:“你家大人在玩官军捉贼的?游戏,你娘刚才说你昨日贪吃零嘴,就罚你作贼,哥哥带你一起逃,好不好?”

小孩儿打了?个哭嗝,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忽然撅着小嘴露出缺牙,勾着她的?脖子认真说:“哥哥,你在骗我。”

赵穆兕眼皮一跳,再看不下去,呼了?口浊气后,他一面朝二人行去,一面说:“罢了?,这是檀侯家的?嫡孙,年前?过了?四岁生辰,也还不到晓事的?年岁,既是与?太子有缘,就给他们家留一点香火,也不甚要紧。”

说着,他朝小孩儿伸出手:“哥哥身上还有伤,胖娃娃,来来,伯伯带你娘亲处去,还吃你最爱的?茶点好吗?”

“多谢先生……”赵姝没分毫怀疑,她话没说完,小孩儿一双哭红机灵的?虎目两边瞟了?圈儿,自个儿就从她怀里跳下来。

可他双脚才着了?地,连赵穆兕的?手都未及碰到,突然一道寒芒伴着剑气闪过,藕黄衫子的?小公?子连叫一声都不曾,睁着惊恐的?大眼就扑了?下去,顷刻间,脖颈上的?血喷涌着将他的?衫子染透。

侍卫利剑太快,快到赵姝都来不及反应。

小小的?身子离着他母亲的?尸首不过短短二丈之遥,赵姝抖着身子难得发了?怒,她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昔日师长:“新河君,你……你把孤当什么了?,你们不如自个儿去继位吧!”

两侧侍从立时纷纷跪下告罪,而赵穆兕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扯过人跛行着朝廊下去,有个影子见他们过来,巧妙地闪避到柱后。

避人处,赵姝仍气的?发抖,她堕泪下来主动发问:“一个不晓事的?幼子,先生为?了?杀他,在我面前?行诡诈之术,是何必!”

“不晓事的?幼子?!这孩子长大了?便是下一任檀侯!”赵穆兕气得丢开紫檀木雕狻猊的?拐杖,抽出腰间一把平日仅作装饰用?的?短剑,剑尖直直顶在自个儿左胸,将剑柄硬塞到赵姝手里,道:“太子殿下若觉着老臣诡诈,尽可现下就取老臣性命。”

剑尖已入肉三分,赵姝气血上涌,脚下虚软,她想松手拿开短剑,哪知道这新河君都花甲之年了?,脚是跛了?,耿起劲来力气却不小。

眼看着老者不知疼般带着剑尖越刺越深,赵姝背对着连廊外的?大湖,又气又急脑子里乱作一锅粥,只顾着使劲握牢剑柄,连辩驳的?话都想不到说了?。

就在二人争执时,身后湖面波动,而后游鱼般窜出个黑衣人来,因?赵穆兕恰好是正面对着湖面,手上力道一松,高?声朝远处苑囿里的?侍卫叠声呼道:“有刺客!护驾!”

电光火石间,赵姝还没见着人,就觉脚下一凉,连呼喊都来不及,她就被人握着双脚拖进了?湖里去。

那人水性极好,她在水中?挣扎时被人按着头呛了?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侍卫还没奔进这处院子门槛,她就被那人拖离岸旁数丈远了?。

离着岸越远,水花波纹就越小,刺客明显非是常人,这是已经?拖着人朝深处潜去。檀侯府第?是赵人开国时就封赐的?,苑囿庭院营建之精良仅次于王宫,此湖极为?辽阔,若是一旦被曳至湖心深处,等淹死了?赵姝,刺客上岸,他们再行船去追时,恐怕根本来不及。

第73章邯郸4

带着湖藻味的冷冽湖水涌进口鼻,赵姝呛了一口后连忙闭紧鼻息,她?的水性也不错,便知在水里头越是危急便越是得冷静。

放松了身子,才觉出腰间被一双手死死箍着,她?缓缓睁开眼睛,背对着人瞧不清身后的人。

头顶的火光在变暗,很明显,他们在下潜。

腰间?的力?道铁桶似的,赵姝自觉不可?能撼动,生死之间?,她鲜少有过这么冷静的时刻,睁着眼只是不动。

一直屏息到就要撑不住时,刺客终是松懈,也或是他自个儿的气息也差不多了,犹疑着想将?她?翻过身查看。

便就是转身略松脱的空档,赵姝猛地捏紧方?才?同赵穆兕斗气时意外缠挂在衣带间?的短剑。

她?反手一刺,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抬脚朝对方?猛蹬一记借力?,使出毕生以来最快的游速,拼命朝上浮去。

刺客被扎伤了腿,倒连喊一声都?不曾,水面上漫开血水,火光照耀愈盛,便听?得‘噗通’数道入水的动静。他心知不好,搏命般两下就追上了不远处的人。

眼看着水面将?至,赵姝脚腕一痛,整个人又沉了下去,气息尽时,肺里头疼得要炸开一样,她?目露绝望得昏死过去。

……

三日后,赵姝从梦魇里倒抽一口凉气地一下子坐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清雅萱软的高榻上。

高榻外头垂着两重浅青色的纱帐,婉约朦胧若烟霞般柔软好看,她?一时未及发现自己周身异样。

掀开纱帐,里间?布置素雅贵重,浅色梨木上案架上是一只月兔捣药的香炉,也不知燃得什?么?料,闻着有股子清幽的花草气。离着床榻不远的两扇菱窗皆支开了条缝,熹微晨光里,凉风习习,内间?竟通上了地龙,丝毫也不觉着冷。

去檀侯府上执刑的一幕幕,同新河君翻脸争辩,连带着被刺堕水后的惊恐,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交织乱窜。

最后,定格在嬴无疾去城北前,同她?交代?不可?离开侍从视线的场景。

或是花草熏香有安神效用,一想到那双坚毅淡然的碧眸,她?长吁出一口气,慌张急跳的一颗心才?缓和?下来。

外间?屋门响动,似是有人进来。

‘吱嘎’一声轻调,却又让她?想起什?么?,翻身下榻后连鞋也趿反了,便要去问人。

她?差点遇刺被活活淹死在檀侯府上,若是嬴长生以为她?真死了,也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她?理所当然地这般想,连怀疑都?没有,趿着鞋一掀珠帘,正同进来的侍女撞了个满怀。

洗漱汤药碎了满地,两个侍女骇得跪地告罪,赵姝怕她?们看出什?么?,随手取了件外衫两下裹好,咳了咳用伪音焦躁问:“不用怕,就两个杯盏,是孤自己没看清,秦王孙可?从城北回来了?”

侍女连连摇头,正收拾时,外间?响起了个苍老的声调:“去重新煎了药,一会儿送饭食,再来打扫。”

侍女退去,待屋门阖上许久后,赵穆兕有些吞吐地问了句:“姝儿,你可?是起身了,老夫可?方?便进来说话?”

“啊?”其实他二?人也就隔着一道珠玉坠成的垂帘,珠帘还在晃着,虽瞧得不甚清楚,可?人影总能瞧见,赵姝奇怪道:“先生怎么?了?”

说罢,她?没等外头人进来,倒是当先一步掀帘跨了出去,走到赵穆兕跟前追问:“王孙疾昨夜可?归?”

岂知,赵穆兕不答反而弯下腰深深行了一礼,道:“先王后待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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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族,恩同再造,老夫却不得不让她?的独女曲降身份。王姬,请受老夫一拜!”

这段话若一记闷雷劈来,赵姝当即愣住。

湖底生死线上走了一趟,入新河君府上改换身份之事,也是同嬴无疾早就商议过的事,她?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突然……

原来昨夜王孙疾突然将?北山事物交托了蒙离去办,他半道回来也进了檀侯府上,没成想就碰上了刺杀之事。

也是万幸他回来。昨夜赵姝一落水,侍卫赶过来前,王孙疾便从赵穆兕身后的廊柱旁出来,第一个跳下了水去,也是他在湖面上命人赶船照亮,在血水飘上来的一刻,他便一个翻身朝水下扎去。

将?人活活淹死的刺杀之法,鲜少听?闻,而檀侯府第侧院的大湖,又是绝佳的溺刺之地。

若非是衣带上缠了新河君的短剑,即便是嬴无疾反应再快身手再好,都?无法在人淹死之前寻到。

“刺客伤了腿,老夫已命人阖城大索。”赵穆兕双手交握着撑在紫檀仗上,他同赵姝隔案对坐,始终带了两分拘谨,他压低了声:“事已至此,咸阳替身已代?你入了余荫殿,王姬不必介怀那人。如今不仅秦人要来分一杯羹,各处旧晋遗族封臣亦蠢蠢欲动,至少这一月里,邯郸不会太?平。”

说着他欲言又止地扫了她?一眼,那日赵姝被捞起后已然闭气,也是王孙疾上去施救,赵穆兕活了这一把年纪,如何看不出他二?人的关系。

再有两日他就满六十整了,这一生见惯风雨政争,他能看出来,王孙疾的焦迫无措,绝非作假。

只是他素来憎恶秦人,尤其是见了同赵姝几?乎如出一辙的替身后,更是觉着,即便继位作了赵王,若真摆脱不了傀儡的命运,这王位坐着也是不吉。是以,他只三言两语就将?施救之事一带而过。

“先生莫再揽责,我本就无意那个位子,倒是昨夜,实在是太?险,若没有先生之前拔剑,短剑柄上还雕了个那么?容易勾连的白泽尾巴,我怕就连御极也等不到,就真得淹死了。”

“什?么?昨夜,去檀府抄家是三日前的事了,你受寒发病在榻上足足躺了两昼夜。”

新河君仅有一子在洛邑任职,后头女儿六岁上便得了伤寒夭折,自此他府上寥落也没个妾室子女。他虽严厉古板,却全是对着不成器的世家儿郎,也因自家这一段缘故,有时见族中谁家添了女孩儿时,贺礼总备得重一些。

是故,在得知了赵姝这一段荒谬身世后,赵穆兕思及过往,尤是想到十几?年前自己曾宝贝得眼珠子似的小女儿,在赵姝来拜师的第一日,两个娃娃玩得颇好,如今才?明白,约莫都?是女孩儿的缘故。

他的女儿命蹇,无法将?这世上的好东西都?捧了去。可?他赵戬,竟能叫自己的扮了男装的女儿,去秦国为质。

一个这般韶华年岁的小姑娘,以降国质子的身份孤身入敌国,就没想过会遭受些什?么?!

“先、先生?”赵姝未料自己一气躺了这么?些日子,见赵穆兕神色悲苦,她?一时也无暇去细问,还是重复一句:“那秦王孙现下在何处,我想见他……额,姝儿有事要问他,也许能查出刺客来历。”

赵穆兕收回旧忆,他捋了捋花白胡子转头看向她?,似是有许多劝解的话要说,顿了片刻后,只说:“我赵国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城内不太?平,秦人这一段可?有的忙。不急着去问,王姬……你兄长私下联络过我,可?老夫没有答复。不过有一个人,你今日得先去见一见。”

第74章邯郸5

说是去见一个人,可她刚醒来面色白的似绢,赵穆兕便?强硬地让那人回去,说是还得遣医官所的诸位都来诊过?,才不怕落下病根。

老?爷子絮叨反复,好像全忘了昔年作太傅时在她手?心里敲得那些戒尺。

“先?生忘了,从前可说我比皮猴子还能折腾,我这就是连着大半个月没怎么睡好,倒托那刺客的福了,叫我这一顿好睡。”

从侍女手?上接过?青竹药筒,她刻意趁空儿背过身在脸上猛搓两下,算着日子又快到寒毒发作的时候了,她不愿让赵穆兕知晓此事,哪里敢叫医官来,便?只得说些浑话,显得自己也没那么在意王位:“对?了,先?生,作您府上女眷,不晓得规矩重不重,凤沅斋的点心歌舞我也有一年多没赏了。”

待侍从布好膳食,赵穆兕鹤眉紧锁一脸愁苦地看着她吃,赵姝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时也没去管他。

里间之剩了师徒二人,一个对?着块肘子发狠地啃,另一个面色沉重时不时就要?欸叹一声。

她已经换上了烟罗粉的家常软缎,如瀑青丝只在发尾挽了下。分明是个极灵秀的人儿,可动作举止仍是儿郎作派,又瘦得过?分,若不瞧脸蛋,穿着这件松垮的软缎,没一点能瞧出?是个女郎,倒似个十三四没长开的少年?人。

赵穆兕以手?覆面,似是按了下眼?眶。初时还有些要?避嫌的不自在,现下就抛得没了影,他很快就适应了,只觉着眼?前的赵姝,好像同从前也没甚区别。

人一旦年?纪大了,有时候近前的事儿记不明白,反倒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场景鲜活起来。

“邯郸再不太?平,任他是哪家的,也总得给老?夫三分薄面。我族中祖庙不敢要?你拜,亲眷等人也不必见。至于身份么……老?夫只对?外有个说法就是,王姬与小女同岁,便?说是圆圆六岁时未曾病故,跟了个道家修行之人去医病了。”这话说出?口后,赵穆兕脸上起了些笑意,语调也略轻快了些,“孩子,既来之则安之,你养好身子,愿去哪处玩带够人就是。王宫里的那几位,老?夫自会替你盯着。”

赵姝先?是一面吃一面点头,听他说到‘圆圆’,嘴巴一滞刚咬下的一口肉怎么也嚼不下去了。

圆圆……便?是新河君独女,六岁上一场伤寒,正是隆冬时节,一场伤寒死了数千国人。宫里头落锁月余,国师季越亲自去新河君府上为其嫡女诊治,拖了半个多月,圆圆还是没了。

赵圆圆是生于盛夏酷暑,只比赵姝大三个月。

虽是十足久远的记忆了,可被赵穆兕这么一提,二人一同玩耍的场景一下子也鲜明起来。

她那时已是赵王独子,身份尊贵。依稀记得赵穆兕府上有个珍禽苑,圆圆喜静最是个软糯听话的小姑娘,却常常跟在她后头,偷溜进苑里摸鱼掏鸟蛋。

六岁炎夏,寒毒已在她体内盘根错节地长牢,按时服药也不会再痛,她因为有了圆圆这个新玩伴,性?子才重新活泼起来。

那时节田氏还是新嫁娘,有一回见了她两个,还打趣说以后要?同新河君亲上加亲呢.

赵穆兕走后,赵姝有些食不知味,她同自己把了下脉后,也没有再去歇息,而是领着侍女去府里头逛了圈。

新河君两处封地都在赵南,府第规格只比檀侯府上小了一个湖,五个主苑三处园子,曲径漫回松柏菊竹遍植,排布雕镂极是清幽,只是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碰见侍从之外的什么人,空荡荡的院落内外,显得孤清寥落。

陪侍的少女兰溪年?十六,竟还是十二年?前跟着赵圆圆的那个兰溪!尤记得这丫头那年?才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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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都走不快,她们溜去珍禽苑玩,总是很容易就能将她甩掉。

兰溪长开了,形貌高挑清丽,个子比她还要?高许多了。

相隔十二年?,音容早是分辨不清,兰溪性?子也和这府第一样清冷,早上初见她时,却是哭得不能自抑,现下眼?圈仍是红的。

论起来,兰溪本不该活到这个岁数。

王族贵胄,有幼年?夭折的公子小姐,爹娘悲痛无度,便?有将贴身玩伴与小主子殉葬的成?例。

新河君最重仪节,悲痛女儿之余,倒是能不理会闲言,没有去牵累无辜。

“小姐您同道人去后三年?,夫人便?作了古,主君吩咐人每日照原样洒扫各处,府上也再没添过?一个人。”

兰溪面上泪痕尤在,侧目温柔地笑,她的胳膊被赵姝挽着,说话间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忐忑惶恐。

“不提过?去,妹妹生相这般清艳,笑起来连日头都要?多明耀三分,你家小姐现而今不是活着回来了嘛,合该多笑笑。”

赵姝从前是‘男子’,也是很会哄小女孩开心的,现下恢复了本来面目,更方便?她黏黏糊糊地挂着人说话。

兰溪身上有股子好闻的药草香,让她想?到兄长,便?格外地同她亲近。

“也不晓得一会儿是去见什么人,先?……咳,父亲也不说,你可知是何人吗?”

“大概是哪位故旧?”兰溪小心地引着她过?一池枯败的莲塘,也就半日功夫,自觉是摸透了主子的好性?,见她眉目间总蒙着些若有似无的阴翳,不由得也玩笑了句,道:“主君身份特殊,谁人都想?得咱们府上的首肯,听说太?子殊是带着宗周废立的旨意回来的。说不准,主君怕您被有心人哄骗,许是早早寻个局外人来同您相看?”

“啊?!”赵姝自然不认为是这等情况,也不会因这等打趣如寻常女儿家一般害臊脸红,莲塘深处,她不禁沉思?起来,思?量着兄长同赵穆兕从前的关?系。

以新河君门生遍天?下,又有两处富饶封地,其子亦正在洛邑任要?职的尊崇,实则不论何人御极,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

见她心事重重,苍白小脸上连一丝儿晕红也没有,兰溪只猜测她这些年?不知在外吃了多少苦,心中怜惜不忍,遂话锋一转,又笑意盈盈地婉婉道:“小姐,说起太?子殊可也不是个寻常的,他去岁为保平城将士,倒敢越过?大王以一己之力担起降国的罪责。您可还记得,就是公子殊呀,小时候他最爱去咱们府上的珍禽园,带着您爬树下塘的,婢子那时太?小,他嫌着碍事,总拿个糖块点心的,骗着甩脱我呢……”

枯莲残叶衰败,少女婉转柔声里,也渐渐带上了三分不忿计较来。

“有这等事么?我怎么没印象嘛。”赵姝有些尴尬,信口不认。出?莲塘时,她步子一转,就朝着珍禽苑的反方向?而去,或许是府上草木砖瓦俱没挪动,兰溪缓缓指着帮她回忆,眉目间阴翳愁云倒暂且放下,透过?这些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致,她好似看到了十二年?前蝉鸣酷热的盛夏.

被按着歇了个午觉,原本以为是睡不着的,不想?倒差点直接睡到晚膳时分。

未末申初,她气喘着从困梦里一下子坐起身,睡眼?惺忪着抚着心口缓解,把了下脉,能觉出?是寒毒发作的日子又近了些,气血有些不畅罢了。

替自己写了个方子,兰溪便?领着两个小丫头,端了两大方盘的钗环金玉迈进来。

几十件女子钗环佩饰铺展,赵姝看得眼?花,本想?随手?捡个式样最间素的墨色玉钗绾发,却被兰溪按下。

杏色烟罗的绫裙外罩薄透明彻的瑞黄纱衣,云鬓在脑后绾作垂鬟双髻,一支雕着小狻猊的金步摇嵌着蓝玉,数寸颇长的流苏垂晃着不时拂过?肩头,竟是四五种玉石磨连而成?,色若虹霓,像是由波斯国珍贵的七色石制成?的。

一番装扮,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小姐这些年?是修行去了,倒似天?上仙童下凡了一样。”兰溪颇为自得,看了半日,又总觉着不对?,突然‘哎呀’一声:“瞧瞧奴婢,都被小姐晃晕了心神,险些将口脂给落下了。”

朱色檀口一染,整个人气质又变了,稚气灵动的眉眼?里,无端多了丝媚,仿若清泠泠的白玉盏里滴下一点血色果酒。

女儿家装扮与否,差别也太?大了,难怪从前与自己姊妹见面不多,时而妆容差异大,她会误以为她们是易容了。

赵姝出?神地看着铜镜,她摇一摇头,镜中人肩头五色宝石流苏晃动,她檀口微启,略略露出?侧面一颗小虎牙时,镜中人便?笑得温软娇俏。

杏眸弯弯明澈若秋水,这双眼?剔透干净的,倒真个不似人间,直比那五色流苏还要?耀目。

明明她心老?似翁媪,还藏了那么多的算计。

……

赵姝没有再去追问所见之人,她吊了一路的心,期待又惧怕,直到黄昏时分被兰溪带入凤沅斋的雅间时,见着了人,才把一颗心安了下去。

换了这个身份后,赵穆兕第一个安排她见的人,竟是怀安王姬淏。

她二人进门时,天?幕昏昏泛着霞光,姬淏换下了那日白衣,着一件鸦青锦衫,正斜靠着西窗饮酒。

兰溪没成?想?是来见这位,足下一顿,看向?窗边人的眼?睛里有哀色怨恼,只略一闪,那人抬眸勾唇看来时,她深闭了下眸,依礼退了出?去。

身后这一瞬息的变化赵姝自是察觉不到,她笑不达眼?底地福了福身,女子的见礼动作还不太?顺畅,她自个儿不在意,抬起头就直直看向?对?方,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暮色烂漫,晚风徐徐,阔大的雕花窗外飘来凤沅斋一楼的热闹戏文。凭窗闲立的青年?分明是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可一双桃花眼?扬着,带着微醺的气息,笑得浮浪。

赵姝对?着无关?的旁人时,那生来的天?潢贵胄的气势分毫不减。

她同姬淏只是少年?时见过?两回,此时此地,算的上是陌生男女初见了,即便?是有新河君的安排,这人的目光也是僭越到令人不快了。

看来赵穆兕已有立场倾向?,兄长也早料定了不需得她去游说。

一旦事成?,这怀安王,又不比兄长有封土士卒,怕只是一个比她还不如的傀儡罢了。

因此,对?着此人过?于热情的打量,赵姝垂手?淡立,避也不避地就那么同他对?视。

怀安王愈发觉着有趣,他视线越热烈大胆,她回望的神色里便?越发冷硬似冰。

雅间里酒菜羹馔热腾腾得摆着,侍从皆退了出?去。二人一个门边,一个窗侧,就这么隔了三四丈远,一冷一热地对?峙着。

“啧啧啧,好一个粉玉雕琢的人物,如此良辰美景,小美人,莫用这等看死物的视线瞧我嘛。”姬淏仰头饮杯中酒,桃花眼?里头氤氲一片。

好一个丰神俊秀的怀安王,天?生一张清正无害的脸,便?是说着轻薄挑弄的话,只需带着笑,仍是意态风流,叫人无法生厌。

赵姝不吃他这一套,尤是冷目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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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调平和言辞里也略去了客套:“君侯这时节入邯郸,想?必是有国事要?筹谋。父亲大人既然安排我来见您,便?不必对?我绕弯子,大可直言正事。”

姬淏一挑眉,夜风微凉,他顺手?将原本大开的窗子阖上一半,酒盏搁了,便?信步悠然地朝赵姝行去。

他驻足在她身前,有如实质的目光一寸寸自她脸上扫过?,他柔声开口语调温和:“入秋夜里冷,小姐还没用过?晚膳?咱们入内室,饮一盏果酒暖暖身子慢慢说。”

二人不过?半臂距离,从他身上也没闻着什么酒气,便?知是真的在等她一道用膳,赵姝忍着不愿露怯,退一步都不曾,道:“男女有别,你我也非熟识,有什么话,君侯直言就是。”

头顶传来一记嗤笑,她皱了眉欲后退时,姬淏反倒退开了半步,冷下脸就这么看着她,忽然轻声说:“我幼时在赵宫被人欺辱,是你来解围,后来几回来邯郸时,也是你领着我去的酒肆女闾,你……可好生无情啊。”

说罢,他一甩鸦青袖摆转身入了内室,徒留赵姝心若雷击。

这才几日功夫,怀安王如何就认出?了她?

思?来想?去,赵姝不认为是新河君府上出?了奸细,这么大的事,又是新河君亲自安排他们见面,唯一的解释,怕只能是赵穆兕早已暗自定了立场。

原来这条路,兄长早就安排得差不多了,即便?她不来助他,或许也只是麻烦周折一些。

看着姬淏背影晃过?屏风,她眉头深锁,一咬牙还是快步跟了进去。

第75章邯郸6

赵姝跟在他后头入了内室,说是内室,实则此间是一处临河的边套,三面都?有窗,通透敞亮布置得也十分有雅趣。凭窗一丛桂枝,沁人幽香混着夕阳霞光遍撒在祥云纹的水磨砖地上。

这是凤沅斋不对外的一处雅间,也是赵姝从前来时?专用的,这暮色天光,河风杳杳,本该是叫人惬意心悠之所,可?因着三日前一场刺杀,赵姝如今见了水,就恍惚有种咽喉被扼住的窒息感来。

外头天幕虽还亮着,或是寒毒将近,饶是她穿了两重衣衫,河风吹着,也仍旧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姬淏又在阖窗,赵姝也不以为?意,她立在桌旁一眼也不曾瞧摆在上头的各色玲珑点心,不耐追问:“君侯既有这等本事,可?与晋阳君商议过,不知有几分逼退秦人的把握,又要?我?与新河君做些什么?”

姬淏回头眼?中笑意消退了些,望了她一会儿后,径自朝桌案旁坐了,他?没有作答,反而新拿了两只杯盏,与二?人都?斟了酒,还朝赵姝跟前的玉碗里夹了一只黄澄澄的小猪包。

“不急,你我?……这许多年未见,还记得上回来邯郸,也是来此用膳……”

“还请君侯莫再?绕弯子。”赵姝冷声打?断了他?,面上是不再?掩饰的焦迫,她不觉着与怀安王真有多少交情,也不喜这人打?量自己的眼?神,便连入座也不曾,“或者,君侯可?否告知,我?阿兄可?也来了邯郸?”

这拒人千里的态度,让姬淏失了面上最?后一丝笑意。

他?长久地细望她面容,在赵姝彻底发?毛转身前,说:“晋阳君赵如晦呀……正是他?要?我?先来见你,拖本王转告一件事呢。”

话音未落,另一侧的赵姝已然落座。

打?蛇要?打?七寸,姬淏似对她这反应颇为?满意,二?人原是分坐两端,在她落座的一瞬,他?反倒一手执箸一手捏着杯盏起了身,两步晃了过去,直接坐在了她身侧。

起落间,杏色裙摆擦过他?腰间佩的血玉,这是个极为?唐突失礼的动作,姬淏却还伸手将两只碟子并拖到一处,在赵姝发?作前,他?转过头,桃花眼?里蕴起温雅的笑。

“你……”他?身形虽有些清瘦,可?属于成年男子的气息骤然迫近,还是会让人不适。可?姬淏并没什么不轨的动作,反是温笑着的眼?底,情绪复杂,依稀似还有疼惜牵念。

侧窗没有关严实,一阵风钻入,将她鬓发?吹散了一缕垂挡着眉眼?,鸦青袖摆扬起,姬淏竟抬手将那?缕垂落的发?抿回了她发?间,颇顺畅地勾回了她鬟侧蓝玉扣里。

这般动作意态,像极了一个人……

只是略一怔忪,下一刻,赵姝突然伸手,在他?脸上用力捏了记。

触手温软肤质也不错……

她没去管对方探究打?量的眼?神,松开脸颊后指尖下滑,贴着他?颌角线从下往上地细细搓了一遍。

没有丝毫易容的痕迹,的确是真容。

这一番查验却惹得男人神色变幻,在她有些尴尬地缩手要?坐开些时?,却被他?一把捉住了腕子。

“干什么,我?只是查验一番,万事小心为?上。你……你放开!”

姬淏并没有太用力*七*七*整*理,他?指腹捏着她虎口处,将她的手缓缓拉到跟前,而后两只手将她手掌拢住,似是安抚般轻拍了拍,语重心长般地徐徐道:“晋阳君号令不了旧晋遗族,他?最?忧心的便是你这妹妹,怕你坐不稳王位。入邯郸前,他?说……希望我?能做他?的妹婿。”

“你、你胡说!”赵姝一下抽回手起身,五色流苏在肩头晃得厉害,目中满是惊愕不信。

兄长明明允诺过,不仅会找出寒毒解药,若等这一切结束,他?二?人都?还活着时?,是愿同她相守着过一生?的。

她同秦王孙……本是降国之际迫于情势,可?如今他?还要?亲手推她去旁人处。

眼?中有泪意浮起,却只是心思稍一转动,又将这情绪强压了下去。

“本王也还未有意中人,待秦人离开,你我?成婚后,我?只守你一个也可?……”姬淏将她的一切心绪看在眼?底,话音愈缓。

可?观她面上难以置信般的苦厄神色,他?忽就觉着一颗心被揉碎,念头怪异错乱到连自己也分辨不明。

就止了允诺的话,一把捏过她下颌将人转过来,眯着眼?厉色质问:“你落魄身陷于秦,这一年来,赵如晦可?曾来营救接引?公子殊,你就当真执念甚深,偏就对那?么个东西执迷不悟。”

这一番话,由姬淏说出来,实在没什么立场,可?二?人都?深陷各自心绪,当局者迷,也都?没觉出来。

赵姝檀口抿作一线,偏开了眼?只盯着砖地,这一回,是连对视都?愿了。好像避开了,就听不见这人的话了。

他?指节收紧了,透着些躁动地在她清瘦光润的下巴上摩挲起来,言辞也变得尖锐刻毒来:“其实他?是去了咸阳的,赵如晦私底下同多少女子有勾连,你不会说全然不知吧,听说咸阳昌明宫的芈氏……”

“君侯去新河君府第下聘吧。”他?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赵姝挣不脱,她似陡然变了张脸一样,深阖了下眼?,睁开时?,杏目里是一派古井无波还夹了分无奈哀色,一开口,语调里七分漠然三分决绝:“我?会向新河君表明立场,助君侯重建晋国。你去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请他?永远别?想赖了对我?说过的话。”

一滴浊泪挂着香粉坠到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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淏手背上,换来微不可?查的一记颤动。

就着那?滴浊泪,他?放轻了动作,从她脸上揩下一层浅红香粉,露出其下霜雪般的肤质。

咽下多余的话,姬淏松开手,又挂上玩世不恭的笑。他?转头一挑眉梢:“你的话,我?都?会转告晋阳君。不过……”他?拉长了音调,突然倾身过去,骇得赵姝略一缩身,他?却只是伸手将她发?间五色流苏的发?钗拔去,很快又退了回去,端坐着甩玩:“不过我?对小姐非是无意,为?了那?位,今后你便少不得要?同我?虚以委蛇,小姐貌若灵云,比天边霞色更艳,比这五色石更夺目,哎!难道,你就不怕本王假戏真做了?”

言罢,他?目色灼热地侧首,眼?波流转着,将热切目光又黏去她周身。

见她是无意再?留了,便径自放了筷取过青铜酒尊,对着尊直接饮起来。

一面饮时?,他?支肘撑颊,歪着头,一副笑意盈盈又志在必得的模样。

赵姝立在他?跟前思量,对着那?些夸赞的屁话只作未闻。待这人都?饮了半壶了,她理清了思绪,转头睥睨着这位空有侯爵封地,实则同她一样的傀儡,她便如从前男装要?唬人时?一样,自觉淡漠又威严地说:“你敢吗?”

却只是她自个儿觉着,本就是偏稚气软糯的外相,今日被兰溪这一番杏裙蕊黄的装扮,拔了五色石流苏后,单只绾了对素淡垂鬟,外加她唬人的本事实在欠缺,这三个字一出口,便直如哪家未及笄的小娘子在同家人置气。

姬淏先是瞧得一愣,继而竟是低头闷笑起来,似是遇着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一样。

酒意上来,他?笑得岔了气,痛苦万分地咳了起来,即便是这样,这人还是像遇了个天大的笑话般,止不住地抽着气地笑。

一时?间,这喘不上气的咳呛醉态,只叫人觉着有些可?怜起来。前一刻还横眉冷对的赵姝立马顺着医者的直觉,以为?他?是呛了食物了,她本能地要?上前去替他?拍顺气,拳掌刚准备好,就见姬淏急喘了口,知他?无碍,赵姝顿足,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

心道这怀安王可?真是个怪人,这么多年不见,怕是不得势又有妄想,竟把人活活给折腾得有了疯病了。

也不知兄长用这人作幌子招揽旧晋遗族人心,会不会出岔子?

原本到新河君府上,顺利得过分的一程,顷刻消弭在对怀安王的疑虑里。

自从知道赵如晦想要?挑唆芈氏引起秦人内乱,好拥立旧晋傀儡统摄赵国后,她几乎日日都?要?梦魇,倒把心性历练出来,甚至于也不在乎何时?能见着他?了。

她从来无法控制他?的心念,亦从不敢奢望同他?白首,可?有一点,事涉生?死,她绝不容自己有丁点松懈。

在这世上,她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人皆会伤她害她利用她,唯有赵如晦不会。

这么想来,再?看向姬淏时?,便带上了三分同情不忍,看着他?笑倒在案上,赵姝不由得想,在丧母又寒毒发?作的时?日里,幸而她有阿兄陪着。

‘笃笃’叩门声响起,门外响起兰溪的询问声,赵姝愣神之际,却见案上人忽然立起,他?两步过去,像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扬手将人一把勾进?了怀里。

颊侧极轻得略过一个吻,湿意还没漫开时?,她回头惊看他?,耳畔传来句:“公子姝,我?…对你情根深种,久矣。”

她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羞红了脸,结巴地怒道:“有病就去开药!”

第76章邯郸7

目送着她走后,姬淏生动眉目立刻转作一派沉郁寂杳,他长指朝瓷盏上‘叮’得敲了下,很快便有七八个身法卓绝的死士凭窗而入。

“从燕国刚回来?”得了与预期中一样的答复后,他摩挲起那枚碎后又黏合的血玉,吩咐道:“等?验过解药的人醒了,就在九月初三日动手,国师身侧的人,宁可错杀一千,莫放过一个,事情?了了,以怀安的名义同燕王说?清楚,将剩下的人尽数撤回来。”

“主?子,国师在燕国经营廿载,这么做……失了助力岂不可惜?”一人上前半步,忖度着要劝。

姬淏无声轻嗤,他温和?回头,指了指这人示意来坐:“你是老人了,自小看着我长大,过来细说。路途劳顿,饮杯酒解解乏。”

那人依言在赵姝先前的位子上落座,抬头扫过姬淏脸上温笑时,却是目中?惊骇,一股子灭顶冷意油然?漫开,他没去饮酒。

正措辞着想如何转圜说?情?时,颈部一下子似被人用了千斤之力遏住般,他心知?不好,想要求饶时哑着嗓子却已是开口都不成了。

痛苦中?他猛地立起,带倒了数张圆凳和?碗盏发出一阵叫人闷乱刺耳的响动,他死死掐着自己喉咙,就见姬淏捏起先前与他斟酒的那只杯子,转头却避开了他,对着后头几?人,将杯中?酒液往他们脚前一洒。

任凭酒液沾染,另外几?人纹丝未动,连神情?都没有分毫变化。

他满意颔首听着身后拼死痛苦的动静,语调温柔道:“叔叔自小教我骑术武艺,我虽不成器也懂感念,也算是亲手与你斟过解药了,倒不想叔叔忠心至此?,黄泉路上,非要先行一步去替自己的主?子铺路……”

身后动静止了,他话调一转,狠厉道:“徘徊两端,这样?的忠臣本王不需,今日用他开了头,尔等?应该明?白如何做了。”

……

回去的路上,雅间里的画面不停得在赵姝眼前乱晃。方才她一时激愤动了手,姬淏挨了打,却是没有分毫怒容,尤是眼波缠绵,竟还同她说?什么,这世上能挨她一掌的人怕再没第二人了,反问她手心可疼。

她越想越觉着这怀安王怪异极了,他表面上作出副登徒子的样?儿,今日这一场叙,倒更?像是经年不得志有些?失心疯似的。

兰溪沉默地陪着她,二人在侍从的护卫下穿行过数条比从前寥落许多的街巷,赵姝走走停停,走得很慢。她看着这些?逛遍了的街巷,不由得想到了戚英,算时候,英英的肚子也快有五个月了。

一直到月上柳梢,一行人才回了新河君府上。

赵穆兕也刚从宫中?回来,正在用晚膳。见赵姝过来,老?爷子顿了下,当着众仆人的面朝她招手,亲昵道:“圆圆身子没大好,怎逛的这么晚。”

他须发皆白,威严含笑的一张脸上,目光苍老?疲累,让赵姝想到了外祖,未有犹豫,她快步朝食案行去,自在对答:“这么多年未归,是女儿看邯郸街景稀奇,让阿爹挂心了。”

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她因逃学被罚抄,赵圆圆要叫她一同去玩,便是跟在赵穆兕后头,一声又一声地‘阿爹’耍赖。

这一声唤,让赵穆兕立刻哽了嗓子。落座后,二人颇有默契地摒退仆从,还不待他问,赵姝端直了身子,沉声正色道:

“阿爹,女儿同怀安王殿下渊源甚深,情?投意合,此?生非他不嫁。殿下也许诺,今生今世唯有我一人,亦会将您奉若身生父母。”

说?着山盟海誓,目中?却冰冷决绝没半点情?谊,她从袖袋中?取出青竹药筒,小心地将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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