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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出逃2
店小二走后,赵姝一面洗沐,心里头还印刻着方才木桶坠地?后小二的痛心?焦迫,不由?得便有些自责,她怎么就连个木桶都接不住,怎么从来扛不起事。
还有……原来三十个刀币,就够叫一个身体康健之人,慨叹失措,犹若摔裂的,是什么珍玩奇宝。
金为上币,铜作下币。成年以前,她甚至只在简牍里见过铜制的下币。
那少年瞧起来也体貌还算健朗,都拿不出三十个刀币,那么,这世上,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家,岂不是更?艰?
她一边掬水净面,一边回肠九曲。
一会儿想着,从前自个儿怎么也算一国储君,实在愧对生民。
一会儿又想,这次若是能顺利回洛邑说通祖父,即便是用些手段,她也必要强带了兄长去缯地?,到时候做些政绩出来,再?去楚国讨了戚英回来。
等想到赵国那摊子污糟乱局,她又怕得心?头一紧,微烫的水浸不掉那些可能的最坏结果,葱白指尖握拳,颤抖着堵在唇畔。
周人、秦人、有旧晋势力的兄长和国师……
他们如今要做同一件事——推她继位……在赵国作傀儡。
这些人里,她如今能仰仗的,也只有外祖了。
历过这一场,同姬氏有血亲的廉家灭了族,对那个想要她命的生父,她不想,也不敢面对。
一旦入赵,即便兄长能有七八成胜算,只要一想到谋算落败……何况,宫变还得算计人心?,比战场更?莫测险恶,何人敢说有几成胜算。落败之人的下场,那些用来对付谋逆之人的酷刑,她根本连想一下,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打定主意后,若非实在腿侧被?马鞍磨得有些溃烂,赵姝简直连这一夜都不愿停留。
洗沐干净了,又小心?地?用药处理了腿伤,天边最后一丝余辉落下,才掌了灯,店小二就端了食盘上来了。
因了先前摔裂木桶的事,对这少年,赵姝已没了任何防备,她困饿交加,只想着早些安歇明儿好赶路,见他果然?画了行?路图纸,也没顾忌,看着他弓着背进出收拾完浴间,她一个人就坐在外间的小桌上随意吃了起来。
少年手脚麻利,收拾完了,便言简意赅地?立在桌边同她指路。
“客官的马若是能跑,再?赶上一昼夜路,就是洛邑西?郊了。”
见他指完了路,有些缩手缩脚得立着,颇为局促忐忑的不安样?子,赵姝便立刻取出备好的一串二百枚的刀币递到他手上:
“我到洛邑外祖家投亲,这些钱带着也是累赘。”她说的也是实话,见对方目中动容,赵姝移开眼?又添了句,“劳烦将我的马儿喂饱些,盛水的皮囊也装满,天一亮我就得赶路。”
少年沉默了片刻,终是清亮感激地?应了声,口中连连说着叫她放心?,定然?将马儿料理妥当一类的话。
出门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憨傻得绊了记,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待人走了,赵姝只又草草吃了两?口,便查验起行?囊来,此地?离洛邑西?郊仅有百余里了,她确认了储药的竹筒,食水也够了,打算明日一早启程后中途便不再?停留了.
二更?时分,食肆里外就熄了灯,赵姝迷迷糊糊正疑惑着怎么睡不沉时,鼻息间隐约就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用过夜膳后,她本就觉着有些燥热一直没有睡稳。
此时,她眯着眼?,用力嗅了两?下,几乎立刻就骇得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闻出了曼陀罗花的气味!
这味药是止疼镇痉的良药,剜疮时饮之人不觉苦,可若再?用加些药引,便可使?人迷醉昏睡。
披衣时,花香愈浓,来不及多想,起身就去拿剑。
才拿了剑袖好解寒毒的竹筒时,外间就传来门栓撬动之声,赵姝想也不想,踉跄着就朝北窗去,外头是个颇深的鱼塘。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拔剑同人一搏。
可入质于秦后,她深知自个儿的剑术基本就是花架子,如今真遭了事,自然?是走为上策。
夜色里,从本就有数丈高的窗栏望下去,瞧着竟有几分深不见底,鱼塘里还竖着些织网的长矛。
飞檐走壁的功夫最是累人,她从来疏于练习,现下里黑灯瞎火,手足亦开始发软。
含了片醒神的药,她撑手在发乌油腻的窗框上,指节紧握。
多么可笑,她提早闻出了迷烟,却连这三层楼都下不去。
现在的状况,就那么闭着眼?跳下去,她觉着或许会被?那些长矛扎死。
深吸了口气,就要搏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客官?”
她茫然?回头,瞧见那个店小二,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面目似换了个人。
哪里还有先前半分的老?实热忱,一双眼?笑着,是露骨的打量。少年除了兜帽,额角清晰可见的一道疤,他笑不达眼?底,这种?眼?神,褪去伪装,带着杀人如麻亡命徒的残忍麻木。
就是这么一回头的迟疑,对方就到了她身后,如行?鬼步,她本能地?就使?了招格挡。
却连对方的边都没触到,肩头剧痛,被?人一掌劈去了地?上,一个咳呛就将醒神的药吐了出来。
“你会解迷烟?”少年顿足,这一掌下去,他基本就确定了她的身手,并不放在眼?里,可此女会解迷烟,说不准也会用毒。
他歪头只略想了下,就决定去废了她的手。
右手腕脉被?按住的时候,赵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一把反握上对方肩头,抬起痛到有些起雾的眸子,示弱讨好:“何人遣尔至此,要什么,皆可以谈。”
她判断不出,此人来路。
星辉凭窗斜映,流照着地?上人弱骨纤逶,她眸色璀然?,衣袖落上去,露出一段藕臂盈透。
少年手上动作一滞,忽然?松手笑了笑,朝她下颌轻佻地?刮了一记道:“一会儿听话些,伺候舒服小爷我,就留下你。”
赵姝猛然?缩手,一颗心?砰砰似要跳出腔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家食肆原就是个杀人越货的黑店!
还不待她想到脱身之法,那少年突然?退开。
她才要拔剑,突然?兜头一盆水泼来,将她淋了个半透,以为是水里有毒,对方突然?猱身袭来,一下就卸了她的剑。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废了太可惜,小爷我难得冒险些也无?碍。”
腰带衣袖里的黏湿的药粉三两?下就被?尽数卸了,其中也包括解寒毒的药。
竹筒被?弃掷于地?,一路滚去窗下。
周身漫出股陌生的热意,她被?一把推回到榻上。
“什么人!”慌乱间,那少年猛然?顿住,脸上笑意尽消,神色凛冽得朝后退了半步。
他才呵完,门扇就被?人破开,耀眼?寒芒四散,也不知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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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闯进六个黑衣蒙面的执剑武人。
赵姝眼?尖,看到领头那人的鞋纹,脱口就喊:“你们……是国师的人?兄长可曾来?”
她虽自小有些怕国师季越,毕竟也是尊称过一声师父的人,此刻见了,犹如救星。
然?而?,为首那人根本回应她,只用刀指了指那店小二低声道:“先解决此人。”
这六人皆是自小受训,出招狠辣不留分毫余地?,似是生来就是杀人的机器。
生死搏杀,许多时候,慢一步就要丢命,以至于那少年高喊来同伴后,两?方就搏杀起来。
黑店掌柜连伙计是七人,凭借屋内机关,竟丝毫不落下风。
一炷香后,赵姝颤着手勉强握住剑,她看着屋内横七竖八的尸首,黑衣人竟只剩了方才为首那人横在地?上,口鼻溢着血沫,露出了一张她并不全然?陌生的脸。
此人,她曾在国师府的卫队里见过,她甚至还差遣过他一回。
屋内立着的人,此刻仅剩了那少年和一个中年伙计。
那少年赤红着眼?,方才掌柜的身首异处之际,她听他凄哀至极地?喊了声“哥哥”。
任谁也想不到,这一群匪人在此经营十余年,这客舍里机关密布,早练就了一套围剿的本事。
此刻,那黑衣人首领,犹如待宰赴死的羔羊,一双眼?死气沉沉,一面吐着血沫,一面恰好望着赵姝的方向。
鬼使?神差的,前一刻赵姝还僵立着,她突然?按下床头机关,看准了位置,在箭矢齐发的一瞬,她捏碎一枚丸药,从那两?人身后就攻了过去。
药粉都还没洒出,那少年侧身避开箭矢,迎面挥剑,她朝后拼命避开,右臂一热,险险避开,继而?肩头剧痛,连着凳子一并撞去墙下。
“小公子。”黑衣人含糊地?叫了声,利刃贴去项侧时,他忽唉叹着抬眼?看她,来不及措辞:“主上说,要亲见您的首级。”
‘首级’二字未尽,他鲜血淋漓的头颅就滚落出去。
屋子里静得骇人,血腥气重得让人作呕。
因那人死前一句,屋内三人一时皆是懵住。
静可闻针,直到她忍无?可忍,涕泣着呕了一口。那少年才回过神,他赤红着眼?,突然?开始狂笑,一面吩咐着仅剩的中年伙计将自家掌柜哥哥的尸首搬出去,一面立在屋内笑。
中年伙计抱走了首身分离的掌柜,没再?回来。
屋子里的人还在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直不起腰来。
直到墙边突兀得溢出女子难耐的一声低喘,少年陡然?嘶吼似得哭了记,他提剑猛然?指来,崩溃似地?叫了句:“他们竟然?只是来杀你的!”
见赵姝微醺的目中亦是震惊,少年弃剑上前,毫不收力地?一扬手,就像丢破布袋子一般,就将她一下掼去了窗边一处围榻。
“怎么,你也奇怪有人要杀你?”他下手极重,卸了她两?只胳膊,又只是一拳,就叫她痛到全无?还手之力,外衫一下被?撕开,“这家中钱财得多到何种?地?步,就你这么个东西?,值得这些人来取命。”
下位者的粗蛮暴戾,让赵姝连哭都忘了,她心?头作呕绝望,张口就朝对方脖侧咬去。
这愈发激怒对方,又一次剧痛,她的下颌亦被?卸了下来,口涎不住淌出。
施暴不再?止于原本预定的程度,身上人不受控制了一般,撕扯衣服的同时,更?多的是泄愤的拳脚。
不过几下的功夫,绝对的压制、毫无?顾忌地?暴行?里,赵姝甚至失去了反抗的念头,她只是在想,或许自己多再?动一下,这个人下一拳,也许就会打裂她的头骨。
就这么死在个边镇的黑店匪盗手里,或许,她会被?写进史?册里去。
若论荒谬,或许能盖过她父王去了。
昏沉间眉角又挨了一拳,可她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
她只得闭上眼?,恐惧绝望里,犹如回到第一次服寒毒时,那永无?间隙,无?法逃脱的痛楚,在心?里念着兄长来救自己。
混沌间,面上骤然?一热。
她睁开眼?,看着少年的尸首从自己身上委顿去地?上,一人执剑侧身立在后头,比冰霜的更?淡漠的一张脸上碧眸沉沉地?盯着她。
二人就这么对峙了许久,嬴无?疾挥退从人,上前三两?下替她将脱臼的关节叩回。
后置的痛觉似陡然?苏醒,泪水争抢似地?从眼?角溢出,她颤着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尚不利索,脸上一塌糊涂,青紫交错间泪水不断。
男人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而?后一俯身将人捞起,朝外走的时候,他面上没几分情绪,只是陈述了句:“若非本君亦走潼关,缯侯今夜,就该伏尸此处。”
第52章入营1
没有分?毫讥讽,语气淡漠平正,仿佛是在同僚属剖陈公务。
印象里,他似从未用过这等平和却冰冷的语调同她说话。
可恰因其陈述的是事实,赵姝只觉自己还陷在先前泄愤般的暴行里,那些拳脚好像仍旧要在下一刻袭来。
似是要溺死在浓重的血腥气里,她急喘两下,两手在胸前紧扣,朝他肩头剧烈得?瑟缩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拢破碎的衣衫。
嬴无疾扫了她一眼,随手扯了件架子上的外衫,他脚下不停,两下将人裹好,阔步跨过一地?血污尸首,踢开门朝楼下疾走。
直到被横跨着抱上战马,赤骥嘶鸣着扬蹄,空旷的荒岭里,清凉夜风拂面,赵姝才从这一夜的梦魇里渐渐缓过气来。
她斜靠在这人身前,是并腿侧坐的姿势。
这姿势倒是恰好避开了她前些天拼命赶路带来的磨伤,只是赤骥换了战时的短鞍,她膝弯只得?架在他腿上,简直算是半坐在他身上了。
夏衫本就薄,她腿弯处又?早被扯破了,这姿势太过亲密,战马颠簸,忽而就有一阵异样从腹间漫开。
这一夜惊险曲折,她还没意识到那黑店的炙肉也是有问题的。
此?刻,被这山涧的夜风吹了,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个儿私逃的事。
若非有外祖新给的封地?,那她此?刻的身份那,就只是一介私逃的质奴。
质子境遇坎坷凄凉,常有客死。
更遑论是逃奴被擒……若有携了秘辛的,便会被交由狱尉处置,赵人曾还射杀过私逃的质子。
想到这些,赵姝忽然?就觉着,肩侧腿弯下,二人相贴之地?,不仅热且局促,还难以遏制得?多?了分?惧意。
绕道灵武镇,嬴无疾仅带了一队十?二人的亲卫,十?二匹战马此?时在星辉月芒的山涧边,铁蹄震动,荒野里,气势摄人。
赤骥领头,是用了全?力的速度,颠簸中,她被牢牢压制着,执缰人只是在夜色中凝神寻路,出镇约莫有半个时辰,身后?人都未再多?言。
她瞧不见他的脸,却能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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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这一队人行路紧迫。
山路渐行渐深,两旁皆是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好几?段险路悬崖暗到深不见底。
过一处陡坡时,不知?何处山头,隐约还传来两声猛兽的嘶吼。
“执炬!”赤骥仍是没有慢下来的迹象,嬴无疾朝后?喊的这两个字,凌冽岿然?,于长久的寂静里骇得?她心头一颤。
很快便有二骑执炬,一骑赶过他们前头,一骑居中,队列在山路上变幻,整肃寂然?。
山路险峻,这一队人巡游有序的精湛骑术,纵使是在廉老将军里,赵姝也从未见识过。
好几?处贴着万丈深渊而过,她都觉着要坠出去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便越发觉着这阵仗的陌生。
连带身后?之人,亦全?然?陌生了。
在这等?陌生紧张下,入秦后?的遭际,又?一件件涌进脑子里。
她忽然?想到,从前在赵国救下他时,他瞧谁都是警惕冰冷,唯独对她有一丝暖,可后?来出了变故,奇贾曼‘被害’,她入质于秦,便受尽苦厄,甚至于还有那一夜的屈辱。
即便后?来误会解了,他亦替她百般寻觅寒毒的救命药,可她不想领他那份微薄善意,就那么在他加冠的那日逃出咸阳。
什么善意寻药,都是微末。
对秦人来说,入赵的筹码傀儡丢了,才是大事。
她知?道,对王孙疾而言,权势帝业,重过泰山。
体内的燥热与惧意相冲,她都没察觉自己时而颤一下的双手。
妨碍了他的帝业,不接受他的善意……
惧意渐渐连那燥热也要盖过,胡思乱想间,她眼里依稀有些入魇的势头。
赤骥疏忽扬蹄纵跃过一道宽涧,身子急坠间,她忍不住低呼了记,便立刻被一只有力的胳膊重重揽了。
马儿落地?,在平稳的官道上飞掠起来,嬴无疾稍能分?神后?,恰好借着月色瞧清楚她容色,略一思量,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营帐在前头十?里,在陵川扎营一夜,明日再往邯郸方向行军三日,剿流民七万后?,你就同我入邯郸。”
对他来说,同一个人说军务,甚过安抚。
赵姝茫然?抬头,这才瞧清了他发式的变化,已是改了成年?男子的束冠发式。
下颌泛青、隐有风霜,不过数日之别,这*七*七*整*理般带甲不笑时,遂掩尽他这张脸上全?部的冶艳姿容,恍惚间,她好似瞧见外祖壮年?时的意气。
这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赵姝只知?继后?齐姜越权软禁父王的事,从来不知?还有流民,无人同她说过。
她这一眼望过,那些熟悉的挑衅讥讽,强势不屑,在他身上,一分?也无。
惊诧纷乱里,她又?立刻偏开眼去。
还来不及去想入赵后?未知?的命途,头顶终是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不管入赵后?如何,你都会无碍。”嬴无疾控了控缰足下用力略夹了马腹,斟酌着又?补了句,“此?局就像方才的林子,看着凶险,实则只要耐住性子走稳了便无事……”
“说这些作甚?”赵姝哑着嗓子低声打断,“王孙不问,我是如何出的城么?”
忽然?一只温热粗糙的指节探来,状似不经意地?替她拂去面上堕泪,他语出惊人:“应是周人给你的路引,是我那日疏忽,今夜又?来的晚了。”
即便是马背上话音不清,他语意里的不忍也已经足够传到赵姝耳朵里了。
队列恰经过一大片繁茂花海,绵延百丈的不知?名山野花海,在月色下泛出一阵阵清浅的甜香。
甜香沁人,这一刹那里,赵姝明白过来,她睁圆了眼,忽然?坐直了身子,失声泣道:“你倒总能装善人,我就是不想回邯郸,我不想做你的傀儡,邯郸有人要我的命,你也可以随时杀了我再换一个。”
嬴无疾蹙眉,待她稍歇后?,他先是探手将她乱糟糟的脑袋按进怀里,动作温柔却不容反抗,而后?,他单手控缰,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抚。
到嘴边的话,只是因为不确定会不会起反作用,只得?又?咽了回去。
也是奇怪,从前对着这人,指摘评判的话,言辞犀利的,他说过很多?,可如今心境换了,明明心里头想说些哄慰的话,嘴却笨得?厉害,偏蹦不出几?个对的字来。
不过如今听她哭出声来,知?是无恙,他到底也计较这两日差点耽搁了行军的苦索,故而在瞧见远处扎营的位置后?,他又?将心思放回了战事上,语调倏然?冰冷:“快的话,半月后?,你王舅姬樵应当也会到邯郸,有他在,你…可放心。”
寥寥数句,赵姝于惊魂将定之际,也总是清楚地?确定了一件事——王孙疾是真的不会追究她私逃之事。
不仅不追究,好像还在哄她。
这人是真的变了。
可她对他这等?变化的因由,并不关心。
她本是为兄长筹谋,要保兄长平安无虞。
可到头来,却差点先葬送了自个儿的性命。
多?么可笑,她赵国以骑射为先,本该是六艺俱备的嫡系储君,可她自小荒纵贪玩、疏于武艺,差点就那么毫无还手之力地?殒命于一群宵小。
今日,若是廉羽或王孙疾,甚或是那同样不学?无术的芈融,都不至于似她这么狼狈无用,最不济,还能跳窗逃走呢。
更可笑的是,即便没有那黑店,今夜,她也会被秦人遇上,或者……死在国师派来的刺客手里。
这些危机,她一个也没算准,也避不过。
远处山峦下的秦军大营连绵不绝,依稀能够猜得?到,绝不会少于十?万人。
她半边身子靠在嬴无疾怀里,肩背后?头,是男人有力回护的臂膀,还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处。
这怀抱分?明牢固稳妥,让她不得?不依靠,却又?别扭到……如芒在背。
一路上,赵姝都没再回他一个字。
直到赤骥奔下最后?一处陡坡时,猛然?间先前那股子燥热复燃,从肚腹之处不容忽视,毫无章法地?窜升漫开,赵姝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这绝不是迷香的功效,是另一种毒!
短短的半里路,当马儿跑过驻地?大门,有将士前来交接引路,明晃晃的火盆烛炬里,身后?人控缰慢踱,替她褰衣遮面时,指腹轻轻触过她颊侧。
似引信被点燃了一般,她陡然?间反应过来!
“质子已归,命人去主帐添一床被褥用具。”头顶传来男人遣退丛人的吩咐。
就是这么一句,音色冷冽醇厚,竟叫她倏然?一抖,亦是彻底确定了的状况。
已是中宵时分?,她的眼睛被他遮了,四周出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蝉鸣唧唧外,整个营地?再没多?余的响动。
丛人蹄声远去,她意识到赤骥在朝主帐去,感官遂被无限放大。
嬴无疾在等?探路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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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他一路思虑,一时倒没有觉察,他怕人从马上坠下去,故而将人圈紧了,二人贴得?极近。
下马之前,赵姝以为自己忍一忍就会无事,毕竟连寒毒,她都被迫经受了。
她竭力克制着呼吸,也不动弹,不愿叫他发现异样。
然?而下马之际,她推开他才行得?半步,便足下一软。
“看路!”她一下被人捞过,嬴无疾嫌麻烦,顺势就将她轻巧横抱起来,他一瞥眼,借着主帐外的明火,才发现她面色不对,皱眉道:“伤口疼了?往后?得?空,我教?你练剑,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也太……”
人既安全?带回了营帐,他习惯性地?就要开怼,言辞里不自觉又?带上了两分?嫌弃,好容易忍下话,他一把掀开帐门:“再替你好生瞧瞧。”
先前在那食肆,他已经粗略瞧过,虽是缺医少药,也是简单料理过,他手法极快,倒也能确定,她身上最重的伤,应当也就是右臂那道口子了。
可此?言一出,甫一进帐门,就见怀中人像被蛰了般,使劲挣了下地?,避他若洪水猛兽,立得?丈远,垂着头口中直说:“你、你先出去,找点吃食来,伤处我自己来。”
语气虚软却又?生硬的很。
见她立在地?上,模样有些古怪,嬴无疾先是担心会否寒毒犯了,在扫视了一圈后?,瞧她除了脸色不好外,似乎并无不妥,他亦是被她莫名嫌恶般的疏远,惹得?有些不快起来。
营帐里其实吃食伤药都有,二人僵持了一会儿。
就在赵姝要露出破绽前,外头一将来报,说是探路的回来了。
嬴无疾迟疑了下,指了帐内伤药吃食,便快步跟了那人出去了。
帐门才刚阖拢,赵姝便再撑不住,一歪身坐倒在地?。
第53章入营2
“洛邑外三?处封地,还有燕国?,据探子回报,近日皆有整军调粮之举。”
与先遣队同归的,还有周、燕二国暗自调兵的密信。
此番赵王戬被囚,向诸国公开通告的只有流民作乱一事,因赵国?无力自行料理?,天子已?下诏,准秦军代为平乱。
故而周人如今暗自调兵,同先前商定的全不一样,这消息不啻为一道惊雷,几个心腹将领或缄默或愤慨,却又?无人敢轻易揣度宗周的心思。
秦军此番来了足有二?十八万,其中半数以上是近几个月才招募的新兵,声势浩荡,精锐约莫是十一万。
“姓姬的出尔反尔居心叵测!”一道粗犷的武将嗓音突然响起。
此人是章茂的幺弟章柏,才弱冠的年岁,偏留了一把老相的大胡子,额角隐约还能瞧见?刺为城旦的痕迹。
这两年王孙疾笼络了不少世卿以外子弟,其中就有章氏三?兄弟,原本唯有老大章茂是改装弩箭器械的奇才,才勉强能在公子翼那儿做了个小吏,另章邗章柏二?子,原本都是庶民,章邗经商,章柏走镖。
这三?兄弟虽出身不好?,却各有天分,尤其是章柏,瞧着粗犷实则心思敏慧又?敢决断,是以才得破格提拔至此。
章柏浑无顾忌地这一呵后,见?恩主漠然扫来,他方垂首,拱手正色剖白见?解:
“周燕二?国?动向不明,章柏愿领四万人,立军令状,二?旬之内,北上尽杀乱民。请王孙伏守于赵南,以防周燕。”
他语出惊人,可诸将稍一思索,便也大多认可。
他们皆知,这一回,趁着赵国?内乱天子赐名,秦国?的目的,根本不在乎什么流民,而是要借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扶持质子殊回邯郸,从今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对?赵国?瓦解蚕食。
故而因灾而起的七万流民,是要解决,可非是最终目的。
众将商讨了番,多是认同的,可章柏立军令状,只要四万兵卒去剿流民,又?过于冒险,无异于是破釜沉舟,有些?甘愿与流民同归于尽的意思了。
没人想去替代章柏,是故一时无人附和?。
“王孙!臣恳请再多领五千精锐,愿与章小将同去。”还是老将蒙离率先直言,一时间,其余人才纷纷认同,并将商讨的重点,放在了如何兵分两路,才能最稳妥地独占赵国?。
而一旁该作决策的人,却一直无声无息地坐在赵国?幅员辽阔山脉横亘的沙盘前。
直到角落里最后二?人亦含糊表了态,主座之上的人,忽而轻笑着起身,漫不经心地在诸将中间踱起步来。
嬴无疾停在章柏面前,破天荒地专断道:“明早五更整军,二?十八万大军尽数北上。”
只剿流民,全然不顾周燕二?国??
章柏张大嘴刚要辨问,肩上一沉,就见?王孙疾一只手按着他,目色清冷地环视众人:“章柏、蒙将军,劳你二?人领六百人,去迎一迎姬樵。我?意已?决,倘有差池,一切罪责,本君自会?向祖父一力承担。”
刚有人要辩时,倒是门帐边的芈氏叔侄最先领会?了主帅意图,率先附和?,替主帅解释。
芈氏叔侄一力压下了反对?的声音,其中芈甸年届六十,若真排摸起来,算的上是雍国?夫人芈嫣的旁支族叔,而嬴无疾被划给芈嫣作了嫡支,论辈分,可比这芈甸要矮两头。
他刻意朝芈氏叔侄颔首,众将散后,嬴无疾特意留了芈甸,执了一个晚辈礼后,一五一十地将行军安排告知。他一派谦和?里似还有些?不确信,亟需嫡母族叔的参谋。
芈甸听完,暗自惊叹此子布局稳而深远,又?因嬴无疾执晚辈礼,芈甸心里也不屑他不谙人心,太过信任雍国?夫人了,不由还起了些?扼腕惜才的心思。
一场君慈臣恭的戏码落幕,嬴无疾独自跨出帐外,已?经是子时末刻了,漫天星河繁盛,下弦月坠在西侧山头,显得有些?黯淡。
走一步算十步,是他这几年早已?刻入骨髓的惯例。
今夜等来了周人动向,局中各子皆以到齐,他尽自己所?能,慎之又?慎地布排好?各子位置,此刻,繁星耀目夜色沁人,他立在帐边,莫名竟有一瞬的无所?适从。
空茫不过弹指,很快,他失笑着垂首抚了下剑柄,暗嗤方才那一瞬的无用情绪.
到主帐外头时,蒙离、章柏二?人从僻静处快步过来。
他们是来辞行的。
二?人皆早已?知他此番布排,是章柏坚持要过来,他知长兄同成戊守着咸阳,芈氏应是翻不出天去,但始终还是顾忌老谋深算的芈甸,觉着不该将他二?人一并刻意调离。
嬴无疾瞧着他,只说了一句:“周人进?不了邯郸的,届时你在暗中助我?。”
这一件,他怕章柏沉不住气,并未提早说。
一旁的蒙离本是被章柏强拖来的,早在咸阳时,他们就在别馆密室里商定了一切可能,他与章柏互补,便说定一处行事。
索性也被章柏拖来了,临行前,蒙离忽然丢下句:“王孙,容老臣多嘴,质子殊如今尚年幼,可将来,是个变数,未必真的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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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离的意思很清楚,他们早已?在一处别庄藏了个体貌身形与赵姝酷肖的人,喂了毒,也悉心驯养了许久,届时只需一层最简单的易容,就可轻松替换了质子殊。
待他二?人走远,嬴无疾在漆黑一片的主帐外稍立了片刻后,而后,悄无声息地推帐而入。
一入帐,他便诧异地瞧见?她缩在远离轩窗外火光的一处角落里。
他立时吹了火折子去燃灯,才点了一盏,就听角落里那人,用哑的不成调的嗓音说了声:“你、出去。”
不甚清晰,却能明显觉出说话人的敌意。
一夜里两次被她排斥,他翻针药的手顿住,眼眸不自觉得闪过一丝狠戾。
蒙离的话在耳边再起,他想起他们寻来的那个替身少年,他不仅见?过,还亲手温柔地喂那人服毒,嘱他只要听话,便会?有享不尽的富贵。
他在药箱里翻出针砭,手上不停地去火上烫针。
心中的理?智却似流水不停陈述。
她若死于寒毒,他即刻用冰车,三?日内送抵洛邑,陈述赵王罪状,再说动姬樵,秘不发丧,仍照原样,拥立替身入赵。
不对?,周人更可能警惕,不用替身,毁了一切筹谋。
他该立刻毁了她的尸首,直接接了替身来,一切照旧,届时寒毒一事,还可添一层要挟赵戬的把柄。
两种排布左右互搏,他一面仍由理?智悉心辨析二?者?利弊,一面没有丝毫停顿,瞧见?桌上青竹药桶,携了烫好?的银针,快步就朝角落行去。
蹲下身的那一刻,一念迟疑,握着竹筒的手朝身侧缩了些?回去。
他没有说话,她就蜷身在他挡住的阴影里。
一声极低的泣音溢出,赵姝以为他是发觉了,难堪极了,她突然凶恶抬头,红着眼同他对?视,语调断续含悲:“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烛火摇了摇,映得他一张脸妖冶糜丽,或是光线的关系,莫名的竟使男人放大了五官的脸上,显出些?苍白来。
他盯着她瞧得出神,目中是未及收回的冰寒算计,饶是赵姝被媚.药折腾得几近崩溃,甫一撞进?这等打量神色里,也禁不住骇然。
她微张着嘴,无力掩饰心底的震诧惧意。
黛眉可怜得蹙起,圆圆的杏眸里含了水色,眼尾忍得殷红。
“先吃药。”嬴无疾立刻偏开眼,他不由分说地就要去倒药,连盛水的杯盏都不知何时已?放在地上,“还需要什么,我?去备。”
解寒毒的救命药金贵,赵姝喘息着,想也没想,歪了身一手就按过去。
素手滚烫,柔腻掌心下,是男人手背上浮凸粗硬关节。
趁他愣神之际,赵姝想要抽手夺过青竹筒。
却被他避开收了,他急切覆手去她额上:“不是寒毒,可有解法??我?去请军医。”
赵姝自不会?要军医来看,她早就替自己察验过了,这药并不伤血脉脏腑。她想要忍一忍就过去,可面前的男人却如催命符一般,就是不走。
“走开!”她挥手去推,根本无暇编什么病理?,勉力起身,想着去喝些?冷茶,或许会?稍微起些?作用的。
然而才在他眼皮子底下行的两步,热意陡然数倍作乱起来,她身子一软,离着几案不知多远,就朝一侧跌了下去。
嬴无疾原本还在纠结,暗恨这人不识好?歹,也太理?不清情势,见?前头人影一晃时,他跨步上前,还是将人好?生接住。
知她医理?非虚,他只以为这人发了疯,被逮了回来,还要同他彻底撕破脸皮了,便刚想要开口说两句责问的重话。
腰后忽然被一双手扣了,竟见?她整个人顺势倒在他身上,脑袋死死地埋在他胸前。
温香软玉里,嬴无疾彻底怔住。
他实在是疑惑了,这人今夜在想什么。
然而,这重疑惑,不过持续了一瞬就被彻底打破。
就见?怀中人身子发颤,借他衣衫死死捂住的一个脑袋,好?似在发着似哭似喘的声调,再一细察,就能觉出,她滚烫的小脸,像是要一寸寸挤进?他心口去。
还不待赵姝说什么,男人终是醍醐,他当即去捧她的脸瞧。
心口一热,他却略撑开她的身子,沉声道:“军医就在右侧帐子,我?去问一……”
脑袋突然被她按了,话都未说全,唇畔一软,就被她胡乱印上。
各家媚.药皆不同,解药亦是千千万,这一点上,赵姝是早就清楚的。
也正因着清楚,本以为已?经受了半个多时辰的苦,差不多该熬过去了。谁料药力此时才漫开到最盛,陡然将她拖到十倍于方才的煎熬里,她一下子没了希望,连神智都模糊了,哪里还会?有暇去等什么没指望的军医。
她一面生硬地吻,一面无意识堕泪,口中还断续地喃喃着:“再抱一抱,再抱一会?儿就好?。”
“那客店里的食水我?都遣人取了样……”嬴无疾一手揽着她防着她摔了,另一手试探着想要止住她的动作,“有灵武镇的军医,先让他去瞧一下,也许识得。”
他两个身形差的多,又?是立着,他被迫弓着背伏低了头,分明一把就能将人推开,只是虚着手,犹豫着挡,要推不推。
眼前的少女虽然换了干净衫子,头脸上还是伤得狼狈,尤其是左侧眼角的一处青肿,显眼到刺目。
即便是她狼狈毫无章法?地纠缠,也几乎立刻就让他呼吸不稳起来。
呼吸渐急,可他面上也无喜色,甚至半揽着人试着退行回避数次。
直到两人撞到帐侧的几案,嬴无疾深吸一口气,一下将人抱坐到了案头。
他勉力后撤开半步,同她平视。
第54章入营3
骤然落空的怀抱,她撑手并腿坐在高高的几案上,因无力去够他,只得齿关紧咬着两手死死撑在案侧。
“你?、再等一等。”同她隔了半臂的男人,神色肃然地皱眉望她,斟酌着措辞,不容置喙,似是在等她略略平静些,“这类药没什么,便是这样一阵阵。”
她偏开泪眼不愿去与他对视,于燥热难捱里,更添了层屈辱愤恨。
两相静默。
烛火噼啪的爆裂声,让嬴无疾亦惊了记。
只见他眉间紧锁着下了决断:“还是让军医验下毒。”
说罢,抬步就?朝门边去,帐帘一晃间,就?不见了踪迹。
……
在他离开的一刻里,赵姝身上的邪门药性不仅丝毫没减,甚至连绵不断的,喘息的功夫都不与人留了。
她从?高几上跌下来,右臂伤处裂开淌了血亦浑然不觉,时间被?拉长,她缩身藏去几下,像一只到了绝境的小兽,头一回晓得,原来欲.念有时候,并没比寒毒让人好受多少。
一刻后,嬴无疾等不得军医配药,入帐时,就?瞧见她半臂血污得缩在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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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将人小心托抱去榻上,将那药的解法讲了,替她挽袖要重?新包扎右臂剑伤时,赵姝再忍不得,一把?丢开那些?伤药布绷。
拼了全力重?重?将男人推倒下去,俯身而上的时候,她觉着,自己已?经?是疯了。
故技重?施,她再次啃咬一般,贴去他唇角。
俯身之时,她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碧眸睁大,晦暗欲念在他眼?中酝起?。然而下一瞬,嬴无疾依然伸手轻易制住了她的动?作。
军医已?在配置解药,而她的伤处虽不厉害,那旧布绷上,此刻,却依然在渗血。
她的重?量,也叫他起?了念,夏夜衣衫实在单薄,那触手可及,寸寸相贴的滚烫凝脂,他也极不好受。
可他知道,她不爱他,或许,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他或许是在怕,她明日?一旦清醒,不知会用怎样的神色瞧他。
这么想着,嬴无疾推开人便要起?身再去寻新的伤药布绷子。
然而这一回,他起?了身,却没能从?榻旁走开。
身后陡然想起?一声嘶哑尖利的泣声,惹得他心口一晃。
一只衣袖被?褰住,赵姝奔溃般地求问:“偏要这档口演什么正人君子,你?这般喜欢折磨我!”
听的她已?全无理?智的哭骂,嬴无疾驻足,他背着身瞧不清面容。他就?这么任由她褰衣,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他才深喘了记,也不去取药了。
他缓缓坐下,顺着衣角扣在她腕子上,突然转头,另一只手钳住了赵姝清瘦下颌。
迫着她直视,碧眸中映着对方狼狈小脸,他平生难得的动?容道:“公子殊……本?君心悦你?实久,再不忍多伤你?分毫。你?……可会一直留在我身侧?”
赵姝被?他制住,先是本?能得瑟缩了下。
一字一句她都入了耳,可又全无暇理?会。她只见眼?前人君子如玉又眉目若画,见他眼?中似有苦色,知这人或是转圜了。
觉出一线生机,她喘息着,立时顺着他的力道,在榻上半跪起?来,一点点试探着贴近,最后,一歪腰,无赖般径直坐到对方腿上。
水色檀口微启,她避开他对视,偏了脑袋靠上那坚实肩膀,听着全不似自个儿的声调,小意温柔地说了句:“君心即我心……”
后头又不知说了什么,只是话音未落尽,形势陡转,纤腰被?扣,檀口被?噙,势若山洪决堤般,要将她灭顶般吞没。
饶是药性烈,被?抱压去榻上时,赵姝亦有一瞬怔愣震颤,不停歇的痴缠里,有什么并不久远的晦暗总要破土而出。
就?在她被?欲与惧交缠折磨之际,好在身上人适时止息抬头。
昏黄帐顶下,灯影侧投在他隐忍俊逸的深邃面容上,半面隐没暗处,半面皎若天上月,瞳眸沉沉,蕴着她从?未直视过的温煦。
她瞧见他薄唇含笑,那双璨若翡石的好看?眸子,瞬也不瞬地瞧着她,里头明明白白的,是疼惜。
惧意渐散无踪,后头的事,如鱼入水,乾坤摇转,药性流遍四肢百骸,有好几回,她只以为,就?要溺死在这等温柔炽热里。
……
第55章流民1
车轮滚滚,时而压过一块碎石,重重得上下颠簸一记,明显不是好走的路。
一道有些刺目的斜阳从窗户缝打进来,恰好照在她脸上,赵姝才迷迷糊糊地从?睡梦里艰难醒转。
眼皮子很沉,反复试了好几次,她才终于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怎么在一辆布置精巧的马车上?
她睁开眼,脑中有一瞬的空白?,陌生?的轿厢阔大,吊顶的纱帐雅致繁复,矮几铜壶冰鉴一类,没一样缺的。
若非是山路太颠,单就这车轿的规格形制,好像回到了从?前在赵时的样子。
一瞬的空白?里,她在小榻上侧首,下意识地就要喊戚英的名字。
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喉中干渴到嘶哑,她便扶栏想要起来喝水,稍一动时,只觉周身散架了一般,好像没一处自在的,尤是下方和右臂,皆是火辣辣得痛,也?分不清哪处更严重些。
赵姝顿时生?怒,究竟是哪个狂徒敢伤她,任她素来好性,也?绝忍不下这口?气去。
灵武镇的邪门药有些伤脑子。
是以,她骂骂咧咧,直到忍痛起身要去唤人?时,后腰袭来一阵酸涩,叫她如遭雷击,立时顿在小榻旁。
半晌后,她倒抽了口?凉气,从?指节开始双手不住发颤。
昨夜的记忆,潮水般得涌入脑海。
那些烛火融融下的痴缠辗转……
滚烫的细汗,情动的眸子,还有那些只要一想,就能令人?面红耳赤的琐碎呓语。
被这些记忆震诧,赵姝呆立着,简直不敢相信,昨夜那个哀哭莺啼的疯癫女子,竟是她自己!
她连起身喝水的事都忘了,一心只想将这些记忆抛开。
可那邪门药虽然一时伤脑子,却?丝毫不妨碍事后回忆。
不堪情浓的画面鬼影似的反复,她呼吸急促着,猛然间跨步扑到窗边,‘哗啦’一下就支开了轩窗。
外头是连绵起伏土黄色的山峦,寸草不生?的,显得贫瘠开阔。她一下认出了这应是赵国西侧的山势,马车外头就是悬崖,她瞧不清前后的情况。
直到一处转角弯道?,后头绵延不尽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骤然出现,是秦军的服饰,她眼中最后一丝茫然褪去,才彻底反应过来目下的状况。
山脊雄浑壮阔,看时辰也?有酉时了,斜阳却?依旧热烈,泼金般打在远近山峦间,彤云染透天地。
赵西北没有炎夏,天际高阔清凉,勾起许多经年往事,这山色还是去岁一样,偏这世路早已断裂偏离了正?轨。
她望得出神,眼中逐渐有些模糊。
后头数骑突然奔袭而过,赵姝一惊,急忙卸了支窗的棍子,‘嘭’得一声窗落,车内再?次黯淡,她皱眉定神,撑着身子缓步移回小榻旁,给自个儿倒了盏水。
如今看来,她是逃不脱赵国那一滩浑水了。
只不知,宗周那几个密使,可有将兄长平安带去洛邑。
才凝神惴惴地想了个开头,轿帘一掀,斜阳一晃,她被刺得睁不开眼。
正?想去看来人?是谁,就听一道?熟稔至极的声调沉声对传令官说:
“流民?饥至相食,才作乱至此,围而不剿,这亦是公子殊之策。”
传令官领命去了,轿帘垂下,她本是在佯装喝水,而那人?才靠近一步,她便紧张得咳呛起来。
一只手立刻拢成空心掌,力?道?正?好地朝她背心处有规律地叩击拍抚。
“这般不小心。”见她咳得两颊通红,嬴无疾亦矮身坐到小榻边,本想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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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两句,见她呛得厉害,也?就耐心在旁拍抚。
终于止了咳,赵姝捂着嗓子,下意识得就打开他的手,身子一缩朝侧面条凳躲了过去。
一只皮囊被递到眼前,对方似是要来拉她,赵姝目不斜视,又是一偏身子躲开,面无表情地轻声说了两个字:“多谢。”
嬴无疾挑眉,暗道?果然如此,幸而昨夜她发作时,他就料着了。若非他反复推诿,现下定然要被她泼一身脏水。
甫一醒来就是这副模样,他心里也?有了气,将方才两翼已将流民?围困在山谷的顺利消息抛之脑后,灯台被拨得亮了些,他将皮囊丢过去,目光灼灼却?冷然开口?道?:“解药,快喝了。”
赵姝先?是疑惑地‘嗯?’了声,继而抬头撞进他揶揄含笑的眼里,她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便立刻偏开眼,伸手就要去够,又飞快地说了句‘多谢。’比方才那声更低。
皮囊木塞子有些紧,也?不知怎么了,她试了两回竟都没拔出来。
“君心即我?心。”这一句幽幽传来,骇得她差点丢了皮囊。
她本想当作没听见,对方却?饮了口?茶,拇指转动杯盏,悠然又补了句影射:“倒比这茶盏瓷白?许多……要是不想喝解药,我?再?奉陪两次,也?不是……”
“王孙军务忙!”赵姝哪里听的下去,她硬着头皮生?硬喊了句,也?知道?终归错不在他,便又调整好语气,试图缓和:“赵西山势复杂,不是说流民?有七万吗,聚沙成塔,匹夫多了也?能撼山岳,王孙该慎重些。”
她声调还哑着,这么垂了头一本正?经又软声软气的,瞧着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不敢争辩一般。
见她耳垂有些红红的,昨夜风情闪过,嬴无疾心头波澜漾开,只以为是粗心,不解女儿家心思?。
他放了杯盏,起身凑近,眼中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煦柔和。
“我?军与流民?不会有恶战……”他过去拔开木塞,才要去揽人?,赵姝骤然发力?,狠狠朝他腹间袭去:“滚开!”
这一下虽不重,却?因他还捏着个敞开的药囊,一时受制,遂生?生?挨了一下。
这一下犹如一把利刃,割破了他的幻想。
有零星墨褐色的苦药撒在他头面间,两个人?分坐两头,轿中少女送了他一个惊慌防备的忌惮眼神。
默然片刻,一室颠簸寂静。
赫然一声颇响的嗤笑,嬴无疾将药囊塞回,好生?放去桌案上。
一番动作克制悠然,而后他垂眸舐过唇畔苦药,忽而俯身扬臂一捞,也?不管耳边惊慌低呼,一个旋身,就将人?压到了轿厢厢壁上。
“怎么,用过即弃,缯侯若是男子,可得辜负多少女子。”
他仅用了一只左手,将她双腕并拢捏起,高高压过头顶,便任她如何使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语调里依稀还存了分揶揄,刻意要作出轻松玩笑的意态,却?因心底里不愿正?视的失落钝痛,笑得过于凉薄残忍了,反显出痞气轻薄来。
“你?干什么!”看着他放大的眉眼里,毫不掩饰的恶意,赵姝愈发回想起昨夜的不堪来,她挣不开,周身酸痛愈甚,也?不知该如何从?这等难堪里解脱出来,也?顾不得什么,口?不择言就厉斥:“放开!别碰我?,狂徒,没廉耻的东西!”
“缯侯若想叫外头人?听见,大可再?喊的响一点。”最后一丝希冀破灭,嬴无疾笑意更甚,他一手重重掐在她颊侧,竹筒倒豆子般冷酷道?:“真?该将你?昨夜的模样画下来,不是求着本君来帮你?,睁开眼倒骂我?狂徒,装清白?泼旁人?脏水。”
被捏得嘟起的小嘴堪怜又可笑,见她连话都不能说,嬴无疾满意一笑,眼中略过丝回味,便忽然凑近了附耳说了几乎浑话,分开时挑衅般地在她脸颊上恨恨亲了一口?:“倒不知缯侯这样会说勾人?的话,容本君再?想想,可还有哪句?”
一时失落愤懑,他细数昨夜情致,没有留情,亦是丝毫没有羞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