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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无?疾整军忙碌了半月,也唯有今夜里才?能稍歇,赶在戌末前回来。一踏进这处殿阁,小茹只三言两语就将这些天的事项说清了。

侍从安放了十余道羹馔退下。

他才?刚跨进内室的门槛,就听见她索酒,且又是赤足踏在了冰寒的地面上。

即便此处内室铺设的非是砖石而是檀木,他眉角动了动,诸多?纷繁事迹散尽,脑子里只晃过一个?念头来。——得记得唤人弄两块波斯毯来铺地才?好。

念头甫一动就又放下,他抬眸肃穆看她。

赵姝这些日?子脸上稍稍丰润了些,依稀能瞧出昔年的光彩来,只是,此刻她小脸紧皱,眼?皮儿掀也不掀地垂着,眼?眶一圈都红红的,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似乎是还想要掩饰,她赤着足跨步行至桌案前,还是不瞧来人,连箸也不执,直接上手抓过一大只烤的喷香流油的鸭腿,狠狠一口咬下,塞得两颊滚圆,油腥子滴滴答答得淌进领口胸前的衣襟里。

嬴无?疾皱眉,移目去瞧她赤足。他知道她因何烦闷,只是此番是她身?边那小丫头自个?儿要攀高枝跟去,他一则不好多?管闲事,二则也不至于为了这等事去夺了融弟有孕的姬妾。

要知道,对于芈融来说,往后未必还能同人诞育子嗣的。

如今诸国动荡,出征在即,嬴无?疾自问不想缠进这等理不清的儿女私情里去。

不出意外的话,今秋之前,他会扶公?子殊在邯郸继位,此法?名正言顺可不需大战,统摄赵国后,再用数年的功夫渗透,再置为秦之郡县。

这等迂回的法?子亦是建立在公?子殊意外聚合的民?心上头的,世事波诡最需应变,此法?嬴无?疾只同老秦王一人秘谈商定?,亦让祖父亲口允其?储君之位。

想着要稳赵国又不伤国本,则赵姝就得做数年傀儡,嬴无?疾心里掠过一丝烦闷,再瞧她这副失措颓唐的样儿。

一时语调冰冷道:“饮酒伤身?,你往后不会稍有不快,遇着点针尖大的事儿就饮,是要学?赵戬作昏君么?”

赵姝被他责斥般的语气一激,鼓着嘴就要辩驳,想说自己?何曾多?饮过酒,又听他说‘针尖大点事’,自己?话也说不清楚,一口气堵着,遂将那只鸭腿朝铜盆里一丢,边嚼着发现一时咽不尽。

她满手是油,又无?法?马上反驳他,无?可如何之间,遂再管不得什么,微张着塞满鸭肉的小嘴,扬声又落起泪来。

嬴无?疾眸色不动地觑着她,而后他将人按着坐好,快步出去朝候在外头的人吩咐了句。

片刻后,他提着个?鹤首的方壶回来,赵姝打着哭嗝正在擦手,见他提着个?酒壶过来,她心口一动,垂首翁声翁气地嘟囔了句:“你不是骂我,骂完再来陪着吃晚膳,有什么意思……”

人非草木,误会解开了,即便赵姝见他仍有些不自在,可这么些时日?,她也能觉出这人的照拂回护。

她是个?不善遮掩说谎的,此刻难受得迷糊了,她就知道连英英都不要她,瞧不起她了,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嬴无?疾的想法?。

下一句‘你要待我好来赔罪,又何必总是出言讥讽。’还没说出口时,因着心思全在脸上,嬴无?疾就似被针刺了般,也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哼笑着将铜壶重重掷在案头,截断她的话道:“桂花酿,旁的没了,喝你的吧,当心甜得齁死。”他挥袍坐下,执箸吃一碗面?片,心里暗想,吃醉了也好,吃醉了才?好行事。

被这一记重响差点骇没了神魂,连哭腔都被吓跑了的赵姝偷偷翻了个?白眼?,觉着脚下有鞋履被踢过来,她也懒得穿,踏在鞋履上顿了顿,脚下暖和了,一股子悲酸顿时再涌,她遂起身?抱过鹤首壶,也不问对方饮不饮,仰头就灌了起来。

桂花酿许多?人喝不醉,倒是比果?酪还要甜上三分。铜壶不大,赵姝又恰觉着口渴,这甘甜碰上腹内苦涩,遂抱着铜壶直接含着鹤首,一气儿饮下小半壶去。

她不胜酒力,即便是小孩儿也能偶尔饮一两口玩儿的甜酒,这么一气儿下去,便有温热适泰的酒意绵延开来,冲得那些苦恼无?奈的世事略略有了消解去处。

她心里难受,眼?见身?侧人安静吃面?,莫名就觉着他这副勤政深沉的样儿碍眼?起来,她再次蹬开鞋履,两脚收起,竟如鸟雀一般蹲在了圆凳上。

嬴无?疾侧目,他还没吃饱却停了箸,他望着她仰首饮酒的模样,依稀有模糊的旧日?光影袭来。

这是她经年的癖好,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分明做赵公?子的时候也未曾被如何拘束,可她就是厌烦同公?卿大臣周旋,她爱去列国周游,私下无?人处,偏就爱鸟雀样蹲着用膳。

他曾经见过一回,印象里,她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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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所有侍从,亦是这般蹲在案前饮酒,哭着骂些他听不懂的话,说什么将来要改了‘同姓不婚’的周礼。

那时候,她男装散发,在他眼?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怪异自在,荒唐无?稽。

而如今,仲春夜浓,桂花香混着窗外不知名的各色香气,一缕酒液顺着她下颌滚入领口隐匿去不知名的归所。

弱不胜衣,皓腕如捻。她散着发拢住半边清瘦的肩,蹲立若要翱翔的雀,肆意豪饮又如天宫顽童,虽则窝囊无?能到叫人发指的地步,倒也叫人觉出些许至情至性的堪怜可爱来。

嬴无?疾略舐过犬齿,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碧眸间渐渐蕴起热意。

他还未及动作,谁料赵姝偏过头来,对着他打了个?酒嗝,似是一眼?看穿了他,她红着脸一脸颓唐地同他对视。

放了鹤壶,她极快地错开眼?,视线扫过他腰间嵌玉鎏金的革带,犹豫着又朝桌案上的十余道菜看了遍,最后还是抓过肉最多?的鸭腿啃了起来。

冰肌玉骨,油腻菜香,这吃相颇为诡异。她混不在意地啃着,见对方起身?时,忙趁着口齿含糊,抢在他前头壮胆般地说:“等我吃饱……用、用手可以,旁的……你且找别人去。”

这十余日?,她虽在梦里,有些事也不是完全没知觉。

清醒时断不敢说的话,此时便一下将嬴无?疾都噎住。

比起床笫之事,他发现自己?或许更喜欢拥着她安心同眠。

绮念散去,俊逸深刻的眉目抽动着皱了皱,嬴无?疾清咳了记,听她如此没有避忌地戳破这档事,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转过头沉默地去夹了筷春笋。

还没送入口中,赵姝蹲在凳上,伸长?了胳膊越过他,朝最远的圆盏里夹了只肉丸子,见他没回应,就不依不饶地摇着脑袋自语:“不应该呀,你日?日?吃素,哪里来那许多?精神。”

男子荤食用的少,于敦伦之事则常要兴致缺缺。

这是医书上通常的记载。

她不仅在医书上读过,接触动物多?了,偶尔不小心也会遇见,那档子事,也的确是草食的远比不过肉食的。

难道医书载录有误?

关乎医理,说着话,赵姝嚼了口鲜咸的肉丸子,甚至转头上下打量起身?侧人来,见他皱眉吃着春笋,一脸的难吃隐忍,她神思又立刻游移,脱口认真比较:“王孙,比起奇贾曼,你生的不算好看。”

“瞳色深了些,肤质更不能比,还有哦,你有颗犬齿不齐整,可惜可惜……啊!”

嬴无?疾忍无?可忍,气笑着将人一把搂了过去,醉颜酡红杏眸圆圆的,赵姝尤自夹着没吃完的肉丸子,控诉惊诧地仰首瞧他。

无?辜又怯懦,却只没了半月前的悚然颤栗。

身?体仿佛是有了记忆,鼻息间肉香混着檀木的气味,她用一只油乎乎的手抵在他肌理坚实的胸前,慌张里更多?的则是肆无?忌惮。

她若不应,他还真不好做什么。

怀中身?躯绵软微温,嬴无?疾忽然勾唇,从她惑人的醉颜间移开眼?,也不知怎的,困厄的热意同恶念交织,他望着她手里的肉丸子,哼笑着问:“听闻狍子肉质鲜美,与一般猪羊肉迥异,昨儿有一只不听话的偷跑出苑囿,本君就命人宰了,味道果?然鲜美么?”

他以目示意,瞧着她箸上还剩下的半枚。碧眸无?波,神色间一派淡然诚恳。

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狍子的肉味。

赵姝酒意正酣,闻言砸吧了两下嘴。

她坐在他膝头,顺着他的视线,醉眼?朦胧地又瞧了眼?筷子上的半枚肉丸。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举箸的腕子颤动起来,而后她低呼一声将手里的物什丢去案上,嘴里发出极低极骇人的呜咽。

那几只狍子,她好端端养了半月,已经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言指令,每回她去的时候,它们都会乖顺亲昵地围着她打转。

她胃中泛酸,一口呕出大半酒肉去地上,转头毫不犹豫地挥掌就要同他拼命。

却被他一把扼上腕子,分毫也动弹不得。

无?力感夹杂怒气裂痛,她两手皆被他轻巧捉住,遂只得哽着喉紧要唇畔呜呜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还时不时干呕两下。

涕泪交集着,有些淌过唇角,她却连拭一下亦不能够。

“别动。”嬴无?疾自不想被她挠破面?皮,又要随时防备着她干呕,几乎立刻就后悔起这个?玩笑,他随手抽过条巾帕,朝她半红的小鼻子上拧了把,嫌恶却温柔道:“骗你的,我说什么你都信么,也不先去苑囿里看看。”

一句话不可能立时将胃里心口的不适消解,赵姝又饮得半醉,她想着这一年来的不称意,泪眼?婆娑地侧眸看他。

近在咫尺的人,容颜英挺,正无?奈沉痛地望着她。胡奴所生的卑贱庶子,如今却一副俯视鄙夷地看着她。

泪落得停不住。

嬴无?疾缄默思量,绮念早不见了踪迹,他眼?底除了鄙夷外,更多?的是自己?都为察觉到的无?措疼惜,他一手仍捉着她,另一手替她拧完鼻子后,又捧着脸两下拭泪。

他拭泪的手法?看似粗糙迅速,实则连她面?皮都不会蹭疼一分。

掌心五指的重茧若即若离地划过面?颊,留下细微温热的触觉,无?端叫人觉着心安。

赵姝隔着雾气怔住。

两侧面?颊的泪被揩去,又落下,他拭泪的速度总是比她落泪的速度要慢。

珠串似得纷纷滚落,他实在受不得,索性就松开她,两手左右各捧住她脸,斜睨着撇嘴,仰头叹了口气,一双碧眸终是正色近瞧她,竭力挤出了个?哄慰的笑,嗓音沉沉地低声问:“缯侯上一世本该是河神吧?这一世来历劫投胎的,否则……你是水做的不成?,哪里来这许多?泪?”

本是编排的话,可他说着说着,语调愈发温柔哑然,唇边的笑亦愈发暖起来,眉宇间尤带了分隐忍的忧虑,碧眸里全部都是眼?前人,便显的一张胡汉杂糅的孤傲面?容,竟透出罕见的脆弱来,甚至叫人觉着,依稀有了两分奇贾曼的风华国色。

在他眼?底,赵姝看清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唇上传来浅啄,听他耳边轻哄:“不许再哭。”

她回神,油乎乎的左手按上他肩头,突然没头没脑地发问:“八角亭的布置,至少要两个?月是吧,是你着人去邯郸特意查访的?”

嬴无?疾错开眼?,长?眉展平:“是成?戊恰巧经过邯郸。”

她捏了块新?的巾帕擤了下鼻子:“那苑囿里每日?新?来的野物呢?哦,还有屋子里拉来的好几车医书。”

嬴无?疾容色冷淡随口应了句:“近来宫内赏赐多?,医书和禽畜这类,本君都没兴趣。”

赵姝不满,扁着嘴不停息地追问:“那……英英呢,她说原本是要直接入楚的,又是谁特意将她请来?”

说起戚英,她声调闷闷的,隐约竟含了些撒娇嗔痴的意味。

他心头微动,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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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对,依旧避开她的视线:“你有话就直说,问这些作甚。”

下一刻,男人泛青的颌角被一只油乎乎小手捏住。

因他的屡屡退避,赵姝借了醉意,竟然伸*七*七*整*理手捏着他下巴将人转向自己?,这动作轻薄无?状,由她作来,倒也并不违和,是天生的纨绔公?子作派。

嬴无?疾抬手就能挥开她,却没有反抗,他略有些失神地狐疑望她。

甜酒后劲更大,她面?上泪痕阑珊,芙颊飞霞,眼?底里是笃定?嗔意。

她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王孙,我最后问你一件事呀。”

嬴无?疾微眯了眸,没有答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赵姝顶着一张乱糟糟油乎乎的脸,忽而莞尔一笑,檀口微启朗声道:“阿生,你喜欢我,从三年前到而今,你喜欢我,一直都没变过,是也不是?”

第47章金屋8

她?醉语含嗔,七分玩笑调侃里带了三分认真。

嬴无疾瞳眸一缩,而后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她?,因了下颌被制,他微昂着头,碧眸冰寒一片,神色间是昏暗无定。

饶是她?半醉着,也?在?他这等视线里,心虚忐忑起来,尤其是望见他肩头脸上的油渍,她?捏着对方的小手亦是渐有松脱的迹象。

就在?她?想打退堂鼓之际,腕子一把?被握紧了,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是也不是,如此明显的事,你?真的不知?”

下一刻,指尖传来湿热,她?睁大了眼,看疯子一般,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他将自己油乎乎的两根指头囫囵吞了。

也?不是没有过这等经历。

她?只是不愿想起,那一夜在?昌明宫的荒凉殿宇里,当时这人中了渭阳公主本要下给她?的欢药,诸般苦挨费劲气力,只是没有动她?。

那一夜,是她?第一回同他如此贴近。

事后,亦曾如现下这般。

她?醉意?朦胧地神游天外,指节陡然传来啃噬的微疼,男人抬眸,眉梢上扬深绿瞳眸带笑时,竟是出奇的妖冶狂悖。

他不再在?意?她?手上的油污,揽着人朝怀里重重压了记。

觉出他身上的变化,赵姝忍着惧意?,刻意?作出见惯了的表情,从他口中救下被咬的小手,指尖顺势朝他唇下一抹。

一时间,色泽靡丽,若挂着晨露的新荷。

他的唇全然承袭了生母的模样,薄而若菱花形状,不笑时是凉薄冷酷,若一旦真心笑起来,则是多?情柔和,使?人心安又如沐三春之晖。

这一处,也?是最像兄长之处。

“我不是问你?这等喜欢。”赵姝小脸肃穆地挪开些身,“我是问……”

“问什么,喜欢也?还分门类不成?”他将热气吹拂过她?耳后,手上只是规矩地抱着,颇有耐性。

被他抱着坐在?膝头,侧身倚着他心口,她?只着中衣,便能将他身上热度一一感受,室内三盏落地铜灯烛火明亮,墙上映着二人相偎的影子。

原本的羞氖紧张顷刻没了踪迹,醉中看着那个小心揽抱自个儿的影子,这一幕,光影交织无端静谧,好像永恒。

她?在?心底悄唤一声‘兄长’,卸下心防,脑袋忽然就歪靠上男人肩上,青丝铺洒着罩落他半边背脊。

她?实在?是不会组织言语,只得细声细气地假设:“倘或……我是说假如啊。”

嬴无疾已然擦净了二人手脸,此刻项侧被青丝拂得作痒,肩头又被她?亲昵得歪靠着,他一颗心不由得大动起来,五指穿行在?那缎子似的墨黑发?丝间,呼吸很?快又急促热切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想着或许该直接去女闾讨些堪用的法子,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这么忍下去总不是法子。

正这么想着,耳边却听的句:“倘若你?去宫中净了身,是不是还会喜欢我,就同采秠采嵩还有成少府那样的。”

嬴无疾眉角一抽,带了些怒气:“为何你?今夜执着问这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见身上人不答,他欸叹一记,依旧不去正面?回应她?,反倒是一只手暧昧地捏住她?赤足,轻声与?她?解惑:“还有,净身之人,只是没有子嗣,是何人告诉你?的,他们不能……”

最末两字还未说出口,怀中人赫然抻手要从他胸前挣开,动作间惹得他邪火更甚,下意?识地就将人捉牢,手上亦是失了分寸。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堂堂秦王孙,就连答一句都不敢,你?弄疼我了!”

她?挣脱了,一下跳到地上退开,揉了下腕子,抱起还剩不多?桂花酿的铜壶,晃着身一不小心又踏进先前呕吐的污糟里。

一只赤足带着污秽‘哐’得一声踏上圆凳,铜壶被架在?腿上,她?嘻嘻笑了笑,悲喜莫辨,抱壶再饮一大口,就这么个浮浪子弟的姿势,突然怒吼道:“唧唧歪歪,你?倒是回答啊!”

声调不自觉换作伪调,即便是未曾改装,也?叫他一下子忆起,她?落魄入质当日,不怕死地与?王叔对峙的气势。

那时候她?竟敢当众掷碎玉冠,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若要以十万骨血为阶,便妄作了天潢贵胄。

多?少亡国之君奴颜婢膝,小心翼翼只求一身苟活,她?真的不怕死么?

心头被重锤击了般,嬴无疾两步上前,沉默了瞬后,他微俯下身看进她?执拗泛红眼底。

“本君确是心悦……于你?。”他语调平和,听来似若古井无波,陈述:“可你?我不能嫁娶,亦不会有婚书聘资。”

无媒苟合么,赵姝在?心底暗骂了句,不过她?对婚娶之事原就不在?乎,她?费尽心思迂回着得了答复,半是真的趁着醉意?,另一半则是还幻想着要将戚英留下。

“世?俗虚礼本君许不了你?,然我也?不会负你?欺你?。”

就等着他这句话,赵姝架着腿又小酌了口,唇边酒液擦都不擦,她?忽然郑重道:“我要面?见秦王。”

嬴无疾挑眉,眼底清明:“做什么?”

“你?引荐即可,不必管我。”她?晃荡了下铜壶,贪杯还要饮时,却被他倾身抗了起来。

她?是喝三四杯就要醉的人,此刻俯在?他肩头,只觉着天旋地转的,连推拒的动作都没了,还在?嘀咕着‘要面?见秦王’。

被他放到塌上的时候,为这阵颠簸,她?头晕目眩的再次泛酸气,嬴无疾见状蹙眉,竟是伸手制着让她?趴在?自己腿上,长指用力点上她?胃经穴道。

她?腹中顿时翻江倒海一般,强撑不过片刻,就哗啦啦一阵将酒液肉糜尽数吐了个干净。

前后吐了两次,内室里狼狈污糟一片,气息实在?有些不好。饶是她?现下一副任君采撷的不设防样儿,嬴无疾动念已久,额间都出了层薄汗,也?实在?不好同她?就这么睡下。

他只好沉住气,唤了侍从进屋收拾,抱着人朝另一间不常去的暖阁快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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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赵姝觉着头晕得没先前厉害了,遂在?他怀里糊里糊涂地嘟囔,一会儿说芈融是西川侯,她?也?是缯侯,能有多?大不同。一会儿又问他究竟喜欢她?何处。

絮絮叨叨,显然是彻底没了条理。

她?被压在?另一处有些凉意?的卧榻上时,迷蒙里瞧见他一双眼动情赤红,似乎在?扯自己衣带,吻落下来,她?纤手软软地抵在?二人中间,脸上神色突然忧虑凄楚:“王孙,六月里你?就要加冠,可已定?下哪国女子?”

诸国贵族即便晚婚,加冠之年亦是下聘之期,尤其是储君,素来是没有廿岁未联姻娶亲的道理。

聘书虽还未寄,同齐国的会盟是基本定?下了的,就待以平叛名义入赵后等一个结果。依老?秦王的意?见,除了季越在?燕国的势力,合该娶下燕女,或许更利于巩固北方,好过与?强齐联姻只搏一个虚名有用。

嬴无疾气息不稳,想了想后,却是开口编了个谎:“还未定?,祖父在?一日,还不需联姻巩固,等上三五年,未尝不可。”

第48章金屋9

三更夜冷,红绡帐底,榻间除了男人渐平的喘外,便再没了旁的动静。

赵姝先前吐过,酒意早就散尽,她瞧着横抱在身?前的胳膊,面上红晕未褪,眼?底亦从畏惧转作狐疑动容。

依旧是没能成事的。

她记得方才,这?人难耐沁汗的模样,却在她的抗拒里,终是叹息着到她耳边哄慰,甚至含糊着说了句‘抱歉’的话。

原来他心里也记挂后悔,那?一夜的不该。

虽则女子?第一回确是珍贵,亦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得的,可赵姝也清楚,按着常理,母国败落,那?些?入质他国的质女,有几个能?得遇良人善终的呢。

如?今缯地?还不过一纸空文,她的意愿想法,他分明无需顾忌。

身?前的胳膊收紧了,背后人喘息平复,忽而埋首到她颈项里有些?沉迷般地?深深吸了口:“还在想联姻的事,手?可还疼?”

他嗓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沙哑,说着话又摸索着去握她的手?,一根根抚过而后指节扣紧。

有感他动作间的亲昵缱绻,赵姝心底震颤疑惑,又因后半句话里的调侃戏弄,她面颊发热,遂鹌鹑似的只是没答话。

他扣着她肩头,将人转了过去。

灼灼目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落在她身?上,也不叫人讨厌。

才为他做过那?等事,又是在呼吸都能?相融的距离里,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里,赵姝嗅着榻间的交织气息,一颗心竟遏制不住得砰砰乱跳起来。

先前叫她问开了点破了,他反倒是没了忌讳踟躇。

他是不假掩饰的,在表露喜爱了。

他说心悦于她。

十七年来,赵姝身?居高位又作男装,被贵女舞娘表白的经?验倒是不少,除此之外,无人敢来惹她的。

诗篇里读过的‘心悦相思’,她从?来不懂。这?世间何来许多为一个情字连生死也不顾的人。她只知道?要缠着兄长,兄长博古通今医者仁心又常会带她去看新鲜好玩的物事,在她眼?里,遍邯郸的儿郎不是纨绔就是残暴,没一个能?同赵如?晦相比的。

她本是想好了,等自己继位,就将内政民生皆交由兄长来管,一世都不联姻,若是寒毒真的没个解法,待她身?故之日,就传位于他。

对着自小缠大的赵如?晦,她撒娇撒痴、嬉闹眷恋,却好像,从?未有过那?等心乱的感觉。

“不舒服么,桂花酿也受不住,往后不许饮了。”误以为她还醉着难受,嬴无疾伸手?就要去捧起她的脸查看。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赵姝总觉着会被他瞧出心思耻笑,立刻翻手?回握住他的手?,人亦朝他胸前靠了靠,避免视线交错。

“你是真的吃素。”酒意余韵里,她摸到他拇指指甲的凹陷,翻过男人的手?挡在二人中间,一板一眼?道?:“医书载过辟谷食素的事,未必都对。以前邯郸医署有位老?医女,不沾荤腥,她有两?个指甲,也是崎岖凹凸,比你严重。”

她特意将他的手?举到光亮里,侧看时,便果然见的拇指指甲尤似丘陵起伏,还遍布着湖水纹的裂痕,平日不会有人注意,灯下细观,就叫人觉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难受来,恰如?灵魂被捆缚扭曲的不甘模样。

“人本是杂食,你这?样有多久了?”她拿出与人诊脉问病时的态度,听的头顶传来句“三年多了。”

她心头一跳,这?时间点也太凑巧,不会又是同她有关系吧?遂不安追问他因何如?此。

头顶没了声息,沉默许久后,嬴无疾还是开口将三年前被郑姬陷害之事说了出来。

也是快有四年了,郑姬那?时是昌明宫最风头无两?的宠姬,而嬴无疾彼时还只是个在弩箭营安分制械的无爵无名之辈。那?时候公?子?融待嬴无忧真心,凭了他的照拂,日子?也还过得去。

他当年亦只有十六岁,若无祖父的赏识,原本怕是连去弩箭营的资格都没有。勤勤恳恳地?学兵法制军械,研读列国典籍史册,那?时的他,一心只想靠自己的军功,将来将母亲妹妹接出来,安稳平淡过一生。

可谁曾想,就为了衡原君一句“光看相貌,奇贾曼倒是将郑儿都比过了。”郑姬恼怒怀恨,遂趁着秦王西谒祖庙的半月,罗织罪名,将奇贾曼在赵国女闾的事挖了出来,诬告他兄妹二人非是衡原君亲生。

冒作王族子?弟,按律当处汤镬之刑。

郑姬从?律典里翻出这?一条,本意自是要嬴无疾的命。

雍国夫人作壁上观,遣人去敲打?胡姬,也不知为何,向来偏疼女儿无忧的胡姬,竟亲口认了无忧才是与人私通所生。

一番陈述,他语调漠然平淡,讲到施刑当日,自个儿亲手?射杀胞妹,晚间又被郑姬遣人喂下胞妹血肉揉成的丸子?……

赵姝陡然叫起来:“别再说了!”她一手?捂住他的嘴。

他用词寥寥直白铺陈,却仿佛让三年前的刑场一幕在她眼?前演绎复现。

打?断声实在有些?尖锐,她皱紧酸涩的眼?眶,想着再说些?什么来周转缓和,抬起脑袋,便对上一双幽深似没有悲喜的碧眸。

瞧见她神色后,他略又近了些?,晦暗眼?底恰好被帐外灯火照着,刹那?间就生动起来。

灯火透过纱帐是殷红,照在他碧色瞳眸间,交织成一种妖诡却惑人的色泽,他眼?角稍掩,朝下望她,便有光晕流转生辉。

赵姝盈泪看得愣住,脑子?里莫名想到一种叫山鬼的精怪。

“后来郑姬失了宠,本君命人将她置于酒瓮,用匕首一寸寸剔肉,又用最好的药吊着,我每日夜里去一回,取一瓢烈酒浇进瓮里,再请庖厨……”

说这?话时,他眼?中狠厉凝起,也才三年的时间,仍旧走不出那?一段惨烈。

他不愿要她的同情,便由着性子?故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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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她。赵姝这?回是真的被骇到,可她没有再捂他的嘴,反是一头扎进他胸前,一手?绕到他后背,主动拥紧了人。

虽然听的脊背泛寒,可她头一回对这?人起了心疼。嬴无疾亦止了话,眼?中狠厉散去,顿了片刻后,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忽然说:“五十日后,秦国会以平叛名义?入赵,届时齐国亦会陈兵燕赵边地?助势。”

赵国如?今内乱,赵王被囚,各地?大夫封君亦没有真心拥护赵戬的,皆是在观望。暂居燕国的国师季越已然改回赵姓,号称王族旁支。

现下秦人有质子?殊,而赵越倚靠燕国。从?兵力上来论,秦要趁此吞赵并非难事,可他们算过,至少要死伤兵卒廿万,另兵车战马粮草,约莫要废举国二年征缴所得。

而秦人才刚拿下楚西之地?,大战过后若复举兵劳师,有动摇国本之危。

是以嬴无疾才决意,只以重兵相胁,而他这?些?日子?除了整军外,亦遣人仿着赵姝的口吻笔迹联络了邯郸的好几位老?臣。

听得又要开战,赵姝纠结忧惶。

“倘或顺利,今岁芒种前,你便是赵国新君。”他语出惊人,见她小脸上惊异茫然,也没再多解释,男人忽然失笑松口道?,“对了,明日融弟会来辞行,你亲自问他,还是要本君替你讨人?”

这?话的意思,竟是愿为她将戚英留下了!

“你…此话当真?”赵姝惊得无以复加,欣喜之色漾起,她甚至开心地?去摸了下对方脑袋,早将面见秦王的事抛诸脑后,也一时未及深想什么赵国叛乱的乱局,已经?在想着明日的事,她绞着手?指傻笑着讨好,大言不惭:“有王孙撑腰,我自个儿问他讨人。”

英英的话每一句都似针一样戳在她心口,想来她荒废虚度了这?么些?年,除了父祖的荫蔽,也确是没有为她作长远计。

励精图治是来不及了,索性如?今有个秦王孙喜欢她,她明日必要亲自质问公?子?融那?混账,也好叫英英瞧瞧,她虽失势,也不会任她被混账欺负。

一时间云开雾散,她笑意掩不住,简直连半夜都待不住,只想着跳下榻去见戚英。

正?打?算言谢时,耳边鬓发被人轻拢,檀木气又浓,男人凑近了贴上她额角,热气呵来,是他口中春笋的气味,便听他蛊惑哄问:“若是人留下了,明儿夜里…你总该让我称意一回,可不许再推。”

这?语调转换太快,赵姝险些?叫口水呛死,咳了两?下后,她把心一横,绷着小脸极快地?含糊了句:“我别无所求,做成此事,一切好说。”

瞧着她紧抿殷红的檀口,嬴无疾呼吸骤快,才释过的欲乍起,他真想立刻咬住她的唇,却只能?替她拍背顺气。怀中人清澈杏眸染上羞涩闪躲,赵姝自小是重诺的性子?,这?一刻,他忽然就觉着,为了这?点乐趣,多费些?神也算不得什么。

二人相拥,一夜酣眠,竟都是无梦。

第49章初夏密会

第?二日,已?是西川侯的芈融果然来辞行。只是赵姝没能将人留下。

戚英只用了一句:“留下陪你一同仰人鼻息,还有我?腹中的孩子,是生下来母子分离,还会直接打了呢?”

如兜头一盆冷水,浇的她哑口无言。

启程的时候,赵姝瞧着公子融小心翼翼的搀扶她,也算是彻底没?了留人的理由。

因知这一去怕是此生未必得见,车驾从王孙府驶向咸阳官道时,她忽然想起还有十来日就是戚英十五岁的生辰,一时间心头大恸,翻身上马就要去追。

王孙府的亲卫只认她是赵国质子,横着刀戟就要去拦,却被?嬴无疾挥退了。

四月末的天,咸阳官道繁花茂柳,朦朦时雨亦阻不?了愈发灿烂鲜嫩的春景。赵姝纵马一路跟上高阔华丽的车驾,勒缰缓行着,从脚腕上解下带了十七年的彩色绦绳。

“英英!是我?无用保不?住乳娘,害你这许多年活得这样累。”春雨虽不?大,却细密若针,淋得赵姝有些睁不?开眼,她骑在马上,握着彩绦唯恐里头人听不?进在雨中提高音调,“还有十二日就到五月,到你的生辰。你年岁那般小,头一回?生产最是凶险,务必要记得切莫贪食!胎象稳时,就不?要理那些庸医,一定要多多动?弹行路……”

她一面抹泪,一面絮絮说着,无暇顾忌四周随行僚属的打量。

四驾的车马突然停了,轿帘哗得被?掀开,下来的却不?是戚英,而是芈融。

不?过才两月不?见,少年似又?抽长了些,有小宦立刻举伞来侍奉。已?是西川侯的公子融桃花眼倨傲阴冷地盯着她,他虽是与几?位郡守同去,神情里亦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他虽贪慕过赵姝,也断断受不?了,她这么一路当众朝自个?儿的姬妾诉情献殷勤。

赵姝急忙跨马下来,瞥一眼那美貌小宦,一颗心当即疼得皱成一团,也只得踏着污泥走上前,将彩绦递过去,她对芈融说:“这个?能?护她平安,英英年岁太小,望你千万留神她生产……”

话音未完,腕子被?人重重捏了一转,她痛呼一记,手指却脱力松开,彩绦掉进了泥水里。

下一刻,芈融不?屑地笑了笑,亦是当着众僚属的面朝她道:“质子这般舍不?得族妹,何不?索性与本侯一道入楚,反正护送的都是秦军将士,请姑母去说一声,应当就能?成行。”

听他这么说,赵姝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垂头竟真的考虑起来。芈融诧异之余,亦生出几?分心痒来,正要上前再去轻薄,轿帘又?被?揽起,露出戚英一张不?快冷漠的圆脸。

“融哥,我?身子不?适,可赶不?得一日路,再耽搁天黑前能?到官驿吗?”

芈融似十分在意她,闻言也未再等?赵姝的答复,他甚至还遣小宦将彩绦捡起收好,只是在临上车前最后回?头有些不?舍地望了眼赵姝,留了句实话:“质子还是先顾好自个?儿,毕竟本侯入楚后是有实权的,她在我?这儿,怎么都比跟着你好。”

从头到尾,除了收下那条绦子,戚英都未再同她多说过一句。

车驾远去,赵姝独自牵马立着,任细雨泼洒,她就这么伫立在官道边,望着护送的大军愈行愈远,直到成了一些渺远不?真实的黑点。

她心境沉重,没?有再哭,藏在易容后的脸上现出少有的苍凉。即便是到了这几?乎等?同诀别的境地,她也还是没?有将作药人的事告诉戚英。

等?车驾护军彻底消失在阴沉天幕,她甚至释然般地叹了口气?,头上油纸伞撑来,她仰头微红着眼望向来人。

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苦笑着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其实她走了也好,将来倒不?用亲眼瞧着我?死。‘祸兮福之所倚’,王孙,你说是也不?是?”

嬴无疾原还在为昌明宫私换了入楚郡守的事思虑,听她这么一句,他愕然紧握了伞柄反问:“近日寒毒也未发作,季越的药……”

“没?有解药。”她侧首在雨中仰视他,氤氲眼底是满不?在乎的凄冷,语意残酷:“你给的药我?吃了,没?用,国师早说过,我?作药人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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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过三十,他制的毒,这世间没?有解药。”

做药人的下场,当年大国师亲口对她讲清了,亦是她自个?儿的抉择。

若一个?人自小就知道活不?过而立,那么,或许这般眼底冰寒的公子殊,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言罢,她抬脚从他伞底迈出。

细雨靡靡,沾衣欲湿。衣袂发顶俱被?雨丝浸透,纤弱背影似云蔼渐远,有一种乘云欲去的错觉,好像已?非尘世人。

嬴无疾没?有说话,他指节无意识地捏紧,青色经?脉隐现。

他忽然弃伞,上前一步握上她胳膊,将人一下托抱上马背后死死抱住,赵姝起先还挣动?两下,问他发的什?么疯,而后赤骥扬蹄竟是拐道偏开城门,泥水飞溅铁蹄铮铮,用她从未见过的速度朝城东蹦跃驰去。

不?过大半个?时辰后,她才发现,赤骥不?过是绕了一条城外无人的荒凉官道,更?快地到了城北的私邸。

下马后的头一件事,嬴无疾便吩咐人备汤沐浴。从始至终,他都没?再多与她说一个?字。

直到两人衣发透湿地立在热气?腾腾的汤池前,赵姝想起昨夜的话,一时才有些紧张地开了口:“事情没?做成,你不?会就来讨账吧?”

嬴无疾却难得没?有辩驳,他甚至亲自为她拉好了折屏,背过身:“我?去西苑更?衣,二刻后过来用膳。你身上的毒……一定有解。”

高大的影子映在折屏上,显得有些寥落,说完这句,那影子一转,便从湢浴中消匿。

没?入温热池水,赵姝心中隐约有酸闷漾出,毕竟,除了兄长外,他是这世上第?二个?说要为她寻药解毒之人。

掬一捧热水撕下易容,她正一圈圈拂水玩,外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影子出现的时候,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得贴向池壁作出护卫动?作。

嬴无疾去而复返,湿衣也未换,止步在折屏前:“解药既是假的,三月时,难道你没?发病么?”他记得她说过,寒毒需每三月定期服一回?解药的,之前一直以为她的毒解了,便根本没?再多留意。

都说秦王孙是泰山崩于?前亦沉稳的性子,他这样急切来问,好像是生恐她随时都要毒发身亡似的。

是怕去了邯郸,却没?了臣服各地封君的傀儡吧。

怕他直接闯进来,赵姝想了想也觉着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就将寒毒之事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算了。

此毒三月一副的药方十余年没?变过,除了义兄赵如晦手里有一份外,在邯郸医署的秘阁里亦有一份,只是炼制的份量难掌控,是以她一直吃的都是国师季越亲自炼的。

她抬眼瞧了下那处驻足的影子,犹豫了番,为怕他直接将大国师抓来,最后又?补道:“不?过兄长上月已?经?会炼解药了,我?手上还有三颗,他说这两月里再整理下,会将炼药份量火候细节都写下来给我?的。”

“晋阳君赵如晦?”嬴无疾虽不?喜那位异父长兄,只是皱着眉头答道:“好,听闻他医术了得……我?出府一趟,今夜里,你一人好好歇着。”.

入赵的事宜整整提早了二十日,定在了秦王孙加冠的六月初三日。

立储的诏令尽皆备好,只待秦人入赵之日,就会递送洛邑昭告列国。

赵姝在城北的私邸被?半藏半禁锢般又?过了半月,到了离加冠日前十日,五月末的一天。

天气?渐热,她刚从奇贾曼的住处回?来,正有些无聊地趴在苑囿的树下看新送来的两只毛色漂亮的猴子,小茹突然过来,递了盏甜羹给她。

初夏时节,她亦不?能?冷食,甜羹触手还烫着,她刚要说撤了去,就在铜盏与托座的夹缝里抽出片绢帛来。

四下无人,唯有满园的动?物。

展开一指长半寸宽的绢,她唇畔上扬,人亦呼啦一下从树下立起,是兄长的字迹。

这是小茹第?二回?与他们递信,赵姝只知她是昌明宫出来的,其中缘由也没?有深究,她只是想在入赵前再见一回?他。

绢上说北郊的桃林尽数开了,邀她在那处相见。赵姝正愁闷如何才能?出去时,小茹过来收盏,连问也不?问,小姑娘一面收拾,一面低笑着就随口道:“今夜主君回?来用膳,姑娘不?必提旁的,但作出不?思饮食,再说一句想念洛邑桃林的话就好。”

“绢上说明日酉初,若是错过了呢?”赵姝疑惑,近来赵如晦在昌明宫的事不?知怎的也传到了她耳朵里,随军入赵前,她是非要见他一回?的。

小茹只是又?嘱她切莫多言,便当场用火折子烧了绢帛。

近来嬴无疾对她的态度冷了许多,赵姝忐忑地等?到夜膳时分,她本就没?有多少胃口,才试着说起洛邑的桃林,哪知对方只略一思量,竟就允了,还说明儿他要清点粮草,就安排小茹柳娘陪着一道去就是。

如斯顺利,几?乎让赵姝差点言辞露馅。

陪着她吃过饭,男人离去前甚至还弯腰摸了下她脑袋,语带歉意地将一张药方搁在案上:“这是三月一副的方子,待攻入邯郸,我?会再遣人去寻解药。”.

彤云千里,北郊桃华灼灼,还有成片不?知名的碧草野花,初夏光景,俱是开至荼蘼灿烂。

走至一处近乎与人齐肩高的花海时,野径横斜生香,一行白鹭飞过红霞遍染的天际,柳娘与几?个?侍女正抬头惊叹,花海里便陡然晃过一道影子,赵姝胳膊一紧,因着事先有准备,她没?有发一声,就被?那人带着跃下坡地,避到了一棵庭盖如云的老树后头。

“小晦哥哥!”她没?有多问什?么,只一头扎进对方怀里,不?肯松手,“你应知秦赵又?要开战了吧,你一个?人留着会不?会……”

她正想告诉他,外祖的死士前两日偷偷潜入北市,已?然联系过她。

却被?赵如晦拍了拍背打断道:“小乐,我?不?能?久待,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记着。”

雍国夫人有孕,往秦军里安插人的事儿,他都没?有细说,赵如晦只是拿出一个?拇指大的新月坠子,嘱她进邯郸后交到一位将军手里。

“小乐,你只按往常一样吃喝安睡,照我?的话去做,不?必在王孙面前掩饰。不?过,我?与国师的关系,万不?可叫他知晓。”

他絮絮说了有炷香光景,连天上的彤云都似暗了些,赵姝时而点头,是个?仔细听着的模样。

只是,万没?想到,素来不?通朝事的赵姝听完了,犹豫着捏着手里的新月坠子,突然朝他问:“鹬蚌相争,大国师根本不?会从燕国出兵对吗,你们是不?是要借秦人扫平叛乱,然后在邯郸宫变?”

赵如晦变色,问她是何处听来的,赵姝收好坠子皱着小脸:“父王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就是这般继位的,我?只是瞎猜。那兄长……你们会不?会……要秦军主将的命?”

尽管换了个?委婉说辞,可赵如晦还是明白她在问的是何人,他心中冷笑面上和煦:“我?与他毕竟同出一母,届时会扣他为质。”

赵姝‘嗯’了记,而后又?牵了他衣袖急道:“父王当年有母亲相助,你却不?同,若是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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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着……”她不?敢深想,曳着袖摆握上他手,试探着劝:“不?行,不?行的!秦王孙年少老城,若是,若是一旦,兄长,你还是……”

吞吐再三,对着他,即便只是可能?的猜测,她依然说不?出不?吉恶语。

温热手掌抚上脸颊,赵如晦褐色眼瞳颤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细看,他笑着接过她的话,眸中压抑不?舍一瞬即散:“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小乐,解药的事我?已?有了眉目,只是没?有告诉他,等?这一场尘埃落定,兄长若能?替你延命,你我?相守可好,你可会嫌我??”

她唇畔颤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七*七*整*理的话,刚要回?应,就听的远处一声鹧鸪叫,手上一空,就听小茹从坡上分花拂柳地快步跑来:“姑娘捉个?野兔子也跑的忒快了,主君亲自过来接您了呢。”

她心下一惊,转头对上嬴无疾染着霞色的碧眸,而身后人,早已?在花海里消失无踪。

第50章出逃1

她原本以为自个儿是天生不善撒谎的那一类人?,可是当她转身瞧见?来人?时,竟能无师自通地做出一副漠然中又似嗔怨的表情,低垂了眉睫好似只是不愿叫他瞧见这等矛盾纠结的心绪。

落英纷纷扬扬地飘落,但只朝她望了一眼,那股子萦绕多日的闷痛就再次袭上心头?,嬴无疾两?步走下山坡,伸手小心地拈去她发顶数片嫩叶花蕊。

“苑囿里养的还不够多?么,想要什么叫管事去寻来便是。”

少女杏藕罗裙弱骨风流,而他则武服革带腰佩长剑。

她仰首撞进他关切温柔的碧眸,头?顶一树冠盖般灼灼正浓的桃蕊,天际暮霭揉碎彤云,依稀可见?远处山间人?家?炊烟。

炊烟渺远,袅袅腾腾,为这北郊艳丽到虚妄的野地,更增了分人?世的真实温馨。

这景象画卷一般静谧美?好,让她不由得眼眶一点点泛酸皱起。

见?她依旧迁怒般得不理会自己,嬴无疾终是也起了分不耐,就要去揽她腰再?问时,却被?赵姝甩手?打开。

非是厌恶,那力道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只是她眼波流转,神韵里没?有女儿家?的娇俏,倒是不自觉带出分浮浪子弟的轻薄。

这等逢场作戏的公子哥作派,便到如今,亦是深刻烙印在她骨子里。

明明是形貌昳丽的少女,动作间却甩不脱儿郎风骨,瞧起来就有些唱戏般得违和可笑。

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忽然踮起脚伸长手?去他脸上捏了下,在对方惊愕木然里,开腔道:“用你管吗,我就是不喜欢闷在府里嘛。”

她转头?要走,却被?他一手?牵过:“后头?几日,你若出府带两?个暗卫就可,不必来报我,咸阳附近多?看看,此去赵国,或许你十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

二人?背影映着夕阳山色,这一幕尽数落在了蛰伏在后的赵如晦眼里,他瞳眸清冷,攥紧的掌心里却有鲜血慢慢溢出.

秦王孙言出必行,后头?一连五日,赵姝果然都能在咸阳内外出入自由。

五月廿七这日,她带着幕笠入了北市一家?食肆雅间,与外祖派来的死士接洽,收下了对方给的勘验文书。

出逃入周的计划,就定在秦王孙的加冠礼兼誓师会上。

那日桃林回去,冷静下来的赵姝独自深想了一整夜。

这一回,她选择不信兄长的说辞。

入赵平叛这样的大事,又事涉秦燕齐赵四国,一旦再?多?一方势力突然宫变,那绝非是纸上谈兵的筹谋笃定,即便是再?有经验的老将,在这等生死存殁的对决里,又有何?人?能料定结局。

一旦事败,怕就要死无全尸之?地。

想到那人?对待仇敌的手?段,她就禁不住得浑身悚然。

她承担不起将事情办砸的后果,也打心底里觉着兄长的权势欲求该收一收了,她不想他牵涉在这四国的勾斗里。

是以,在隐瞒了一切的情况下,赵姝偷偷接洽了周人?。

原本死士得了周王的令,是要护卫她一道出关的,可她以中毒相胁,告诉他们只有晋阳君赵如晦才有制出解药的可能。

经她好一番言辞恳切地逼迫辩论,死士头?目才终于点头?,将勘验文书及出关线路直接交了赵姝保管,届时誓师那日,她先自混出咸阳,秦人?入赵要以她作傀儡,必然就会急迫去追,到时候,死士头?目会趁乱直接将兄长带出。

赵姝同他们商定,无论是用何?种手?段将人?带出,不伤性命即可.

到了六月初三一早,天还没?亮透,嬴无疾就穿着储君的玄色衮服,束起了发?特意过来与她又叮嘱了几句,大军会在午时出发?,到时候他们会直接在军中相见?。

赵姝假作还没?睡醒的样子,随口?应了两?声?,听着来人?彻底走远后,她一骨碌从?榻上翻坐起身,竟是连男装都已穿好了。

她两?下贴好易容,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奇贾曼的院落。恰好柳娘同帕丽斯起的早,亦在外间整装,同她们招呼一声?,她快步就进了内室。

她们是一并要去赵国的,赵姝问着这一点,行前?才特意来一回,以防赵如晦真的没?能走成。

她将新月坠子塞到奇贾曼手?里,嘱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叫她若在邯郸见?了长子,便将这坠子交了他。若是没?见?着时,就收了自个儿带着玩儿。

因是这一去,这一世都未必归的。苑囿里的动物们包括那只大野兔,她都托了医署里一位心善靠谱的耆老,那位耆老比老秦王的辈分还高些,是她上回与芈嫣治腰疾时结缘,虽早已淡出宫闱纷争,倘或王孙疾真的被?困邯郸,覆巢之?下势必无有完卵,那位耆老届时也可顺势收了它们。

一切料理妥当,天幕微明,想着咸阳西畔祖庙里的第一重的祭天礼也该上演了,她两?袖空空,状似无意地闲逛苑囿,便见?小茹果然急匆匆地过来传话,见?了她松了口?气道:“姑娘倒正巧不必换装,渭阳公主着人?传令了,非要您现下过去,说要与您践行呢。”

状似苦恼地踌躇了番,赵姝甩袖无奈:“不碍事,我去一趟不会耽搁。”

她最后眷恋地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兔子,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

三个时辰后,距离午时出征仅有半个时辰不到了。

赵姝失踪的消息,最先传到了昌明宫,大乙跪在自家?主上跟前?,在对方温煦的视线里,依旧坚持:“国师料事如神,那竖子绝不堪用,刺客已在路上,主君您也该记着大业……”

话未说完,一道寒芒划过,鲜血喷洒,大乙捂着喉咙不敢置信地指着对方,张着嘴时已然说不出一字来。

“阿丑,你出来收拾了。”赵如晦起身,面不改色地越过地上抽动的人?,对梁上一个独眼的女子轻唤,“传书出去,将函谷关内外的暗线都启用了,小乐还不能死。”

名唤阿丑的少女自梁上跃下,她似是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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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主子还要淡漠无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废话地回道:“主君去见?芈夫人?,阿丑在东偏门备马候您。”

二刻后,雍国夫人?芈嫣禁了女儿渭阳的足,而偏门外骏马二骑绝尘朝东驰去.

彼时,赵姝自脚店换了一身灰扑扑的村妇裙衫出来,正要准备过潼关。

与死士约好的是函谷关,说是有人?接应,可她偏要在先前?岔路时朝北去黄河,便到了与函谷关相距百里外的潼关。

潼关外人?烟稀少,虽多?盗匪,却也有许多?列国官军管不到的地方。只需顺着黄河东去,没?有意外的话,五六日里,她就能到洛邑的西城门了。当面见?了外祖,即便周洛式微,只要还是天下共主,就一切好说。

不是不信那些死士,只是她在王孙疾身边,耳濡目染了太多?阴谋阳谋。

路还是自己走最稳妥,她腰跨宝剑,又作村妇装扮,瞧着是身无长物的模样,一路心惊胆战奔袭三百里,想来出了潼关,就该无事了。

验过出关文书,上头?写的是行商采买,虽则守关士卒依然对她报以古怪探究的目光,但终也是无惊无险的过了。

……

又困又累,两?腿也磨得生疼,一过了潼关,赵姝就开始思虑兄长的境遇,天色擦黑的时候,四野荒芜,依稀好像还能听着鬼哭狼嚎的未知声?响。

她从?前?虽喜游历诸国,也都是由兄长或是戚英带卫戍陪着,何?尝这样一个人?走过荒野夜路。

腰间的宝剑只是个空架子,若要叫她在荒山野岭的小店投宿,那是决计不敢的。马儿也累了,遂一面行路一面忧虑,瞧见?远处市镇灯火时,便几乎是得救般地纵马过去。

黄河南岸的小地方,即便是夏日里天色暗得晚,长河日暮,连晚膳都没?过的时辰,灰扑扑的街面上,稀稀拉拉得已然没?多?少行人?了。

商户下市得早,日暮残影,几户沿街的人?家?尚无灯火,暑气亦掩不住这处边镇的萧索。

也不知怎的,到了这处,被?街边几个下市的商贩无意得瞟几眼,赵姝心里头?莫名得就是不安起来。

迎面过来个赶牛车的独眼老汉,她佩剑牵马,两?人?擦身而过之?时,那股子不安便愈发?浓重起来。

她蓬头?垢面,没?显眼的行囊,身上佩剑,马背上亦跨了弓箭。

按理说,不该是容易被?人?惦记的。

许是离着咸阳远了,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卸了,在这个陌生荒凉的边镇,她形单影只,平生头?一回要靠自个儿了,难免总有些不适应。

她没?有寻人?问路,只是抿着唇,故作冷厉沉稳地缓步行路。

好在没?行多?远,就在镇子中心寻着处能够过夜的食肆。

这食肆大堂灯火通明,竟一共有三层,虽无几个客,布置得倒是难得像样。

鼻息间甚至还燃有驱蚊茅草的清香,迎面过来个店小二,是个包着个浅蓝色兜帽的少年,比采秠采嵩大不了多?少,笑吟吟的,一双眼真诚热忱。

少年牵过马缰,隔了一臂的距离,客套而有礼地问了句:“这位侠女姐姐,敢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赵姝故作漠然地瞧了眼对方,近瞧时,见?他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年纪,心里头?倒是安然下来。

为免招摇,赵姝只要了间普通的客房,跟着小二安置了马,觉着腹内饥饿,遂向他问菜。

要了一肉一菜一碗面片后,少年擦过喂马的手?,恭立到她身后半臂远,提醒道:“厅堂里都是些粗人?,姐姐要的羹菜,是就在底下吃,还是一会儿,小的给您送上去?”

原本就要迈步去前?厅的赵姝止步,这少年说话有礼又陈恳,倒是还会来主动提醒,她心里一暖,遂终是偏过脸,朝对方感激地浅笑了记:“那就劳烦了。”

少年一愣,在她回身后,打量的目光便在她周身和长剑上转悠。

在伙计的指引下,赵姝一路去了三层最末的一间客房,一路劳顿,险之?又险地避过关隘秦军的盘查,她绷紧的神智才终是缓和过来。

放了布包长剑,才随手?抹了把面,想要再?净手?时,却发?现屋子里只有一小盆凉水。

她实在是太久没?有好生洗过一个澡了。

正犹豫间,黑漆的油木门就被?人?叩响了。

她立时取剑问了句。

外头?人?答:“客官,送热水的。”

是方才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

她放了剑开门,见?对方果然提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硕大木桶,似乎是力竭的模样,她忙让开路。

就要开口?时,那少年竟一个踉跄,左手?那只大木桶眼看着就要拿不稳,赵姝想也不想地,立刻就上去帮他。

谁料对方被?泼出的热水滑了,在她来接时,左手?尽数脱力,将近半人?高的木桶就全落到了赵姝手?上。

她从?未扎实练过基本功,又如何?接的稳这突然而来的水桶。

‘嘭’得一声?,她身形摇晃,勉强拎了一瞬,木桶坠地,才好容易保住了大半桶水。

“你可无事?”她溅了满身的水,眉角一滴划过眼尾,兵荒马乱里,却是下意识回头?就要扶人?,语气里不无忧心。

那店小二坐倒在地上,极快地朝她脸上飞掠一眼,而后连连告罪,一脸自责心痛地去查看那木桶:“唉!裂了一条小口?子,渗水倒不厉害,今夜里我偷偷补一补便是,姐姐可万莫告诉掌柜的。”

赵姝见?他半跪在木桶前?,背影狼狈焦急。

思量再?三,她还是发?了话:“这一个要多?少银钱?”

少年错愕抬头?,眼里空空茫茫,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热忱。

赵姝只以为他真的在乎这只桶,倒没?注意对方神色变化,只是斟酌着同他说:“你可知洛邑如何?走吗?”见?少年木愣愣点头?,她遂一脸认真:“你一会儿画张行路图,连着吃食送来,我的马赶路太累,你须得画最近的路,我出……二百个刀币,如何??”

即便是赵姝走过许多?地方,对寻常人?家?物件的估价也还是不准的。

“姐姐心善,不用那么多?,洛邑小的倒真的去过回,您给三十刀币就好。”少年忽然垂眸笑了记,他语气有些怪,似感激又似慨叹,倒是如实说出了木桶的市价,“小的这就下去画,您点的炙肉做法复杂,二刻后,我一并都同您送来,您先歇着,莫忘了锁门。”

说罢,店小二垂着头?就替她阖拢了门扇。

听着里头?倒水响动,门扇背后,少年卸下笑,若有所思地抖了抖沾湿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一道狰狞扭曲的旧伤蜿蜒而入。

他在心里想,自己不仅没?去过洛邑,更是从?未见?过如此……

纯善好骗的美?人?。

他甚至对那几百刀币没?了兴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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