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厌倦。她的疏离。她的……勉强。
这一切,都越来越成为我的折磨。
我很害怕,区区二十年我就几乎摸不到她的爱意了,若再过三十年、四十年……等我背也驼了,牙齿也掉了,鬓发也斑白了,我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
我受不住,所以离开了。
……
我真不该奢望她来追我的。
因为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苏槿说的都是既往之事。可温苓很清楚,那恐怕就是她的将来。
向来单纯又无畏的她,多少次九死一生都挺了过来,这一刻却无法自已地慌了。
“婆婆,我……我该怎么办?”她眼圈红了。
“你和我不一样。”苏槿道,“你还有的选。”
放下也好,放不下也罢。
只是别像我一样,为那不值当的老长虫,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唉,你这老长虫啊……”温苓喃喃唤着,勾了勾沉睡中巳娘的下巴。
回客栈这一路,她已经想清楚了。
她并不想苛责巳娘。
这常仙儿长生不老,且秉性风流,怎么可能永生永世都锁在一人身上。
别说永生永世了,就连一坛黄酒,她都等不起二十年的。
毕竟酒越酿越香,人却是越过越旧。
她连酒都等不起,又拿什么陪自己朝朝暮暮。
温苓不想强蛇所难,但也决不委屈自己。
与其痴等一个异想天开的结果,不如趁着尚能自拔之时,早早断了这仙与凡的孽缘。
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有情爱可言。
正因温苓去意已决,才为仙祖搬出她馋了很久的新酒,烧了一锅她最爱吃的癞蛤蟆,还狼吞虎咽占了她大半宿的便宜。
她甚至,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又问了一次她与她的将来。
只可惜,并没有问出满意的答案。
“仙祖……”她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口。睡梦里的巳娘还当是卿卿我我的甜蜜,不自觉地追上吻作回敬。
温苓的眼泪登时就断了线。
……那是她爱切心骨的老祖宗呀,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痛呢。
可是痛又能怎么办。
痛不能让她长生不死,痛改变不了仙凡相错的夙命。
她抹去泪痕,倔强地爬出了她的臂弯。
次日,巳娘醒得很晚。
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居然没有人催她起床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床帏里空荡荡的。
她还以为温苓早起去炊饭酿酒了。
直到她懒洋洋披衣在肩,走出床帐,才注意到桌上有一纸红笺。
……是一封和离书。
“仙凡殊途,一别两宽。”
第176章小五(一)
巳娘愣了须臾,第一时就想出门去找。
可没走两步,脚下便迟疑了。
她很快便想起,昨夜温苓追着不放的问话:“仙祖,我什么时候能睡你呀?”
——很难猜不到,就是为着天谴咒的事了。
她猜思,苏槿定是从哪儿听知了天谴咒的事,又在临终前告诉了温苓。小徒孙为此赌气,才趁夜不告而别。
巳娘揉搓着那张和离书,远山眉拧的跟手里的纸一般皱。
……那个绑天婚的诅咒,原是她最烦、最怕也最不愿想及的魔劫。
毕竟,对一个风流成性的老妖精,“永生永世”是再沉重不过的赌注。
一旦绑了天婚,就是千千万万年都挣不出的枷锁。
她不是不爱温苓,只是不大信得过自己。
——她活了四千年。四千年太长了,长到历历人间无数色相,都在无间的岁月里磨成了虚妄,长到她压根不再相信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她坚信,只有短命的凡人才会羡慕“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而寿与天齐的常仙祖宗,反倒最怕这“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被困住的“永远”,对她而言无异于死亡。
所以,对这个天谴咒,她从来除了头疼,就只能逃一时算一时。
……却没想到,这一次还是没能逃掉。
甚至于,小徒孙还为此抛弃了她。
巳娘心里既烦乱,又委屈。
不知所措的她,又一次自大地选择了逃避。
她撕掉那张和离书,妄想温苓只是一时淘气,不出三天定会回客栈来找她。
她心想三天已是足够宽限,若是小徒孙及时回心转意,她还愿意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倘若三天之内,她还等不到她……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业城,扶苏桥。
医馆门前,温长安正一边喝着闲茶,一边跟路过的钓叟吹牛胡侃:“我家姑娘可不一般,不嫁高官不嫁贵胄,嫁了个神仙!说是什么常仙的老祖宗,上次还寄来好些灵药……”
正说着,就有一顶辎车驶到面前。温苓拎着一箱细软,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来。
“苓儿,你?”温长安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你怎想着回娘家啦,这一回要住几天?”
“回来就不走了。”温苓平静道,“今后,我就帮着爹爹开医馆。”
“不回去了?怎么回事?”温长安吃了一惊,“你……你被祂休啦?”
温苓横他一眼:“我把她休了。”
温苓不在的第一天,巳娘只想要一切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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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还是照常的开,酒客还是照常的熙攘,酒还是照常的冷了又热,热了又凉。
可她却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后门的风吹得她发冷,外头的鸟叫吵得她头痛。明明客堂里喧腾又热闹,她却感到冷清得不自在。明明只是暖一壶酒的时段儿,却似十年八年般怎么也消磨不完。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却有些个浮花浪蕊早对她起了意,见这一天温苓不在,便凑上来给巳娘敬酒。一向风流的巳娘此刻只觉得无趣,转身掀帘子躲进了后院,蛇身缠在秋千架上,百无聊赖晃荡了一宿。
温苓不在的第二天,她锁了客栈大门。
生意她懒得打理,庭院她懒得洒扫。做什么都没心思的她,索性拆了一坛温苓才酿的黄酒,学着温苓的菜谱烧了一锅癞蛤蟆吃。
可不知怎回事,酒没有了滋味,癞蛤蟆也没有了滋味。
她隐约才发觉,好像自己贪恋的,从来都不是酒和癞蛤蟆的滋味。
温苓不在的第三天,门依旧关着,桌台箱柜都落了灰。
巳娘无事想做,就撑着爬起来收拾客栈。这一收拾才发现,洗过的衣裳整整齐齐叠在箱子里,香炉里添了新的月麟香,柜台里放了新的墨砖,茶罂里也盛满了新晒的散茶。
……原来小徒孙离开那夜,还不忘将她的生活起居都料理妥帖。
后知后觉的心痛汹涌而至,迟到三天的泪雨乱糟糟地收敛不住,她痛到几乎喘不上气。
四千年,她似乎从来没有过……思念一个人到这般地步。
一条蛇孤零零抹了半晌泪,倔强了三天的太阳终也沉在了山后。她昏头昏脑卧在她们曾经纵欢的床上,不省蛇事地睡了过去。
温苓不在的第四天。
巳娘没能爬起床。
目眩咽干,体痛恶寒。胸腔里刀剜似的疼,她一声声咳个不停,雪白的帕子染了血丝。
……
巳娘病了。
医仙的老祖宗,病了。
没有人知道医仙还能生病。就连巳娘也不知道。哪怕是上古天真诀,也判断不出这是个什么病症。
她断不出来,也没心思给自己诊断。
她只顾着哭,哭那个天打五雷轰的小徒孙,竟然真的抛弃了自己。
白驹客栈冷落了好些天,直到北院曲水畔开了一树桃花,白狐仙怀里抱着赤狐崽儿,手中拎着一篮子蟠桃走上来。桃谷新结了仙桃,她想着给常仙也送些尝尝。
一进月洞门,看到躺在藤椅上脸色极差的巳娘,白狐好生惊愕。
两月不见,这老长虫怎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
——脸颊消瘦下去,神色很是憔悴,原本水灵灵的杏眼又红又干枯,像是哭过了整夜。
“仙祖,你怎么了?”白狐忙搁下篮子,坐下来询问情况。
“没……咳嗯……没怎么。”巳娘吞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儿,故作无恙。
白狐又不是瞎子:“你生病了?”
“笑话,医仙怎会生病。”巳娘有气无力晃了晃手,“修行不当,有点走火而已。”
“修行?”白狐冲她一斜眼,抢过她的手腕就切上了脉。
只切片刻,便明了病症:“哟,你这是病由心起,心由情乱。”
巳娘抽回手去:“我才不……”
白狐很快便看出了异样处——客栈里里外外少了个勤快的身影:“温苓那孩子呢?”
一句话硬生生扎进心窝里去,巳娘终于兜不住伪装了。丹唇抿了抿,泪珠掉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小徒孙,她……她大逆不道!她丢下我一个人,她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赤狐崽儿很懂事地叼了块帕子来,巳娘愤愤然擦着眼泪,腕上两道玉镯子撞得玲琅作响。
白狐叹了口气:“她知道你的天谴咒了?”
“知道就知道了,知道又怎样!”巳娘含着哭腔还要嘴硬,“我是常仙儿老祖宗,要姿色有姿色,要名望有名望,我又不缺女人,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看这老长虫自欺欺人的倔样儿,白狐哭笑不得:“好啦,都病成这样了,装什么呢。”
巳娘又从纸糊般的倔强里垮了下来,大哭道:“我……我好难受……我好想她……”
“病了就去治,想她就去追呀。”白狐拍了拍她耸动的肩膀,“亏你这老东西活了四千年,怎么,还想让人家二十岁的娃娃来迁就你?”
巳娘捏着那帕子,犹犹豫豫不敢去找温苓:“可是我的天谴咒……”
“那是你们的事了。”白狐道,“与其遮着瞒着,你不如同她好好聊聊。”
“哦。”巳娘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些。
平缓了一会儿,她小声问白狐:“素素,你们桃谷有什么易学的法术,能把自己的容颜变老么?”
“有是有的,障眼的小伎俩罢了。”白狐好奇,“你是想……”
巳娘低头:“我想陪她一起。”
第177章小五(二)
业城,扶苏桥。
自打温苓回了老家,这“医祖宗家的媳妇”就声名大噪。因她毕竟被巳娘上过身,医术之高远非寻常的杏林弟子所能企及。代她爹看好了几个病人后,遂一传十、十传百,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慕名而来,都快把长安医馆的大门挤破了。她老爹也心服口服,从此瞧病看脉的事都交给了女儿,自己老老实实在柜台帮着抓药去了。
这天傍晚,医馆又排出十几个等看病的。温苓才写完一张方子,交给那病妇去台前抓药,下一个人的声音便小心翼翼响起:“……阿苓。”
温苓手顿了一下,把笔一搁,头也不抬:“出去。”
听她语气冷淡,巳娘有点急:“我……”
“我很忙。”温苓自顾自铺着新纸,说话更硬了些:“你这是误人性命。”
巳娘见她忙于俗务,且周围男女老少这样多,她更不便多说什么,只好侧身走出人群,坐在扶苏桥畔那块大石头上干等着。
等着等着,就从日暮等到了天黑。
长街上的人都走尽了,温苓提着油灯走出来,要锁医馆的大门。
“阿苓。”巳娘才逮着契机迎上去,“我想和你谈谈……”
“你也是来看病的?”温苓被她挡在那儿关不上门,就摆出一副“有病看病,没病滚蛋”的脸色来。
“嗯……”巳娘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就可怜兮兮顺着她说,“我是病了,你帮我看看。”
她心想,若是温苓亲手把出来她这“病由心起,心由情乱”的脉息,说不定就会原谅自己了。
温苓紧了紧眉头。话头既赶到这儿,她只好捏了一下她的手腕。
小徒孙的指尖还像从前般又轻又软,巳娘恍惚了一刹那。
“哦,你这病源啊……”温苓松开手指,笑容寡淡,“就是没事找事,自作自受。回去孤寡个五百年,自然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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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苓。”巳娘急得反握住她的手腕,却被温苓竖起柳眉瞪了一眼:“出去!”
“我……”
“要我把你打出去吗?”温苓的力道远远不如老祖宗,可气势却凶的令她不敢违抗。巳娘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下去,就眼睁睁看着那大门合拢。继着门后几声锁响,脚步声也很快远去了。
深夜。
温苓今天睡得很晚。
再遇巳娘,她心里很难不起波澜。
而这波澜又勾起好不容易才搁置一边的回忆:“鬼可以走,人留下。”“你可以亲别处,但是不许亲尾巴。”“阿苓,我想要个老婆。”“仙祖,我不会,你教教我……”“臭长虫!老长虫!坏长虫!”
……重新抚平这些甜掉牙的回忆,她不得不费上很大的辛苦。
越是回味便越是感伤——她和她的仙凡恋注定结不出善果。
温苓默默吞下甜蜜返出的酸苦,躺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残月溶溶,烛泪阑干。
温苓睡熟后,听不见床尾“沙沙”的响。一条小赤练蛇悄悄爬到她身边,依偎着她的手臂,乖巧地盘成一团。
巳娘怕惊醒了她,便不敢变成人的模样。即便以蛇身靠在她身边,也是难得的心满意足了。
昔日与她同床共枕成了习惯,反倒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失而复得,才发觉自己对她留恋得太深。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睡在一旁,连做的梦都是甜的。
……直到第二天清晨,巳娘还没睡醒,就被温苓拽出了被窝。蛇身被打了个结,扔进温家门外的草里。
温家后厨。
温苓正在砧板上切青菜,就听背后“淅淅索索”的,那条小赤练又爬了过来。
“阿苓。”巳娘委屈极了,“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温苓长舒一口怒气,转身抓住蛇尾巴,“啪”一声撂在砧板上,锋利的菜刀抬起,作势就要斩下去。
眼见尾巴都要被斩断,巳娘却像条死蛇一样瘫着不动,心灰意冷道:“砍了吧,反正也用不到了。”
温苓被气笑了。本想吓唬吓唬这老长虫,谁知反倒给了她自作多情的借口。她把菜刀一抡,刀面抵着蛇身嵌进砧板里。手一甩,把那赤练蛇扔在了地下:“你用或不用,与我何干?”
说完也不理她,就继续切起了菜。
巳娘忍无可忍。她站起来变回人身,拉住温苓的手臂,动用仙力把她扯到树荫底下,双臂按在树干上困住了她:“我只想说说天谴咒的事——”
“我不想听。”温苓干脆撇开了脸。
“我……”巳娘急得红了眼眶,“我究竟哪里做错了,我求你说出来,别这样折磨我……”
“你什么都没做错。”对面的冷漠却比怨恨更可怕,“我们只是仙凡不同路而已。”
“怎么就不同路了?”
“你心里明白。”
小徒孙油盐不进,巳娘一时也说不过她。心里一失措,又用起从前的老伎俩来。她用臂弯桎梏着她,自以为是地吻了上去。
可这次,温苓才不会遂她所愿。
“姓常的。”她竟举起菜刀抵住她的吻,“我只想和你好聚好散。你若再纠缠我,就别怪我们散的太难看。”
说这狠话时,她就眼睁睁看着巳娘的泪水漫上来,落下的很轻,又很疼。
温苓鼻尖一酸,用力把女人推开了。
这次巳娘无力再坚持。她变成小蛇,灰溜溜钻进了草丛深处。
等那条赤练没了踪影,温苓忍了好久的酸楚才狼狈地流下。
巳娘卑微的一面很难不令她动摇。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听她解释她的天谴咒,要不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她想起苏槿临终前难以释怀的神色,想起巳娘早年时的□□无度……温苓咬了咬牙,到底抹去了不值一钱的眼泪,转身离开了那片草丛。
这天回到医馆,她照旧替爹爹接待病人。可切脉总要反复三四次才肯断病,写方子也因跑神而废了好几张纸,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她借口身子不舒坦,让老爹和伙计顶了工,自己回闺房休息去了。
闷闷不乐卧了半天,心里忽然冒出个离奇的激将法。
……她想试试那老长虫,究竟是不是真的爱她。
如果不够爱,就当是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如果她还爱,那么……就当是给她提个醒儿,许她最后一次机会。
但若想做足戏,搭戏的必不可少。
温苓乍一思量,业城里出了长安医馆也没什么熟人,何况都是些须眉男子,无用又可厌。找他们做戏,得不偿失。
——既然人不可用,那就用鬼好了。
她打定主意,就从床上爬起来,用针刺出左手中指的鲜血,写了一张桃谷学来的离魂符。随后便平平躺好,将纸符按在了自己的印堂穴上。
鬼道,无量宫。
肃穆的宫殿里添了些热闹,因为一众鬼士中间,进来了一个生魂。
“见过鬼王大人。”温苓站在长阶之下,袅袅婷婷行了个礼。
“咦?有趣。”魔罗端坐于高处的王座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敲,“找我何事?”
“我想问王上借个鬼士。”温苓直言道。
“鬼士?”鬼王更好奇了,“你想要谁?”
“谁都可以,只要长得俊的、本事高的——”温苓顿了顿,又补说:“能唬住那老常仙儿的就行。”
魔罗目光往鬼群中一扫:“奴兀伦。”
“遵命!”奴兀伦还以为这小姑娘受了常仙的欺负,本着锄强扶弱的道义,她当即仗着双刀,气昂昂地站了出来。
但她有些诧异,这小姑娘找鬼士帮忙倒罢了,想挑“长得俊的”却是几个意思。
站出之时,奴兀伦不经意望了一眼众鬼士,正和前排的姑获鸟四目相对。姑获一副浑不在意的神色,很快将目光掩到了一边儿去。
“鬼道事务冗忙,我只借你三天。”魔罗冲温苓一点头,“你欠我一个人情。”
“日后有需民女之处,尽随王上差遣。”温苓道谢后,便和奴兀伦站在冥池之上,一同返魂阳间。
“说吧,要我怎么教训她?”奴兀伦把刀柄一按。
温苓沉吟片晌。
“——和我成亲。”
第178章小五(三)
桃谷,红尘坞。
“这孩子怎会这样狠心,连听你说句话都不肯?”白狐叹气道。
小赤狐跳上巳娘的膝头,嘴里叼来干净的新帕子——已不知是哭湿的第几个了。
“既然如此,我去替你求求情。”白狐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业城,温家角门。
“吱呀……”
温苓一打开门,见来者竟是白狐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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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马猜出了对面的来意:“你是来帮仙祖说和的吗?”
白狐心中略惊:“小娃娃好灵光,怪不得仙缘这么深。”
而白狐袖里藏着的赤练蛇更是吓慌了神:“该不会就因这一句话,就要让素素吃闭门羹罢?”
好在,温苓似只思索了片刻,还是拉开门道:“进来坐罢。”
巳娘轻吁一口气,只感到白狐的衣袖晃晃悠悠的,应是跟着温苓走进了家门。
“温姑娘,我知你怨她过往风流,怨她曾对旁人始乱终弃。论这回事,仙祖的确该打。”她听见白狐婉劝道,“可她那个天谴咒关乎永生永世,她是对你深爱不假,但对天婚慎重以待,倒也……嗯,无可厚非。”
“我知道呀。”温苓笑语轻盈,“所以,我不想勉强她。”
“不想勉强?”巳娘偷听她如此说,心间五味杂陈,“她这是什么意思?”
“与其等二十年后我人老珠黄,却和年少貌美的她痛苦地绑在一处,莫不如现在断了干净。”温苓平静道,“否则我也不甘,她也难过,损人不利己的爱,除了纵欢一时,于彼此何益?”
“温姑娘有所不知,仙祖特地向我学了变幻容颜的法术,她是真心想与你偕老的。”白狐忙道,“至于那个天谴咒,不但许你此生,更许你万千来世,眼下还不急定夺。待我回去再劝劝她,若你们着实缘深分重,定会让她为你负责到底,早日完了天婚。”
听白狐如此苦口说和,温苓“呵”一声笑出来:“仙尊,我虽是个凡人,但你不必可怜我的。”
白狐被她说的一愣:“你不想仙祖对你负责,陪你到永远吗?”
“永远……”温苓望了会儿夕阳,忽然转了个话头:“你说,什么是永远呀?”
白狐一时猜不出她的意思,只能照俗话作答:“有情人所说的‘永远’,不过‘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温苓思索着:“为什么‘永远’一定就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那你觉着,又是什么?”白狐追问。
天光落进少女纯粹的眸眼,照见山河天地,亦照见恒沙秋毫,更照见她与她镂骨铭心的每一个瞬间。
仙祖喂我那一口救命的酒,送我内丹的第一个吻,就是永远。
灵识里不许我亲的蛇尾巴,以命相许的一叶青莲,也是永远。
她最爱喝的女儿红,最爱吃的癞蛤蟆,自然也是永远。
白驹客栈里荡漾的池水,摇晃的秋千……同样也是永远。
还有,很多很多……
……她在我面前的每一瞬,于我而言,都是永远。
我不必海枯石烂,不必地老天荒。
已经有过太多太多的“永远”了。
“至于,仙尊说的那个‘永远’——”温苓笑得无比通透,“就并不取决于我了。不是么?”
白狐陷入良久的沉默。
巳娘更是为这一番话凝固了神思。
她似乎才明白,温苓的灵识为什么会是一片沧海汪洋。
她原以为凡人百年,渺小,短促,又可怜。
可这女子却将渺小的每一瞬,都活成了永远。
“你的话,我会向她转达的。”临去时,白狐道。
“哦,对了。”巳娘听见温苓手里窸窸窣窣的,似是取出了一封纸,“这个,有劳仙尊转交给仙祖。”
巳娘心口“突”地一跳。她极想知道温苓留给自己什么物件,无奈她躲在白狐袖子里,什么都看不见。正自心急如焚,就听见白狐迟疑片刻,随即低声承应了,却接过那物件,收进了左边袖子里。
“素素,你这臭狐狸——”巳娘急得在右边袖里团团打转,可直等到回了桃谷,才被白狐放了出来。
“是什么?”她耐不住抓着白狐问,“她给了你什么?”
白狐的脸色很是犹豫:“你……当真想看吗?”
话音未毕,就被巳娘火急火燎抢走了那封纸笺。
纸一落进手里,登时如晴天霹雳。
——竟是一封喜宴的请帖。
业城,温家。
厢房庭院处处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可温长安却高兴不起来。
自从女儿“休了”那常仙后,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面都没会过的“鬼婿”,即日便要赘进家来成婚。虽然这两任他都不知道长的什么模样,但他到底是个俗人,觉着鬼的名头总归不如仙好听。现在家里都是温苓做主,他这个胆小的爹也不敢公然异议,就悄悄地旁敲一下已是换上华妆喜服的女儿:“你不再等等那神仙啦?”
温苓报以苦涩一笑。
她又何尝不在等。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望向濒于沉没的夕阳,攥了攥手里的红纱盖头,心想,怕是真的等不到她了。
人世间最不该的,无过乎妄想和强求。
……她和她,到底还是在这一步无疾而终了。
温苓浅浅一叹。因不想爹爹看到自己眼底的泪光,便将那盖头拿起,挡在了脸前。那渐沉渐远的夕阳,从此与她无关。
她提起沾地的裙尾,转身摸到门帘,走进了自己的婚房。
盖头掩却五六成的视线,她就在这一片浑浑蒙蒙的嫣红里,三两步摸到了床边。手抵着床褥,就要坐下来。
可这一抵,就碰到一条滑滑凉凉的东西。
随即那凉滑的变成了人身,有两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臂,那熟悉的女人声楚楚可怜道:“阿苓,我等你等的好苦……”
温苓含着泪笑出来。
这老长虫简直蠢透了!温家这么大,她等在哪里不好,偏在这婚床上痴等着,难不成想眼睁睁看着她和奴兀伦洞房么?
她故意甩开她的手,佯作冷淡道:“我要出嫁了,你还来干什么?”
巳娘不敢再拉手,便拽住她衣袖:“阿苓,我……”
我不问你要嫁给谁。
我只求你先娶了我。
——和我的永生永世。
温苓的心弦猛一颤栗。
她尽可能让嗓音不显波澜,摇摇头道:“你不要乱讲话。”
巳娘再无犹豫:“我想过了,我没有乱讲。”
“我是凡人,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温苓依旧严肃,“若我像小槿一样到了耄耋之年,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你老了,我也陪你变老。来世你年轻了,我再陪你年轻。”
温苓顿了片刻:“我娶了你,你就和我绑在一起了。永生永世,只我一人,你难道不怕无聊?”
巳娘小心翼翼勾住她的手指。
“我不止有你,我还有下辈子的你,下下辈子的你,生生世世的你……或许每一世都不一样,但……但都是你。”
曾经,她活的太久太久,早已不知“永远”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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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温苓身边兜兜转转,才让她明白了什么是“永远”。
——那个绑天婚的天谴咒并不重要,“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并不重要。
因为人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永远”。
和她相伴的每一瞬,都是永远。
她就是永远。
温苓沉吟了好一会儿,不晓得又在转些什么心思,等得巳娘心都慌沸了。
而后,只听见红纱下的她极轻地笑了一声,随后取下那片嫣红,遮在了巳娘的头上。
隐隐约约的红雾里,巳娘努力压下乱七八糟的心跳声,便听着阿苓的气息又轻又软地靠在耳边,启唇道:“脱了呀。”
第179章小五(四)
巳娘几度想扯掉遮眼的红纱,想亲眼注视着爱人尽心竭力的取悦。
可每一次都被温苓按住了手,禁止她摘掉盖头。
毕竟,还有什么比一个玉体婀娜、却唯独被红纱掩住脸的女人……
……更诱人的呢。
“阿苓,我可什么都给你了,你别再丢下我了……”
“这个嘛,看你表现。”
“阿苓,我……我想和你一起到。”
“来。”
可还没等巳娘得寸进尺,屋门“砰”地一声让人撞开了。身穿喜服的奴兀伦将刀一横,指着床帐怒喝:“兀那臭蛇,你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家娘子!”
温苓还不及收住喘息,手忙脚乱扯紧了帘子:“你回去吧。我们……和好了。”
“唔,和好啦?那再好不过。”奴兀伦松了口气,心想这糊涂差事总算是办完了。这时她才觉出自己闯进来的尴尬,讪讪把双刀一收,退出门时还不忘找补两句:“哎呀,叨扰了,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蛇。”
被奴兀伦这么一打搅,两人的趣处都不知被耽搁到哪儿去了。巳娘的苦笑里掺了哭腔:“阿苓……”
温苓才不顾她想说什么。她咬开小半角的红纱,吻住那鲜艳胜血的丹唇。
“仙祖,急什么……”
她与她唇吻厮磨,笑得温柔又猖狂。
“我们还有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奴兀伦轻手轻脚将门关起,转身正要下阶,面前一道无声无息的鬼影差点吓炸了魂魄:“姑获?你怎么来——”
姑获鸟意味深长一眨眼:“你有几个娘子呀?”
奴兀伦嗫嚅道:“你别多心,只是做戏而已。”
“做戏?”姑获一闪身站到她面前,绒绒的羽翼围住了奴兀伦的退路,秀妙的双燕眉几乎抵在她额心的珠坠儿上,“和她是做戏,和我……也是做戏?”
“不……不是……”
姑获鸟不许她狡辩,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扯来便走。
“去哪里?你……做什么?”奴兀伦红了脸。
彼岸花从砖缝里涌出,一丝丝爬上她与她的足踝。
“去把无量宫里做过的戏,再做一遍。”
岐州,深山。
一辆马车从山路上辚辚驶过。
若用赤练甲赶路的话,她两个早该到白驹客栈了。可偏生昨夜洞房之后,巳娘就莫名其妙的脸色很差,修为也似失散了一般,只好找辆马车来慢悠悠地驾回去。
这贵重的车马还是温长安送的,说是补上女儿的嫁妆。温苓打趣着纠正他,这不是嫁妆,是聘礼。温长安倒不在乎是嫁是娶,他只是高兴女儿和神仙重归于好,自己又能跟过路的街坊邻居吹牛了。
“仙祖,这怎么回事?”温苓见巳娘这一路没精打采的,很是心疼,边给她按揉尾巴,边后悔道:“早知你事后这样难受,这房就不圆也罢。”
“唉,不要紧。”巳娘打了个疲倦的哈欠,“千八百年没有过了,不大习惯而已。”
途径一道清溪,马车正从桥上驶过。巳娘忽然皱起眉头,脸色也白得不堪,捂着肚子连声叫痛:“哎哟哟,停车,停车!”
两匹马被仙力牵着,很快便刹在桥边。温苓急道:“很疼么?要我怎样做?”
巳娘从头到尾都化成了蛇形,虚弱道:“我……我要生产。”
温苓怎么也想不到,圆房第二天她就当了妈。
荒山里实在简陋,她手忙脚乱伺候赤练蛇产下一枚蛇蛋。巳娘近千年没生过蛋了,经此一遭疼得直掉眼泪,温苓很是心疼,就先抱着她安慰了大半会儿,才抽出空来收拾那颗蛇蛋,在溪边仔细刷洗干净了,用罗衾裹了起来。
这蛇蛋孕有她一半灵血,她视作珍宝紧紧抱在怀里。可刚要上车,车里的巳娘却摆了摆手:“……扔了。”
“扔了?”温苓愕然,“这是我们的孩儿,扔她作甚?”
“阿苓,你不用瞎操心。这小常仙儿破了壳自有神通,三天就长大成人,吸收天地精华,饿不死的。”巳娘不以为然道,“我从前也生过不少,随手往河沟、草里一扔,还不个个都鲜蹦活跳的。”
“那怎么成!”温苓柳眉一翘,“这可是我俩的亲骨肉。我要亲自把她孵出来,喂她长大,教她念书识字……”
“好,好,好。”巳娘无奈笑笑。她一向不喜这些拖油瓶,但温苓既坚持要养,那就由着她好了,反正也不需自己出甚么力,何必惹老婆不高兴呢,“你喜欢,那就养着。”
温苓这才展开了眉眼,抱着那蛇蛋坐进车舆,马车就晃晃悠悠继续赶路了。
“阿苓,我这腰还酸呢。”巳娘仍一副苦巴巴的脸色,缠着老婆撒娇。
“躺好啦。”温苓把蛇蛋塞进衣箱里,腾出手来给巳娘按腰。按着按着,就想起正经事来:“仙祖,你说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呢?嗯,常……”
“别别别,姓温,姓温!”巳娘生怕惹上累赘,“我老常家只管生,可不管养!”
“好,依你的。”温苓笑道,“姓随了我,那名字总该你来起罢?”
“唉,名字……”巳娘给孩子费点儿心思好似要了她命,她左思右想,总算想出个利索点子:“今儿是什么日子?四月廿五,那就叫温小五吧。”
“行,就叫温小五。”这小名儿虽潦草,温苓也只能认了,“答应我,这一个姓温,下一个可要姓常。”
“下一个?”巳娘忽然来了精神,“什么时候下一个?”
温苓乍愣一下,才明白她是馋着下回苟且呢。她咬牙笑着,拧她的耳朵:“歇两天吧你!”
第180章执念(一)
宫家故居,折梅轩。
“哗……”
子夜双手支着浴桶边缘,身子缓缓沉进热水中。背后的刺青又悄然散失一缕黑烟,瞧来比往年稀疏了许多,露出本来玉雪无瑕的肌肤。
她闭着瑞凤眼,仰进身后女人的怀抱里。比棉絮软,比火炉烫。
萧凰并不热衷于做出力的那一个。但怀里的小姑娘贪玩,她怎么着也该把她伺候开心了。她边忙边有些无聊,闲来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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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子夜背后的刺青鬼脸。
“子夜。”她抱紧怀里浑身绵软的姑娘,闲说道:“你的命债,就只剩一半了。”
子夜的双颊沾着炽热的桃红,素足拖着水珠抬起,滑溜溜地搭在萧凰的腿上:“早还完,早干净。”
“还完了会怎样?”
“会和凡人一样。会受伤,会死掉。”
“那……还是留几条命债好了。”萧凰思索道。
子夜轻声一笑:“留那祸害做什么。”
萧凰也笑道:“这起死回生的本领,多少人求之不得,怎就成了祸害?”
子夜沉默片刻,扬起眉眼望着极近处的女人,眸子里亮晶晶的。
“你比我年长十八岁,总有一天,会先我而去的。
“——我可不想被孤零零地扔在世上。”
她喃喃说着,用力往她的怀里陷。
“……萧姐姐。”
“蛮蛮!”
魔罗本来正盘坐在毛毯上静心修炼,花不二一声娇唤从后头扑过来,臂弯勾住她脖颈,上手要扯掉她的斗篷。
“花,别闹。”魔罗含笑拉住她。
“你答应我的酥酪,究竟什么时候给我?”花不二缠着她撒娇。
魔罗一怔,避开的杏眼仁里有些闪烁。她收起笑意,小心翼翼道:“草原上那会儿,你不也挺满足的。这酥酪……就非吃不可么?”
“蛮蛮!”花不二扯起这码事就气呼呼的,显然这早不是魔罗第一次推脱了,“谁家媳妇儿睡个觉不让亲、不让碰,连衣裳都不脱一件的?回回都让我自己玩儿,什么道理!”一顿骂骂咧咧后,她又拽着她衣襟求她:“蛮蛮,你就让我尝一口嘛……”
“花不二。”魔罗有些不敢启齿的为难。几番支吾后,她只能一推再推:“再等等,等下一次的……”
“等什么?为什么要等?”花不二又是不解又是埋怨,“每次你都说要等等,可问你缘故,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着她就把裙扣一解,敞出合欢襟拦不住的香艳色,软柔柔往魔罗身上贴:“今儿我可不等了,要么我睡了你,要么你睡了我,要么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肯跟我做那事。”
“我……”魔罗欲言又止。
“哦,我知道了。”花不二瞎猜道,“你是以前没试过,怕疼是不是?你放心,姑奶奶我手很轻的。何况你要怕疼,不妨先来睡我,我不会嫌你手艺笨的……”
她越是这样咕咕叨叨,魔罗的眼神就越是黯淡。难得鼓起一点坦白的勇气,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磨灭了。
正在这会儿,帐子口处燃起一束鬼火,是铁围山下守卫的弟子来报信道:“大人,有酆都使者来见。”
魔罗轻轻把花不二推开,边为她系好衣襟扣子,边问道:“何事?”
那弟子道:“是黄父鬼将。他带着酆都大帝的冥诏,声称来降诏招安。”
魔罗一听“招安”,不由冷笑:“带进来。”
鬼道,无量宫。
这黄父鬼是酆都冥府之下专整治恶鬼的官差。他身量高大,貌甚狞丑,身后簇拥着七八个夜叉,大摇大摆走进无量宫来。环顾这宫里一色巾帼,他嗤鼻一声冷笑,毫不遮掩眉间的倨傲。
这时候,魔罗已是端坐在高处,而花不二却懒洋洋的正走下阶来。许是故意做给姐妹们看,适才被魔罗系好的襟扣又松开了,粉艳的起伏时隐时现。众鬼士见了都暗暗称羡,花前辈和大人的日子过得真是蜜里调油。
然不巧的是,才进宫的黄父鬼也看见了。黄父鬼生性好色,此刻盯着花不二的美艳转不开眼,明晃晃的尽是垂涎之意。花不二却是最厌恨须眉男子的,何况是如此无礼的登徒子,只是碍于鬼王尚未发话,她暂把这口恶气咬下,心中却已在疯长杀意。
见魔罗高居王座之上无动于衷,黄父鬼又是诧异、又是不满,拿出冥诏呼喝道:“铁围山贼首,还不快跪下接旨?”
魔罗淡淡反问:“我为何要接旨?”
“大胆!”黄父鬼没曾想这群脂粉如此“不识好歹”,朗声道:“若非看在尔曹剿杀十二药叉有功,冥府早判下聚乱谋反之罪,将你贼窝夷为平地。如今酆都大帝隆恩旷典,与你降诏招安,还不立刻谢恩臣伏,否则即日用彰圣讨,叫你铁围山鸡犬不留!”
“我剿杀十二药叉,是因那帮恶鬼劫掳我道弟子,欲行不轨。我为我弟子报仇,关你酆都冥府甚么事了?”魔罗冷冷道,“收起你那破书,速回酆都城去,今后再近铁围山一步,就休怪我道的兵戈不长眼了。”
“哼!”黄父鬼盛怒而笑,“区区一群女流之辈,还妄想掀风起浪,自立山头做起土皇帝了。今日尔等执迷不悟,不肯受冥府之恩,来日走到死路里去,可休想来阎罗殿里磕头求告!”
对他的威逼恫吓,魔罗丝毫不为所动。曾经她也随亿万万往生者叩遍阎罗,又何尝觅得心中的道义?而她如今的心志,正是要取代那尸位素餐的酆都朝堂。至于她敢公然得罪酆都使者,却也并非冲动之举。鬼道门人虽少但精,本就不怕那些草包阴兵,更遑论又有仙家在后撑腰,酆都别想动她们一根毫毛。
黄父鬼见魔罗不语,还道她是被自己一番危言吓得不敢说话,遂得意欺身上前,近处瞧见这鬼王的容貌生得秀美,顿起龌龊之心。满口黄牙一咧,边抬手要亲近她,边劝诱道:“一群女流之辈,终归能成多大气候?还不如趁早识了时务,我冥府定不会亏待你们……”
他自以为能劝服魔罗,却没想这番轻亵之举彻底惹爆了她的怒火。黄父的大手还不及触碰魔罗的手背,就被一股极强的阴煞气挡住了,沉重的道力锢得他难动分毫,手腕似要被捏碎了一般!
黄父鬼惊怒交加,抬眼欲叱,却撞见魔罗那双寒恻恻的碧眸,比冰山地狱还要深冷三分,出言更是冷峻至极:“你可知什么是女流之辈?”
“你找死——”黄父鬼刚要破口大骂,就被一道鬼火攫住喉咙,从长阶高处重重摔下,“砰”一声砸裂数丈青砖。鬼身嵌在一地碎石里,被火焰紧锁着挣扎不得。四周的夜叉喽啰忙要上前救主,但被鬼士的刀剑拦住,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记住了。”魔罗仍稳坐在王座上,高不可及的碧蓝色眸光,冷冷睥睨着嵌进地砖里的黄父鬼,“这就是你说的——女流之辈。”
“唰……”鬼火收去,黄父鬼瞬间呕出一大口黑血。全身筋骨如寸断般剧痛,挣动了好几次,才敢怒不敢言地爬出碎石坑。
“花不二。”魔罗下令,“送客!”
“遵命,大人。”花不二娇声一应,走出鬼群。
众鬼士不禁斜了黄父鬼一眼,都明白这老东西怕是连囫囵尸都保不住了。鬼王大人向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近来也有不少鬼门鬼派前来攀附示好,若是真心与善的,魔罗都会派姑获或奴兀伦去送客;诚意平平的,也就派个小弟子去送送;至于让花不二去送客,那恐怕……
花不二漫不经心走到黄父鬼面前,可恨那黄父鬼仍不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眼珠还不自禁地往那艳鬼的衣襟下瞥。
花不二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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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面对黄父鬼肮脏的目光,她并不急着系好自己的襟扣。而是甩出一刃鬼火,狠狠刺穿了黄父鬼的眼睛。
看着家主被这疯鬼士刺穿头颅,拖进冥水里鬼哭狼嚎,骇得那群小夜叉连连跪地,磕头求饶。魔罗并不想为难这些小喽啰,也只警告了一番,便把它们赶出了无量宫。唯独那来时心高气傲的黄父鬼将,却再也走不出这座铁围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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