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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春腰 梅燃 48938 字 2024-04-09

太子殿下一时激动,脸颊涨得比额头上才抹的?猪血还红。

师暄妍埋在他掌心间,根本不曾察觉。

她难过地抽噎,垂着泪,语气哽咽。

“我好悔,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发现喜欢你,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宁恪,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再也听?不到,我怕这个世上终于有一个人来爱我,可他转眼……”

她怕得发抖,哭得失了力气。

初回长安,见到师家上下视江晚芙为珍宝,将被抛弃多?年的?她视作陌路之人,她满心怀着复仇的?烈焰,彼时所想,不过玉石俱焚,与他们一同?下地狱。

她不想好活,甚至,她连活着也不想。

若是能让江拯他们偿命,她就是被凌迟,被浸猪笼沉塘,死后背上千古骂名,被千人踩万人踏她也不在乎。

因为没?什么可失去,因为没?什么值得珍摄。

可现在不同?。

她不能没?有宁恪。

原来她早已爱他这么深。

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她才终于后知后觉。

“宁恪,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听?这些话?,只?要你醒了,以后你若想听?,我都?说给?你听?,你让我唤你什么我便唤,你让我说什么难为情的?话?都?好,我都?听?你的?,只?求你别吓我,别离开我……”

她的?额头,抵住他的?拇指,泪光点点,如珠子般迸落在床榻上,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顷刻间,便渗入了布料的?经纬里,消失无踪。

泪珠一颗颗滚落,被褥上的?水痕洇得愈发深沉。

鸳鸯团花的?朱红色,比血更刺眼。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早已六神无主,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絮絮说着些什么。

可她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真的?么?”那?榻上早已睁开眼眸的?男子,眼底噙着微微笑意,似霜雪融化,眉眼绚烂地望着她,“先唤声‘夫君’听?听?。”

师暄妍听?到榻上男人说话?,猛地一抬眸。

少女泪眼婆娑,双眸绯红,可怜地撞入男人璨若朗星的?眸中?。

他伸出手?,抚了抚师暄妍的?面颊,将上身蹭着软褥,挪过来一些,在她呆若木鸡、梨花泪兀自悬停于颊上之时,似笑非笑地冲她左右端详。

“师般般,原来你真的?喜欢我啊?”

拇指揩过少女粉莹莹的?脸颊。

泪水的?痕迹被一点点抹掉。

他有些想,亲她。

把她脸上的?泪痕都?吮干。

可他此刻有些不敢了。

就着灯火,看到太子殿下额头上锃亮的?血手?指印,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自己关心则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狡猾的?男人,分明是以此试探戏弄她。

得知一切,师暄妍本该怒火高涨,但这股怒火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名为“失而复得”的?幸运所对冲着,调和折中?之后,终究是情意战胜了理?智。

她一把扯开宁烟屿的?衣襟。

太子殿下从?未感受过太子妃的?主动,霍然一下,衣襟被扯开了,露出了凉风中?冰凉的?胸膛,他赧然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得好身材,才能让娘子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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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只?是一团动物血,肌理?平滑,并没?有任何伤口。

完好无损。

师暄妍气得嘴里发苦,心里一阵冷笑。

伸掌递上去,肌肉于掌心寸寸虬结,坚硬起伏,蕴着生命的?炙热。

她伸手?,恼恨地攥住他胸肌,一揪。

他的?呼吸蓦然乱了套,匆忙唤了一声“师般般”之后,瞳孔猝然放大。

师暄妍压上他的?胸膛,支起身子,唇瓣主动贴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此刻,不想听?他的?狡辩。

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劫后余生,放肆一回。

宁烟屿被亲得七荤八素,颅内的?浪潮一波堆叠着一波。

呼啸的?海浪,令他头重脚轻,飘飘然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了。

小?娘子的?嘴唇,又软,又甜,还霸道,固执地要闯关杀敌,他也就听?之任之,被她压在这榻上亲得几乎忘怀了今夕何夕。

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是那?小?娘子亲得太过卖力,手?掌压到了他胳膊上真正的?伤处,作茧自缚的?宁烟屿终于忍不住呼了一声“痛”,她才放开了他。

眼眸微黯,掠到男人被绷带缠得完好的?伤处上。

原来只?是皮肉之伤。

她又虎着脸色,将他身上,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确认他身上只?有这一处外伤是真实的?以后,师暄妍彻底冷静了。

“你骗我?”

一句质问,令太子殿下羞愧难当。

他躲闪开视线,不敢与心爱的?小?娘子对视。

只?是骗了她一次,就已这般愧怍不安,他不禁佩服其洛神爱那?小?鬼来,那?小?鬼是怎么能狠得下心肠把心爱的?郎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师暄妍恢复了清醒,继而也想到。

是啊,太子大伤,第一时间没?有请华叔景来已是离奇,这行辕里竟然只?来了一个医工。

那?些人都?在外候着,谁也不曾近前,看来只?是刻意给?他们制造的?独处,否则太子危在旦夕,总不会连个伺候的?下人都?不见。

再说他这伤,都?是刀剑外伤,纵然医工没?有十全把握,至少也该先止血。

然而从?她离开,再回来,中?间这许多?时间,医工却连一根止血带都?没?拿出来。

这真是个明码标价的?陷阱,只?有她,因为太害怕、太慌乱,头也不回地往里跳,着了他的?道。

宁烟屿想挽回少许,伸出手?,修长的?尾指勾住了太子妃的?尾指,将她的?小?手?拉过来一点。

见她不曾挣脱,太子殿下脸颊上的?欢喜还没?散,飘着一抹彤红的?云。

她其实看着他脸上的?红晕,也就不生气了,只?剩下柔软。

他会骗她,到底还是不自信,是她没?有给?足他安全感。

何况,冷静下来之后,她心里也猜到,他此举多?半是为了瞒过汉王。

汉王举棋不定,就是顾虑宁恪。

如若他知晓宁恪大伤了,说不准会提前动手?,如此,便也乱了阵脚,露出破绽,给?了长安可乘之隙。

师暄妍抱住他的?颈,再次主动地亲了亲他的?唇,碰上他受宠若惊的?目光,低低唤:“夫君。”

第76章

若这不是梦中的一声,便是来自天外的一声。

太子殿下有些激动?,俊脸上红云斜倚,横贯于英挺的鼻梁两侧,如落霞铺设过绵亘的山脊。

师暄妍好?像从未见过面前的男人流露出如此难以克制的激动?,情绪也禁不住被他所袭染,跟着莫名地昂扬雀跃。

若早知道,她该早一点说。

便能早一点,看到兴奋得近乎失态的太子殿下。

宁恪。

原来你?会这么?高?兴。

只是这一句夫君,已?经透支了少女?全部的勇气。

她抱住他的颈后,与那双寒泉深渊般的峻目相对,心跳愈发怦然,却再也不敢说话。

宁烟屿则懂得乘势追击,凑过来,近前些,将少女?软红的化了胭脂的唇瓣轻轻衔住。

那两瓣唇肉,软弹无比,含着温柔的馨香,似梦,如幻。

亲上去,会因为他的一点孟浪,便颤动?不已?。

与心房共振。

宁烟屿不仅动?口,还?上了手。

他的大掌蜿蜒而下,抚摸上一片贴肤的布料。

这是少女?身上的小衣,浅浅的藕花红上,绣着一丝丝翠青与鹅黄相交缠的纹路,蕴着春日的气息。

纹路摸在手里?,线条起伏,是一枝濯雨桃花,花萼生辉。

更衬出少女?的窈窕曼妙的身段,和欺霜胜雪的肌肤。

一把握住,她低低嘤咛,这次,却唤了“殿下”。

他不满,停止了亲她。

额头与师暄妍的额头相抵,肌肤触碰着,越来越烫。

少年男子漆黑的眉目稍抬,掩映于一片浓密的睫羽之下。

激烈的心跳声中,师暄妍听到宁恪含着一缕淡淡鼻音的沉嗓,向她提出抗议:“怎么?又变回去了?师般般,你?这小娘子真善变。”

“……”

只是不叫一句“夫君”就是善变,她受了这莫须有的指控,当真是好?冤枉。

师暄妍的脸蛋已?经不能更红,“能否换一个。”

她实在不好?意思,每时每刻都那么?唤他。

宁烟屿挑眉:“换?这还?能讨价还?价。”

师暄妍望着他,眸色正经,认真地道:“天下男子称谓之昵,我想,莫甚于表字,殿下表字是‘烟屿’二字,我记得应当不错。”

难道。

太子殿下忽然想到某种可能,便似有一股气息提上了咽喉,呛得他染了血的俊颜,愈发显出妖娆的红。

宁烟屿满怀期待。

指尖合拢,更用了几分力道。

激得少女?拧了拧腰身,却没躲过那股劲道,眼睁睁落入他掌中,唇瓣溢出了一丝低吟。

却还?羞怯万分,软声唤道:“烟屿。”

啊。太子激动?地一把攥住了太子妃纤细的腕骨,乐陶陶,熏熏然,仿佛吃足了三五斤高?粱酒般,满是浓烈的甜味。

小娘子唤了他的表字,原是这样甜的一声“烟屿”。

比起阿耶的疼溺,太傅的威严,亲朋的敬而远之,小娘子的这一声,却似六月杨柳梢头坠的甘露,八月清梨枝上挂的微霜。

听起来,便有一股淡淡的冰莹剔透之感。

太子殿下按下激动?之色,表面?上,只是露出极其?缓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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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的笑容,摸了摸她的鬓发,语气稳重:“嗯。以后便如此唤。”

师暄妍了解他,看他分明?就是装蒜,却也再懒得计较。

抽出空来,将他身上看了看,托住他受伤的那条胳膊,师暄妍的眉梢轻拧:“这是怎么?弄的?当真遇刺了?”

宁烟屿点头,这一点头,把师暄妍点得重又紧张起来。

他轻抚她的发梢,缓和了她的紧张:“差不离是郑贵妃安插的死士,在忠敬坊回行辕的路上设伏,似乎是想在汉王举事以前,先杀我祭天呢。”

太子殿下刚刚经历的生死之劫,口吻轻松写意。

一旦太子被杀,圣人闻此噩耗,本就沉疴难愈的龙体?只怕更加经受不住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就算他有心为太子报复也不怕,郑贵妃拿捏一个病恹恹的老?皇帝,自忖还?有几分把握。

只要说圣人病倒,难以理政,多事之秋,唯有扶植襄王,拥立襄王为君。

“可襄王不是早已?离开了长?安么?。”

师暄妍听行辕的率卫说起过。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郑贵妃派人监视宁恪,宁恪同样也在郑贵妃身旁安插了线人。

宁烟屿道:“宁怿此行并没多少人知晓,郑贵妃想等到我死,再寻一个傀儡替身,放在含元殿上坐上龙椅,她垂帘听政,打开城门,迎敌入京,里?应外合,可以彻底拿下长?安。”

对郑贵妃而言,想要那个大位,这的确是最速成的法子。

但在郑贵妃的预想中,汉王会甘愿退居摄政王之位,不寻他们母子的麻烦,实在是一件怪事。

难道是郑贵妃手里?拿有汉王的什么?把柄?

师暄妍思忖着,提议:“那我们能不能拿下刺客,逼出他们的幕后之人,让刺客招认是受郑贵妃所使,将郑贵妃的罪状呈到太极殿上。”

宁烟屿道:“郑贵妃罪行累累,勾结汉王,意图谋反,阿耶早已?知悉,他按兵不动?,并非是为了握住郑贵妃的实证,而是要借郑贵妃之手,引诱汉王前来,将反贼一网打尽。这个时候,我故意装作被刺客重伤,就是为了让郑贵妃向汉王递出关于长?安的不实消息。”

顿了顿,他叹息道:“我那位王叔,不甘郁郁久居人下,蛰伏多年,终寻良机,他不会按兵不动?的。”

他将自己的伤口展露给师暄妍看,特意脱掉了外袍和里?衫,露出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

太子殿下的手臂也蕴含蓬勃的肌肉,线条起伏,隐隐发亮,只是上面?挂了两条寸许长?的疤痕。

往日与他亲近敦伦,她却没有发觉。

这并不是一具精细养护于温室的躯体?,而是经过了无数次烈火淬炼的,一把铜筋铁骨。

师暄妍见他伤势不重,舒了口气:“嗯。”

她扶他起身坐好?,在他身后垫了两枚棉芯软枕,令他好?高?枕而卧。

“这几日殿下会在行辕里?好?好?‘养伤’,我会让人把这里?围起来,故布疑阵,安排一个替身假扮殿下,如此一来郑贵妃就更加相信殿下已?经大伤了,汉王也会信的。”

汉中发兵,当先一支部队,只怕早已?偷摸来到了长?安城外。

师暄妍不知他如何部署的。

她生活在这行辕之中,终日安逸,春风骀荡,即便外面?早已?烽火连天,狼烟四起,这里?依旧如“不知有汉”的世外仙源。

少女?忧心忡忡的眉眼浮于颊上。

她扶着他的肩背,侧身向着榻上男子,长?发乌黑迤逦,耳根被银灯照出微微红晕,眼眸之中的水色漾了漾,晃出清光跌宕,美得撩人心魄。

大战在即,却缩首于行辕,与心爱的女?子温存缠绵,即使是出于故布疑阵,宁烟屿都觉得……

有些不大像他了。

师暄妍也知晓,他目前待在行辕时待不住的,只需做做样子,迷惑住郑贵妃的眼线,他即刻就要离开。

所以师暄妍才说,要安排一出金蝉脱壳计。

她想了想,对他道了一声:“等一等。”

在他困惑之际,师暄妍起身,从罗汉榻上取下她的针线簸箕,从中拿出一对物事来,远看,看不出是什么?物件,似乎生来一对,在她掌中被拍了拍。

等她走近一些,宁烟屿看出,这是一对护膝。

护膝上绣了两支兰花,一朵蔚蓝色,一朵翠绿色,针法细腻,触摸上去,极其?平整。

如此精美的护膝,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她把这对做工精湛的护膝拿到他的面?前,口吻随常,耳廓却更烫了一些:“送你?的。”

宁烟屿把这对护膝揣在手里?,嗅了嗅,上面?仿佛还?带有少女?身上的温香。

他不禁眼眶微烫,迅速地抬眸:“你?做了多久?”

师暄妍赧然道:“其?实,我来行辕第?一日就开始做了。可是做工不好?,改了好?几次,生怕你?不喜欢。”

“怎么?会?”

他扬了扬眉,将护膝在她眼前一晃,立刻就要证明?给她看,给自己戴在身上。

见他戴着,大小正合适,师暄妍放下心来,轻声道:“我想,你?身旁总有那么?多心灵手巧的宫人绣娘,我的手艺拿到郎君面?前总是不够看的,不过现在看着,郎君戴着真好?看。”

宁烟屿翘起了薄唇,神色自得:“自是。太子妃体?贴孤,做的东西都是比量孤的身形的,当然不能更合适了,孤以前从没戴过小娘子做的护膝,这是第?一件。”

他试完,将它取了下来,又不肯戴了。

师暄妍疑惑,心怦怦乱跳:“可是还?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我,我可以再改改的。”

宁烟屿握住她手,隔了一双护膝,彼此的指尖仍然相触。

他轻笑道:“不是。这么?好?的护膝,大战时戴上,岂不一两日就磨坏了,我留着日后用。”

师暄妍也终于释然,轻拍一下他的手背:“郎君你?可真傻。这护膝做来就是要用的,放着束之高?阁有什么?用,若只是摆着好?看,我何不送殿下一对金臂钏。磨坏了也不打紧,我再给你?做。郎君以后的护膝,我都承包了就是了。”

宁烟屿听了万分感动?,一把握住了师暄妍的柔荑,目中波光粼粼。

“娘子你?待我真好?。”

师暄妍脸红得抽回自己的指尖,摆了摆:“你?知晓就好?。”

心意说开以后,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甜美幸福的时刻了,宁烟屿有些不想走,环握住少女?的软腰,轻轻一掐,打算再与心爱的娘子温存片刻。

只是这一掐,太子殿下惊喜地发觉,太子妃自打来了行辕,吃好?喝好?,自然也就逐渐地心宽体?胖了,这盈盈不足二尺的春腰,比初来时要宽松了许多。

师暄妍呢,被他这么?不怀好?意地一掐,心里?直打鼓,开始怀疑自己每日健吃健睡,无所事事,是否胖了不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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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她也没用尺量,但不知为何,心里?宛如明?镜,早晨自衣橱里?挑选衣物时,不自觉地便选了更为舒适宽大的衣衫。

犹疑看向他,几分难以启齿。

可太子殿下觉得正正好?,就是再丰腴一些,也有更丰腴一些的美,总之师般般在他眼底,就连耳后的朱红小痣都美得令他流连。

温存过后,终究是要离开。

宁烟屿握住她的小手,将她往下轻轻一带。

她没用半分力来抵抗,轻而易举地便落入他怀中,与他相拥。

少女?坐在他的腿上,将脸埋入他的颈侧,二人紧密相连,连彼此的呼吸都不忍分离。

初尝两情相悦滋味的少年男女?,食髓而知味,恨不得每一时每一刻都腻在一处,不肯浪费这片刻时光。

绿纱窗外,蛩鸣声声中,掺杂进了人的跫音。

率卫在外叩击了几下窗扉,向太子禀报:“殿下,郑贵妃的眼线已?经离开了忠敬坊。”

继续盯着,恐怕被识破,率先打草惊蛇。那些人撤离得很快。

相信也是太子大伤的假消息,取信了他们,这些暗探急着回去向郑贵妃与汉王报喜。

宁烟屿回:“知晓了。”

窗外之人便识趣儿?地不再打搅,退了下去。

宁烟屿松开少女?的腰身,抬起乌黑的眼帘,瞬也不瞬地看着师暄妍。

她也在看他,蕴含湿气的眸子,如子夜中盛开的一朵纤盈的昙花,十分的娇媚之间,又有十二分的柔弱。

清风徐来,花瓣摇颤,玉露倾斜而下。

彼此谁也不说一句话,但谁也都清醒,已?经到了时候要分离了。

宁烟屿做了先开口的人:“般般,你?在行辕,这几日哪里?也不要去,等我。”

师暄妍深深吸气之后,点头:“我等郎君凯旋。”

宁烟屿抿唇,凑过师暄妍的耳梢,将她的耳垂吻了一下,柔声道:“今夜你?说,你?喜欢我,是我此生收过的最美的礼物。师般般,我心悦你?亦久。”

在她的眼睫飞速地乱眨之际,宁烟屿抱住她,不顾臂上伤口崩裂的危险,用力搂了一下,便将她放在了身侧榻上,拿起那对护膝起身往外去。

师暄妍起身追了几步,但他走得很快,故意没让人追上。

或者说,他在飞快抛下的,是他栓在这里?的一颗心。

宁烟屿套上了一袭漆黑的鹤氅,终于夜雾之中消失了踪迹。

师暄妍的手指停在门框上,扶住纹路斑驳的木门,目送他逐渐走远。

行辕外响起了一阵狂乱急切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最后,马蹄声也变得杳杳渺茫,彻底听不见了。

师暄妍这才走回来,叹息一声。

这帐中流连着血液的腥膻之气,师暄妍打开窗,看到太子殿下留在行辕中重重的布防。

他在行辕约莫布置了数百人,都是北衙禁军之中的好?手。

其?中一人,身形与宁烟屿有些相似。

既要做戏,当然演绎全套。

郑贵妃的耳目现在是回去报信了,焉知不会卷土重来,行辕需要一个人来扮演重伤的太子殿下。

师暄妍便把那人叫了过来,问了少年的名字,得知他唤祈昶,师暄妍对他道:“这段时日,你?就留在行辕寝房,躺在这张榻上,扮演太子。”

祈昶吓得面?上失了血色,少年期期艾艾道:“这……这这不妥。”

师暄妍道:“你?放心,我会另住别处,当下从权,你?只是为了扮演太子,瞒过郑贵妃与汉王耳目。”

祈昶这才放心下来,勉为其?难地应许了此事。

只是殿下睡过的这方?床榻,他躺上去,着实有些……胆战心惊啊。

师暄妍到了偏房就寝。

这一夜,注定是不得好?眠的。

后半夜时师暄妍迷迷糊糊的没了意识,但也根本没有睡足两个时辰,只听到外边喊杀声冲天。

有人跑进来,说话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师暄妍:“太子妃,汉王谋反了,已?经打到长?安来了!”

第77章

一支迎亲的队伍,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长安的街巷,车队上连喜绸也不曾悬挂,更无锣鼓吹打,只有两盏微弱的灯笼前导。

于此刻死寂的长安街坊里,犹如一簇飘浮的鬼火,闪烁的幽灵。

这支队伍前往的方向是萨保府。

袚祝之子娶亲,娶的是洛阳江氏女,江晚芙。

原来这?婚是师家?为了打发走江晚芙,匆匆忙忙与萨保府定下的。

袚祝的儿子身患重病,偏瘫在床,需要冲喜。

但满长安也难以寻到一个?年龄相仿又愿意?冲喜的小?娘子,幸得此时,苍天降下这?么一个?从?头到脚都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娘子来,袚祝满心?激动,当即拎上聘礼向师家?提了亲。

虽说?江娘子的父母都已获罪,但江娘子依向侯府,能自侯府出嫁,这?对萨保府上下而言亦是荣光。

本来婚期定的是四月初,还有?些时日,奈何这?汉王非要此时发兵攻打长安,打乱了全部计划。

长安城固若金池,不必担忧,然而袚祝躺在病榻上就快要魂兮归天的娇儿可等不得,再无人冲喜,大事不妙。

袚祝踌躇之后?,决定豁出老脸去,提前几日,向侯府请求先将这?婚事办了。

江夫人这?阵儿如丢了魂,总是心?不在焉的。

听了袚祝阐明来意?后?,她起初对此并?不同意?:“长安即将大乱,此时如何能结亲?”

袚祝把手?藏进他那兽皮衣制成的袖底下,急得跺脚,身上的各色骨制器物晃得伶仃作响。

“江夫人,小?儿一病不起,汤药无用,若不是大巫说?,可以借婚事冲淡病气?,或有?一救,我也不会如此着急,您就放心?吧,圣人英明,太子勇武,这?长安它乱不起来。”

连日来,长安已经亡逸了一拨人,百姓争相往家?中屯粮囤货。

前不久,主掌侯府中馈的江夫人,也率众囤积了满仓必要用物,并?号令上下节衣缩食,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们?家?如今出了一个?太子妃,俨然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汉王若是取胜,清算太子旧部之时,开国侯府必然首当其冲。

到那时,江晚芙也跟着性命难保。

两下里一权衡,江夫人想,的确,还不如就先把江晚芙嫁出去,说?不准是一条生路,她也确实不想把江晚芙的生路堵死。

但这?门?婚事在定下之时,便没有?得到过江晚芙的应允。

她知晓要被江夫人打发出门?了,说?什么也不肯,哭天抹泪儿地就上江夫人这?里来哀求。

她也自知,以师远道如今对她的态度,是绝对不可能再有?一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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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的,唯有?江夫人,看在自己也算是江家?仅存的骨血的份儿上,说?不定会有?些微动容。

江夫人是她唯一的机会,是她救命的稻草,她焉能不抓住。

可她也低估了江夫人的绝情。

江夫人被她求得无法,叹了一息,伸手?从?地面搀扶起江晚芙,拍了拍她的肩,惋惜不已:“芙儿,先前你对般般做过的事,委实太过分了一些,我这?心?里很难放得下,原谅你,既是对不起般般,也是对不起自己。”

江晚芙一听,心?凉了半截,眼?泪直在眼?眶之中迂回打转,她睖睁地箕踞于地,错愕地望着面前陌生的姑母。

“姑妈,连你,你也不疼芙儿了么?”

她的眼?眶通红,一声一声如杜鹃泣血般凄惨。

“少时芙儿是不懂事,是阿娘那般教导,芙儿才有?样学样。可是,可是后?来芙儿来了侯府,我再没有?那样了……般般姊姊要打我杀我,芙儿都认,可你们?不能这?样将我嫁给痨病鬼冲喜啊,姑妈,我若一辈子守寡,就完了……”

她才十六岁,她还有?漫长的,大好年华。

不想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寡妇,有?错吗?

为什么师家?当初对她千疼万爱,如今却?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

难道那些和乐的时光,母慈子孝的画面,都是假的么?

他们?说?,她是师家?的女儿,为他们?带去了许多欢笑,转眼?就可以不认了么?

江夫人呢,好似故意?逼迫自己硬下心?肠,干脆不看她,停了一滴泪在眼?中,便转回身去,拂袖叹道:“将她带走吧,好生梳洗一番,送上花车。”

那口吻语气?,如同打发一身破烂的裳。

江晚芙呆滞地瘫坐于地,仿佛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一滩软烂的肉泥。

被蝉鬓、芜菁等人拖走之时,她也没有?丝毫反抗。

她似一尊人性木偶,被拽入暗如深渊的衣影里,从?此再也不见?了天日。

萨保府派人来结亲的马车很快来了。

江晚芙风光了多年,将自己一身都融入了侯府。

却?不想到头来,她出嫁时的光景,会是如此简陋。

本该吹锣打鼓、喧阗吉庆的开国侯府,在这?一天,居然是门?可罗雀。

为了不惊动汉王的内线,江晚芙是在夜里被塞进的花车,车马行驶起来,低调安静地往萨保府走。

然而,即便已经低调到,花车上只贴了两幅双喜,连一条红幔都没打上,依然引起了叛军的注意?。

汉王虽无本领大军推进长安,但与贵妃联手?,城中已有?一支小?规模的叛军四处点?火作乱。

江晚芙一路忐忑不安地抠着手?指,心?中疯狂默念:打进来。打进来。杀了他们?吧。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突兀的一道金锣之声,自长安城最高的那幢阙楼上响起,接着又是无数道疾鸣的重鼓追随而至。

那是战时的鼙鼓,动地而来。

耳膜中,除了这?鸣金之音,渐渐也交杂进了城楼外的喊杀声。

江晚芙掐着之间的手?指,遽然一抖,长而尖利的指甲一瞬划破了娇嫩的皮肤,虎口上撕裂出一道纤细的伤口,鲜血如线渗出。

少女的脸上绽放出诡异的笑容。

迎亲的花车蓦然停了下来。

马车突然停止,江晚芙的身体失了重心?,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她的头脑撞上了车壁,磕出一个?包来。

捂住被撞肿的额头,江晚芙正要起身,忽然听到车外响起了迎亲队伍的惨叫声,在兵器破空的声音之后?。

一个?人被砍到在地,撞向车门?来,在帘门?上留下了一道绯红的血手?印。

江晚芙吓得脸颊褪了血色,一片惨然,“啊!”

来不及惊呼,车中钻进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一把抓住了她腰间的丝绦。

“咦?是个?娘儿们?!”

车中灯火摇曳,召见?了少女身上鲜红的吉服,不断起伏的酥软的胸脯,昭示着她的恐慌。

惨白的脸蛋上,迅速堕下了晶莹的泪珠。

情致楚楚,我见?犹怜。

“今夜还有?人成婚?”

那人轻挑地一掌托起她的下颌。

粗粝的手?指刮擦过她娇嫩的肌肤,生疼。

她的泪越涌越凶,朦胧泪光中,看到一身甲胄的男人,眉眼?间染上了欲色。

那种神色,她再清楚不过。

她吓得要逃,可才爬走一步,那人伸出他丑恶的大掌扣住了她的玉腿,将美艳动人的小?娘子一把摁在马车上。

下一瞬,裂帛之音响起,江晚芙身上的吉服被撕裂成了碎布。

她惊惶不已,那人的手?探入了她的罗裙,抚向她。

车外他的同伴问道:“车里有?人?”

江晚芙被捏着,揉着,大气?不敢喘,又害怕,又苦涩,眼?泪直往脸颊下掉。

美人垂泪,当真是引人怜爱。

他愈发放肆。

狞笑着,伸出舌尖,来亲吻她的面颊。

江晚芙战栗着,低低道:“别、别杀我,我,我帮你们?……”

长安的攻城之音愈发沉重,春风也蒙上了肃杀。

男人闻言,讥诮地笑了一声:“就凭你?”

江晚芙苍白的脸颊上悬着晶莹如玉的泪珠,不敢看他横着一条宛如蜈蚣的刀疤的脸,呼吸凌乱而急促地道:“你……你放过我,我知道太子妃哪里,我带你们?去。”

这?支叛军,是汉王的人,他们?一直蛰伏于城中,想等宫中贵妃传递消息,不知怎的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莫非是除了纰漏?

他将手?从?少女的罗裙之中拿出来,疑惑地看了一眼?被他抵在车壁上的江晚芙。

对方的脸颊依然惨白得不见?丝毫血色,但唇瓣却?往上轻扬:“汉王在应对太子时,也不会很有?信心?吧。”

这?倒有?点?意?思?了。

江晚芙气?息不匀,缓声说?道:“我知道,太子妃是太子最宠爱和看重的女人,她的腹中还怀有?太子的骨血,如果我帮助你们?拿下她,汉王就有?了更进一步与太子谈判的筹码。而且……”

她将身上被揉得凌乱的衣衫合拢,掩盖住自己的姣好的身体。

美眸顾盼,煜煜流转。

“太子妃,美貌甚过我十倍。”

这?话说?得,令她面前的男人也不禁为之心?痒。

确实。

宁恪一生目高于顶,连他也倾心?爱慕的女子,能有?多美,简直难以想象。

他确动了几分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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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已经攻城,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功夫与这?女人在马车之中耽搁,他想了想,旋即掀开眼?帘,一把扼住了江晚芙的后?颈,在女人的吃痛声中,半拖半拽拉扯着她秀发,将身姿羸弱的女子拽出了马车。

她身上衣衫破旧,一袭吉利的喜服,被撕得松松垮垮,这?车中方才进行了什么不言而喻。

同行之人笑他色鬼投胎:“沈子兴,就连这?等翻天覆地的关头,都还想着与女人销魂,不愧是你。”

男人不辩驳。

他眼?下的火气?都因江晚芙一句话撩拨而起,他想要的,是太子妃。

大着肚子的绝色美人,玩弄起来应当另有?一番风情。

冷子兴押解江晚芙,命令她前方带路。

“众将随我,绕道潜行,活捉了太子妃。”

郑贵妃传出消息,说?宁恪在忠敬坊被设伏,已经重伤,命在旦夕。

汉王信了,大举进攻。

但这?之后?,郑贵妃那边却?似风筝线被剪断了,两下断了联络,他们?这?些人,连太子行辕的位置都尚不知。

若那只是宁恪施展的一个?障眼?法,他们?也要作为前哨,先去替王爷探探虚实。

攻城的声音已经愈来愈响。

整座皇城,仿佛都被烽烟所围剿。

平素僻静幽深的忠敬坊太子行辕,现在不用出门?,只需待在深宅大院中,也能听到街市上军队行走时发出的铠甲磨戛声。

长安动荡,各家?都深夜闭户,师暄妍担心?柳姨娘住在别业中不安全,所以提早吩咐率卫把人接进了行辕。

整座行辕已经被北衙禁军合围上了,如铁桶一般。

几支禁军来回地巡防,轮班值岗。

至于祁昶,他仍旧假扮宁烟屿躺在寝房中“养伤”。

师暄妍故意?将消息瞒得很紧,因为瞒得越紧,越会让郑贵妃以为太子倒下,他们?已经无计可施。

师暄妍守在柳姨娘的病榻前,听着忠敬坊的动静愈来愈大。

外边不知是否遇上了汉王的军队,起了短兵相接的冲突,如山呼海啸。

这?让师暄妍一瞬心?上了弓弦:“难道是打进来了?”

这?种可能,让师暄妍不由地忐忑起来。

她叫来彭女官,探听目前的战况。

彭女官毕竟是禁中出来的,面临此等乱局,没有?分毫慌乱,叉了叉手?,向太子妃禀报道:“回太子妃,汉王的军队仍在城外与太子交手?,未能入城。但忠敬坊混进了一支叛军,正与率府交手?,妄图杀进行辕。”

擒贼先擒王。

太子重伤安养于行辕,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她这?个?太子妃正留在行辕是确凿无疑的,如能活捉她,以她为人质,要挟太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于世人眼?中,此刻的她,腹中怀有?太子骨肉,一妻携一子,怎么说?筹码也大些。

耳中的喊杀声愈来愈重,如奔雷滚地,仿佛整座城池地龙翻身般,深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如此坐在房中,于事无济,危难当头,身为太子妃,决不可袖手?坐观,令士气?不振。

她思?忖之后?,来到寝房中,取下了悬挂在壁上的秋水剑。

宁恪离开之时,将这?柄他素不离身的兵刃留在了房内,率卫告知,殿下让太子妃留着此剑防身,以备万一。

师暄妍拔剑出鞘,剑刃清亮,被火把的光芒一照,仿佛散发着寸寸寒气?。

师暄妍把剑一吐,赞道:“好剑。”

不怪看到宁恪总是宝贝这?把佩剑,时不时便取出来擦拭。

师暄妍提着这?柄剑,步出了寝房。

太子行辕内,已经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北衙禁军,上百人手?中高擒着火把,熊熊的火光烘烤着众人的脸。

为首之人,向太子妃承诺:“太子妃安心?,贼寇只要攻不下城门?,仅凭城中的这?些喽啰,奈何不了我们?,忠敬坊一步一险,这?群乌合之众就连行辕的大门?都进不来。”

话虽如此说?,可众人看到,太子妃玉衣乌发,风姿烈烈,提剑来到行辕诸人之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

那个?往昔所见?,总是举止温婉、雍容柔弱的娘子,此时翠眉轻敛,不施粉黛,手?携长剑,气?质倏然变得冷冽如九天之月。

“诸将听令。”

师暄妍不急不缓地发号施令。

在这?个?看起来分明只有?十几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身上,他们?仿佛看到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决,和悍不畏死的孤勇。

北衙禁军,甘为太子妃俯首,屈膝跪地:“我等誓死追随太子妃!”

师暄妍往胸肺中汲入一口长气?,春夜的凉风鼓入肺管,冰凉,却?也灼烫。

她已有?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生死置之度外。

她和太子,是夫妇,也是同袍,外敌来袭,危难之际,身在此位上,只有?死战流血,没有?苟安偷生。

这?口气?再吐出来,便如江海清光,一泻恣肆。

“诸将拔剑,随我一道守住行辕。迎敌!”

第78章

圣人困卧了片刻。

这片刻时光,只是他用来打盹的。

汉王造反,勾通贵妃,将长安置于一片滔天烈焰当中,圣人站在太极宫前,仿佛都能闻到?狼烟的气息。

极目远眺,自城门的瞭望台,与长安城中最高耸的阙楼之上,无数烽燧被一一点燃,烟气直耸,火光燎天。

圣人在恢弘万顷,却也寥落无人太极宫前平台上,立定了许久。

龙目望向?浩瀚的夜色,平静而幽深。

风中送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之后,他体力难支,不得已回到?太极殿,打盹了一刻钟。

当?他醒来时,整座太极殿已经被贵妃把持住了。

太极殿上并无旁人,连速来忠心的王石也?不见。

贵妃所携带的荥阳郑氏部曲,趁着?长安大乱,乔装北衙六军,混进了禁中,受贵妃的指点,偷摸来到?了太极宫前。

得手竟意外的顺利,攻入太极宫,不过是削一块豆腐。

圣人几乎是一醒,郑贵妃的匕首便架到?了他的脖颈前,他视线模糊间,看到?一双淬了怨毒与狠辣的眼,恍惚着?以为是看到?了已故皇后。

但只消一眨眼,圣人便已心思明镜。

皇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郑贵妃架起圣人,痛骂道?:“老匹夫!”

她将圣人扯了一跟头,径直拖下了床榻,逼他踉跄着?到?案前,拿出已经写好的圣旨,令他交出玉玺。

“老匹夫,说?,你把玉玺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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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她一面喝骂质问圣人,一面命令部曲迅速翻遍太极宫,找到?玉玺。

可部曲将太极殿翻了个底朝天儿?,也?没找到?那方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郑贵妃心忖,定是这老东西,一早将东西给藏了起来,就是为了防着?汉王。

她气急之下,提起手掌,就掌掴于圣人。

两道?耳光,就将圣人的面颊打得暗红发紫。

圣人病骨嶙峋,仿佛随时都要殡天,但留着?这老东西还有用,郑贵妃不敢下重手,只好停了下来,反正气也?出了。

她威胁道?:“再不交出玉玺,本宫保证,等?汉王拿下长安之后,第一个杀了太子。”

圣人看着?她,却似在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另一个人。

一个早已身死魂消,锦囊收艳骨、黄土掩风流,存进了史书里的女人。

那人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郑贵妃眼底心上的一根刺。

刺已入肉,伤口糜烂。

烂了多年,早已飘出恶臭。

郑贵妃的瞳孔紧缩,想起当?年,这个男人临幸自己的夜晚,也?是这样一副平静深邃的面容,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看着?别人。

她清楚地知?道?,圣人怀缅的是他早死的发妻。

但郑贵妃想要一个机会,她们这些才人,在宫中数年,从未得过圣人雨露,一直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才人。

虽入了宫中,却还比不得几个与世家联姻的姊妹,这让素来心高气盛的郑氏如何忍得?

那个夜晚,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脱掉寝裙,露出雪白的双腿,挽留住了圣人。

她模仿着?皇后的语调,柔情地唤他的名字“庶安”。

圣人自皇后薨后,两鬓星星,染了白霜,可依旧无损于那般的清贵,俊美得耀眼。

就是委身于他,逢迎于他,郑氏心想,她也?是不吃亏的。

郑氏对自己的魅力有足够的自信,只要她耐心服侍这个男人,终有一日,他会拿正眼看自己,会移情于她,予她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七年过去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她大错特错。

既然得不到?,不如只要权势。

即便毁了他,郑贵妃也?在所不惜。

“交出玉玺!否则你们父子今日,难逃一死。”

她抽出一支朱笔,塞进圣人手中,倘或一直寻不到?玉玺,他亲手提字,也?有些用处。只需找文渊阁几个熟悉“先皇”笔迹的学士来验一验,立刻便知?真假。

郑贵妃的手也?有些发抖,毕竟这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郑贵妃第一次造反,不免心情忐忑,握不住那支朱笔,干脆便扔在圣旨绢布上。

“识相点,提笔吧。”

相比于郑贵妃的色厉内荏,圣人显得极为平静。

他垂下视线,看向?御案上这已经提好的圣旨,内容其实不必看,他早已猜到?。

太子已死,天子下诏自请退位,禅皇位于襄王,贵妃郑氏晋为太后,佐襄王摄政。

“贵妃多年来,便只有这些长进,难为了。”

郑贵妃听得内心觳觫,但勉强振作精神起来,颤声问道?:“你是何意?”

圣人将圣旨慢慢卷好,置于一旁,身体的空虚,令他在起夜之后,胸肺如刀刮一般疼痛,他忍不住弯腰溢出一长串的咳嗽来。

即便这老皇帝已是强弩之末,但他的咳嗽声,却仍是诸人的梦魇。

这个皇帝绝非守成之君,当?年他也?是造了太子的反,与汉王一道?发动?兵变,才夺取的储君之位,之后得以顺位继承。

这一身杀伐凛冽的胆魄,并不会因为身体的亏虚而损失多少?。

当?他支起眼睑,鹰视狼顾,阴沉如身后漆暗的夜色,依然令郑贵妃害怕。

她攥着?匕首,战战兢兢地抵向?圣人咽喉:“说?,你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造反了,她都把宁庶安逼到?了这个份上,他却还是用这般不屑一顾的眼神来轻贱她!

若不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郑贵妃只想现?在就一刀捅死这老匹夫。

圣人喘着?短促的气息,平复下来,澹澹道?:“宁怿。”

“哐当?”一声,郑贵妃的匕首掉落,坠在了案面之上。

她错愕地望向?圣人,胸中的烈焰,再一次高涨,她如同发了狂的雌狮般,一把攥紧了圣人的衣领,喝问:“宁怿?你把宁怿抓住了?”

圣人平静地望着?他:“太子对宁怿下不了手,朕来。”

“你疯了!”郑贵妃愕然且愤怒,“虎毒不食子,宁庶安!你比蛇蝎还毒!宁恪是你的儿?子,难道?宁怿就不是么!你为什么始终都这么偏心!为什么!”

积攒多年的怨气与委屈,一瞬爆裂开来,郑贵妃的眼眶之中噙着?泪光,劈手,又是重重地一记耳光要打过去。

但这一次,圣人只是身上将她往前一推。

先前的两个耳光,他甘心受辱,是为当?年一念之差,临幸了郑氏,有负皇后。

人心不足,郑氏意图谋反,陷民于水火,其罪不赦。

该是时候收网了。

郑贵妃软弱无力得似一枚秋日之叶,被拂到?了地面,根本没有反抗还手的余地。

她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看着?面前的男人。

郑氏部曲一哄而上,想要将圣人拿下。

圣人一记眼眸横过去,能敌千军万马。

毕竟是造反,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勇气。

局势好像逐渐又不明朗了,不知?道?谁占据上风。

汉王攻城,久攻不下,若宫禁也?拿不下来,那就完了。

好在郑贵妃早就清楚老皇帝偏心眼子,何止是偏心东宫,简直是偏心到?东海里去了。

教训已经足够深,她也?不指望这么个男人能回头是岸,刚刚打了他两巴掌,简直是她人生当?中最痛快的一回,让她忍了这十多年,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郑贵妃爬起身,号召左右:“既然这老东西不识相,那也?没必要同他客气。来人,把圣人拿下,绑起来,悬在阙楼的横梁之上,本宫倒要看看,你如此?偏宠的太子,在看到?老父被架在火上烤时,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他可对得起你的一片舐犊之情。”

木已成舟,这个反造得起了头,就没有回头箭。

眼下只有擒住圣人威胁太子,方有一线生机,左右立刻就要上前来拿人。

可偏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厮杀的声音。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郑贵妃惶然变色:“这是——”

有人乱中报道?:“娘娘,是左右羽林军和左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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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军杀进来了!”

北衙军队,不是早就被宁恪拿去看护行辕了么?

太子要看护行辕,还要安排军队城门楼头应敌,按理来说?北衙早已被抽调一空。

怎么这里也?有。

北衙军神勇无匹,将郑贵妃的私军重重围剿,顷刻间就斩杀殆尽。

群龙无首,耳中只剩下惨叫仆地的声音。

郑贵妃心下慌乱,眼下唯剩一计,便是拿下圣人,用这狗男人的一条老命去换取生机。

郑贵妃想也?没想,拿起匕首,再一次向?圣人砍去。

圣人端坐在龙椅之上,缓缓闭上了眼。

郑贵妃心神微凛,没想到?,这老东西也?有闭目等?死的一刻。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这些年作威作福,欺压冷待她们母子的账,该还了罢!

想到?这儿?,郑贵妃丝毫也?不手软,径直冲将上去,欲取圣人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圣人腕骨压着?龙椅,身后的鎏金镂纹双龙戏珠座屏,打开了两道?漆黑的匣子,每只匣子里都喷发出一团暴雨梨花般的银针,直飞郑贵妃周身各处罩门。

无数根银针扎中了郑贵妃,将她穿成了一只刺猬。剧烈的疼痛逼得她咽喉发出惨叫,旋即匍匐倒地。

郑贵妃失了力气,知?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有闭目等?死。

北衙军中,一名身穿银甲,头戴兜鍪的少?年,匆匆地提着?剑,架开了两旁的攻势,奔进了太极殿中。

“母妃!”

清稚的一声唤,令郑贵妃倏然睁开了眸。

映着?殿外熊熊燃烧的火光,她看到?,还面貌青涩的孩子,朝她奔了过来,眉目间满是着?急。

“宁怿我儿?……”

没想到?,圣人没有囚禁他。

郑贵妃感?激涕零,朝着?宁怿拥上去。

刚刚触碰到?宁怿的指尖,郑贵妃眼风一瞥,却看到?,一柄寒芒闪烁的大刀,朝着?宁怿的后心劈落而下,如有开山碎石之力,直取宁怿性命来。

郑贵妃瞳仁紧缩,来不及思虑,一把攥住宁怿的胳膊,将少?年扯到?身后。

“母妃!”宁怿被甩脱,惊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他满身银针的母妃,正面迎向?了那柄长刀,

刀光落下,郑贵妃自眉心处裂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喷涌而出。

郑贵妃砸在了地上,宁怿慌乱地爬过去,抱起自己的母妃,连连唤了好几声,小心翼翼地,不敢搬动?她分毫。

少?年的脸颊上也?满是血,口腔里也?满是血,他颤抖着?唤母妃,郑贵妃却闭上了眼,只留下一句:“好好儿?地……”

好好地活。

别为她报仇。

临死一刻,郑贵妃也?清楚了。

宁庶安与宁恪父子,他们不会伤害宁怿。

只要宁怿乖乖的,继续做他的闲散襄王,便可一世逍遥。

她的儿?子,是个笨的,脑筋转不过弯来,别再踏上这条不归路,凭他的脑筋,斗不过宁庶安父子。

郑贵妃闭上了眼,头颅往下一崴,用一种仿佛颈椎折断的诡异姿态,躺在了宁怿怀中,再无声息。

御案之后,圣人目光凝定。

许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宁怿,好生收殓你的母妃。”

至于他的去路,让他的皇兄去为他安排吧。

宁怿惶恐地抽噎着?,将脸颊贴在母妃额上的伤口上,一动?不动?。

那双漆黑的瞳仁,失去了转动?的能力。

*

行辕之中,外边的打杀声已逐渐迫近,听起来,外边的战场似乎在往忠敬坊中心移动?。

看来情势不妙。

沈子兴等?人得到?可靠消息,郑贵妃事败,没能控制住老皇帝,禁中已经由左右羽林军全?权接管,很快就要回马枪杀来忠敬坊,清剿汉王布置于城内的叛军。

“妇人果然不能成事!”

沈子兴唾骂着?败事有余的郑贵妃,想当?初郑贵妃不遗余力地给汉王传信,他还以为这女人和她背后的荥阳郑氏有多大能耐,没想到?也?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她死在太极殿上,北衙军立马就能腾出手来了。

若再攻不下太子行辕,今夜,所有人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了!

抱有一鼓作气的决心,背水一战,沈子兴所率领的残部,竟也?杀出了一股子声势来,尽管气势已经因为对方源源不断的援军补给,而逐渐地消耗,至多再坚持一个时辰,若还久攻不下,必然败北。

可喜的是,沈子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一扇铁桶般的行辕大门,终于从中打开了。

行辕里等?候多时的北衙禁军,犹如潮水黄蜂般涌出,冲进了厮杀的包围圈。

提剑解决一名禁军,沈子兴抽出一隙空档,瞧了行辕内一眼。

只远远一眼,便似被扼住了呼吸。

提剑的雪衣女子,立在庭中几只飘摇的宫灯,和光焰璀璨的火把中间,剑刃上映着?朵朵雪芒。

翩似轻云飘山岫,灼若芙蕖出渌波,那少?女周身笼罩于一片迷离的烟气当?中,风髻雾鬓,弱骨纤形。

远远地看上去,时令三月,葳蕤春深,她仿佛是不胜轻折的一枝绿柳。

可她提剑,果敢勇毅的模样,却同一粒朱砂,风华万千地烙印在了沈子兴心里。

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他的心里都始终充盈着?那道?美丽的倩影。

胸中蓦然间剧痛。

沈子兴不解地垂下目光,只见一支羽箭,从外破空而来,射中了他的心脏,箭尖从心尖贯穿而过,鲜血淋漓地往外涌出。

他不相信。

耳中的马蹄声,轰隆隆,开天坼地。

有人惊呼:“太子!是太子殿下!援兵来了!”

所有人发出如排山倒海的惊喜交集的喊叫。

师暄妍提着?剑,胳膊已经酸麻,但她的视线瞬也?不瞬,望着?行辕外乘风而来的男人。

一缕温热的水迹,自她的眼眶之中缓缓渗出。

没有人比沈子兴更清楚,这个时候宁恪出现?在忠敬坊太子行辕,意味着?什么。

长剑坠地,清脆一声,剑刃兀自发出嗡鸣。

他难以置信地撑着?最后一口气,转过身。

骑兵大开大阖地杀入了阵中,宁烟屿驾乘铁骑,长臂挽弓,破风而至。

他的箭,百步穿杨,尤能没入石棱。

月华惨淡。

忠敬坊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哀叫的死亡声音。

身旁的同袍一个连一个地倒下。

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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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淬在寒凉如冰的月光当?中,挽弓,又是一箭释出。

箭矢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没入他的心脏。

又是一箭入心。

沈子兴再也?坚持不住,身体霍然如山体崩塌,倒在了地上。

他身后,战战兢兢的江晚芙,从残余的叛军当?中支起了眼帘,望向?了来援的骑兵。

光华烨烨的骏马上,少?年男子一身银甲,甲胄的鳞片反射过清冷的光泽。

他的目光里,只有冷漠的审视。

“殿下……”

语未竟,马背上一支簇新的箭,被搭上弓弦,瞄准了她的咽喉。

第79章

江晚芙纤细平滑的雪颈,伴随着艰难的吞咽动作,剧烈地一滚。

人影弥乱,好似黏在镜上融化的霜糖,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她又?无比清楚,千军丛中,她已成了一块箭靶。

“殿下……”

她哀求地望着那道渊渟岳峙的身影,美丽的眼睛宛如清池,蓄满了波光荡漾的清水。

旋即泪水蜿蜒流下,嘀嗒嘀嗒,坠落在胸口。

殿下要杀她。

她今日,果真是活不了了。

可她好不甘心?。

凭什么师暄妍从一出生就能得到一切,她肖想了一辈子的,侯府嫡女的位置,于师暄妍而言,不过垂手可得。

后来?,她看中了一个男人,春华台下为他一见倾心?,尽管她从无勇气对那男人说出喜欢,也不敢妄想他的心?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为何?他的心?,却轻而易举地放在了师暄妍身上。

她不甘心?啊。

那支羽箭,穿过春夜凉薄的微风,卷起一股如火焰般的灼痛,穿过了她的咽喉。

好疼。

他对我,从无半分怜惜。

江晚芙合上了眼帘,乱军之中飘然坠地。

鲜血大片大片地从被洞穿的伤口之中涌出,流了满地,她木然地睁大了眼睛,望向头顶火光映衬下浩瀚无比的苍穹。

微弱的马蹄声自她耳边响起。

她疲惫地支着眼睛,直至视线里落入一道骑在马背上轩然伟岸的少年身影。

他越过了她,连一眼也未停留。

殿下,原来?你就是这样恨我。

凄然地笑了一声,江晚芙闭上了眼睛,长眠不起。

宁烟屿路过了江晚芙的尸首,方?想起什么,回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逐渐发冷的尸体。

目光沉峻。

江晚芙幼年时推师暄妍下水,他知晓时,曾留她一命,并没让她为幼年的过错付出代价。

然今日江晚芙为叛军带路,助纣为虐,谋害太子妃,祸乱国朝,罪不容免,他一箭射杀了她,也是她咎由自取。

乌泱泱的叛军,被杀得残存殆尽,最后一拨人,眼见无望,也士气低落无心?抵抗。

长信侯崔静训催马而上,兜鍪下脸色刚毅,朗声道:“汉王攻城,大势已去,太子于楼头射杀汉王二子,尔等如若继续负隅顽抗,必将祸连九族!弃械投降,妻小俱全,尔等也或有生路!”

败局已定,继续厮杀下去,只是莽夫之勇,不但不能扭转乾坤,还会连累家小,叛军犹豫着,左右对望。

“咣当”一声,一柄长矛被抛之于地。

第一个人选择了投降以后,人心?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接着便?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兵器纷纷被扔在地面。

他们举起了双臂,任由朝廷禁军将其收押。

长安城外的攻打仍然在继续,然而反贼已经气数将尽,汉王连失两名爱子,痛不欲生,正豁出命与朝廷军抗衡。

犹蚍蜉撼树而已。

叛军已再掀不起任何?大浪,胜负已定。

宁烟屿匆匆从战场回来?,几乎气息还没定,便?听到有人禀报,汉王有一支蛰伏于城内的私军,转向了忠敬坊太子行辕。

尽管行辕的兵力足够抵挡萧墙之祸,但宁烟屿仍是心?悬在了剑刃上,来?不及休息片刻,翻身上马,手持弓箭便?率飞骑连过数坊赶回来?,行辕这边,双方?早已杀红了眼,战况陷入了胶着。

幸好。

幸好赶回及时。

否则宁烟屿不敢想,此刻正在门?中,于庭院之下持剑当风而立的娘子,她会有多害怕。

他飞快地从马背上下来?,将长弓扔在身旁裨将,解落背后的箭囊,也一并扔给府率。

长腿不受任何?阻力地跨过了行辕大门?,径直步若流星的走向他的太子妃。

月光下,她持剑的手出现了一丝颤动,那柄秋水剑映着惨淡的月华,焕发出潋滟的水色。

少女望着她,眼中满是后怕和?惊喜。

雪白的素衣上,银色暗纹汹涌地流动,似一股浪潮,将他的心?尖淹没。

“般般!”他唤了一声,提醒着她,也提醒着自己。

结束了,他回来?了。

不必再害怕。

“烟屿……”

少女又?哭又?笑,终于撒了手中的剑,如同被封凝的身体,终于解了封,她向前张开柔软的臂膀,珍重地偎向他的胸膛,双手合抱住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身。

宁烟屿抚上怀中小娘子乌黑浓丽的发丝,珍重地在她的发心?间蜻蜓点水一吻。

战火中,一双有情?人,终于紧紧相?拥。

汉王的这场攻城之战,打了一天一夜,最终也未能如愿拿下长安。

汉王先是痛失爱子,后来?他身边追随自己多年的副将也相?继倒下,汉王自知,败局已定,负隅顽抗不过死路一条,为保全火种?等待他日东山再起,当下他调动了一支私兵,于长安城楼失火之际,匆匆逃离了战圈,南下而去。

江东子弟多才俊,他朝卷土重来?,情?势犹未可知。

汉王是实干人,不会沽名钓誉,演绎什么悲情?陌路英雄,提剑就抹了脖子。

待他回归属地,休养生息,再来?还报这奇耻大辱!

但他逃走后,军中有人高唱,汉王已经扔下他们叛逃了,此声一出,叛军也再无心?攻打长安,很快便?全军覆灭。

朝廷军收缴了叛军的军械粮草之后,于车骑将军等人率领下,追击穷寇,南下扬鞭。

朝廷军高歌猛进,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一路痛打落水狗,杀敌寇,缴军械,灭仇雠,壮志飞扬。

相?比之下,叛军则逃亡路上,丢盔弃甲,掩面溃散。

不出一个月,汉王乔装南下渡江之时,被朝廷军活捉了。

师旭明让人将活捉的汉王锁入囚笼里,预备带着这份厚礼,北上长安,交由殿下定夺。

自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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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乱之后,圣人的病情?愈发严重,已经到了卧床难起的地步,自是无法理政。

现在太子代陛下全权监国摄政,履至尊而制六合,只是这一两月的事而已。

太子要料理王事,自是不可能再住在行辕。忠敬坊离含元殿有近一个时辰的车程,即便?快马上朝,也很不方?便?。

加上汉王之乱甫平,朝中诸事庞杂,宁烟屿已经恨不能将自己一个劈成两个用,自然一切都要从简,索性直接住进了太极宫。

他入了禁中居住,恐日后难回忠敬坊,想到要与太子妃分隔两地,心?中着实难熬。

想以前,虽然率府与东宫两头跑,但隔三差五还有个休沐的时日,率府离行辕也近,他可以日日都见到心?爱的太子妃。

现如今呢,他搬到太极宫去住,被朝堂万机牵绊住了探望心?爱小娘子的脚步,既疲惫不说,还相?思入骨,每日忙得要抓狂。

他想和?太子妃打个商量,让师暄妍就跟着他搬到东宫去住,如此也和?他离得近些,可以每日都见到。

师暄妍起初是不想去的,她有自己的考量。

虽说她和?宁恪早已有夫妻之实,身旁之人也都早已对她称呼“太子妃”,只是他们毕竟还未行大礼,仍是未婚夫妻,她便?就这般住进东宫里,不太妥当。

且从前听老人言,未婚夫妻应当谢绝会面,以图吉利,所以成婚以前,她还是不进宫为宜。

可宁烟屿不稀罕什么迷信,什么吉利不吉利,都没有解他相?思之苦重要,娘子守旧,这对他而言就是酷刑,他不满起来?,俊脸蒙上了一团红晕。

“你有所不知,现今孤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战后重建,清算余孽当中,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若要给娘子一个风光的大婚,只怕还要等上个把月,难道我们这一两月都不要见面了么?”

说罢,他的脸色已经挂上了显而易见的不开心?。

“师般般,你果真舍得。”

师暄妍想了想,若要与他一个月不见面,确实舍不得,很难熬。

看到他纠结的眉眼,愈发似个吃不着糖的小孩儿,她心?里愈发柔软,上前拥住了他:“好。我入宫,陪你住就是了。”

见他还阴云不散,她轻笑了声,搂住他的脖后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颌。

宁烟屿这厢满意?了,立刻便?教人把马车前来?,熟练得让师暄妍瞬间会意?,自己这是又?被这男人摆了一道。

可有什么办法呢。

风月之中的阴谋不算阴谋,明晃晃的招儿罢了,是她主动往里钻的。

上了马车,师暄妍又?惦记起锁在库房里的钱财,想回去再收拾一遍,太子殿下一刻都不愿耽搁,按下了太子妃蠢蠢欲动的小手:“放心?,孤早已让人把它装好运回东宫了。”

这不禁让师暄妍开始怀疑,太子殿下是否早就做好了打算,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而已。

又?或者,他就是料定了她会咬住他的直钩往上钻。

总之她很是不服气。

宁烟屿支起一线眼帘,侧眸,睨向光影明媚之中身姿窈窕的小娘子,她的面颊微携愠意?,双手交叠放在膝前。

他莞尔,向她挪近三寸,在师暄妍疑惑地看过来?时,太子殿下先下手为强,拥住了太子妃软绵绵的身子,倚靠而下,枕上玉人如新月出云的香肩。

不容师暄妍拒绝,太子殿下低声道:“师般般,孤累了。”

他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一说话?,便?有丝丝离离的热雾绕颈而来?,勒得她呼吸都为之滞涩。

师暄妍下意?识地从后抱住了他的肩背,轻轻一搂。

温软的触觉,比寝宫的床榻还要舒适。

宁烟屿唇角上翘,将她搂得更紧些,寻了个极舒服的姿势,缓缓闭眼。

他大抵真是累了,这回不是说的假话?,竟然就这般靠在她身上睡着了,一直到马车入了宫门?都尚未醒转。

师暄妍叹了一声,想到他近来?料理国政,宵衣旰食,的确,纵是铁打的身骨也难以运转得过来?。

这般想着,心?尖上冒出了一丝丝疼意?。

她禁不得按住了宁烟屿额边的穴位,纤纤长指轻揉慢擀,替他舒缓压力,放松精神。

马车停在了东宫,停车之际,宁烟屿方?睡饱了一觉,悠悠醒转。

师暄妍看着他疲惫的双眼,温声道:“要不要再睡一刻?”

宁烟屿道“不用”,将她的胳膊握住,抬起来?,替她按摩。

“我竟一路睡到了东宫,这么久,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一路躺在她的肩上,定是将她的胳膊都压得酸麻了,太子殿下的眼中略过一丝懊恼。

师暄妍微微轻笑,面颊轻红,似海棠醉日。

她看他睡得这么香甜,想他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点安闲时光,怎好打搅了他的美梦。

他替她按摩着活络筋骨,力度不轻不重,三两下,师暄妍便?不感到手臂发麻了,看着他和?声道:“到东宫了,你先下车吧。”

宁烟屿颔首,临去之前,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决意?告诉她:“师般般,你的阿耶师远道——”

师暄妍错愕地看他。

她忽然想起来?一桩旧事。

之前,因为开国侯与汉王有过书信往来?,被宁恪调查出来?之后,师远道便?被降职,去守城门?了。

汉王之乱,守城之将至关重要。

师暄妍脱口而出:“难道他当真叛变了么?”

记得宁烟屿曾对她说过,此次汉王之乱,也是他给师远道的一个试探,若师远道通过考验,便?可官复原职,若还是做一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必有死劫。

宁烟屿道:“不必担忧。他没叛变。只是,他在守城之战当中异常英勇,身先士卒,与贼寇厮杀,受了不小的伤。嗯。没了一条腿。”

知晓她如今不再把师家当家,把师家父母当作父母,但毕竟师远道夫妻对她有生身之恩,如若她想回家看一眼她断腿的阿耶,也是人之常情?。

“朝廷嘉奖,擢升师远道为散骑常侍。”

这已不仅仅是官复原职,甚至连升三级,代表了朝廷对尽忠职守之人的信任与封赏。

大乱之后,百官归心?。

那些四?散涌出长安之人,如今也尽数回归。

汉王与贵妃之乱,引起了长安大火,但百姓并没遭受多少损失,眼下汉王被擒,即将被押回长安受审,这一场变局,终将要落下帷幕。

师暄妍抿唇,长长的鸦青睫羽垂覆,自眼底掷落两片如扇的阴翳,她未置一词。

马车于东宫停驻,宁烟屿下车前往太极宫。

师暄妍则在春纤与夏柔的陪同下,住进了东宫当中。

四?月春盛,时渐入夏,一路步行但见榛林郁盛,葩华覆盖。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来?,惹烟早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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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用物都设置妥当,只等太子妃住进去。

师暄妍先去净房沐浴,待换了寝衣,回到寝殿时,惹烟又?亲自前来?为她掌灯。

师暄妍一直心?中无比感激惹烟,去年在洛阳,她逃出江家,惹烟是第一个向她伸出了善意?之手的人,若没有惹烟,便?没有她与宁恪的相?识。

“我来?吧。”

师暄妍接过惹烟手中的烛台。

她将案上的灯烛引燃,火光映衬着两名女子的温婉如玉的脸庞。

师暄妍的脸庞,玉色之间,还杂糅进了一点芙蕖花瓣上的藕红:“本来?该还有一段时日才能住进东宫的,可也不知怎的,就着了他的道儿了,也不知这样搬进来?,会不会有些闲言碎语……”

惹烟轻笑:“殿下说,待到下月大婚,娘娘只怕便?是皇后了。他想让娘子当一段时间的太子妃。”

“为何??”

有何?不同吗?

惹烟抬高了视线,环顾这头顶雕梁画栋、彩绘藻井,唇往上扬:“因为这里是殿下从小生活的地方?。殿下怎会不想让娘子了解他的全部呢。”

师暄妍微微一怔,心?里的那根弦,又?被弹拨了一下。

朝朝辞暮,阳台之下。

此后烟火年年,都将与君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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