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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开国侯府已许久没有喜气盈门,这日,自大门通传,舅郎主与夫人造访,一家上下,遂都出门相?迎。
师远道与江夫人,请江拯夫妇入内吃茶,花厅上,韩氏便左顾右盼,不知在盼着什么。
江夫人心明如镜,和缓温声?道:“将娘子带来。”
韩氏面含谢意,终于坐回了椅背中,耷拉下眼?眸了?。
未几,江晚芙在几名婢女和婆子?的?簇拥下来到厅堂上。
这一来,满堂生辉,韩氏竟也刹那?间没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只见江晚芙身着银鼠色缠枝忍冬纹比甲,下边系一条豆绿宫花锦缎裙,身量苗条纤细,堪比春日抽条的?青青柳枝,配上白里透粉的?桃花玉面,光鲜绯丽,宛如世家大族里亲生的?嫡女儿。
韩氏与女儿久未能得见,这猝然相?见,差点儿没认出来,一时间不大敢上前细看。
江晚芙秀眸中?蒙着热泪,上前欲拜倒,一声?含着无限悲苦和欢喜的?“阿耶阿娘”,跌跌宕宕地从唇中?吐出,二老也跟着红了?眼?眶,当即上前,将乖巧孝顺的?女儿搀起?,江家这一大家子?,登时便哭作了?泪人儿。
只是江拯稍稍收敛一点,恐怕江夫人与侯爷见他们这么舍不得女儿,一时善心,就让芙儿跟着自己两人回去了?。
江拯固然是想女儿飞上高?枝,所以把女儿过继入师家他没有意见,只有一点,江晚芙仍然要姓江,不得改了?姓氏。
江晚芙与韩氏抱头痛哭,哭得累了?,两个人的?眼?眶儿都红了?一圈,江晚芙冷静下来,挽住韩氏的?胳膊,道:午24⑨0八19②“阿娘,女儿在侯府一切都好,唯一惦记的?,就是远在洛阳的?爷娘,女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让爷娘在洛阳为女儿担忧了?。”
到底是侯门的?闺仪,这教养出来的?女儿,就是落落大方,江拯与韩氏愈发觉得,自己当年这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如今女儿大了?,也到了?摽梅之年,开国侯与江夫人有意为女儿说一门好亲事,是以请他们夫妇来长安与之团聚。
江拯也认为,女儿既然入了?师家族谱,那?就是师家嫡亲的?女儿,何况又养在侯夫人膝下多年,她未来的?夫婿,决计不能输给了?那?个师暄妍。
江拯环顾一遭,没见着师暄妍,转头问?姊夫:“怎么不见般般?我们与般般,也有多日不见了?。说来,那?孩子?跟着我们,也吃了?不少的?苦,是我们对不住姊夫你啊!”
师远道自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难为妻弟还?记得那?不孝的?孽障,她在洛阳只怕是闹翻了?天?,弄出这等龌龊事来,我早已将她,发落到了?别业居住,以后,也是不可能回侯府的?。”
江夫人看到这场母女重聚的?天?伦之乐,想到般般回来的?时候,也暗暗地红了?眼?眶,向前来道:“是啊,阿拯,这回你就安心地在侯府住下,这里一应俱全,等芙儿的?婚事尘埃落了?定,你们再回洛阳也不迟。”
江拯正有此意,表面上客套了?几句,便算是应下了?。
开国侯将夫人拉到一旁:“他们一家人也有几年不见了?,夫人,去备一间客房,让芙儿带着妻弟夫妇过去,也好叙一些话。”
江夫人便去安置了?,将西厢游春院里扫了?出来,给江氏夫妇暂住。
江晚芙带着父母前往游春院,沿途问?父母:“侯府正打算去洛阳接阿耶阿娘,可这一来一回也要不少时日,阿耶阿娘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这时已经到了?西厢,入了?寝房,江拯夫妇待下人将行李等物撂下,便吩咐人都退散,他们要与女儿单独说话,畅叙久别的?离情。
韩氏确认,人都远远地退散了?,不会听到房中?说话的?声?音,方走回来。
她落了?座,手中?茶盏磕在桌角,沉闷地“咚”一声?。
韩氏眉结不展,发愁道:“我们本来就打算来庆你的?生辰,所以早就在路上了?,只是这两日才进京畿,说来,也是放心不下,不瞒你说,自打那?小贱人那?般威胁了?我们之后,我是寝食难安。”
韩氏捶胸顿足,说起?来,有切齿拊心之恨。
江晚芙诧异:“她威胁你们?”
韩氏两眼?明亮,不屑地挑了?凤眸:“她威胁我和你阿耶,要是敢把她失踪一个月的?事说出去,便对我们不客气,还?要在侯爷和夫人面前告我们俩的?黑状。还?是你阿耶未卜先知,那?小贱人本来就不会把这些年的?事藏着掖着,所以早在她入京之前,你阿耶就先写了?一封信交给开国侯了?。那?信上的?内容,开国侯只要在洛阳稍加调查都知道,我们所言无虚。”
江晚芙轻“哦”一声?,这倒不算什么大事。
只不过,“她失踪一个月之久?”
江拯还?在紫檀木嵌珐琅的?海棠笑春风图竖屏前,手指抚摩着多宝阁上的?各类奇珍古玩,眼?底冒着贪婪的?狼光,压根没有留意到这一畔。
韩氏添油加醋地对江晚芙讲述着师暄妍住在江家时的?各种?“丑事”,脸颊涨得紫红。
“那?个小贱人,恁的?缺男人,竟然勾引你的?阿耶。我知道以后,将他狠狠地抽打了?一顿,怎奈,后来教她给逃了?,她逃出去音讯全无,足足一个月之久,谁也不知她上了?哪儿去了?,后来知道朝廷里特赦了?她,侯府接她的?马车快要到洛阳了?,这才回来,谁知道她在外头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
师远道与江夫人没有对江晚芙说过这些,她终于明悟:“原来如此。”
这时,韩氏才问?起?:“对了?,那?小贱妇怎会被进了?别业,不在侯府?”
说起?来,江拯夫妇也不怕与师暄妍对峙,师暄妍一个人一张口,他们两个人两张口,师暄妍手里没他们的?把柄,而他们手里,则紧紧攥着师暄妍难捺深闺寂寞的?铁证!
江晚芙便也说起?了?长安侯府发生的?这些丑事,拉着母亲的?手坐下来,娓娓道:“娘还?不知道,前不久师暄妍突然干呕,江氏阿娘就让府上的?顾府医来替她看诊,谁知,这一诊脉,居然确诊了?师暄妍怀孕!这家门上下,全让她一个人搅得风风雨雨的?,把这边的?阿耶阿娘都气坏了?,才发落她到别业里去的?。”
江拯听到“怀孕”两个字,眼?睛终于从那?面挂满了?珍宝古玩的?多宝阁上挪开了?,一撅身子?,负手道:“怎么可能?”
见江晚芙乌眸涌出惊讶,江拯示意,让夫人对她讲。
韩氏也显然是惊怔了?,“这不可能,自打她来月信始,我就每月一碗参茶给她喝,那?参茶喝久了?,女人就不可能受孕了?。”
江晚芙也没想到外表温和慈善的?母亲这般恶毒,起?身道:“阿娘?”
韩氏忙将她扯住了?小手,让她坐下,方道:“阿娘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当年虽说她那?寄居的?日子?长远得看不到头,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她重回侯府的?一天?,我是怕她做回了?侯府嫡女,将来得嫁高?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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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又诞下嫡嗣,坏了?你的?地位!”
江晚芙支吾不言,也确信母亲这样做,是为了?自己。
只是这招用得还?不够彻底,并没有见到成?效。
江拯走回来,手掌摁住了?江晚芙的?一侧香肩:“你娘都是为了?你。芙儿,你确定师暄妍是怀孕了??”
江晚芙愣愣地道:“嗯,府上那?位顾府医,艺术精湛,绝不会连滑脉都诊断不出,而且你们不是说师暄妍之前消失了?一个月之久么,那?定是真的?了?。”
韩氏惊喜交集:“那?真是老天?助我。这小贱妇生性淫.荡,在外边引诱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居然还?怀上了?野种?。看来这开国侯和江夫人,是对她失望透顶了?。要换了?我,早就一碗落胎药给她灌入肚里了?。”
江晚芙轻点螓首:“本来是要灌的?,不过师暄妍身子?柔弱,当时胎儿还?不稳固,打胎药下去多半一尸两命,她是得了?陛下的?恩赦回来的?,还?不知怎的?,竟得了?齐宣大长公主的?青眼?,当时师家的?阿耶阿娘怕闹大了?,引起?了?陛下和长公主的?主意,于是先把她送到别业居住,等身子?调养好了?,即刻就下胎。”
开国侯府一门清誉,全败在师暄妍一人手里。
眼?下开国侯犹如悬崖走索,是一丝风险都不敢冒的?,只得先稳住师暄妍,要不声?不响地把孽种?打掉了?,自是最好。
韩氏也不想让师暄妍连累了?整个开国侯府,自己的?女儿还?要风风光光地从开国侯府嫁出去,若是把师暄妍那?丑事广而宣之,将来芙儿也会臭了?名声?,再无人敢求娶了?。
“那?侯爷和夫人可曾说过,几时把那?她孽根祸胎给打了??真是!她要连累你嫁不得公府人家,我便和她拼了?!”
江晚芙幽幽道:“许就是这两日了?,顾府医回来说,已经稳妥了?。”
郑贵妃似乎也属意师暄妍,眼?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择日不如撞日。
江晚芙微垂眼?睫,清透白嫩的?小脸上蔓延红晕,似明珠生辉。
“阿娘,女儿还?不想嫁人。”
江拯听不得此话:“浑说!女大当嫁,芙儿已经二八年华了?,正当年岁,你还?要蹉跎到几时去?”
江晚芙的?婚事,便是江拯的?一块心头病,他如今来,就是来治病,只要师远道给芙儿安置了?前程,江拯也就药到病除了?。
可江晚芙满心里只有春华台上英姿勃发的?少年男子?,自离宫初见以后,心中?再也容不得旁人……
雕花槅扇外,晴丝垂线。
江晚芙把江家的?父母安顿下来,便向江夫人复命。
她的?眼?眶漫晕着薄红,鼻头也哭得微微发红,不胜怯弱。
江夫人曼声?道:“芙儿,教你这么多年也没见父母,真个苦了?你了?。”
江晚芙微微摇首:“阿娘,能来到长安,与阿娘母女一场,也是芙儿的?福分?。”
江夫人轻点头,带江晚芙到一旁。
这时她才看到,江夫人这寝屋里精明强干的?婆子?济济一堂,个顶个的?身材健硕、肥头大耳,瞧着便知通身使不完的?力气,很不好招惹。
江晚芙眼?眶之中?的?清泪唰地悬停在颤动的?眼?睫底下,她睁大眼?。
江夫人握她手,幽幽道:“昨日郑贵妃派人来问?般般的?信儿,我心里就觉得不大好,怕有了?齐宣大长公主的?牵线,郑贵妃也觉着般般好,芙儿,实不相?瞒,我这心里真个担惊受怕。”
江晚芙柔声?安慰母亲:“阿娘,我知道。”
江夫人唉叹道:“般般若是能有芙儿你一半的?出息和良善,也不至于……”
说到底,还?要怪她这么多年疏忽了?女儿,般般如今成?这副模样,也再难导回正途了?,这个孩儿流掉以后,她后半生,也不用指望能嫁得一个什么如意郎君了?,再留几年,长安城中?的?冰人来说媒,也怕是瞒不住的?。
所以江夫人心忖,就如了?夫君的?意,等这个孩子?流掉了?,再过得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圣人不再惦记长安城当年被驱逐的?那?些婴孩,就把师暄妍发落到京郊的?田庄上,这辈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江晚芙也跟着眉眼?蹙尖,声?调蕴着对江夫人感同身受的?愁苦:“阿娘,我想为您分?忧,只求阿娘莫再自苦,这并不是您和阿耶的?过错。”
江夫人泪光迷蒙里,露出赞许欣慰的?笑容:“好啊,芙儿是个好孩子?,我正要与你说。”
“嗯。”
母女俩人向着南窗坐着,树影柔绿婆娑,将将吐出新芽,点点如钱。
一丝丝柳影漫上抄手游廊,惊动了?游廊底下金丝笼中?通身如彩绘的?画眉鸟。
画眉鸟活泼讨喜的?啁啾声?里,江晚芙听到江夫人对自己说:“你阿耶把这事交给我了?。打胎的?事。”
这话让江晚芙微微心惊,居然这么快便决定了??
她还?以为,开国侯和江夫人对师暄妍会心存怜爱的?,至少也该有所犹豫。
江夫人抚着心口:“芙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对你姊姊般般,很是不忍,她变成?这样,我罪莫大焉。让我亲眼?看着她孩儿流掉,看着她血淋淋地躺在我的?面前,我实在是……芙儿。”
江夫人脸色苍白,话说到这里,倏然攥住了?江晚芙的?柔荑,在江晚芙错愕愣神、心跳急促之际,她道:“你替我去吧,这些婆子?都给你使唤。汤药也熬好了?,你带上,替我走一趟君子?小筑。”
江晚芙的?心头巨震:“阿娘?”
可她说了?要替江夫人分?忧的?,话已出口,便不好转念一句话就悔改。
何况,她也想亲眼?看着师暄妍倒霉,原就是想跟着江夫人一道去的?。
“好。”
江晚芙说得郑重其事,犹如持旄节出使的?忠臣。
“女儿一定不辱使命。”
江夫人心满意足,安慰极了?:“好。好孩子?,阿娘把这些婆子?就都交给你使唤了?,要是你姊姊反抗,你一人对付不了?,就让这几个婆子?上前动手,阿娘……阿娘要是遇到你姊姊反抗,只怕是下不来手……”
江夫人说着菩萨心肠的?话,干着杀人放火的?事,着实虚伪,就连江晚芙也感到有几分?不适。
不过这也该师暄妍受着,她自甘下贱,与奸夫厮混不说,迄今仍死不悔改,一直护着那?奸夫,不肯道出实情,也休怪她心狠手辣。
江晚芙要做的?,是侯府的?嫡娘子?,这嫡娘子?只能有一个。
也唯有成?为嫡娘子?,她心中?肖想的?男人,才会有正眼?看她一眼?的?可能。
几个忠心耿耿的?婆子?,已经蓄势待发,只消一声?令下,即刻便簇拥上来。
江晚芙端上了?灶房配好的?打胎药,一群人,用最低调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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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汤汤地乘上车往君子?小筑去。
第32章
顾府医自君子小?筑,随同?众婆子离去之后,师暄妍便知晓,那位平心静气的开国侯,与慈悲心肠的江夫人,必定就会遣人带着堕胎药来了。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暮色收拢最后一缕残光,长安城众坊市里传来断断续续打更的声音,车水马龙的街衢,亮起?了璀璨若霞的三千明灯。
当人潮声伴随汹涌的月光闯入寂寂的空巷,被春风筛得七零八落,琐窗朱户间?,但?听细碎窸窣声响,自庭院里,能瞧得见远处寒真坊极高的阙楼,映着绯红万丈的烟花。
烟火一簇簇升高、爆裂,旋即星离雨散,化作黑夜中看不见的尘埃。
蝉鬓伺候着二娘子歇下后,便也回了自己寝屋。
这深夜漫长似无尽时?,师暄妍睁着眼?,眺望八仙桌上光焰如曙的灯烛,并无一丝困意。
静谧的夜晚,被石子敲打窗棂的声音划破。
师暄妍起?初并未当作一回事,只以为是屋檐下滚落重物,不留神撞在了回廊底下的栏杆。
直至,又?一声,石子砸击窗棂,短促清脆。
师暄妍终于坐了起?来。
莫不是谁家顽皮的孩童?
可她在君子小?筑里待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小?孩儿。
思忖间?,第三声石子敲击窗棂的声音传入耳膜,师暄妍终于忍无可忍。
她翻身下榻,披上搭在黄酸梨木祥云纹圈椅上的豆蔻色外衫,自八仙桌上取下了灯盏,防备地一步步朝轩窗挪了过去。
打起?窗,男人扔石子的手指顿在了半空之中,被她不善的目光扫视的第一眼?,便猛地收回了长指,背向了身后。
月华皎白?,零星散入长身玉立的男人的发梢,犹如泛着淡淡银光。
他的长目里闪过一促而逝的些微拘谨,被她凝眸盯着,不过两个眨眼?的功夫,男人的脸便沁出了一团可疑的薄红。
“怎么是你?”
师暄妍怎么也没?想到,清傲如鹤的太子殿下,在这件事上竟不知羞地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但?没?法解释,他怎会深更半夜,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宁烟屿将掌心那些自她家院墙外拾的还没?来得及扔完的石子,抛在了地上,双手扶住她的床沿,探入半边的身子入内。
师暄妍拎着灯盏隔在两人之间?,似划下了一道银河。
可那一抹蜜蜡色的烛光却如鹊桥,照亮了两张四目相对、各怀心事的面庞。
春夜里,微风习习,廊檐下六角纱灯,光焰葳蕤,照亮着纱罩上描画的丛生的兰草虫豸纹。
宁烟屿没?有再继续向她掌中托着的灯盏凑近,便已感觉到那灯的温度,犹如烈火般炙烤着他的脸,以至于太子殿下白?皙俊容上的红痕加深了许多。
他唤:“般般。”
师暄妍傲慢无礼地回:“何?事。”
太子殿下难得显出一二分的窘迫:“我进去说?”
再如何?十拿九稳、挥斥方遒的男人,只要动了这一回心,便不可能再保持十分的理智。
宁烟屿呢,认可自己亏欠了师暄妍,在面对对之怀有歉疚的女孩儿时?,更加放不开手脚。
师暄妍没?有同?意宁烟屿进来,她手里的灯盏火焰扑扇了一下,一股清风扑到面额上,拂开了停在耳梢上的碎发。
不过眨眼?之间?,那个不请自来的男人,便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师暄妍被鬼魅般的影子吓着了,受了惊,掌心一松,那灯盏朝外轻翻,往下要坠地。
那灯盏里混着桐油,落下的方向,正是她柔软的棉线穿缀的鞋面,宁烟屿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少女柔韧的纤腰,稳她在窗台上,右臂伴随探海的身姿往地下一抄,轻松地便接下了下落的灯盏。
只不过溅出了几滴灯油之后,那灯盏便重新回到了男人手中,他拿起?铜灯,往窗台上轻放。
“般般。”这回宁烟屿唤她,口吻多了一丝忧急,恐她受了伤。
师暄妍毫发无损,但?厌恶他的亲近,正要走开,手上却霍地传来干燥温热的触觉,被一双更大的掌心裹住了,抵在绿纱窗下。
烛火映亮了男人的瞳仁,他一错不错,怀着忧心,静静地打量她,看她可有受伤。
男子玉冠温沉,身着玄青色蟒纹圆领袍,袍子上系着七事俱全的蹀躞带,掐出窄瘦的劲腰,更衬他的巍峨挺拔,肃肃如松。
“我未曾受伤,”少女的嗓音一如既往冷静,含着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讽刺,“殿下可以松开了么?”
宁烟屿这两日思她,思得几乎入骨,半夜做梦也梦到她,她在梦里语调冰冷地对他说:“宁恪。我恨你,你和江拯一样?,无耻下贱。”
无论睡梦中,亦或是醒来,脑中那道纤柔楚楚、丽如芙蕖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这或许,便是他人常说的,入骨相思。
就连宁恪自己也不知,他对师暄妍的惦记和在意,怎会犹如原野上不知何?人放的一把火,初看时?星星点?点?,不加留意,再看时?已是火浪滔天,呈了燎原之态。
“般般,你莫用这种语气说话。”
宁烟屿倾身而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视线低下来,便压她在窗上。
伴随说话的语声,一抹湿雾缭绕的兰息,便自唇下探出。
他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激烈,犹如两军鏖战时?的军鼓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师暄妍竟然?从太子殿下这一句话里,听到了一点?儿……委屈?
师暄妍吃软不吃硬,一下便抿住了嘴唇,那些酝酿了一肚子的刻薄话,再也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畅快地脱口而出。
太子殿下则是抱着目的而来的,情势一片大好,此刻不追穷寇,更待何?时??
于是太子殿下抱着上阵杀敌的破釜沉舟之心,再度垂下眼?睑,将心中所想的话,直言道出:“般般,你可愿,随我离开?”
师暄妍这一时?光在想着,侯府打胎的人何?时?能到,实在不愿与这个男人有所纠缠,便不曾留神他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话,思路被搅和得七零八落,一时?间?跟不上来,只茫然?地抬高了视线。
他道:“跟我离开君子小?筑。般般,以后再无人可欺你、伤你、对你不起?。”
他的嗓音低低的,含着絮语般的温柔。
师暄妍怔愣之间?,望见宁烟屿垂落的眼?波,仿佛浩瀚的星河、岿巍的青山,都被吸纳其中,深邃而广博,一泓秋水,似要从他的瞳仁中肆溢涌出。
师暄妍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认真、执着,有股初生牛犊般的横气。
夜晚的凉风抚着檐下的风铃、栏下的花朵,抚过两人勾缠的衣袍,和交织的发梢,带来春日清润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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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气息。
周遭不闻其他,只有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
师暄妍很确信,那不是她的。
于是她再一次认真地打量宁烟屿的眼?睛,才发现男人的鸦黑色的浓睫轻颤了两下,他虽极力?隐忍,但?终究还是泄露了一点?蛛丝马迹,被敏锐的她捕捉到。
原来,他也会紧张么。
师暄妍此刻,如同?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两只伶仃轻细的触角,在试探着周遭一切,哪怕只是细小?的微风涌动。
于是少女的眼?睫也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犹如翩然?而振的蝶翼,一翕一放,轻盈曼妙。
“你是、何?意?”
他适才说,让她,跟着他走。
是何?意?
那两根被她释放出去捕捉信息的触角,看来还是不够灵敏。
宁烟屿更近地欺了半步,直将少女抵在窗台上,他抬起?手,护住她的脑后,防止她因过度后退而撞上身后的木窗,磕痛了脑袋。
可师暄妍只感到自己的身子因为他不断的靠近而往后仰着,几乎要将本就可怜的腰肢折断了,仿佛下一瞬,耳中便能落入如折杨柳般清脆的“咔嚓”声,但?那听着一定不美妙,因为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只会让人听着觉得疼。
“师般般,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男人挑起?了眉梢,漆黑如墨的长眉,扫至鬓角处,轻往上抬,他不知道自己这般,会将身上那股不容置喙的威严释放得更明显,让人望而生畏。
师暄妍咬住了嘴唇。
他这时?,早已忍不了这个女孩儿的墨迹,索性更进一步地挑明。
“嫁给我。跟我走。”
师暄妍的双眸蓦地瞪大。
她想过,太子殿下几番去而复返,犹犹豫豫不甘不脆,做事实在不像个成熟的男人,一定是恼羞成怒,想着报复她,用各类手段。
他们?身份悬殊。
只要宁恪想,他折辱她、报复她的手段可有千万种,层出不穷。
今夜他前来,定也是想逃回那口怨气,用折磨的手段,让她后悔那日她对他说过的话。
师暄妍对任何?人都不会卸下防备,或许曾经在以为他是封墨时?,被他撬开了一丝缝隙,现在,又?因为认出他是宁恪,那一丝缝隙早已更加严密地紧封了。
孤独、警惕、敏感多疑,这是她生存的条件,没?有这些,她早已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十七年,她习惯了如此生活。
师暄妍对他说的话,真的,没?有一点?心动。
她不喜欢他。
刺猬不会拔掉身上刺,黄蜂不会脱掉尾后针,毒蛇也不会钳掉自己的毒牙。
师暄妍不会喜欢任何?人。
情爱,只会暴露自己的柔弱,让人拿捏自己的把柄,她看不到半点?好处。
“我不……”
师暄妍不会嫁给他,她要拒绝。
君子小?筑的大门,蓦地被一股猛烈的力?量所击穿。
那扇大门在被重开之后,便似两片秋日的落叶,伴随着层层积卷的飞灰,“哐当”一声坍塌向地面。
一行人,年富力?强的婆子,众星拱月似的托着一个云髻端庄、玉面桃腮的小?娘子,乌泱泱地闯进这间?乏善可陈的小?院来。
师暄妍本就猜到了,今夜是师远道和江夫人给她选的日子。
那两位大人,真是一日都等不得,择日不如撞日了。
便是这么迫不及待啊。
师暄妍呢,只想尽快做一个了断。
她已经听说,江拯夫妇都来了长安。
来得很好,还怕不能一网打尽。
师暄妍想让江拯死,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一起?下地狱,该是多美妙的事!
可惜,眼?下这情况不对,完全不对。
师暄妍终于扯了眉峰,要挣脱宁烟屿的束缚。
可她越扭动,便如绳结锁扣,被缠得越紧,他单手便锢着她的腰肢,将她按在窗台上。
师暄妍恼火了,沉声道:“宁恪!”
宁烟屿一瞬不瞬垂眸而来,晚风送来,窗棂簌簌作响。
男人漆黑的眸光,似蕴了满天星斗,明亮而纯澈,没?有半分诡谲与算计,不含任何?杂念与亵渎。
“师般般。”
他唤了一声,他习惯了唤的名。
但?这一声,忽地教她冷静下来,她睖睁着,静静地望他。
“孤不会给你机会。”
伤害自己。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死,没?想过活。
可她心明如镜,即便她今日被剥皮抽筋,最多也只是让师家损了声誉,没?有任何?人会为她殉葬,她死后,只怕师家也无人会为她吊唁。
这个小?娘子,怎会如此狠。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宁烟屿知晓这些,他并不感到一点?惧怕,相反,他只是心疼她,心上早已疼得无以复加。
倘若这般能够保护她,那么不论今夜之后师暄妍是否恨他,他一样?会去做。
宁烟屿不松,丝毫也没?有退让。
无论她如何?示威、抗拒。
那双清润的黑眸里涌动着的,是藏之不住的疼惜。
心早已为她软成一片。
那少女神色阴狠地瞪着他,知道,宁烟屿这是轻易不得放弃的,耳朵里听着那一串脚步声愈来愈近,犹如暴雨落入擎绿的荷塘,密密麻麻,嘈嘈切切。
师暄妍心上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她张口便咬住了宁烟屿的胸口。
隔着两重并不厚的衣料,她尖尖的虎牙,仿佛能穿透丝线的经纬。这一口,狠狠地咬在男人虬结贲张的胸肌上。
酥麻、刺痛的感觉,一瞬席卷全身,伴随一股迅疾如电的去势,窜入四肢百骸。
饶是宁烟屿早已领教过小?娘子的狠了,还是皱了眉梢,唇下漫出压抑的一道轻嘶声。
他一动未动,目光落在师暄妍乌黑的发髻上,她伏在他胸口,正用吃奶的劲儿嗫咬自己,尖锐的疼痛感觉一次次传来,他也神色未变。
直至,胸口被她咬住的地方,传来一股滚烫的潮意。
热液渗入衣料,犹如三法司里审讯的刑具烙铁头,不由分说在他胸前的肌肉上压上一道泪印。
君子小?筑里的声音,已经愈发嘈杂了。
江晚芙领着一众婆子,来到了绿竹萧萧、铺满银色月光的庭院之中。
第33章
婆子手中抱着的打胎药,刚出侯府时,尚且热气腾腾,到这会儿?已凉了一半儿?。
但凉了也并不会影响它的药性,顾府医开的滑胎药,准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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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胎除。
江晚芙呢,脚步轻快,全无?平素的沉着稳重,一路上便觉得胸口微微发热,心怦怦直跳。
只要?今晚一过,师暄妍便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了。
今晚之后?,师家长房嫡出的娘子,家主?之女,便唯独她一个。
而师暄妍,家主?早已明?确,过段时间会将她发落到长安城外,软禁监管起来?,对外,则宣称她已经香消玉殒。
江晚芙幻想着,倘若能借着开国侯府嫡女的身份,换得春华台上那少年男子的一眼眷顾,今日之行,一切便都值得。
月华如霜,落满了整座小院。
凉风吹得翠竹的绿叶发出簌簌的清音,自?浅草处,悠悠一晃,叶间便跳出了窸窣的蛩鸣。
“师暄妍。”
江晚芙扯高了软嗓,在外院里朝着里头呼唤。
她的呼声,惊动了才歇下?的蝉鬓,蝉鬓穿上外衣,入睡前解落的发丝也?来?不及挽上,便形迹匆忙地开门迎出来?了。
“奴婢见过江娘子。”
深夜造访,必事出有因。一见江娘子命人抱着一罐药,蝉鬓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药罐子被棉布捂得严严实实,可还有遮掩不住的刺鼻药味儿?,随着春夜的风卷入人的鼻端。
虽说早有准备,蝉鬓却还是?触目心惊,亲生父母如此决绝,简直不顾女儿?死活,就连蝉鬓也?情不自?禁地为师暄妍感到难受:“江娘子。”
她没甚底气地道:“您来?找二娘子的么?二娘子一向入睡得早,这已经入夜了……”
江晚芙身后?抱着药罐的婆子阴阳怪气道:“要?的便是?深更半夜,这种恬不知耻的阴私事儿?,怎好?放在大白日的显眼。”
长安到了半夜会关闭各坊市,师家的这马车,是?悄悄儿?地绕行了一截远路,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来?的君子小筑。
婆子说话殊不客气:“你是?近身伺候二娘子的人,还不快去将她叫醒。”
要?说往昔在侯府里,蝉鬓是?贴身伺候家主?和夫人的女婢,这些婆子还不敢对她大呼小叫,如今她们盛气凌人,全然是?因为蝉鬓跟了一个没有出息、永无?出头之日的主?子,她们便敢爬上来?作威作福了。
蝉鬓两下?里的气拱在一处,并没动身去叫人。
这婆子冷不丁冒出一句:“看来?她也?是?被那个狐媚手?段的二娘子收买了,江娘子,咱们这就进去。”
往昔,这位江家娘子是?柔婉和顺的,蝉鬓寄希望于她,到底念着一丝姊妹情分,莫要?如此绝情。
但江晚芙只是?垂眸,温温婉婉地把素手?往后?轻摆:“这是?阿耶和阿娘的意思,我拗不过。蝉鬓,你也?是?侯府的人,比我来?得还要?早,是?阿耶阿娘曾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这个孩子能留是?不能留,想必你比我清楚。”
蝉鬓被她问住了。
的确,无?论如何,这个孩子留下?来?就是?悬在侯府门匾之上的一把利剑,时时刻刻都要?掉下?来?,将那满门忠节的匾额劈成两段的风险。
江晚芙浅浅回眸,望向身后?林立、气势悍然的诸位,故意语调放得更低沉柔弱:“诸位阿姆也?都是?侯府的老人,见识才干要?远甚于晚芙,今夜晚芙要?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各位指点。”
几位婆子都笑着上来?表忠心。
这风往哪头吹,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东风压倒了西风,这西风是?一蹶不振了。
舅家郎主?都来?了长安,即将给江娘子许亲,开国侯的门第与眼光都大过天,若不是?什么公侯贵胄,哪有相得上眼的?能入眼的,即便不是?公卿之家,必然也?是?朝廷里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江娘子的未来?,实在是?贵不可攀。
一行人便这么高抬颅脑,气势汹汹地来?到后?院里。
君子小筑后?院柏木萧森,愈见幽奇深邃,一道阴凉惨白的月光割破了婆娑的浓叶,坠在寝屋的房檐上。
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顿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同跟在后?脚姗姗来?迟的蝉鬓,也?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众人脸上各挂心事。
只见一盏铜灯立在窗台边上,将周围的夜色捅破了一隅烫洞,而那光晕深处紧紧包裹着难解难分的两道身影。
那道高大沉峻、巍巍如玉山的身影,便是?属于男子的。
他将身笼在女子娇小清丽、婉约若一卷丝绡的身影之上,正对着寝屋那面?碧色纱窗。
如鸳鸯交颈而吻,不胜缠绵悱恻,惹来?人面?红耳赤。
江晚芙的眼瞳瞪大犹如房檐下?的两挂灯笼,饶是?她也?知晓师暄妍举止不检行为不端,是?个不安于室的小荡.妇,也?没料到,都已经被驱赶至君子小筑,落到了这步田地里,她竟还在思春,实在是?饥渴得不像话。
倘或不是?阿娘从她来?癸水开始便给她每月一碗参茶地喂她喝着,说不准,她都早就不止这么一个孩子了。
真个是?不知羞耻,让人臊得慌。
“师暄妍!”
她朗朗地朝着寝屋里唤道。
屋内的两个人,却不是?吻得难解难分,而是?某位殿下?一意孤行地扣着师暄妍的腰肢和膝盖弯,不许她有分毫的反抗之举,师暄妍无?奈自?己生作柔弱女儿?身,不是?其?敌手?。
想把膝骨自?他长腿控制之下?抽出,却似撞上一堵坚厚的岩壁,撼动不得丝毫,她恼羞成怒,身畔的烛光映着少女涨红的面?颊,更添了她的明?艳,风采瑰润。
“宁恪!”
贝齿挤出一个斥责的声音来?。
若是?再不走,便没有机会了。
宁烟屿钳着她柔软的春腰,望着少女怒意勃勃、生气盎然的明?眸,唇角轻牵,心里一股柔软的情绪在蔓延:“到这里了,你还在担心我的处境。小骗子,我之前同你说过,你身上背负的这些事,可能在你看来?是?沉重不堪,可在我这里,损不了我分毫。”
她微微怔住。
男人稍倾上半身下?来?,目光一错不错,胶着在她的粉靥上:“般般。跟我从这烂泥里出来?,把我当?作你跳出泥坑的踏板,踩着我走,可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要?她离开那个烂泥坑,不要?往下?看。不要?搭理?他们,将他们视如无?物,为了他们而伤害了自?身,不值当?。
师暄妍怔愣地对上他认真的视线,那双黑眸蒙了烛光的亮色,分外清透。
一国储君,怎会有这样的清透明?净、如怀着赤子之心的眼睛?
可师暄妍没有去思索,也?没有回答,她的耳膜被一股叫骂声充斥着。
“师暄妍!你可知阿耶和阿娘花了多少心血在你的身上,为了你的丑事,他们急得白了多少根头发,你怎么还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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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不要?脸地在这里厮混!”
几个婆子也?跟着骂:“快些滚出来?,再不然,我们便要?冲进去,捉奸拿双了!”
她们的叫骂声不弱于城池下?的叫阵,义愤填膺,声震云霄,但房中仍然没有动静。
这画面?,若是?让开国侯和江夫人知道了,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江晚芙痛骂着屋内无?媒苟合的二人,一边却在思忖这个问题,她朝身后?的一个婆子暗声吩咐,让婆子先行回到开国侯府,将此事禀告给家主?与夫人,让他们也?知道个信儿?。
今日看来?,是?要?来?个瓮中捉鳖,那这对奸夫淫.妇一网打尽了。
到时候,家主?与夫人不但会对师暄妍再度失望透顶,而且都会夸赞自?己办事得力?。
就在江晚芙如意算盘弹拨得铮铮作响时,那面?纱窗被支开了。
一灯如豆,映出男人如梅胎雪骨的影。
他在那半昏半黄的光晕里立着,单手?桎梏着师暄妍弱柳扶风的软腰,冷峻的眉眼,透过烛火,扫过起来?诸人。
而那开窗之后?的霎时间,江晚芙犹如气血停滞了流动,被震慑住了,她惊愕得忘记了呼吸,整个人,便如同木胎泥塑,只见其?形、不见其?神?地戳在那儿?,一动不动,傻了眼。
“太、太子殿下??”
那是?她纠缠多夜的,一个譬若水月镜花般的绮梦。
春花台上,鹤姿乌发的少年,是?满园春色之中最曜灼的存在,他一步一步地踏上玉阶,犹如登临天梯,直入青云,下?一瞬便要?羽化而去。
江晚芙甚至在梦中,都只敢匍匐在他的脚下?,用谦卑而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去够他垂落在脚边的一寸衣角。
且不敢因为得之不到而羞恼。
可这一刻,她却看见,他在姊姊的房中,单臂托着姊姊的腰,冷眼睥睨着自?己。
有一瞬间江晚芙以为那不是?太子殿下?,可多看一眼,那通身的矜贵与冷漠,那华美而俊逸的气韵,天下?之间岂有第二人。
一同前来?的婆子里,也?有那日参加了离宫春华台太子殿下?冠礼的仆从,原先还不敢肯定,江晚芙这么一喊,立刻也?都认了出来?,这位,是?大名鼎鼎、端居东宫的储君。
从来?不下?凡尘的神?仙人物,竟会屈身于一方小院,而且……
难道他就是?那个师二娘子一直窝藏掩盖的——
“奸夫”?
“哐当?”一声,落在清寂的庭园中,尤为刺耳。
婆子手?里抱着的堕胎药掉在了地上,盅盖被掀翻,药汁穿过瓦罐粗大的口径,汩汩往外冒。
这窗被支起的那一刻,师暄妍就知道,她苦心孤诣,为自?己安排的一条不归路……被撤走了。
她再没有那条路可以走。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替她擅做了主?张的男人。
师暄妍瞋目而视,朱唇被齿关扣着,紧得沁出了如血般的红痕。
他没能理?会屋外那些喧嚷,单臂再一次将师暄妍抱起来?,就送她,坐在那一方窄窄的窗台之上。
少女乌沉沉的长发披向背心,发颤的背脊贴向身后?冰凉起雾的黑夜,单薄的衫子挂在细润如脂的藕臂上,被灯光照出若隐若无?的影儿?。
灯下?的她,俯瞰下?来?,两腮胜雪,绛唇映月。
这般给架在高处,背临着那些突然岑寂下?去的叫骂声,师暄妍还有些不自?然。
那些声音静寂下?去之后?,江晚芙哆嗦着嘴唇,自?她身后?,磕磕碰碰地拐出一道柔弱的嗓:“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以江晚芙马首是?瞻的婆子们,也?纷纷随着江晚芙跪下?行礼。
这礼节大得,不亚于三跪九叩。
先前,她们高傲无?礼,鼻孔看人。
这一刻,她们顶礼下?拜,诚惶诚恐。
这一切全都只是?因为,今夜在君子小筑,这般掐着她腰的人,是?太子宁恪。
世间之事,真的很是?神?奇,乃至荒谬无?常。
师暄妍先前因为宁烟屿擅作主?张毁了她的计划,产生的那些不快,也?骤然间消散了几分,如此,似乎也?有些教人扬眉吐气。
她在灯下?,垂下?眼睑,轻睨着面?前之人。
宁烟屿微挑眉梢,呼着她的乳名:“般般。”
声音不重,然而江晚芙清晰地听见了那两个字,太子殿下?,他是?如此亲昵地,含着温柔地唤着师暄妍那贱人的名字。
犹如万刃锥心。
从未有一刻让她感觉,这春夜是?如斯寒凉,比去岁的寒冬更加彻骨!
她费尽心机,究竟是?如何,输给了师暄妍,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是?何时相识,她心中那不识凡俗烟火的清贵高蹈的太子殿下?,是?为何对师暄妍,这般温情脉脉?
难道他喜欢了师暄妍吗?
这怎么可能!
鼻端倏地飘进来?一股苦涩的药味儿?,自?地面?上起身的江晚芙,歇斯底里地冲将上前,疾言讽刺:“殿下?你不要?被她蒙蔽了,她腹中还怀有来?路不明?的孽种!臣女是?奉了家主?和夫人的命,来?替她下?胎的!师暄妍她见异思迁,生性放荡,她不配您!”
几个婆子战战兢兢,也?没想到表娘子素日里乖巧静婉,还有这么癫狂的一面?,简直同她们这些泼妇相比,也?没甚两样了。
而师暄妍如独坐瑶台之上,不为所动。
她没有一点儿?患得患失,垂下?的眸光,依然平和。
宁烟屿握住她春腰,向上道:“跟我走,可好?。”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把她的计划摧毁光了,师暄妍已经没有了别的容身之地。
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只剩一条,她最是?不想的,走向他的路。
亏她方才还觉着太子殿下?有一点儿?委屈,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心机深沉,用心险恶,早有预谋。
月夜沁着凉意,拂到身上,并不舒适。
师暄妍闭上了眼睛,眼帘合住,遮蔽了那一抹流转的清光,身子轻颤间,少女无?可奈何地将下?颌点了一下?,算作她的回应。
第34章
月光渗透窗纱,流泻在宁烟屿浓墨的眼睫上。
她看见,那双宛若点漆的黑眸,眼底的情绪愈来愈浓。
以师暄妍对宁烟屿的了解,从他素日里沉静持重、威煞颇深的表现上看,这般神态,便已经是很?高兴了。
只是她仍旧低估了男人的高兴,他竟不动声色,一把揽住她腰,强势霸道至极地将她从那方窗台上抱了下来。
师暄妍轻巧地落入了宁烟屿宽厚坚实的怀抱之?中,隔着两重衣料,那股炙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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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打?着她的全身,未几,已是身遭火热,少女涨红了脸,看不出是羞是怒,只是惊呼了一声,随即重重唤道:
“宁恪!”
那一声轻叱,清楚无误地飘入江晚芙耳中,成?了打?情骂俏时的娇嗔。
她心如死灰地支起头?颅望着,望着那灯火绚烂的碧色纱窗内,她心心念念却自始至终都不敢肖想的殿下,被师暄妍如此大呼小?叫,居然丝毫都不感到受了冒犯。
那双蕴着坚实力?量的臂膀锢着她,将师暄妍打?横了抱起,绕过一重重碧绿纱窗,穿过一道精致小?巧的槅扇,来到廊下绿竹猗猗的庭前。
江晚芙看见,那一双人,犹如一对画上璧人般,光彩照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子殿下横抱着师暄妍,冷眸如淬了九天之?雪,未着一丝善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周遭寒雾四起。
江晚芙的腿跨在青苔遍布的石阶上,倏地僵硬了,不敢再往前迈上哪怕半步,优柔的眼瞳,脆弱地望着他们,嘴里?嘤嘤呼着:“殿下……”
“她配不上您的。”
师暄妍,是个怎样的荡.妇,人尽可妻,她未婚先?孕,怎能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宁烟屿不认识面前的女子是谁,也许见过,但并无印象,他问怀中之?人:“她是谁?”
一句充满陌生的“她是谁”,令江晚芙如遭雷击,胸口被长槊贯穿,她怔怔望着他们。
迫不得已在宁烟屿怀中缩着的少女,并不曾往外看上一眼,自他臂弯之?下,嗓音柔弱地道:“她便是我的表妹。”
“是那个抢了你父母和身份的人?”
宁烟屿对于师暄妍的表妹,只有这一个印象。
江晚芙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痴怔地道:“殿下……”
此刻她横在台阶上,阻隔了这片本就不宽的台阶,致使空间变得更加狭窄,宁烟屿蹙紧眉头?,语调森冷:“听着。师暄妍怀中骨肉,是孤的,她一心袒护之?人,是孤。她是孤即将迎娶的太?子妃,不日便要?完婚。”
这句话,更是让江晚芙万念俱灰,她的身子一下后仰,瘫倒在地,眼眶又湿又红。
上首冷漠清贵的沉嗓落下来,落入她的耳朵:“带一句话给开国?侯,这个女儿他若认,孤上门求娶,他若不认,孤仍会请旨赐婚,但结亲一事将不涉开国?侯府,往日开国?侯府亏待孤的太?子妃,孤也会一笔笔讨回。”
江晚芙被堵住了话,她木然地望着太?子殿下,实在不敢相信,她哆嗦着红唇往上看,一字一字地问:“师暄妍她的孩子,是……是您的?”
这个女子像是听不懂话,宁烟屿眉心之?间的折痕更深,哂然地一笑。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师暄妍腹中并没有什么孩子,非但没有,她往后都不会有孩子。
师暄妍走这一步,是逼不得已,她一直恨他,拆了她的计划,迫着她走向东宫。
踏上了这一条路,师暄妍也没有别的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
比起宁恪,她更不想让师家和江家有一点甜头?。
月色如银,宁烟屿怀中抱着师暄妍,绕过了满地碍眼之?人,一步步踏出君子小?筑。
众跟随前来的婆子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喘一声,匍匐在地,只偷摸地掀开眼皮的一线天来。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玄青色身影,怀中笼着形貌娇小?、弱不胜衣的女子,消失于黑暗的夜雾之?中。
再偷偷地去瞧,只见江娘子差不多半边身子已经从那苔痕斑斑的石阶上滑落了下来,她僵硬着瘫坐在地,眼皮坍向鼻梁,失了言语的能力?,似秋日暮风中折翼的蝉蜕。
君子小?筑外有侯府派遣前来的车马,另又有一驾马车,更为轩敞华丽。
江晚芙对宁恪的态度很?奇怪。
她含着泪光的眼眸,含着怨味的质问,像寻着自己的薄幸郎在讨要?一个说法。
师暄妍略微思?忖,问宁烟屿:“太?子殿下以前见过我的表妹?”
他在月光下穿行,脚步不停,听到她问了别的女子,想到她那位表妹,别说好印象,他根本就没能留下印象:“不曾。”
也听不出是敷衍,还是真的不曾。
不过看模样,江晚芙是见过他的,而且印象很?不错,大抵还有几分心动。
师暄妍对二女争夫这种事毫无兴趣,只动了个念头?,思?绪又落在了别处。
宁烟屿怀中抱着师暄妍,步伐稳健,登上了那一驾等候已久的马车。
车中空空荡荡,铺设有大红猩猩毡毯,这毡毯是波斯供奉之?物,柔软且厚重,只是上边的花纹颇为古怪。
行驶间,车中支着的两盏铜制灯台纹丝不晃,稳稳当当地擎着火光,四下里?亮若白昼。
师暄妍落在了轻薄的褥间,晕乎乎的头?脑,到此时终于醒过神来,不禁横眉向灯火下不疾不徐宽衣的男子。
“你早就算计好了?”
宁烟屿将外衫剥落,换上了一身太?子蟒袍,这袍服用料和阵脚都更为细腻复杂,盘踞游身的蟒纹,在烛火里?闪灼,迤逦出一寸寸织金的浮光。
他在灯火下更换着衣物,将腰间的皮革蹀躞带重新束上,雨露形羊脂玉佩系于腰间,光泽温润,映着男子倜傥俊美的脸庞。
他不回答。
师暄妍看到,他从马车中拿了一件包袱,递了过来:“换上。”
师暄妍低头?看去,自己身上还穿着寝裙,衣衫轻透,不耐凉风,身上实在森冷,骨骼战栗,她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包袱,打?开,包袱中露出一条石榴红喜鹊落窠团花纹绫罗裙。
其中缥碧青绣花百柳春风图案细丝薄衫,以及官绿的纻丝洒金披帛,样样俱全,这一套衣裙是宫中式样,极有春日烂漫的气息。
以师暄妍在侯府的用度,还够不上这么一套价值昂贵的衣裙。
她指尖捻着衣裙,柳眉轻扬:“我们要?入宫吗?”
宁烟屿喜欢听她说“我们”二字,微微颔首,唇角不着痕迹地舒开:“入宫面圣。”
她垂了眸子,不说话了。
太?子殿下不愧为实干派,才让她点了头?,当夜就要?把关系确认下来。
只是——
“这般前去,只怕惹怒圣人。太?子,你定要?如此公开,你的名?声会极难听。”
宁烟屿不以为意:“师般般。天下对于男人的口诛笔伐,远莫过于女子。你都不在意彻底摧毁自己的声誉,我又岂会为些许言论?所缚。”
师暄妍又道:“圣人,竟然会同意?”
她不相信,圣人会允许她这么个“未婚先?孕”、举止不堪的儿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倘若父子有了争执,最后也许会各退一步,她最终只是昭媛或是良娣。
不过其实即便她没闹出这些事情来,凭一个开国?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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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身份,也大抵只能做侧妃。
师暄妍发觉自己想得远了一些,烛火一跳晃过眼睛,她忙收敛心思?,坐直了些。
宁烟屿侧眸来望她,比起她的恓惶,太?子殿下很?笃定:“他会的。届时我说,是我强迫的你,辜负的你,你不要?反驳。”
洛阳折葵别院的那晚,分明?不是他强迫,是她引诱了他,他只不过是道心不坚,被她破了防备。
师暄妍又不言语了。
这辆马车,平稳而迅疾地劈开深巷弥漫如水的月光,如小?船般劈波斩浪而行。
师暄妍咬住嘴唇,还是不想教他看着自己更衣,瓮声瓮气地指挥道:“你转回身去。”
少女的嗓音含着催促和不耐,充满了发号施令的强势。
宁烟屿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疾言厉色过,只有在她这里?,一次又一次地领教,可他偏生非但不觉得那话难听,反而有股说不出的酸酸麻麻感觉,逐渐漫上胸口。
“好。”
他低低地应承了一声,便将身背对向她。
其实彼此早已坦诚相对,他对她身上的一切都无比熟悉,甚至还记得,在少女的腰窝处有一颗猩红醒目的朱砂痣,只不过怕她羞赧,他一直没有对她说过。
她引诱他那夜,只是她自己觉着手段卓绝,其实在他看来,该是很?生涩的,既生涩,又笨拙。
可他偏偏着了她的套。
可见,即便是绝世?武功,也要?看谁使用,宁恪自诩禅心不动,可也只不过是因为从前没有遇上师暄妍这个小?骗子罢了。
身后传回衣料摩擦的声声响动。
师暄妍想快一些,生怕那个男人不遵守承诺胡乱回头?来看,正?好,便撞见她整片雪白的香酥,可有些时候,偏不能急躁。
他备下的这条石榴裙固然精致好看,然而腰身却粗了许多,而她系裙带又急,不知怎的,便和背后的小?衣挂上了。
现在,这条裙子不上不下地横在中间,既穿不上,又脱不下来。
眼看着马车都快要?到宫城了,师暄妍心急如焚,十根手指飞快地倒腾,可越急躁越使不对劲儿,非但没能把那两条衣带给解开,反倒是越缠越紧了。
她欲哭无泪,脸色急得潮红,她咬住了银牙。
宁烟屿听着动静觉着不对,但十分君子地没有回头?,只是过了半晌,自己的右腿踝骨,被一只小?小?软软的脚丫轻轻地蹬了一下。
有些轻,似是蜗牛伸出了两只触角,正?小?心翼翼地试探。
“喂。”
宁烟屿回头?,恰逢此时,那少女折腰低头?,“呼呼”两声吹灭了车中的蜡烛。
这烛火一灭,车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一片黢黑之?中,师暄妍松懈了警惕,在他探身过来,缓声问“怎么了”时,师暄妍瞪了他一眼。
“衣裙不合身,不知道怎么就挂在我背后的小?衣上了。”
宁烟屿这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她方才更换衣裙用了半天。
他凑近一些,温声道:“可要?我帮你?”
师暄妍叫他,自然是想让他帮的,有几分难堪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往下点,又怕他看不到,贴心地挤出一道为难的嗓:“你快些。”
宁烟屿了然地翘了一下唇角,
银色的月光破窗而入,如细雪,隐约照着少女柔软白腻的胸脯肌理,她侧过一些身,将背后给他,迟迟不见他的手指搭上来,师暄妍愠恼着,又是一阵含混不清的催促:“你快些!”
她不轻不重的斥责,落在车外的车夫耳中,却又是另外一重意思?了。
车夫从未听过那般柔软似水的嗓音,臊得红了脸,只是赶车的动作仍旧一丝不苟,一刻不停地继续往皇城里?奔着。
不知是不是幻听,师暄妍隐约听到,男人在长指扣上她背后的衣带时,轻说了一句“小?笨蛋”,她拉了脸色下来,很?是不快地扭动了下身子。
结果刚刚落到宁烟屿指尖的衣带被她晃落了,他伸指去捞,碰触到她背后衣带之?时,也触碰到少女背部一片莹彻的冰肌。
肤质柔滑,触手生香,但指尖所触之?处,似是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刚才她折腾着自己身后的衣带时,越扯越着急,便不留神扯出了细汗。
被男人手指触碰的一瞬间,少女的身子仿佛被雨露敲打?的花苞般,颤了下,又似上好的丝弦被他的指尖勾住,轻一弹拨,便震颤不绝。
“你做什么!”
好好儿,弄得她愈加紧张,恼羞成?怒了。
宁烟屿拽住她肩后的衣带,将丝绦勾了出来,低声道:“打?成?死结了。”
这死结,还是她亲自打?上的,也不知晓怎么回事,方才弄着弄着,便把这些带子缠绕在了一处,她自己又看不着、够不到,导致越缠越紧。
师暄妍满面红光,心忖,幸好她聪明?,及时吹灭了蜡烛,大家彼此看不见,倒省去了许多尴尬。
“宫中的衣裙,怎么这么难穿。”
她嘟囔着,分明?是话里?有话,宁烟屿只当没听到。
他垂下眸,悉心地替她将缠绕的衣带一点点拖出,解开来,这片衣带落了下来,终于可以让她穿上衣裙了。
师暄妍将上衫下裙一笼,浑然不顾胸前泄露的怒放的风光,继续为自己更衣。
春峰两簇,罩雪喷霞。
男人喉结微微滚动,身上涌起莫名?燥热,为了掩饰,他不露痕迹地将视线移向别处。
宫门已经近在咫尺。
师暄妍更换好宫装,拨开窗,望见远处巍峨直耸入云霄的高楼,望之?生畏。
她的心境到了此刻,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先?前不怕死,一心求死,没想着好好地活,所以即便是面见圣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前路被堵死,迫不得已答应了入他的东宫,再去觐见,便不若之?前见郑贵妃时镇定。
她背部沁出来的汗,有一部分是冷汗。
倘若圣人不同意,她该怎么办?
宁烟屿说得十拿九稳,好像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照着他的意愿进行着,可师暄妍总觉着,男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尤其是当还没真正?地在一起时,男人惯会说些花言巧语了。
江拯和师远道之?流,都是一边装着对妇人恩深义重,又一边在外边勾三搭四,实在教人恶心唾弃。
何况这婚事,兴许只是他一时兴起,或者这只是他愧疚之?下的补偿罢了。
宫车停在了宫禁正?门。
此刻天色漆黑,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
车中黑黢黢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师暄妍伸手,攀着身旁的车辕木,战战兢兢地要?下车。
可她实在看不见,哆嗦着不知往何处迈腿,这时,自黑暗中穿过来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于她身后环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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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肢。
耳中流入一串含着温和的兰草芳息的呼吸:“跟紧我。”
师暄妍的心漫出紧张,随着他迈出了第一步,在门被推开的一刹,她幽幽道:“好黑,我看不见。”
宁烟屿搂着少女柔软的细腰,自暗处回眸,偏薄的唇弯出一道如水波生褶的弧痕。
“我看得见。”
师暄妍犹如被当头?一棒,她呆滞地愣在了那儿。
他看得见?
他夜能视物?
也就是说,从洛阳的夜晚,那今夜的马车之?中,一直以来他都看得见!
而她方才,当着他的面儿脱掉了贴身的小?衣,重新系上之?时,他在一旁不动声色,一览无余……
第35章
少女的唇瓣于黑夜里无声地颤抖,车窗外?月色无?垠,流泻在她静好的面容上?。
望向他时,满目怨恨。
宁烟屿极力压着?唇角的笑意,自腰间?的蹀躞上?摸出?火石,重?新引燃了车中被她吹灭的灯烛。
火光明炽,在晚风徐徐地吹动间,左摇右曳,翩然起舞。
盛大的灯光撞入师暄妍的明眸,她终于看清了周遭,也看清了那个男人促狭的嘴脸,心下实在气恨难平,将他挽住自己腰窝的臂膀奋力推了下去?,便再?不顾他,一低头,匆匆钻出?车厢,跳下了车辕。
宁烟屿从身后跟来,长?腿迈下马车。
太子殿下身着?交领广袖及地蟒袍,姿仪英美,风华无?双,望之身量修长?,如?亭亭山上?春松。
师暄妍多看了一眼,便及时收回了目光。
宁烟屿接过率府随从递来的长?柄宫灯,自己拎在手中,重?新挽住她的腰身:“孤要入宫。”
左右两侧莫敢违背,列阵森严地开出?一条跸道来,迎储君殿下回宫。
阵仗声势浩大,师暄妍的心砰砰地跳,仰目,身旁的男子泰然自若,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黑夜中被宫灯映亮的下颌线和英挺的鼻梁,对于旁人的俯首臣服,太子殿下早已习以为?常。
而对师暄妍,却犹如?隔世。
师暄妍几?乎是被他带动着?,亦步亦趋地往里走,越过一道高达长?许的垂拱门,便入禁中。
上?次入宫,是郑贵妃遣车驾来接,走的是小偏门,入目景致,多为?御苑宫景,盆栽花树错落生香,这一次走的却是宫禁正门,这一条远远的汉白玉宫砖步道遥遥伸向远处。
恢弘万方的主殿,被千万盏辉煌的宫灯簇拥着?,拱向天穹之下的无?边深夜。
主殿两侧又有宫室,丰丽而博敞,轩壮而华贵,参差轇轕,上?干云霄。
“莫紧张。”
他看出?师暄妍的拘谨不适,手臂略收紧一些,安慰着?怀中惴惴发抖的少女。
“我阿耶他……”
宁烟屿忽地抿了嘴唇。
只是眼底划过了一丝笑意。
无?需赘言,她见了便知道了。
师暄妍被他突然中止的一句话,弄得愈发紧张,等到她侧眸来看那个男子时,他好整以暇地朝前拎着?宫灯,姿态清闲,好似见死不救,师暄妍气馁地想着?,等会?儿,休想指望她开一句口。
她只管当?个哑巴,反正,这烂摊子都是太子一个人惹出?来的。
就算是皇帝不喜,她也没办法,她又不想做他的太子妃。
她就不拒绝、不反对、不配合,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往那殿中,似块木桩样儿地杵着?,不帮一句腔,让他一个人绞尽脑汁应付去?,与她无?关。
太极宫中,龙涎香燃尽,淡淡的烟气萦绕,还?未到子时,圣人身体乏累了,将将打了个盹儿。
此刻正眯着?龙目,靠在软榻上?歇憩。
模模糊糊地,身体竟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汤泉宫。
氤氲热泉,汩汩地冒着?泡儿,池水之上?白雾夭袅,一身着?贡缎丹凤朝阳锦衣的年轻女子,徐徐向他走来。
“皇后……”
许久未能入梦的爱妻,今夜竟入得梦中,雪肤花貌参差如?昨,与记忆里刻画的模样并无?多大改变,圣人凝视着?那张可亲可敬,充满了忧愁的芙蓉花面,情?难自禁地迎上?去?。
一步,一步,他走入水雾深处,得以与皇后相拥。
梦中的触觉亦是真实到可怕,圣人抱紧了自己的结发爱妻,望着?池水面上?映出?的老态龙钟、神情?萎靡苍凉的自己,又看到乌发雪肤、容色倾国的皇后,心里更加哀伤。
“皇后,一别多年,今夜你终于又肯入朕梦中……”
怀中仍旧身姿绰约、颜如?舜华的发妻,却将他推开。
在圣人的错愕惊异中,她妙目横波看过来,眸光充满了幽怨与责备:“陛下,臣妾请求你好生看顾孩儿,你做到了么?”
圣人急忙道:“朕做到了,朕一心为?了咱们的老大,朕巴不得,早些就下来陪你,把这皇位传给?他。”
可水汽之中,分明近在咫尺,皇后的容颜依旧模糊了,自那片无?论圣人伸出?手来怎么拨也拂之不去?的水雾里,传来皇后幽冷嘲讽的声音:“是么,那为?何吾儿年过弱冠,尚无?妻室,孤单一人?宁庶安,你对得起我的嘱托么?”
圣人挨了数落,可心里实在委屈:“不是朕不肯啊,是咱儿子眼高于顶。”
“借口。”
轻声的一道叱责,让圣人简直无?地自容,他万分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是真。儿子常与长?信侯姓崔那小子、东宫洗马、太子詹事、十率府来往,朕好几?次想问他,是不是有龙阳之癖,可又怕儿子真的承认了他好男风,朕实在下不来台,总不能真的照他的心意,给?他募些男宠。”
水雾里却没了声音,皇后的芳容自那片淋漓的水汽之中消弭了踪迹,圣人一抬头,只见四下里雾色弥漫,哪里还?有自己的爱妻?
他不禁探寻而去?:“皇后!皇后!”
不留神,陛下踩进了温泉池,被热水烫了脚底心,顿时清醒:“皇后!”
圣人自软榻上?惊醒坐起,四下里灯火葳蕤,仅有王石侍奉在侧,正在脚底给?他熏着?炭炉,怕他夜里着?了寒气,低头一看,自己怀中抱着?的哪是皇后,不过是个长?条方枕,而他梦里不知,抱得死紧。
圣人老脸通红,急忙撒开了手,恢复威严,坐正了身体:“朕睡了有多久了?”
王石将熏炉盖上?,佝偻腰,将拂尘摇晃几?下,笑吟吟来道:“只睡了一炷香的功夫,陛下想来是好梦了,面色红润,梦里也压不住嘴角。”
要说前半截儿,那确实好梦,可要说到后半截儿,圣人心里愁啊。
他这一愁,便口没遮拦,悠悠叹道:“这老大要是真有断袖之癖,朕也认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儿女都是讨债鬼,圣人心胸豁达,拗不过就不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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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愿意一辈子耍光棍儿,就让他耍去?,等自己下诏退位之前,一定从宗室里物色好继任之子,过继到宁恪膝下。
圣人心想,自己这都退让到什么程度了,太子但凡还?有点儿孝心,都不至于让年事已高的老父还?为?了他的后嗣问题这么操心!
正愁眉苦脸着?,忽听得太极殿外?有人传报,说是太子殿下求见。
圣人心里正烦躁着?,披上?王石送来的氅衣,回绝:“不见!朕现在心里烦!”
可那小内监惯会?察言观色,圣人对太子平素里若有不满,便是在这娶妻的问题上?,于是他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立刻又道:“殿下带了一名女子前来,正候在殿外?,圣人是不是要……”
话音未落圣人长?身而起,眼中迸出?精光:“女子?是何人?快带进来!”
王石笑眯眯地一摇塵尾,让那小内侍去?传唤了,自己则扶着?圣人就座,笑眯眯地道:“老奴早就说过,殿下开了窍了,自会?带着?他钟意的女子,来求圣人赐婚的。”
圣人这会?儿是头也不胀了,腰也不酸了,神清气爽,任王石说什么就是什么,摇了摇食指,还?以一笑:“你这老东西?,还?真叫你说着?了!也不知是谁家女郎,惹得太子春心萌动,朕倒要好好瞧瞧,也替他参详参详。”
殿外?响起两人联袂而来,几?乎重?合在一处的脚步声。
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圣人支起眼睑,瞧见灯影里一双有情?人入内拜见。
自己儿子是瞧腻了的,圣人便一眼也没看,炯炯有神的龙目紧紧盯着?太子怀中用氅衣罩着?的少女,那女孩儿低垂螓首,不敢抬高视线,在太子的“夹带”之下莲步踱进来,两人一同下拜行礼。
这太子呢,若非正式场合,几?时也不向自己行这么大礼节,只是叉了叉手便作完事了,这回却跪得笔挺,跪得心甘情?愿。
“孩儿携般般,来拜见阿耶。请阿耶赐婚。”
这下真是开门见山,一点不拖泥带水的。
圣人见到太子直接就阐明了来意,灯下看那儿子,旁人觉着?太子殿下威严持重?,可知子莫若父,圣人一眼便洞悉了太子的忸怩,心明如?镜地忖,老大这是动了凡心了。
只是,他还?不知谁是“般般”,张口问:“这是谁家女郎?”
宁烟屿下意识看向师暄妍。
那个可爱的小骗子,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像是畏惧天颜,不敢与天子对视,只把脑袋缩在他的氅衣里头。
熟悉她的宁烟屿怎会?不知,这小骗子分明就是不情?不愿,既然上?了他的“贼船”,便别指望她能予自己任何方便。
所以为?了娶一个可爱的妻子,万事都得亲力亲为?。
太子把下颌扬起,不卑不亢地拱手:“般般是开国侯府师家之女。”
圣人“哦”了一声,开国侯府,门第不算是低的,虽比不上?五姓七望之家,但也算得勋贵了。
但念头一转,圣人好奇地道:“就是那个从小在外?边长?大的师家娘子?”
宁烟屿颔首:“是。孩儿在洛阳养病时,与般般相识,回长?安以后,又在离宫与她重?逢,儿臣与般般,已是两情?相悦,彼此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恳请阿耶赐婚。”
师暄妍虽不说话,那身宽大的氅衣底下,小手的几?根手指头却用力地掐向宁烟屿的大腿肉,朱红的唇角翘着?,手底下的动作愈发的狠辣。
什么“非君不嫁”,奉劝某些人不要趁机胡乱占她便宜!
小娘子的手劲儿大,宁烟屿是早就知道的,被她用力地掐着?,大腿的肉怕是变了形,要被她掐出?两截淤青来,额间?瞬间?便渗出?了点点薄汗。
灯火一漂,圣人瞥见老大都出?了汗了,欢喜不胜地忖:老大这是紧张了。难得,居然还?有他紧张的时候!
圣人存了心思要逗逗小孩儿,顺带着?,看一看这一双有情?人到底多有情?。
他胡须轻撇,沉吟半晌,道:“这开国侯,你上?回说,不是与汉王有来往么?他的女儿,做你的太子妃?不妥。不妥。”
宁烟屿微皱眉梢。
掐着?自己腿肉的那只小手也骤地一松,缩了回去?。
圣人欣慰地瞧见,这一双小儿女的脸色都变了,先不说太子,那女孩子把脸蛋一直埋着?,怯怯弱弱,但他这话一出?,那女孩子耳垂下的明月珰急遽摇晃着?,珍珠的光泽差点晃晕了圣人的两眼。
他们有情?,圣人就愈发拿乔:“老大,太子妃的事,朕还?不着?急,不过你确实是应该有个体己人放在身边了,既然你与这师家娘子有些情?意,朕便赐婚,封她为?侧妃,你看如?何?”
太子侧妃品阶不低,也是最合适师暄妍的身份,如?若太子还?不满意,那就说明,他是真的心仪了这个小娘子。
到时候,圣人也就借坡下驴,顺了他的心意了。
但圣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佯装的打鸳鸯大棒,还?没打下去?,便炸出?个雷来。
“回阿耶!”太子再?一次拱手,双眸清湛若雪,“儿臣在洛阳养病之时,与般般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般般腹中,正有儿臣的骨肉,儿臣恳请陛下赐的婚事,是儿臣要娶她为?正妃。”
圣人差点儿掉了凳,一双老眼瞪得宛若铜铃,他非但看一眼身后的王石,得见王石也震惊地长?大了嘴巴,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这个一向奉公守法、自严自谨的老大,居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诱拐小娘子,无?媒苟合,还?闹大了肚子?
圣人扶住龙椅,堪堪稳住身形:“是真?”
难怪,今夜这个小娘子前来,一眼都不敢抬。
宁烟屿的眸光倒映着?太极殿上?长?明不熄的烛火,熠熠灿亮,炽烈万分。
“阿耶如?若不信,尽可以传华叔景过来,一问便知。”
华叔景的人品与医术,圣人自是信得过。
结合几?点看来,那便是真的了。
虽说,这婚前把肚子闹出?动静来,圣人心怀不喜,但想到,此子毕竟是老大的第一个孩子,少年人血气方刚,难免有一时冲动的时候,当?年他与皇后,也是未婚便先越了雷池.
老大这是随了自己。
圣人再?一沉吟,他起了身,来到这双小儿女面前。
师暄妍一直垂着?眸光,直至眼底下蓦地多了一截鸡油黄龙纹袍服,上?首有淡淡的龙涎香气飘落下来,少女乌睫轻颤,缓缓抬首。
她以为?,自己会?被问责。
再?不济,圣人也该轻视她未婚有孕。
但圣人只是看着?他们,语调和缓地笑言:“师家的小娘子,朕想问你一句,你是当?真钟情?于朕家的老大,与他情?投意合,想要嫁给?他么?”
宁恪贵为?太子,这天底下,想做他太子妃的人无?数,或是看中他贵重?的身份,或是相中他继承了皇后的英俊皮囊,但这些人,究竟夹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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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分真心?
圣人目前只知晓宁恪确乎是为?这个小娘子动了心思,却还?不知小娘子是否也此心如?一,心甘情?愿地嫁给?宁恪为?妻。
氅衣下,少女垂着?衣袖,纤细若抽条花苞般的身子细细轻颤。
圣人是不相信太子的魅力吗?
这个问题抛得很突兀,而师暄妍已是被逼无?奈,今夜在殿上?,她总不可能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圣人都已经问到了头上?,再?装哑巴便也太不识抬举了。
她能如?何回答?
她只有这般回答。
“臣女……也心系于太子殿下。”
绵柔的嗓音,说得情?真意切,不容人疑心有假,如?甘霖降下,浸润听者的心田。
话音刚落,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师暄妍身旁的男子蓦地点燃了明灿的双眸看过来,便似那春日的骄阳,灼灼生辉。
第36章
春风拂动树梢的声音,细细碎碎,落在开国侯府沉默的花厅之?上,也能?激起巨大的回音。
四下里灯具都派上了用场,一团明炽的火光里,师远道神色凝重,双目望着堂下无边夜色,久等女儿不至。
江夫人在一旁,也心下不安。
师远道已经斥责了她好几遍,这等要务,怎能?交给芙儿这么个尚未出阁不经人事的小娘子,简直是荒唐。
被丈夫骂得抬不起头来?,江夫人?后来?深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欠了考虑,即使被夫君责备,也不敢有一句还嘴。
时辰一点?点?过去,芙儿还不见回来?,江夫人?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滴漏声声,时断时续。
两扇宝木雕花缂丝坐屏前,她靠着太师椅,愁苦地唉声叹气。
“我是不忍心看到般般满身是血地横在我面前,这下胎药我再三确认了几遍,不会?有失的,般般着紧她这个孩子,落了她胎,她真个,还不知?道怎么恨我们!夫君,我害怕般般恨我!”
师远道目中迸着精光,一眼乜斜而来?:“慈母多败儿!”
师暄妍被养成这副德行,江家两人?也不是全无责任,一定是江拯和他的妻子韩氏,因为视师暄妍为客,看她出?身于侯府地位尊崇,便对她百依百顺、纵容溺爱,谁知?最后养出?个不孝不贞的孽障来?!
江夫人?哀婉地擦拭着眼眶里涌出?的泪珠,点?点?头:“是我错了,我不该让芙儿去,芙儿还小,也不该看见那血淋淋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