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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一次见?师暄妍时?,这只受了惊的狸奴,可怜地立在灯烛的光晕里。
开口,便是祈求他救命。
她的十根食指,大胆地抓住了他的裳服。
如此僭越之举,在东宫从未有过。
他?亦不习惯有?人触碰,何况是女子,所以那时?,他?不着痕迹地拂开了。
后来,他?每每抗拒着她的亲近,都仿佛能看到少女脸颊上的迟疑和失魂落魄。
那双明?媚纯澈的眼波,一日更甚一日地寥落黯淡下去,仿佛希望破灭,她将堕于?黑暗。
为了今早令她履行承诺,她开始用一些蹩脚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野路子,再三地勾引他?。
故意?将贴身之物落在他?的书房里,隔日便装模作样地过来寻找,绕着他?的身,一遍一遍地心细如发地占着自己便宜。
这些宁烟屿都知晓,他?只是不露颜色,没有?拆穿她那些自以为精妙的小把戏。
虽没有?正眼瞧过她那些把戏一眼,但,她有?些笨得可爱。相比惹烟她们的规整、一板一眼、从无惹祸,他?倒是愿意?让身旁热闹一些。
若是她回到长安发现举目无亲,不如来投靠他?吧。
待在东宫,亦是风雨不侵、衣食无忧。
只是宁烟屿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她竟敢骗他?。
她是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在她那双清纯明?澈的眼波里,藏着精心的算计,他?竟还是雾里看花,着了她的道儿。
洛阳飘雪的夜晚,她穿了一身海棠缀锦枝雾绡长裙,宁烟屿迄今仍记得,是朱颜驼色。
裙袂被搴上去时?,如一重重梅花瓣般,不断地舒卷,衬得白?皙腻理的花蕊分外娇娆。
后来他?嫌那条锦裙碍事,一掌往下,只听见?裂帛之声,“哗啦”一响,那条价值昂贵的裙子被劈裂成了没人要的破布。
她颤抖着身子,齿尖因为寒冷瑟缩而轻轻磕碰:“我冷……”
单薄瘦小的娇躯一下撞入他?怀中?来,将他?的腰搂住。
那么紧。
如孤注一掷,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既如此,他?成全她,给她要的那一分心安。
只是太子殿下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从未上过战场,却幻想?自己是个金戈铁马、能征善战的悍将,未免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
仅仅瞬息之间,少女揪紧的眉目,便蓦地松开了。
她汗津津的脸蛋红彤彤的,挂着晶莹的湿露。
望着他?,妩媚的眉眼里写?着困惑,像是极其不解。
宁恪微微咬牙。
宽肩之上,被她又尖又利的小爪子,挠出了一道道鲜红的甲痕,沁出的热汗,便随着爪印“嘀嗒”,落下来,正溅在少女的酥红。
软香盈满怀,炙热的皮肤,唯独那一汪清泉能解。
他?暗了眸色,手掌提起?,遮住了少女眨动的软眸,阻隔了她全部的视线。
“不许看。”
罗帷摇颤,似疾风拂弦。
少女一声一声地唤着他?“郎君”,长长短短,断断续续。
似无尽时?。
*
师暄妍咬着战栗的红唇,想?要抽开手,但根本?拿不开。
“你怎么这么肯定,如此有?信心。”
他?就肯定,她肚里没有?怀上孩子么?
宁烟屿将额再垂,彼此肌肤之上的绒毛近乎已经在交战。
只差不到半寸的距离,宁烟屿的额头便要触碰到师暄妍的额,他?便是停在距离她那般近的地方,喉结微滚,滑出一道磁沉的嗓音。
“我没有?。”
没有?自信。
最初听华叔景说,她这脉象是喜脉之时?,宁烟屿的第一反应便是怒意?。
这个狡猾的,可恶的小骗子,一定用同样的手段,去勾搭了别的男人,她见?异思迁,他?岂能坐视不顾?
所以他?潜入君子小筑质问?。
得知她并不曾用那些花招对付旁人,他?竟暗暗松了口气。
连宁烟屿自己也不知,他?为何自那一刻,心底紧绷的弦犹如松懈。
他?骗不了自己地在欢喜着,莫名而激烈。
“那你怎么肯定,我没怀孕的……”
师暄妍迟疑着,脸颊似粉扑子,毛孔翕张,纤细的绒毛像是水底的浮游植物,随水流的拨动刮过他?的皮肤。
男人忽然皱眉,暗了容色:“闭嘴。不许问?。”
师暄妍被他?吓得不轻,心脏噗通噗通跳,缩起?了玉颈,有?些不敢再问?了。
可是,她实?在的不得不问?:“你真的肯定么?”
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师暄妍只觉得腕子一紧,像是被他?报复地又攥了一圈,直捏得她皮肉犯疼。
她轻轻“唔”了一声,听到男人恼羞成怒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
“师般般,那晚我对你做的事,恐怕只有?万一的可能让你受孕。”
师暄妍回忆了一番。
她也是懵懵懂懂,对这方面一无所知,远不如回京之后又恶补了一番的太子殿下,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猛劲儿,冲口而出:“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好像是不够?”
“……”
她似乎能听到男人阴沉着脸磨牙的声音了。
“师般般,我该在这里掐死你。”
师暄妍心底怕怕的,乌眸怯生生地垂下来,眼睫扑扇。
那片肌肤,白?得似瓷片,蒙昧的月影自她鼻梁山根处斜照,覆落在右侧的靥上,清丽温婉,似春色迤逦下来。
原本?就有?些焦躁的身体,升起?了一股压制不住的邪火,唯有?亲吻她冰凉的玉肌雪肤,方能纾解。
然而没等?他?的唇,亲吻上少女的红唇,师暄妍颤巍巍地搭上了他?的肩。
如同安慰一般。
她在宁烟屿的肩上轻抚,这一动作,让宁烟屿拧了眉宇,春夜湿漉漉的寒雾,拂润了他?的眉梢,他?阴沉着面,那般睨着身下可怜的少女。
师暄妍怯怯地望着他?,安慰道:“我没有?笑话你,我不知道别的人怎么样,但你已经很粗鲁了。”
她想?不到别的词儿来形容那晚的宁烟屿,竟用了一个“粗鲁”。
她大?抵是不知道,这两个字更深地刺伤了男人的自尊。
于?是那股气息变得愈发冰冷而危险,缠绕上她的雪颈,将她牢牢地扼住。
“师般般!”
师暄妍吓得闭上了眼,可私心里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只是表面上可怖,他?实?际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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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她。
就连她把他?利用完就扔,重逢之后,他?也只是吓唬了几下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报复之举。
她将自己的小脸埋进缠花锦被底下,细声道:“你为什么叫我师般般呀?旁人都只叫我师暄妍,或是般般。”
“……”
许久不闻动静,师暄妍大?着胆子,将锦被扒拉下来一线,露出曼妙含情的美目。
只见?月光幽暗,帘幔垂落在他?身后,男人的气息不匀,黑眸阴沉地盯着自己,像是要吃了她,她的一颗心被吓得跳动飞快。
她对了对手指,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那我骗了你,我现在跟你说实?话,你就会不生气吗?”
宁烟屿的胸膛里有?一把火,烧得肺腑灼热,女孩子玉体横卧,软若春水,恰是他?亟需的那股清凉。
“嗯。”
他?居高临下,双肘支撑在她雪颈两侧。
虽也是在回应着,但思绪根本?不在此,几分敷衍。
男人的目光,凝在少女软弹娇嫩的朱唇上。
随着她一颦一笑,那双饱满樱红的唇,唇肉开阖,分外的诱人。
师暄妍把被衾攥着,调整了一些睡姿,小声地道:“我确实?没怀孕。”
一句话,让男人的眼底裹挟了一层风暴。
而下一瞬,因为她眼底溢出了淡淡的水痕,而尽数扑灭。
“般般。”
师暄妍眼眶之中?的水泽越涌越多,似溃堤的潮水,汹涌不止,他?这一次终究是再也按不住手,抬起?衣袖,擦拭掉她眼窝处聚集的水光。
他?轻柔地唤了她一声,师暄妍忽地靠过来,把脸颊埋进了他?的怀里,自哭腔之中?,似是终于?有?了勇气,才能断断续续地说来。
那夜,她腹痛如绞,脸色苍白?,他?将疼得险些失去了知觉的少女带回了山脚下他?巡猎驻扎的青帐。
并唤来了最好的医工为她看诊。
当时?他?在外面,并不知里头的情况。
华叔景在为师暄妍搭了腕上脉之后,眉目出现了疑难,他?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师暄妍,问?:“娘子这样的腹痛病症,有?多久了?”
师暄妍还不知自己身子出了什么纰漏,竟让这般年高德劭、艺术精湛的老大?夫,也如临大?敌一般,心中?微梗,但错愕地回道:“自来月事起?,便一直是如此。大?夫,怎么了吗?”
华叔景掩面叹息,只是低头去取针。
灯油噼啪一闪,灼痛了师暄妍的明?眸。
她蓦地出手,搭住了老太医的手臂,不顾身上钻心的疼痛,咬牙道:“我舅母说,没个女子都会来癸水,都会这般疼,说我的这个病痛,是正常的。”
这回华叔景忍不住了:“造孽,造孽!”
他?一连说了两个“造孽”,道:“娘子,你舅母浑说一气!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月信造访时?根本?毫无症状,或是隐隐作痛,岂有?个个都如娘子这般,疼得几乎害命!娘子,你是被人用了毒!”
师暄妍的心沉入了谷底,她显然是怔住了。
“用毒?”
她原以为,自己自十二岁来了癸水开始,便每月都要经历一番痛苦至极的磨难,是每个女孩子终其一生都要遭受的,因自己并无特殊,所以也不觉有?大?碍,然而自回长安以后,一次更比一次剧烈,师暄妍终于?忍不住,想?找个医术精湛的医工来为自己看病。
她定是得了什么病了。
只是却还是未能想?到,她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
是谁能给她下毒,谁又要害她?
那双乌润如漆的瞳眸,仿佛一粒石子丢入澄澈的湖中?,激起?水花一颤,她蓦地望过来:“我中?的是什么毒?”
这位娘子,出身世家,侯门如海,其间掺杂了各类算计,长者?自然也曾有?所体会,这些宅门里的阴私算计,上不得台面,从前华叔景就是因为看不惯宫中?诸多行事手段,每日要无谓行医,方才借着丁忧之故离开。
看着小娘子势单力弱,伶仃一人,实?在可怜,便如实?相告。
“娘子所中?之毒,是一种慢性毒药,此类药无色无臭无味,需长年累月地下毒才能侵入人体内,其作用,便是损阴,让女子每逢月事之时?便痛不欲生,而且——”
老大?夫见?多识广,也知晓这后面一句话,对无数女子而言,实?在犹如天塌地陷,可他?更是不忍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单纯小娘子,一世被蒙在鼓里。
他?掩面叹道:“终身不得受孕。”
师暄妍如被一根自颅顶钻下的长钉锲入地面,生生地被钉死在原处,她茫然地望着桌案上点燃的灯火,喃喃道:“原来如此。”
灯火如豆,蓦地被风扑灭,室内的光影更加昏黄。
师暄妍将一双腿盘在床上,分不清是身上更痛,还是心上更痛。
“他?们给我下毒……”
他?们,那么狠。
在江家,她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们之事,可原来,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就被日复一日地下毒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癸水时?,小腹胀痛,那时?的疼痛还能忍耐,并不如后来那般激烈,舅母一片好心地过来,说让她以后每每腹痛之时?,便吃一盏参茶。
滚热的参茶入了肚子,隔上一晌,的确就会好些。
可自第二次来癸水时?,那腹痛便又更剧烈了一些。
舅母送给她的,又是一盏参茶。
那时?,她像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人关怀的滋味,竟得到了几分难以描述的温情,以至于?那时?她对舅母,还是充满了感激的。
后来她便常常用那参茶,饮鸩止渴一般不能控制。
直至回到逃离江家之前,那参茶停了。
她已经喝了四年。
整整四年。
“那我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是吗?”
她抱着膝,蜷缩在榻上,单薄的身子直颤。
老大?夫见?状也无处施针为她止疼,面对着年岁比他?孙儿还要小的女孩儿,遭此大?难,医者?仁心,他?也实?在疼惜:“娘子,你不用多想?,把那药停了以后,好生调理,兴许,还有?机会的。好在娘子虽然瘦弱,但依然康健,老朽日后可传你一套功法,与夫君合修,说不定管用……”
后头的话,师暄妍一个字也不曾听进去。
少女攥着行军床上的棉褥,指节收得极紧,紧得骨节凸出,泛出惨白?颜色。
华叔景吃惊之下,对上一双泪涌如泉的蕴着血色的红眸。
师暄妍咬牙道:“我听说,您誉满天下,桃李无数,不知,华大?夫可曾识得我侯府上的顾府医?”
华叔景迟疑道:“顾未明??正是老朽门下。”
师暄妍不顾那疼痛,哆嗦着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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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子,挪开腿,要自行军床上下来,华叔景急忙来制止:“娘子!娘子不可!”
师暄妍已经翻身坠地,双膝跪在了地面:“大?夫,我求你。”
华叔景以为这小娘子是要求自己解了她的毒,治好她的不孕,这是医者?的本?分,华叔景自是不会拒绝,可这小娘子石破天惊张嘴就是一句:“还请长者?襄助,让顾府医来问?小女子看诊,之后,便宣称,小女子是喜脉,已有?孕在身,两月有?余。”
华叔景一生,倒也不是不曾见?过公门侯府上闹出过未婚先孕的丑闻,只是这分明?不曾怀嗣,却要硬称自己有?孕的,却还是第一人。
老大?夫花白?胡子一把,也被惊得两臂一抖,霎时?忘了去搀扶她。
师暄妍被疼痛所折磨,那张俏丽的容颜,已完全失去了血色,苍白?如雪。
他?不应许,她便跪下要磕头。
华叔景自离开禁中?以后,便发下毒誓再也不做假脉案,平生恪守,不再违背。
却在那个夜晚,被迫又应许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今夜,又是月光铺满墙根,竹柏疏影横窗,如沐浴在满庭飞雪之中?,白?得焕发光亮。
夜风萧瑟,吹拂着帘幔,挑动着男人耳侧松散的碎发。
他?望着身下泪未干涸的少女,黑眸里涌动着疼惜的情绪,抚她的面颊,指尖也微微绷紧。
只是夜色太暗,房中?无灯,她并未察觉。
“你要报复他?们?师般般,你可知,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侯府固然没了名声,江家也或许受牵连,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师暄妍一点也不避着他?的打量,唇瓣轻扯,露出一抹嘲弄地笑意?。
“可我本?来也不打算好活啊。”
既,都是烂泥,那便不如,一起?堕阿鼻地狱吧。
宁烟屿视线顿在少女此刻毫无隐藏,含着无比清晰的厌世恨意?的明?眸上。
他?此刻方知,她内心那些不安和对世间的抗拒,从何而来。
洛阳她弃他?而去之后,宁烟屿便先入为主地认定,这个女人满口谎言,至于?她所说的,在舅家曾遭受虐待之事,也定是子虚乌有?的杜撰,哄骗他?的说辞,她就是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若再相信她一个字,他?“恪”字不如倒过来写?。
是他?疏忽了,未曾去调查过,这个在洛阳江家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骗子”,她从前是活得多不容易。
怪不得,他?对封墨同样的经历,用上了“颠沛流离”四字。
只是封墨与她不同,完全不同。
他?与封墨相识,了解颇深之后,便也把认知迁移而来,认定她的处境与封墨相仿。原来是大?错特错。
“我现在攥着侯府的把柄,他?们不敢真的动我的,惹急了,大?家都别活。”
她快意?地眨着眸子,轻哼着,如得逞般笑道。
“其实?我本?是想?先和襄王殿下定亲,再把这事说开,给他?们全部安上一个欺君之罪。”
她说着这样可怕的话,袒露出自己如此邪恶的一面,她以为,身上的男人自会感到害怕,对她退避三舍的。
可他?并未离去,只是居高俯瞰着她的乌眸,低声道:“那为什么不呢。”
他?的嗓音里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纵容和怜意?。
师暄妍躺在他?臂肘所支撑的一方天地之中?,抬起?眼睑,轻轻勾了下红唇。
“我见?到你以后,突然想?道,罢了。”
他?轻轻挑眉。
却听她道:“你们都是这样的天之骄子,本?该有?大?好人生的,我和江家、师家这点腌臜事,着实?犯不着污了你们的衣衫。”
“所以,”他?知道,她又要把他?往外推了,“封墨。你如今知道我是怎样一人了,你还会想?着来帮我,和我时?常见?面么?”
那双乌眸,似闪着积雪般的亮色,柔软得不可思议。
瞳眸之中?的笑意?漾啊漾,却始终印不到心底去。
“其实?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是一个小骗子,从头到尾,骗了很多人。可是我不想?再骗你了。因为我对不起?你。”
“封墨。你可以尽情地恨我。无所谓,我这辈子,从来没打算好活,我会和他?们一起?烂了,绝不来打扰你……”
第22章
如她?这般的人,实在该在烂泥里化了。
可她?不甘心,她?一定要,让那些辜负她、背叛她、欺骗她、祸害她的人,全都不快活。
就是下了地狱,也要在死前?,好好地恶心他们一把。
这一辈子,她?都要每个月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凭什么他们却在灯火里簇拥欢笑,他们就该淹没在别人的唾沫星里,抬不起?头,过不安生。
“师般般,我原以为你是个?小骗子,”他凝视着身下女?孩儿的软眸,低声道,“原来,只是个?小笨蛋。是我高估你了。”
她?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听说,还在祠堂里被开国侯请了家法?,被师远道一气之下扭送君子小筑,名为养病,实为软禁地看管起?来。
原本照她?所言,先与襄王定亲成事?,再把怀孕的假消息公?之于众,的确有可能办开国侯府一个?欺君的重罪,届时?便不止是名声扫地那么简单。
然而这个?小娘子,到底是良善。
一时?之仁,对她?便可能是转身地狱。
真的只是因为,见到了他么。
那颗泪珠仍然停在师暄妍的眼窝处,如玻璃,映着清澄的月光,焕发?出?柔软的光泽。
宁烟屿垂下面容,薄唇掠过少女?战栗的芳容,吮在她?的脸颊一侧。
极轻极轻的触感,像是羽毛的尖端擦过肌肤,却唤起?她?的战栗。
师暄妍试图调整身体?,扭过身子去,拒绝他的亲近。
她?实在不该这样的,她?已经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了,也把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展示给他瞧了,他应该害怕的。
可他还是没有离开。
师暄妍的心像是起?了雾,淋淋漓漓的。
过了片刻,仿佛连自己也忘了,她?要拒绝这个?男人。
封墨。
同经天涯沦落,他本可以,还有大好?人生,为什么要为她?这么一朵已经注定会淹没在春泥之中的残花滞留。
帘帷的气息停止了流动,一只大掌,将帘幔自金钩之上扯落,金钩迸开坠地,滚入远处。
宽大柔软的帘幔无风而曳,笼罩住周遭,遮蔽了月光,也调暗了师暄妍眼前?最?后一缕光线,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种黑暗让她?无所适从,几?度屈膝欲离,却被男人大掌扣住髌骨,制止了回去。
他稍加施力,师暄妍便抗拒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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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自她?眼窝之处,滑落至她?唇角。
扣关延敌,引蛇出?洞。
直至她?因呼吸不畅而城门开启,男人趁势而上,吻住了她?战栗的红唇。
柔软的唇瓣如雨疏风骤之后承载不动露珠的海棠,倾斜耷拉而下,结果换来的是雨打芭蕉般的绵绵密密的侵袭。
“娘子……”
蝉鬓寻来的呼唤声音,惊动了帐中难解难分的二?人。
这一吻太过绵长,师暄妍开始更激烈的抗拒。
她?想要回应蝉鬓。
但那个?男人,却好?像根本不打算放过她?,哪怕片刻的时?间。
他霸道地封缄了她?的唇,让她?即便能发?出?声音,也是那种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暧昧声响,令所闻之人,愈加想入非非。
逼不得已,师暄妍只好?放弃。
好?在屋中并未燃灯,一团冷暗,蝉鬓唤了一声“娘子”不闻有回音,便以为娘子已经歇下了,只是在外间,仍叉着手回道。
“若鱼引诱洛郎君一案,已经了结,夫人做主将她?发?落了。娘子既已歇下,蝉鬓不会打扰,明早再来服侍娘子梳洗更衣。”
师暄妍没有回一个?字。
她?也根本回应不了一个?字。
整个?人,整个?身子,都被禁锢得死死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调换了位置,师暄妍被怂恿至拔步床外侧,单薄的后脊悬空在外,毫无安全感,稍有不慎便会沿着床边儿掉下去,但若是朝他靠近,便会贴向他炙烫如火的胸膛,极尽亲昵。
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
可房间太暗,没有月光,她?的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什么瞧不见。
帘幔的阻隔,更是让呼吸的声音在这片狭窄的天地之间悄然放大至数倍,在他愈来愈猖狂的压迫间,师暄妍的身子终于朝外悬空而去,然而他唇咬住不放,师暄妍不能前?进,只有继续后退。
惊心动魄的一瞬,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如流沙般往下陷落,忽地,一只长臂朝她?腰肢搂来,将她?拽住,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腰窝往里一扣。
师暄妍落回了男人怀中。
终于,被迫也被动地靠向了宁烟屿的胸膛。
悍如铜墙铁壁,烫若岩浆火石,坚不可摧。
“封……墨,唔……”
那一个?名字,没能完全出?口,便被他狠狠堵住。
宁烟屿眼眸深黯。
他厌恶这个?名字至极。
现在,恨不得立刻,马上告诉她?,他是宁恪。
少女?喘不过气来,气呛入了肺管,一声咳了出?来,直咳出?眼泪。
这时?,唇上桎梏终于松懈,那双臂膀,才环住她?腰,送她?至床榻里侧。
但宁烟屿还是不曾离开。
他安然自若地睡在她?的床榻之上,睡在君子小筑,这窄窄的天地里,这间逼仄的寝房中,只能容得下一人的拔步床上。
“你怎么还不走?”
师暄妍着了急,但被折腾了这么久,她?再也不敢触怒了他,以免遭来更大的报复,又被他按着那般“轻薄”。
男人的臂膀没有从她?羸弱如柳的腰肢上离开,反而更深地扣住,握住她?纤细的腰,嗓音含着方才造次带来的沙哑:“师般般。”
沿着秋香色弹花软枕侧过脸庞,自枕上与她?两两相对。
师暄妍屏住了呼吸,胸脯里那颗心,噗通,噗通……像是要破土而出?的新生的芽尖。
心上的轻颤,引起?泼墨浓云般的发?丝也自枕上细细摇晃,她?的眼眸软若春水,含着溟濛的湿光。
鸦睫似在水之湄丛生的韧劲如丝的蒲苇,根根摇荡在湖泊与月影的相和互答里。
一股异样的感觉,令他身上血肉发?麻,至于灼到疼痛。
宁烟屿再一次呼了她?的乳名:“般般。”
心上有一口封鸣已久的黄钟,为她?的名字,唤一声,撞一下,嗡鸣声声回荡在心尖,激起?血脉的逆流。
他忍不住伸手,将师暄妍勾入怀中,抱着她?,下颌搁在她?的发?丝间。
呼吸落下,烫着她?发?丝下露在寝衣之外的后颈。
他唤着她?,含着浓烈的压抑。
师暄妍知晓。
可是,她?暗了眸子,一瞬不瞬,一股酸楚之感自心上腾起?。
此生她?与情爱无缘,聊此残躯度日而已。
对“封墨”,她?从未开启过自己的心门。
宁烟屿扣着她?软腰,一点点平息了黑眸之中翻涌的情念。
适才亲吻时?的惹火,留下了对他的报应,他用了许久,才把自己恢复成人,而不至于兽性大发?,在这里欺负了她?。
“今夜我不走。”
他低声道,垂下面容,望向颈窝处乖驯伏着,如只受惊的狸奴正需安慰的小娘子。
但他这句话,却不是安抚,反倒让她?炸了毛。
“不行!”
他轻笑一声:“嗯?再大声一些,你这麻雀窝一样的洞府里,那个?婢女?应当离得不远。”
他真的很会打蛇七寸。
可师暄妍这般警惕是为了谁,她?不过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让他能置身事?外,将折葵别院发?生之事?,变成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永恒的秘密。
封墨,他却好?像根本不明白她?的苦心,他那模样,似是恨不得满天下宣告他们的苟且之事?,恨不得俾众周知,他们俩有一腿,不清不白,到现在还睡在一个?被窝里。
他们俩,一个?侯府嫡女?,一个?将军之子,若被人发?现,只怕会引得长安满城风雨。若到那时?,封墨想从人言里全身而退,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师暄妍不敢声张,暗暗吃了这个?闷亏,只是心底里不大舒服,她?为他考量,却委屈了自己。
身旁睡着一名男子,尽管他呼吸均匀,也不打呼,但师暄妍却感到右侧睡了一头正打盹的猛虎,如何能够安心?
“喂,”她?蹑手蹑脚地爬了过去,在男人的耳旁低低说道,“明天一大早起?来,你会被人发?现的……”
宁烟屿本来半眯着长眸,听到耳畔微弱的香风吹拂,方平息的冲动,一时?之间又有了故态复萌的趋势。
这少女?,浑然不知她?酥软地贴过来,有多撩人。
于是男人大掌压下她?的侧脸,往软枕上按,害得师暄妍像刚冒出?头便被压在沙滩上的小乌龟,动弹不得,手脚乱用,惹来男人一声轻笑。
“你放心,明早起?来,你看不到我。”
师暄妍这厢不动了。
静谧的夜晚,耳畔是均匀的呼吸,和他如泉水滴石般清晰而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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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师般般。”
“嗯?”
“莫做伤害自己的事?。你还小,今后会后悔。”
她?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人生漫长,把自己看得那般低,肆无忌惮地糟践,未来焉知不会失悔?
肩侧被摁倒在榻的小乌龟,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是否陷入了沉思?。
他垂目而来,帐中虽连月光也无,然而他有百步穿杨的目力,即便深夜之中,也能看清,那少女?早已眼眸轻阖,一动不动,似是困得睡了过去。
宁烟屿舒了口气。
万籁俱寂,寝房内除了她?的呼吸声,再不闻旁的声息。
他便也和衣而卧,于她?枕边浅浅入眠。
不觉已是深夜。
宁烟屿入了睡梦。
梦里是飞雪环抱的折葵别院小屋,屋子浸在湿漉漉的水汽之中,模糊不清。
屋内六角莲瓣纹青铜烛台上,高高擎着海棠红的长烛,如林般参差而列。
满室的红光之间,摇曳着挂珠的帘幕,少女?姣好?如蒹葭般的身形,于帘幕之后婉约折腰,若隐若明。
他踏足入内。
罗幕之后的女?子悄然回眸,旋即,一只纤白、嫩若藕节的小手拨开了无重数帘幕,露出?一双含情凝睇的妙目。
纱帘萧萧,妙目盈盈,少女?身无旁物,独独挽着一条如云似雾的三丈梨花色锦绫披帛,鸦鬓如墨,衬着嫣然含春、娇羞无限的小脸,往昔只觉清丽,今夜格外妖娆。
她?走上前?来,手中挽着长长的披帛绡纱,踮起?脚尖,玉指拨弄,将绡纱绕过宁烟屿的脖颈。
一圈,复一圈,柔荑指尖一寸寸拂过他逐渐暴起?的颈部血管,但她?根本察觉不到可怕,朱唇轻曳,勾着他,引着他,步步后退。
“殿下……”
她?唤着他。
殿下。
而非“封墨”。
宁烟屿不由自控地朝着帘幕之后一步步追随着少女?而去。
帷幔落在了身后,仿佛逐渐远去,连同着折葵别院外的风雪声,一道远去。
屋内只有明春昳丽,只有春光灿烂。
她?将他引至榻上,柔柔唤着他,一声声“殿下”,似是刺人筋骨的麻药。
宁烟屿一瞬不瞬地凝着怀中投来的少女?,她?清艳出?尘的美貌,在满室灯烛映照之间,宛若芙蕖摇曳,湿润的露珠点缀着她?透出?薄红的娇靥,她?挽着他手臂,扯下他衣襟。
“殿下,难道不喜欢般般吗?”
美艳的少女?娥眉轻蹙,如同受了委屈,彤红的美眸中含着云情雨意,下一瞬便要晕染坠下。
无论是谁,惹了她?生气,都是天大的罪过。
宁烟屿紧闭的喉腔,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刺,轻巧地撬开,溢出?一个?,根本不像是他嗓音的声音。
“喜欢。”
即便是在睡梦中,太子殿下亦为自己的无耻直接而震惊。
倘若这两个?字能轻易说得出?口,他又何至于。
不。
这不过是幻境,是梦,幻境到底虚无,所以幻境之中所说的话,也不过是胡思?乱想。
但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少女?,点点迫近,即至被她?勾着颈后,压在软榻。
她?手臂上挽着的披帛,似教他不能呼吸,宁烟屿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
那少女?恍若无觉,那双眼睛漂亮而单纯,似林中腼腆的小鹿。
“既然喜欢,”少女?呵气如兰,她?的气息是有实质的,如神女?吞云吐雾,手拿日月,将他寸寸围剿,“何不与奴家,共赴巫山?”
宁烟屿咽喉收紧,喉结滚动,望着梦中少女?模糊而明丽的容颜,终于抬起?手去,摁住了她?的雪肩。
翻身扣下。
这一战,旷日持久。
直至黎明初曦,天露曙色,才鸣金收兵。
宁烟屿自睡梦中陡然清醒,背后已是汗出?如浆,颈部下的褥缎湿了一片。
他扶住了胀痛的额,望向身侧。
借着黯淡的光,觑见她?双眸闭合,长睫低垂,睡态娇慵,显然兀自沉浸在好?梦中。
眼前?的少女?,与梦境中容颜姣好?的女?子重合起?来,幻而为一。
女?孩子睡相有些不雅,不知何时?起?,原来她?抬起?了一条玉腿,正架在他的耻骨之上。
第23章
她又是那种姿势,半蜷曲着身子,只不过侧身向他,宛如他是取暖的熏笼。
师暄妍将手臂、玉足,全架在他的身上,浑然不知自己有多撩拨地,在咕哝声中,单纯地折磨着他。
宁烟屿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有?过绮梦,也不稀罕。只是昨夜里那场梦来得蹊跷,多半是这少?女娇慵暧昧的睡姿引发的。
昨夜梦中之?景,悉数在目,眼前又是睡梦中姣好的容颜,宁烟屿耳后起了薄薄的红晕,几乎不敢再细看她,僵直着胳膊,将自己的衣衫取来穿上。
只是起身之?际,忽然感?到一股阻力。
垂目看去,原来是少?女的指尖压住了他的一角衣袍,压得有?些紧,她攥在手里,扯出了道?道?褶痕。
宁烟屿试图将衣衫从她手心里夺回,拽着袍服下?裳,往下?轻扯。
师暄妍并不撒手,反倒蛄蛹着,蹭了过来,正巧了用她圆润的脸颊压上他的衣袍。
“……”
再一扯,那少?女抓得更紧。
几番纠缠之?间,窗外愈来愈亮。
她霸着那件衣衫不肯撒手,几番“激烈”的争夺之?间,寝裙的前襟松落开,露出了里头雪青色藕花并蒂纹心字罗衣,衣带松垮,雪酥微敞,无限风光在险峰。
太子殿下?凝定半晌,喉结滚了一下?。
他抽离了手臂,将那身长及脚踝的外裳任由她抱走了,他则单着一袭春衫,自?春日清凉的初晨,越窗而去。
整理完毕,天色显出了冷白,昭示着黎明?已至。
在侍女蝉鬓来时,宁烟屿已经自?君子小?筑消失了踪迹,无声无息。
*
散了朝会归来的圣人,回到元后曾居的汤泉宫中,正吃茶醒神。
内监王石为圣人准备痰盂,双手恭敬地呈奉着,侍立在侧。
圣人漱了口,吐入痰盂之?中,接过茶盏来,低头吃了一口。
“神爱与封墨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朕看那封墨,也算是仪表堂堂,风流蕴藉,骑射的本领不输给?他父亲。配神爱,也算是配得。”
王石体恤圣人的心意,哈腰笑眯眯地回道?:“还是太子殿下?重用封少?将军,少?将军巡视河道?回来,少?不得要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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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提拔,这位少?将军的以后,自?是不可限量的,圣人也好对齐宣大长公主有?所交代?了。”
这老阉人,看他的心意就?这么准。
圣人睨他一眼。
说起来,陛下?忽地掩面长叹:“只可惜,朕之?长子,对男女之?事却还未开窍,他若一直不娶妻,没有?后嗣,朕要如何安心将万顷江山交到他手中。”
每每想到太子的婚事,圣人无不饮恨,郁郁寡欢。
王石那双写满了精明?算计的老眼一闪,先前是有?些不敢拆了太子殿下?的台,但圣人忧心惙惙寝不能安枕,作为多年忠心老仆,王石自?是要紧着圣人龙体:“奴婢观殿下?,却是、动了春心。”
圣人扣在茶盏之?上的盅盖,碰在碗沿上,清音铿锵。
圣人自?茶水热气氤氲之?间抬头,龙目炯炯,写满了对此事的热忱好奇:“真的?”
王石沟壑纵横的脸上揣着微笑,叉手俯身:“奴婢哪里敢欺瞒圣人。”
这倒也是。
且这个老仆素来察人入微,揣摩了四十?年圣意了,能够于这宫中地位不倒,的确有?几分过人的本领,要拿捏太子那个半大毛头小?子,岂非手拿把掐?
“何以见得?”
圣人微掀眉梢,自?煌煌宫灯下?一眼望过来,那眉目森严,威仪含而不露,与太子殿下?是真个亲父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王石含笑道?:“上次离宫行猎,殿下?来圣人的长襄殿中时,老奴曾闻见殿下?身上的女子体香。香气浓酽,显然是有?肌肤之?亲,时辰不短,方才能蹭上去,殿下?衣容不整,老奴观察,他是出去,与那女郎骑了趟马。”
“何时,朕居然不知,”圣人万分震惊,但看着王石这张老狐狸脸,摇了摇食指指着他叹道?,“你这老东西,有?事藏着掖着不对朕讲。”
王石急忙来请罪,笑吟吟的,心知肚明?圣人不会生气。
圣人叹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朕不管他心仪的女子是出自?谁家,只要他喜欢,朕都把那女孩儿召来,给?他的东宫添点人气。”
说罢,圣人望着这满墙熟悉的陈设,喃喃自?语:“也算对得起皇后临终的嘱托了。”
元后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还在襁褓之?中的太子,她拉着圣人的手,在病榻上,苍白着脸色叮嘱圣人将来要好好待他,将儿子抚养成?人,为他寻一门可亲的婚事,找一个他钟意的女郎,不论门第高低,只求吾儿欢喜。
圣人一直谨记于心,只可惜,那老大天生的木石之?心,连一点缝隙都撬不开。
老父亲绞尽脑汁,派了不少?宫人去他东宫,夭桃秾李不一而足,但宁恪愣是如没长眼,对那些妙龄女子就?如看一棵树、一朵云、一株草,没有?半分波澜。
圣人实?在是好奇啊,他拉着王石过来,压低了喉音打听:“那女郎是谁,你弄清楚没有??”
王石挂着惭愧之?色道?:“老奴哪里敢打听殿下?的私事,教殿下?知晓了,老奴可就?再也伺候不成?圣人您了——”
圣人“嘁”一声,自?鼻中溢出一道?嗤笑:“兴许是有?人引诱他,又让他不解风情地打发走了。”
眼看圣人不信,又要为此而苦恼,王石急忙卖了太子,佝偻腰凑近道?:“老奴还知道?,离宫回来之?后,一日夜里,殿下?深夜乘马出宫,不知往何处去了,整夜不曾归来。”
“哦?”
这倒引起了圣人的关注。
只是待要再询问?,殿外有?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圣人忙撤了回去,理理衣冠,轻咳一声正襟危坐,“让他进来。”
便仿佛方才从未与王石聊过任何关于宁恪的话。
未几,宁烟屿自?殿外踏足入内。
月色昏昏,宫室内烛火辉煌,两股光线交织着落在长身玉立的少?年男子一人身上,矜贵而英美。
圣人听了王石的话后,便再也无法直视自?己这个“假正经”的儿子了,看他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圣人便总想从他衣着行动之?间窥出他春心萌动的如山铁证。
皂色绸衣衬得少?年身姿挺拔,如巍巍玉山,傲而不群。
“阿耶。”
圣人让他近前:“朕正有?事找你。”
宁烟屿走近之?后,圣人把手一招,道?:“那个封墨,巡视泾河去了,几时能归?”
在君子小?筑,那个狡猾的女郎,便口口声声都是“封墨”,来到汤泉宫中,他阿耶第一个向他提起的名字,又是“封墨”。
太子殿下?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浮气躁,他扯了眉梢,不动。
圣人惊奇,这又是怎了,太子今日,显而易见浮躁。
“朕并无他意,是为你大姑挑一个可心的孙婿,神爱也到了年纪许婚了,你大姑将京中儿郎挑了三圈也没寻到一个称意之?人,朕看封墨是可造之?材。你素日里与他打交道?最多,朕问?你,这婚事,你看如何?”
上次是襄王,这次是封墨。
阿耶的心思不要太过明?显,分明?是旁敲侧击,讥讽他无心娶妻。
“任凭阿耶心意。”
这就?是连他也认可了。
圣人放了几分心,颔首:“连你也觉得封墨不错,那朕这道?旨意,便可以下?了。”
但封墨和洛神爱的婚事,毕竟不如自?家儿子紧要,圣人一转口,就?道?:“朕近来听说一桩趣事,还着实?有?些难以置信,要请太子给?朕解答一二。”
宁烟屿薄唇微掀:“阿耶又有?何事。”
圣人偷看了王石一眼,将上翻的眼皮收回来,咳嗽两声清音,道?:“朕怎的听东宫的宫人说,太子近来时常不在宫中,入夜之?后,不知到何处去了,可有?此事?”
太子不动声色,袖口下?,长指按住了虎口。
东宫出了叛徒,竟是圣人眼线。
“……有?。”
“哦?”圣人万分惊奇,好不容易能拿捏一下?这个从来都稳占上风的长子,这机会千载难逢,万不容错过,“不能吧。我们一向持重守礼从不逾矩的太子殿下?,几时竟也学会了夜不归寝?”
老父阴阳怪气,宁烟屿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放心上。
“阿耶,儿臣寻你,是有?事相商。”
圣人老怀激动,这小?子,闷不吭声憋个大的,这是要把儿媳妇领到自?己跟前来了?好,好得很。
圣人两眼明?亮搓掌以待,宁烟屿又示意,屏退左右。
圣人更加心潮澎湃,这小?子还学会害羞了,也罢,那就?顺从他。
等王石退下?,圣人极力压抑着不受控制要往上翘的嘴角,端坐吃茶,老神在在问?道?:“太子你说。”
宁烟屿垂目:“汉王近期归于长安,于长安城中广泛结交朋党,暗通书信,孩儿截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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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道?传书,请阿耶过目。汉王是阿耶胞弟,孩儿的皇叔,儿臣于汉王一事只能慎之?又慎,交由阿耶定夺。”
本以为是谈婚论嫁,谁知突然杀出个汉王,圣人的脸上藏不住失望,说起汉王,还带了几分晦气。
他接过信件,将信启封,抽出里头夹藏的信纸并展开。
这信上的内容并无差错,只是宴饮取乐、互通礼物一类的小?事。
但这信,却好巧不巧,是送给?一向表现?得忠厚老实?的开国侯师远道?的。
圣人拍在案头,额上龙筋直抽:“这老匹夫,竟敢背着朕,与汉王眉来眼去,平素里装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背地里却首鼠两端!”
当年驱逐长安婴孩一案了结之?后,圣人对连累得开国侯多年父女离散心怀内疚,私底下?考察师远道?为人以后,预备加其为金印紫绶的光禄大夫,一番打算刚刚成?形,均被太子这一纸文书摧毁。
“知人知面,难知其心,是良心还是祸心,朕现?在看不明?。”
圣人抬眸,往下?灯烛笼罩之?下?眉眼冷冽的长子,用心告诫。
“太子,日后你务必要耳聪目明?,无论择臣而侍,还是择妻而娶,帝王相人,不能犯错。”
宁烟屿看着圣人,将那封密信架在蜡烛上,火苗舔舐起来,光晕烈烈,顷刻便烧毁了书信的纸张。
信纸燃烧的脆声中,宁烟屿嗓音微沉:“阿耶。母后的忌辰快到了,孩儿想去祭奠母后。”
“应该的,”圣人将燃烧殆尽的信纸投入火钵子里,叹道?,“你阿娘要是知道?你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娶妻,恐怕黄泉地底也难以安宁。到时候朕下?去了,也着实?无颜见她。老大啊,你也要体恤为父的一番苦心。”
“……”
第24章
若鱼背主求荣,勾引洛神瑛,已过去了数日之久。
江晚芙偷鸡不成蚀把米,贴了一个贴身侍婢进去,如今虽有江夫人身旁的芜菁来服侍,可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暮色落在屋脊上,映出半边如钩残月。
江晚芙与江夫人正在房中说着话,江夫人将新裁的衣裳拿出来,给江晚芙试穿。
内衬是用寸丝寸金的缂丝工艺制成,鹅黄的底,绣千枝攒花绛珠海棠,穿在少女身上,与?那一身娇嫩的肌肤相得益彰,更添娇艳。
于是江夫人在旁感慨了一句:“芙儿生得底子?好,亏得你阿娘了。”
说起阿娘,江晚芙眼中雾色蒙蒙,像是起了雨云。
江夫人忙握住她手,柔声道:“芙儿想你亲生娘亲了?长安与?洛阳不远,他们也?许久不曾来长安了,正好芙儿生辰快要到了,不妨,将他们请来?”
江晚芙迷迷茫茫地望着江夫人,欲言又止,忍了半晌,嗫嚅道:“真的可以么?”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江夫人怜爱地抚摩江晚芙的颅顶鸦发,温和地道,“你虽入了我侯门?,但也?是江家的骨血,你惦念父母,是人之常情,这说明我们芙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儿,我们欢喜都还来不及,哪里像……”
说到此?处,江夫人忽而顿住不言了,寝房内陷入了沉默。
江晚芙早已?探知江夫人心?事:“阿娘,芙儿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双亲,我,我一辈子?留在侯府,不出嫁,只要您肯让我陪着……”
江夫人闻言感动,笑出了泪花,拍打她的手背:“你这傻孩儿,女大不中留,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你阿耶还在替你考量。正巧,等你父母从洛阳赶来了,也?要问过他们二老的意见才是,我们对不住你爹娘,当然要把你从开国侯府,风光地嫁出去。”
江晚芙嘴上婉婉应承,羞红了玉颜。
清风吹拂,珠帘暮卷,拨开少女额前?的鬓发,露出柳色眉弯之下隐隐担忧的清眸。
春华台上,少年长姿鹤立,峨冠博带襟袖当风,似水月镜花,衬得满园明净的春色都入了俗尘,只一眼,便撩动了她心?上弦音,自?此?夜夜入梦。
可江晚芙也?心?知,凭她自?己的身份,又如何能够嫁与?太子?殿下为妻?
即便侯府认了自?己,可比起生来就带有师家血脉的师暄妍,她到底算不得名正言顺。
这一生都不敢再觊觎那足不蹈泥、衣不染尘的太子?殿下,她亦不想委屈求全,侍奉了旁人。
与?其如此?,倒不如留在侯府。
隔了绿纱窗,传回一道叩门?声,门?外之人低头溢出轻咳,是家主的声音。
江夫人送江晚芙出门?:“芙儿,你阿耶回了,你先去吧。”
江晚芙心?事重重,垂眉,向入门?而来的师远道行?礼,不带一丝风声地离开了寝屋。
这回回来,师远道又是眉结不展,江夫人迎上前?,替师远道将外披取下,送他至书案前?烤火。
炉上还煨着栗子?,正烤得焦香,焕发出一蓬蓬引人垂涎的浓郁热气。
师远道皱眉道:“夫人,我先前?不曾对你讲过,是为了予你一个惊喜,前?日里还有风声,说陛下恩泽当年弃婴,似乎有意,要敕封金章紫绶光禄大夫,轮到了我的头上。但这两日,圣上却好像没了那个意思,圣旨迟迟不下,我恐生变。”
江夫人递上一盏温热的茶:“夫君勿恼。该是你的,迟早也?是你的,飞不走,若本来就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夫君也?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师远道愁眉不展,“但我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你说,会不会是陛下受了奸佞挑唆?”
江夫人哪里能知晓朝堂上的事,不过是师远道平时?缺一个倾诉之人,偶尔会同?她聊上几句,他在朝政上有多?少政敌,江夫人也?不放心?上。
师家虽说是侯门?,但师远道在朝堂上领的,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文散官,远远不如儿子?争气,只要儿子?往后官途顺遂,江夫人也?就心?满意足,对师远道这些给侯府带不来入账的官职变更,向来由得他去。
师远道碰一个钉,知晓夫人不大爱听这些,便转而聊起她爱听的:“夫人可曾听说了么,陛下给昌邑县主下旨赐婚了。”
这倒是个天大的消息,京中贵女但凡有议亲的,总能惹人说道。
比较郎君之间的家世门?第、人品样貌、族中亲戚、往后仕途之类的,昌邑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又得圣人的宠爱,她的婚事,自?然引起了江夫人的好奇。
却说那日出了若鱼那样子?的事后,齐宣大长公主一气之下,将洛家大郎打了一顿,发落回了河东老家,昌邑县主是送他回去的,这会应还在路上。
“圣人给昌邑县主指的夫婿,不是旁人,就是封家那小子?。”
“封墨?”江夫人万分诧异,“可他不是……”
他不是和咱们家般般在好么?
看来,巡视泾河果真只是一个避而不见的由头,有了与?昌邑县主的婚约,就看不上开国侯府窄门?窄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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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神色不定:“封墨与?昌邑县主定亲,那般般怎么办?”
师远道鼻子?里哼了一股冷气出来:“到现?在了你还惦着那孽障,幸得蠢奴上次搅和了大长公主相看她之事,与?襄王殿下的婚事是彻底黄了,再过得几日,就给她下一副打胎药,把那孽种一并打了,生得留着夜长梦多?。”
“至于姓封的那小子?,”师远道负手道,“他要与?谁家定亲我们不管,但等他回来,我必要到陛下跟前?狠狠参他一本。”
这不过是自?顾自?地以为出了口恶气,实则般般被负心?之人辜负,实属可怜。
她到现?在还紧咬着牙关,卫护那个负心?薄幸的男子?,真是教人怒其不争。
师远道这时?又道:“把蝉鬓叫来。我要试她一试,让那混账听见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就要奉旨与?他人成婚,她难道就丝毫不为所动?”
江夫人也?正有此?意。她不信般般会如此?糊涂,到了这步田地,还要打碎了牙齿活血吞,把封墨诱骗她之事继续压下。
“夫君,般般让你失望了,她现?下成了这副模样,我这个做娘的,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江夫人没有同?夫君说,自?君子?小筑里,蝉鬓带回了许多?那日氅衣所撒的颤声娇。
*
一觉醒来,窗外正碧雨泷泷,绿纱窗被支开一条边儿,露出潮润的泥土气息来,搅和得鼻尖发痒。
师暄妍半伸懒腰,自?榻上坐起身。
那日清早睡醒之后,果如他所言,师暄妍再没看到他了。
他守信用,没有让婢女发现?他在君子?小筑,在她的卧榻之旁睡了足足一夜。
可那个心?机深沉的男子?,走便走了,还走得非常不干脆,留了一件更加惹人遐想的男子?衣衫下来,那衫被她抓在手里,已?扯得褶皱斑斑,师暄妍也?不知怎的,还凑上去,轻嗅了一下。
衫子?里藏着汗渍的余味,但并不难闻,其间掺杂了淡淡的兰草芳息,并不如其人一般清冷,反而温软馥郁,丝丝离离,缠绕鼻尖。
因?蝉鬓很快便要过来伺候她梳洗,师暄妍急忙将衣衫团成一团,丢到了床榻底下的箱笼里。
待寻个时?机,她会将那身外衫烧掉,以免留下痕迹。
“封墨”是个心?机深重的,他只怕巴不得让人发现?他们的好事,师暄妍也?不懂他目的何在。
那个夜里,他百般纠缠,便就压她在这方?床榻之上,一遍遍地亲吻她的脸颊、鼻梁、嘴唇。
纱帘拂动,月华惨淡,师暄妍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股灼热的兰泽芳息,一直充盈在她所有感官里,仿佛能熨到她肌肤里去。
一直过了几天,师暄妍都还是觉着自?己的身上存留着他的余温。
幸而,他并不曾再过来。
晨间醒来,蝉鬓贴心?地送来的碧玉虾仁粥,配了几样就粥的小菜,里头的醢白菜和碎鸡胗,让师暄妍多?用了几箸。
用早膳后梳妆、更衣,师暄妍如往常一般,百无聊赖地垂眸吃起了茶。
蝉鬓一头照料着娘子?,口中幽幽道:“自?上次昌邑县主邀请娘子?入众芳园相会以后,便再无回音了。”
师暄妍以为她是讥讽自?己,在齐宣大长公主面前?并没能争得面子?,心?中并不如何在意。
热茶汤入口,清鲜的茶气与?唇齿间含而不化,久滞不去,于此?春寒料峭时?分,最?是相宜。
氅衣间,少女抬高视线,一双乌溜溜的明眸映着窗外剔透的雨水,也?像是泛起湿润的水汽,氤氲而起。
“县主千金之子?,我怎好劳她惦着,蝉鬓,君子?小筑就是我的归宿了罢?”
蝉鬓知晓娘子?柔弱,可她是怀着目的来的,怎好不说:“娘子?勿恼,奴婢听说,昌邑县主如今正待嫁,待回长安之后,便要与?羽林卫中郎君之子?封墨郎君完婚了。”
……封墨。
茶盏轻碰杯沿,师暄妍乌眸轻烁。
原来他连着多?日音讯杳渺,竟是有了一门?光彩盈门?的好亲事。
昌邑县主,那般娇丽美好的女孩子?,我见犹怜,何况他一个血气方?刚正当年华的男子?。
蝉鬓细细留意琢磨着娘子?的反应。
娘子?只是目光之中露出一丝半丝的惊诧。
她并没有如家主和夫人所想的,因?为封墨郎君的婚事而伤怀,半分都看不出来。
虽说娘子?素来心?思深,可她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等闲人听到这婚约,也?是如此?反应——一点点惊讶,一点点歆羡,若再说别的,也?着实看不出了。
师暄妍放下了手中滚烫的茶盏,对蝉鬓打量窥探的目光,幽幽迎击:“良缘难得,只盼县主得偿所愿。”
她起身莲步轻移,去关那扇被凉风冷雨扑开的西窗。
眼眸便自?转身之际暗了下来。
昌邑县主这般明媚鲜妍的女孩儿,“封墨”却朝秦暮楚,着实是配不上她。
她想着和“封墨”两清,可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应许一个字,就在那夜,他还手脚不规矩地压她在榻上胡乱亲吻,转头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与?旁人定了亲。
这对昌邑县主也?是种欺瞒,他做得很不地道。
不过封墨已?经从这段关系里摘清了出去,这是师暄妍一直以来所盼之事,她自?顾尚且不暇,从今以后也?不必再理会他了。
这般,也?好。
她便可以毫无顾忌了。
“蝉鬓。”
娘子?在那团潇潇冷雨闭疏窗的暗光里立着,肩若削成,乌发如墨,身姿比案上的宣纸还薄弱,发丝里漏着一隙一隙的天光。
然而那语调,那姿态,有一股弥散入骨子?里的清傲。
“晚芙生辰快要到了,江家二位,不会来长安为她庆贺么,除了生辰,更是贺她喜得高迁,经营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入师家族谱了。”
蝉鬓并不言语,听不出娘子?这话中的深意。
师暄妍嘲弄地勾了唇角。
“那我阿耶可曾对你说,几时?将‘师暄妍’三?个字,从师家的族谱中剔除?”
蝉鬓登时?慌乱,接不住这句话,匆促间胡乱唤了一声“娘子?”。
她似是想说家主绝无此?意,然而被打断。
绿纱窗畔,师暄妍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开国侯派到我身边监视的,谁也?不是傻子?,不是么。劳你对侯爷和夫人回一声,就说师暄妍支持他们的决定,我会日日虔敬焚香,沐浴祷告,等着那一日。”
蝉鬓自?二娘子?那温婉的嗓音里,竟听出了让她不寒而栗的恐怖。
她垂眸,手掌贴住并无任何消息的小腹,温声一笑:“不过,也?劳你对他们说,我接受他们一切安排,可休要打这个孩子?的主意,谁要是想杀了他,我就不保证什么了。眼下我是在这君子?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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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方?宅里困着,可只要我出了事,我保证,师暄妍勾引舅舅、秽乱家宅之事便会传扬得满城风雨。倘若查有实证,依我朝律例,我与?江拯都会被处死。阿耶不是还想着升迁么,怕是从今以后,只得左迁了吧。”
师暄妍比任何人都知晓,师远道受不得激,蝉鬓这么通报,他定会气得跳脚,说不准隔日,那碗害命的打胎药便送来了。
她赌,开国侯会的。
到了父要女亡的那一日,才是真正的兵戎相见。
至于什么名节尊严,那是从师暄妍自?落入江家那一刻起便沦为奢侈的东西,要来既然无用,又何须再被它捆缚。
这个扭曲的光怪的世界,不如崩塌了吧,大家一起被乱石砸死,多?好。
那不疾不徐的语调,落在蝉鬓耳中是阴阴的,在雨水的喧嚣之中,漫着刺骨的凉。
第25章
自?川穹之下,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明陵在?密雨间静默着,古朴的雕栏上爬满了点点绿苔,被雨水冲刷得透亮。
沿着光滑的石阶,雨水潺潺地涌下来,于宁烟屿脚边汇聚成一团团打着旋儿的水涡。
毓秀之地,埋藏着已故先皇后。石碑矗落在喧哗的雨声里,如无声的慈母,脉脉凝视着迟迟归来的孩子,一片电光掣过,清楚地映出它沟壑纵横的面庞。
“母后。”
宁烟屿撑着一把十六骨的伞,在?石碑前站了有片刻了。
奉上的瓜果,被雨水洗得锃亮。
率府诸人,均远远相随,谁也不?敢搅扰了母子片刻重聚。
元后身体孱弱,诞下太子以后,身体难支,染上病患,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太子殿下一直以此为心结,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此祭奠亡母。
有时只是?小立片刻,陪伴着地底长眠的芳魂,有时会说上几?句话,与母亲分?享自?己的心事,如这世间最普通的一个儿子,对早逝的亡母依依眷怀。
雨水滂沱地打在?伞骨之上,水花乱溅,汇聚成束的水流沿着伞骨汹涌地淌落,溅在?宁烟屿的长履边。
湿泞的泥土,卷着草香泛滥的气息,一股股攒向鼻翼。
宁烟屿往昔来,多半只是?陪伴母后待一会儿,可是?这次,他望着那块石碑,在?这场潇潇冷雨中?,胸口却烫如岩浆,无数种心绪被推着涌到喉舌底下,连舌根也微微发烫。
太子殿下耳根晕出薄红,黑色的瞳仁蒙了水汽愈发显得清亮:“母后。孩儿好像,惦记上了一个人。”
他到此刻亦不?知,那种时时刻刻放心不?下的惦记,算不?算得上喜欢,只要想到那个小娘子,心上便溢满密密匝匝的疼。
想要保护她,想要制止她伤害自?己,想要将她藏起来。
“她是?个小骗子,然而?她又很是?善良,孩儿放心不?下她,怕她受了旁人欺负。”
“若,孩儿将她领来给你?看,你?会同意的,对么。”
母后曾经说过,她只要他欢喜,无论将来他娶什么样的女子。无须门当户对,更不?要政治联姻,只要他喜欢。
母后一生,自?诩抓稳了阿耶的心,可阿耶还是?有六院三宫,旁的妃嫔。母后对他虽无教导,然而?宁恪懂母后的心思。
所以他不?敢造次。
他还在?担心,自?己此刻汹涌澎湃的冲动,仅仅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长久的许定?终身此生唯一。
没有对阿耶坦白?,也是?因为他内心的矛盾。
太子殿下考虑得很美好,待与那个女孩子剖白?心意了之后,再将此事告知圣人。
雨声如瀑,水流汤汤。
宁烟屿撑着竹骨伞,蹚过路面浅草丛生的泥泞,转身回来。
太子詹事瞧见殿下身上一身的雨水,要替殿下换了雨披,宁烟屿推掌:“宫端,孤要去?一个地方?,你?带人回率府,莫要跟来。”
祭奠完先皇后,殿下这是?又要去?哪儿,还有哪里可去??
往昔殿下与先皇后相处之后,总是?情绪低回,可太子詹事这回瞧着,殿下脚步轻盈若飞,撑着那把宽大的竹骨伞,不?消片刻便如腾身而?走,消失在?密雨中?停立在?官道上的马车后。
冰凉的雨水浇落在?身,但?宁烟屿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冷气,胸口烫得宛如顽石融化?,炽热的岩浆沿着血脉自?心尖出发,奔腾狂啸过四?肢百骸,皮肤的每一寸都冒着热气。
只消想到那个玉体冰凉,宛如玉液琼浆般芳香醇美的小娘子,便体肤发热。
驱策马车前往君子小筑,未免过于大张旗鼓,惊动生人,宁烟屿入巷之前,跳下了马车,这时,雨声正好停了,瓦檐上阴云笼罩,又在?酝酿着瓢泼雨势。
但?这方?便了太子殿下逾墙折柳,夜会佳人。
她屋里那个伺候的婢女,大抵是?个惫懒的,早已睡得鼾声朝天,宁烟屿放肆地夜探香闺,步入了女子的香居。
屋内大部分?烛火已经扑灭,仅仅只留了一座铜盏亭亭地翘首立在?八仙桌上,火苗妖娆带刀,刺杀得夜色,于墙面染上一面猩红。
太子殿下行动如猫,脚步落在?地面,没有半点声息。
一灯如豆的光焰照着她放落的重重帘帷,犹如那日春梦重临。
那夜的绮梦过于销魂,梦中?纠缠的姿态,犹如藤萝绕树、溪水冲石,黏腻腻,湿哒哒,一直留在?宁烟屿脑中?,拂之而?去?还复来。
洛阳折葵别院的夜晚,他无可辩驳。
的确是?他动了春心,否则,便如佛坐金莲,岂有半分?松动。
长指拨开帘拢,露出金色纱帘之后云被高堆、娇躯横陈的身影,锦被微微隆起,蜿蜒如丘。
少女背身向外,蜜蜡光晕打在?她云髻松散拨开的颈后肌肤,仿若流动般盈盈。
她已经睡着了。
窗外不?知何时起又下起了霏霏细雨,遮住了男人的心跳声音。
他跪身上榻,卷了一截她的锦被,睡在?了师暄妍身后。
少女芳馨满体,发丝与肌肤间都缭绕着淡淡胭脂的芬芳,离得越近,那香气似越浓郁。
他一动未动,并不?想趁机轻薄了熟睡的少女。
蓦地一道闪电裂开,自?屋外撕裂苍穹,爆裂地闪灼。
伴随闪电而?来的必是?雷鸣,宁烟屿扭过头去?,伸掌抵住了她的耳朵。
但?也只是?徒劳,在?雷声响起时,她还是?不?受控制地身子轻轻战栗。
贴着他的胸膛,那纤薄的身子,一寸寸蜷缩起来,犹如刺猬一般,团成一个小团儿,保护着自?己。
宁烟屿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唤道:“般般。”
师暄妍的神魂已经陷落在?梦里,江拯那肥大油腻的脸庞,喷着浊臭逼人的口气,狞笑着朝她扑来。
江家?的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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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夫人都在?边上看,没有一个来搭把手。江夫人只是?挽着江晚芙的手,一大家?子,旁观着她的苦厄与困窘,眉目冷漠,作壁上观。
“别过来……舅舅,求你?……”
她害怕地举着镇纸,双眼通红,腿弯打着哆嗦后退,哀求着江拯,不?要靠近,不?要碰她。
江拯笑着:“般般,你?阿耶阿娘不?要你?了,他们早就忘记你?了,你?不?如就放心跟了舅舅,舅舅会怜香惜玉,不?会很疼的。”
师暄妍举着镇纸,紧紧闭上了眸,“啊”一声叱咤着朝前击打了出去?。
坚硬的青铜夔牛纹镇纸,把江拯的脑袋砸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坑。
睁开眼江拯的神情就变了,不?再充斥着猥亵淫.笑,而?是?怒不?能遏:“小婊.子,你?敢砸我?!”
他抢上前,将师暄妍手里防身的镇纸粗鲁地打掉,捉住了她的后颈,押着她便往院里的水缸走去?。
那水缸……
水缸恁的眼熟。
是?小时候,江晚芙推她下的那个缸。
缸里盛满了水,浮萍碎藻飘在?水面上,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师暄妍拼命挣扎扭打,江拯从身后摁住她头,将她往那水缸里摁。
“溺死你?这个小贱人,胆敢勾引老子,还装什么清高!你?就是?个下贱胚子,还当自?己是?什么侯府嫡女!”
狞笑声音从水面上传来,师暄妍的头被按在?水底下。
水。
好多水。
犹如洪潮般将她吞噬,封闭了她的感知,她拼命地推、搡,抗拒。但?那个水缸,就像她抗拒不?了的命运,从来没给她还手的余地,漫上来,侵吞她的鼻、耳,最后是?喉,一点点将她湮没。
他们在?看。
他们在?笑。
他们额手称庆。
一重水做的屏障,模糊了笑声,那些声音随着冷水隐隐约约地灌入耳朵。
沁凉的冬天,水冒着刺人骨髓的冷,她喘不?过气来,没了力气,只能放任身体往无底深渊里沉沦……
师暄妍轻颤,眼睫晃动,缓缓地睁开了美眸。
眼前是?昏蒙的,烛火晃动,于帘帷外摇曳。
苏醒之际发觉身旁睡了一个男人,这多可怕,尤其那男人还揽着她纤腰,望着自?己,瞳眸幽邃。
一瞬与梦中?满脸肥膘的江拯重合。
师暄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拳重重地挥出,砸在?男人的鼻梁上。
宁烟屿本来担心她被梦魇困住,隔得近,手掌贴在?她的后脊上压着她的穴位,替她舒缓情绪。二者相距不?过半臂的距离,加上在?床榻上盖着棉被,退也无可退,而?师暄妍突然出拳又是?让他猝然不?防,这一拳,迎面飞来,太子殿下挨了个结结实实。
“梆”地一声,鼻梁骨被砸伤了,喷出了一点血渍,落在?枕上。
“唔——”
宁烟屿刚要出声,又是?一拳飞来。
“师般般!”
他立刻制止。
师暄妍这梦本来还没醒,但?被男人喊了魂,也清醒过来了。
粉拳停在?半空之中?,砸不?下来,就着烛火渗入帘帷的光影一看,不?得了,竟然是?“封墨”。
师暄妍迷迷糊糊地一怔:“怎么是?你??”
他怎么又来了?
还没晃过神儿,宁烟屿擦掉了鼻梁下渗出的血渍,皱眉道:“师般般,你?这一拳,是?在?出气?”
师暄妍没想打他,还以为是?江拯,正准备道歉,可这歉意一起,还没等蹦出一个字儿来,便倏地皱起了眉:“你?怎会在?这里!”
他不?是?正和昌邑县主定?亲,马上要做河东洛氏的乘龙快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