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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港 烧星云 38661 字 2024-05-16

“你在做什么?”他轻微地吞咽一下,看起来尚且很冷静,按着她的手指,强行将戒圈重新套进她的无名指,“订婚戒指,戴上就没有摘下来的道理。”

“沈先生,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我怎么能收你的戒指?”顾影古怪地看他一眼,像是讶异他的自欺欺人。

沈时晔微笑,“可是刚刚在你妈妈面前,不是已经见证、答应过了吗?宝贝,别的事情,你怎么赌气都可以,但不要拿这件事开玩笑,好不好?”

“我在墓前戴上这枚戒指,只不过是因为我妈妈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看见我做沈家主母,我想,这样大约也算满足。”顾影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多谢你愿意陪我演这最后一场戏。”

“演-戏。”沈时晔一字一句重复,眼底晦暗不清,“你是这样认为的?”

顾影笑了一下,“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无论是真是假,都要尘埃落定。”

“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像一枚沉重黑色的巨石跌进雪地里,泛起沉闷的回响。随行的人都站得离他们很远,不敢听老板的分手现场。就连聂西泽也只是懒散靠在车门边,遥远地听着,因为感情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而且他十分清楚,他光是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给沈时晔添堵。

雪下得很急,很快淹没了脚踝。这种天气,穿再多御寒的衣物也会冷。沈时晔全身上下如同泡在冰水里,其实有失温的风险,只是他现在对自己没有知觉。

风雪吹散他理由是——我后悔爱你了。”

沈时晔如坠冰窟,在他意识到之前,“后悔”两个字已经彻底击穿了他的心脏,带来难以遏制的剧痛。

他猛然用手指挡住她的唇,“别说这种赌气的话。”他着了魔地重复着,“你不是认真的,只是想要我痛,想要我伤心,对不对?那我现在痛了、伤心了,你高兴了没有?”

顾影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文的时候,说你已经为我的毕业典礼选好了新衣服。我回家找了,不知道是哪一件。是那件绿裙子吗?你喜欢绿色。”

“你真不是个好妈妈。所以,若是人有轮回,下一次记得来找我,换你做女儿,我做妈妈。”

沉重落下的手,再度抬起时,纤细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熠熠生辉的戒指。

铂金圈纤细,嵌满毛茸茸的细碎小方钻,戒托镂空雕刻,如轻盈舒张的白鹭羽,正中三颗钻石一字排开,一颗硕大夺目的粉钻为主石,两侧点缀两颗稍小的白钻,三颗钻时晔轻飘飘笑了声,平静道,“我以为她要恨死我了。”

黎宛央为他这一句话沉沉地痛心和自责起来。因为她要维持自己的骄傲和自尊,所以她的一双儿女都并未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一个未被爱意充分包裹过的人,要怎么去面对浓度更深的怨恨?即便他是沈时晔,他在爱人面前也是赤手空拳,做不到刀枪不入。

“她对你是有出口的男人。

他的爱是黑暗而沉重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内心深处的樊笼里,究竟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他不知道,顾影是否能够承受。

雪粒落在沈时晔的眉间心上,他企图用最初的记忆来软化她,“如果我们从两年前就在一起,如果我们有更多时间,是不是就不会……”

顾影打断他,“一段气数已尽的梦,重来再多遍都没有用。如果你一定要说“如果”,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她猛然抬起眼睛,眸色比风雪里的青黑天气更暗。永远明净、澄澈、纯白色的灵魂里终于出现了一道丑陋的深渊裂痕,那道深渊不是对着沈时晔,而是对着她自己。

如果可以,她最不情愿头时,被沈时晔用力托抱起,撞在他的胸膛上。她吃痛,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震颤。

“谁打了你?”沈时晔死死按着她的腰肢,嗓音沉得可怕,“告诉我。”

顾影头脑一嗡,“是我咎由自取——放开我!”

她知道自己露馅了。

身上的伤口养了几天,已经结痂,她就没再费心遮掩。毕竟近来都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大衣穿得厚实,她又是裹围巾又是戴帽子,旁人若不仔细去看,是看不出她一身伤痕累累的。

但沈时晔明察秋毫体察入微,这一切蛛丝马迹,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沈时晔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对劲,像他们分手那天的暴风雪,又黑,又深,无边的寂冷。

顾影不肯说,他沉着脸色,直接动手剥开她的大衣。杏色的衣带落在地面,露出白皙的皮肉,沈时晔猝不及防就看见了她双手、肩上浓重的淤青和擦伤,被惊痛和愤怒掀起的巨浪打了一头一脸。

露在毛衣外面的伤口已经如此触目惊的事情就是伤害爱过的人。可是今天,他们必须有个了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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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后悔药,可以让我回到两年前,我不会再救你。”

她在说谎。

重来一百遍,她也会救他。可是重来一百遍,他们也没有出路。因为早在他们遇见之前,他已经是一个壁立千仞的男人,要越过千重水万重山,才能走进他的心里,而她已经吃过人生里的很多苦,没有更多力气去接受他的试炼和考验了。

顾影闭了闭眼,声嘶力竭地再次说了一遍,“我不会再救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去爱!”

第66章第66章

Chapter66

因为暴雪,助理原本是安排了他们今晚在省会城市过夜的。何况,两人都多日没有休息,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疲惫。

但沈时晔要求立刻回程,于是这中国西北大地的盛大雪景还没看上几眼,他们又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今天负责随行的助理摊上了一项苦差事,不知道是否是头等舱的冷气开得太大,总觉得气氛冷得像千里冰封北国飘雪。一时间,只能听见升起遮光板、降下遮光板、倒水、轻微的脚步声,两尊大佛一左一右,中间隔着天堑,仿佛看不见对方。

算了,还是看得见的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渺着,“为什么?”

他明知道答案的,但还是执着要问这一句为什么。

顾影目光投向远方,高高山头上的青冢处,“我们之间有这样的恩怨,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怎么勉强在一起?沈先生,我还没有贱到那种程度,要踩着母亲的骨血,去乞求你的垂怜,高攀你家的泼天富贵。”

沈时晔凝视着她,坚冰似的眸光破碎,像庞大的冰川倾倒融化。

他忍耐着胸口里填满的艰涩,低声开口,“顾影,我没有动你的母亲。之前说过一次,只是想逼出你的真心话。”

过去,即便对外被误解、被非议,他只用结果和数字说话。这是人生里的第一次,他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你不会动手的。我母亲这样的人,你是不屑于亲自对付的。”顾影深深地吸气,“但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沈先生你位高权重,又善于操纵人心,只要你一个动念,就有人为你铲除一切你的眼中钉。你难道敢说,你伯母有胆量下手,完完全全不是因为你的暗示?”

沈时晔目光遥远而黯然地看着她,“因为一个动念,你就要判我死刑?”

顾影摇着头,“当然不是。更重要的。那是在空乘送上餐点的时候,谁都是一天没进食,但谁也没动筷子,只有沈时晔要了杯红酒,吃了两枚佐酒的酿樱桃。

他忽然问对面裹成一枚蚕茧的女人,“你不吃?”

“守丧要吃素。”

“你不是因为看着我食不下咽?”

“……”

沈时晔放下红酒杯,怀着对自己的残忍,冷淡地陈述一遍结论,“我已经是你厌烦的人,所以让你倒尽胃口。”

很久,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直到飞机落地。半小时后,直升机回到半山,潘师良在湖上停机坪等着他们,短短几天,他也像老了一岁。顾德珍下葬的诸多抽烟,竟然什么也不肯说。

落地玻璃打开,露台外面是湖水,远处是维多利亚港。即使在这样不得安宁的日子里,湖水依旧平静澄澈,似一面倒映出灵魂的镜子。

沈时晔指间的香烟燃烧着,散发出酷烈的烟雾。他身边是一个白玛瑙圆盘,里面盛着清水和白沙石,正是熄灭香烟用的。他一言不发,只是吸烟,一根接着一根,转眼之间,白玛瑙盘子中的烟蒂已经装满,气氛连同阴雨中散不开的尼古丁味道一般,压抑到极点。

顾影在经过露台下面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伸手将一样东西交给了阿良,“潘先生,请帮我把这枚戒指物归原主。”

戒指十分之有分量,阿良有些猝不及防,手心颤巍巍地接住,低头看见钻石的流光溢彩。

他是知道这枚戒指的底细的,少爷在纽约什么事也不做,日日到人家珠宝行的工作坊监工。戒指完工时,珠宝集团的总裁都调侃他,这样的大手笔,以后足够用来做传家宝了。

这枚戒指,阿良是不敢让它在自己手里多留一秒钟,快步走到沈时晔面前,递给了他。

露台很高,沈时晔站在上面,看起来依然高高在上疏离冷淡。只有他自己知道,手里那枚灼灼燃烧的烟条,已经烫伤了他的指腹。

顾影转身离去之际,听见他沉冷的声音。

“半山的这道门,你今日出去,下次进来的就是别的女人。我会用千亿聘礼、明媒正娶迎她进门,和她生儿育女琴瑟和鸣。半山的玫瑰园会换上她喜欢的花,她是未来沈家的主母,这片风景、我这个人,全部都会属于她。”沈时晔侧过脸,将冷硬紧咬的下颌角隐在顾影看不见的暗处。

“你不要后悔。”

“我求之不得。”顾影双眼眨也未眨,“待到沈先生大婚那一天,我和西泽一起为大哥大嫂敬酒,祝你们花好月圆、百年好合。”

沈时晔隔着遥远的距离冷意森森地盯了她一眼,忽然反手将戒指扔出了露台外面。铂金与钻石在空中折射着绚烂绮丽的光彩,如烟花般转瞬即逝,咚地一声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湖里。

“少爷!”阿良受了惊,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

他陪伴了沈时晔三十二年。这是人生里的第一次,少爷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逼自己做了断。

他心中巨恸,叫来厅外的所有佣人,“去找,都去找!”

虽然心里很明白,湖水千丈深,这枚戒指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顾影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聂西泽的宝蓝色轿跑驶上那条种满鲜花的主干道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是不情不愿,被连哄带骗地要挟过来。他用热烈的火焰鸢尾迎接她,那时他们正在热恋中。而今她离开,沿途已经换上粉白色的洋桔梗。

洋桔梗的花语是双重的谜语,一面是“永恒的爱”,另一面是“无望的爱”。在谜底解开之前,猜谜的人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们的谜语已经解尽了,顾影要去解下一个谜语,他留在原地,握着谜面,两手空空。

花道很长,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轿跑在盘山公路上拐过一个弯,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阿良默默陪在一旁,按下遗憾的念头,正想劝诫他进室内,别在外面吹风。只是还未开口,却见沈时晔双手撑在栏杆边缘,一瞬间翻出了露台,从两层楼上纵身跳进了湖水里面。露台边,只剩西服和领带在风中飘荡。

楼上楼下的客,环境清幽,青竹修长,几无人声。沈时晔走进茶室时,清隽的身影被斜阳在地面拉得很长,脸色消瘦而苍白,似玉像被蒙上了一层暗色的雾。

打了照面,聂东煜才惊觉,传闻竟然是真的。那个女人拿了三个亿离他而去,而他大病一场。

聂东煜觉得很不该事宜都是他远程安排的,顾影走过去向他道谢,又问潘师良,是否可以帮她找个箱子,好方便她打包东西。

潘师良为难地看了眼沈时晔,他已经一言不发走上了露台,背影看上去冷淡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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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衣帽间那些高珠和礼服她不会带走,更衣室衣柜里只有各种薄纱丝绸半透明的睡裙和内衣,拉开床头柜,里面扔着半盒没用完的套。

合上抽屉时,她没控制住力气,“砰”地一声,在清冷空旷的卧室里沉闷地回响。

……没有哪对正常的男女朋友是这样。

最后她只带了一箱书走,珍贵的手稿、存了重要数据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夹在手肘间。聂西泽来接她,因为不被允许接近,车子停在了半山外面的桥上。路太远,阿良吩咐佣人帮她把书箱搬出去。

傍晚的半山又开始下雨。

也许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阿良伤感起来,“雨天路滑,影影小姐,你慢慢地走啊。”

他抬起半皱的眼皮,看向高台之上的男人,心里存着一线期待,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两个人就算不能走到最后,到底也共享过一段好时光,哪怕只说一句“前程似锦”,也算体面了。

可沈时晔站在露台上,不说话不挽留,只是蹙着眉,那种女人多得是,有什么好留恋的?提壶为沈时晔蘸了茶,他问他要不要见一见这里的粤剧首席?

“据说是红线女的徒孙,你若是喜欢傲气的、清高的,那这种阳春白雪的艺术家,比谁都合适。”

沈时晔面容沉默,只在聂东煜有意无意地影射了顾影的时候,眼神有了微微的波动。

港媒总说他喜欢捧角作消遣,其实只是黎宛央爱听戏,他尽孝作陪而已,不知怎么以讹传讹传成了那样,连聂东煜都信以为真。

换做平时,他一定已经动了怒,不许别人说顾影一句不好。可是

“东煜,我不如你运气好。”他一只手用力按在聂东煜肩上,力道大得不像个抱病之人,只是嗓音倦哑,“所以你这个被上天眷顾之人,是没有立场劝我的。”

聂东煜尚且不知自己有个儿子在骆诗曼肚子里,真真切切地迷惑不解起来,追在后面问,“你在说什么?”

*

沈时晔出门对着竹林抽烟,他本是酒瘾烟瘾都控制得严密的人,却在一夕之间沉疴入骨,谁都劝不住。

潘师良这几日从心痛、惊怒再到破罐破摔,已经被迫接受了他家少爷的颓然不振。老人家被气得赌咒发誓,再也不管他的事,此时却站在沈时晔身侧,满目怆凉惊痛。

沈时晔弹了弹烟灰,“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少爷,我刚刚在这儿遇见了顾小姐。”

沈时晔怔然,在意识到之前,指间一松,香烟夹着红星簌簌落进了竹林下方湿润的泥土里。

近来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顾影的名字提不得。半山的别墅一重一重落了锁,谁也不许进去。阿良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有意为之,一开口,就触及了他心底的禁忌之地。

沈时晔疲倦地用指骨抵了抵眉心,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不关心,“她还好?”

“她……”阿良欲言又止,“要不,你去看一眼吧。”

*

聂西泽今日宴请一位和他合作多年的德国教授,因对方表示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便特意定在了这处茶楼。

顾影在家里闷了几天,被聂西泽三令五申带出来透气,顺便也帮他打下手。她去前台和总厨确认了菜单,走回包厢时,竹影斑驳,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

春光正好,她走在美丽的光彩中,不知有人正带着满身萧瑟风霜,一步步逼近她。

“顾影。”

她愕然,回过心,蔓延至身体深处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沈时晔一寸寸地看着她的身体,如同自虐。按在她细瘦肩膀上的双手,不可遏制地一阵阵发颤,一股锥心之痛瞬间穿透了心脏。

他不能想象,顾影是被他家里人虐待过了,又带着这一身的伤为她的母亲下葬。

痛意循环往复,他难以呼吸,一阵窒息感铺天盖地。

他一直以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送走旧人,迎来新人,他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如今才知,是他低估了情之一字。

沈时晔深深地吸气,缓慢地呼气,心脏变成了一枚腐烂的果实,萎缩着、蜷曲着,连接神经末梢,再也舒张不开。

他是爱神的病人,沉疴入骨,再也好不起来了。

辜负了她,天父要罚他用一生来赎罪。

顾影恼恨得气喘吁吁,眼眶、鼻尖通红,恨沈时晔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给她留。她用双手不停地推搡着他,脚尖膝盖踢着他,拳打脚踢,在他永远笔挺的西裤上留下一道道神,拜托,这种冰凉的枕衾坐起,大口喘着气,掌心死死按住急遽跳动的心脏,告诉自己,那只是梦。

可是丽然提醒他了,这不是梦,在别人眼里,她和西泽就是天作之合,像一棵枝干上的花,永远生长在一起。

他缓了很久的呼吸和心悸,久到丽然都觉得古怪,才说,“好。”

分别时,丽然给他留了地址,邀请他得空时来生物所做实地考察。

于是他得到她的新地址。

几天后,顾影收到一只包裹。她以为是器械之类的东西,举着剪刀三下两下拆了外面的牛皮纸,掀开木盒,打开旧报纸,猝不及防地看见一支手表。

是那只跟了他很多年的百达翡丽星空天文表,在半山,他扣在她的手腕上,指骨根根圈紧,不让她摘下。

【五千万,你要还到下辈子。】

【记住时间,钟表走到尽头,就是下辈子。】

他在提醒她呢。别忘了约定,下辈子,要再灰尘,泫泫欲泣,“放开我,放开我……”

话没说完,她被男人猛然扣住后脑,死死按进他的肩窝里。

是错觉吗?一滴潮湿的热意落在她的耳后,顺着她的脖颈流进心口,是酸咸苦涩的。

“我答应你,分手,现在就答应你,对不起,男朋友这个身份,我做得太糟糕。”

第67章第67章

Chapter67

深石—埃克森的周一早晨向来繁忙,左一个例会右一个面谈,更何况中国新年将近,有很多case的资料都要赶在放假之前file出去。Emma六点起床,在集团大楼的健身房里做了例行的力量训练,冲过澡,换上全套杏色职业装束,掐着时间点乘电梯上到董事办所在的一百零六层。

电梯上行的间隔,她见缝插针地过了一遍沈时晔今天的时间表——顾影已经和老板分手,那么她白拿双份工资的好日子就已经过去了,本职工作更要上心。

进了董事办,下面的职员却不像平时坐在工位各司其职,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表情都很茫然。

“都在做什么?”Emma人不约而同惊呼,“先生!”“少爷!”

沈时晔水性绝佳,可这二月份的湖水,最是寒意刺骨。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湖面上只有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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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与涟漪,不见人影。

阿良方寸大乱,皮鞋踩进了岸边雨后湿黏的泥土里,又惊又痛地叫他名字,“阿晔——”

几秒钟后,沈时晔猛地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喘着气,两手空空。

他鬓发湿透,湿淋淋地向下滴水,衬衫半透明地贴在身上,透出下面苍白的肌肉线条。

“我找不到了。”沈时晔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更紧,一只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目光茫然而空旷地看向潘师良。

“阿良,我找不到了。只是丢了一枚戒指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痛?”

潘师良看着他,为他心痛不可遏制。

自十四岁,他的母亲难产生下妹妹之后,他就逐渐变成合格的长子、兄长、领袖,再也没有露出过这种茫然的眼神,直到今天。

*

聂东煜年前回国,途径香港,特意将沈时晔约到茶楼喝茶听戏。

因为骆诗曼出走,聂东煜终于下定决心退婚。他未婚妻子出身南洋华人首富,和沈家是世交,这桩退婚要怎么办得漂亮且不伤筋动骨,他不得不仔细斟酌着,和沈时晔商量。

这家茶楼是老字号,只接待预约的贵丢下包,对手底下的几位秘书抬了抬下巴,“九点半有常务会议,先生九点到,会场布置好了吗?”

几个秘书瞬间噤声,年纪最小的那个嗫嚅一会儿,小声问她,“不是吧Emma姐,我们真的不会被炒鱿鱼吗?”

Emma挑一挑眉,“你们还在这里干站着不做事的话,也许就要被炒了。”

秘书迟疑一会,蓦地懂了,“Emma姐,你是不是还没看到邮件?”

Emma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平淡地打开电脑显示屏,在她上次查看内部邮箱的十五分钟间隔内,她收到两封新邮件,一封是深石埃克森的一周新闻,另一封是集团内部公告。

【敬告全体员工书】,来自沈时晔。

Emma看到标题的一瞬间,扶在鼠标上面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沈时晔在邮件里写,因为健康原因,他即日起辞去他本人在集团里的一切职务:包括埃克森集团全球董事会主席、深石—埃克森集团执行董事、深石控股集团董事。以上决定,已经得到深石—埃克森集团董事会的决议批准。

同时,在找到接替鬼话,谁信啊?

且不提沈时晔上次公开露面还是容光焕发英姿勃勃的样子,综观商业史,可从来没有哪位商业领袖因为健康原因就辞职的。乔布斯到了癌症晚期,也仅仅辞去了CEO职务,董事会主席职务则一直保留着,以确保大权在握。

沈时晔却一番常态,不但辞职辞得一干二净,还与家族股权做了彻底的切割,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都不能信。

猜来猜去,最后连主流媒体都在写,沈振膺废了皇太子,是要为受宠的私生女让路。恰巧沈嘉臻最近调任深石能源集团助理总裁,的确是有青云直上的势头。

沈振膺被凭白泼了脏水,有苦说不出。他是对私生女有点偏心没错,但他不是昏君!

第二天起来读早报,沈振膺看见港媒写他是“枭雄末路,晚年昏聩,偏听则暗”,气得连骂了几声逆子,问秘书,“他现在人在哪里?”

秘书低眉顺眼,“大少爷去了内地,偶尔在北京,大部分时候在西北地区。”

至于是西北地区的哪里,那个地方太穷乡僻壤,连秘书也一时无法精确说出地名。

沈振膺冷笑,“他是去做情圣了!人家都甩他了,他还眼巴巴地跟过去,还有没有底线?有没有出息?”

秘书跟了他很久了,有些话也敢直说,“大少爷连股权都不要,这些身外之物,更不值一提了。”

“……”

沈振膺岂不知,他是为那个女人在沈家受了罪,那么一点点皮肉之苦,就犯了他的底线,不惜与家族切割得干干净净。深耕十年的心血,千亿的金山银山,他说不要就不要——他是情深似海了,人家女孩子却在另一片天地自在逍遥,也不知道他的一片果决是献给了谁看。

不值啊,真是不值得,沈振膺想得心脏疼。

“算了。”沈振膺甩开报纸,颓唐地揉着眉心,不停地心理建设,“为了女人连江山都不要,这种继承人,不要也罢。”

*

圣诞假之后,小师妹丽然没再回剑桥。在聂西泽宣布回国空降top1生科院院长、顾影在他手下做PI之后,丽然特意到北京拜访他们。

被顾影带着逛了一圈新落地的实验室,丽然得出结论——top1就是top1,比剑桥好多快破产的实验室都要有排面得多,诺奖得主的课题组都倒欠了学校几万镑,真是别提了。

她心里的最后一点犹豫落了地,正式地向顾影提出转学。

北京的二月寒意砭骨,顾影从温暖的香港过来待了两星期,仍旧很不习惯。她举起手指在嘴唇前面呵着气取暖,“你确定?人家都是往外跑,你要反其道而行之?”

丽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师姐,我不是在选平台,是在选你呀。”

因为快过年了,实验室没有正式开工。丽然到院所报告过后,被派的第一个活儿是去见投资人。

聂西泽交代完毕,叫丽然看好家,就拍拍手,带顾影去西山度假去了。

丽然两眼一黑,有两位心太宽老板的后果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孩子派了个多么可怕的活儿啊啊啊啊啊!

科研需要金主,这从科学诞生开始就是如此。即使是理论数学,理论物理这些可以没有经费的,也需要场地,以供讨论和生活。

而非理论科学的研究,自古以来都要靠忽悠金主以获得投资。十八世纪的祖师爷达尔文背靠几个王公贵族,现代的他们则靠着某些有理想有信念慷慨大方的富商。非纯理论科学家就是一个顶级的研发人员,做思路、做预算、拉经费,既是基本功,也是一个研究者能否飞升成神的关键因素。

幸好,丽然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问题。聂西泽是学术明星,本身又背景深厚,希望通过他向聂家卖个好的人数不胜数。因此,他们的问题并不是去哪里拉投资,而是在多如牛毛的候选人中选出最有诚意的几位。

意即,由丽然来“面试”投资人。

在堆积成山的offer中,丽然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位叫“A先生”的神秘投资人。不仅因为他是这堆offer里唯一匿名的一位,还因为他的简介背面附的那张商务照,着实帅得令人心一颤。

丽然按着自己对商务精英们的认知,定在了五道口最贵的咖啡店。只是等人到了才发现,还是辱没对方了。

午后,一身深色考究西装的男人推开这家小店的玻璃门。他身形清隽修长,被满室的斜阳辉光映着侧脸轮廓,像一个诞生在太阳光里的梦境。走近了,才发现他面容沉郁,浑身黑压压的气场,让人喘不过气。

不是太阳,而是太阳的阴暗面。

丽然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上来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那个……您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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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沈时晔不由笑了笑,觉得她的师妹着实也有些像她。

男人主导的控场性太强,今天本该是丽然考校他,最后却变成他问她答,问他们的实验室架构、研究方向、发展前景,最后自然而然谈到了他们的PI。

“其实,”沈时晔轻描淡写地说,“我关注顾老师很久了。”

丽然,“啊?”

她顿时有些警惕,师姐长得招人稀罕,就是会有很多别有用心的男人来打听她。

“在剑桥时难讲。

虽然母亲去世了,但顾影如常生活、如常工作,传递给身边人的,仍是温和而积极的信号。

可丽然就是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叫她一声,要过上很久,她才会反应过来,对别人笑一笑。

但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丽然微笑道,“她很好啊,只是最近实在是太忙,如果我们达成合作意向的话,师姐和聂老师一定会亲自招待您的。”

她和西泽。

沈时晔沉静的面容上划过一道怔忪,因为掩饰得太好,没人看得出来那瞬间他心痛难遏。

他已经习惯与痛意做伴了。每晚梦境里循环的景象,都是她和西泽走进圣洁的礼堂,花瓣漫天之下,她着白纱,交换戒指,纯粹喜悦地对西泽说“我愿意”。而他被禁锢在观礼席,一动不能动,成了她爱情里的路人。

他总是会惊醒,撑着他的合适人选之前,由深石—埃克森集团全球董事会主席沈振膺暂代他的以上职务,由埃克森全球CEO拉伦夫交接他手头未竟的实体工作。以及,他在深石—埃克森体系下面拥有的所有股权及信托,即日起转移到他妹妹沈嘉宁小姐名下。他在深石埃克森集团原有的董事席位,将由他的母亲黎宛央女士代为行使表决权。

他最后写道,“在深石—埃克森供职的十年,是香港经济最繁荣的十年,也是我人生当中急剧变化的十年,因为社会进步、市场开拓的时代机遇,我有幸和各位员工见证了深石最为高速发展的十年。尤其是四年前接任埃克森全球董事会主席以来,正是因为全体员工对我的信任、支持和包容,我才能在这个职位上倾尽全力投入至今。能够你们所有人共事,是我的荣幸。曲终人不散,不必为我辞行,再会。”

Emma目光定定读了两遍,忽然捂住脸,泣不成声。

*

这种高度的人事调动,要经过董事会、股东大会曾曾决议,并通过政府监管者向全世界公告。不到一天时间,这场时间深石内部的地震就已经传导到了外部市场,深石埃克森在港股、美股和欧洲市场的股价全线波动,整个事件中,唯一收益的人也许是沈嘉宁。因为得到了哥哥名下的股权,她原地飞升亚洲女首豪、30岁以下全球女富豪榜首。

深石的新闻发言人在一天之内开了五个发布会,顶住了财经记者们重重追问,一口咬死沈时晔辞职是出于“健康原因”。

记者们各个交换眼去找他。

顾影安静地一动不动,闭上眼,半垂下脸时,右眼眶里落下一滴泪。直到聂西泽走过来,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将木盒扔出了门外。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木盒狠狠砸上白墙,什么下脚步,眼睛看着漆黑夜色中的教堂,刚刚又有一对新人从花朵修剪出的拱门下面走出,新娘把简易的白纱抛向半空,“happyweddingday!”

在拉斯维加斯,一切都很自由,很戏谑,连结婚手续都可以办得很轻易。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只要是两个成年人,就可以拿着护照走进教堂,填一份表格,拿到一份结婚证书,去找牧师接受祝福,由牧师在上面签字,周围的热心群众帮忙撒花,恭喜,你们这就喜结连理啦。

这种时候,聂西泽又想起沈时晔教他的另一句话,应对没有硝烟的战争,手段要快、狠、准、稳,哪怕十分卑鄙。他们家里盛产天生会伪装的商人,对外显得清贵端庄文质彬彬,但是能挣大钱,其实都不是善茬。

他今天想起沈时晔的次数委实有些多,但是,他教过他的事情的确都很有用。

聂西泽舔了舔嘴角。

sorry,brother.

“没错,是在买蛋挞。你想要吗?”聂西泽轻柔地问,“去排队?”

顾影眼睛都没睁开,就说“好”。她全程都很昏沉,只在聂西泽要她掏护照的时候,小小质疑了一下,“买蛋挞也要护照呀?”

聂西泽睁眼胡说八道,带着顾影的右手在登记表上刷刷打勾,“人家限量的,一份证件只能买一盒。”

顾影信以为真,主动掏了钱,对桌子钻石蓝宝珐琅的表壳表带、什么珍稀工艺的星空盘、什么巧夺天工的机芯,全都分崩离析,变成一地烂破碎。

几个路过的学生受了惊,站在玻璃门外,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聂西泽视而不见,冰凉的手指捧起顾影的脸,捏着她消瘦的下巴尖,一字一句,“顾影,如果到了这里,你还忘不了他,那我不介意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第68章第68章

Chapter68

绕赤道半圈的电子霓虹灯,画下特别的城市天际线,更远处是酷热的室外沙漠。这一座既梦幻又荒芜的城市,是拉斯维加斯。

冷气环绕的室内赌场中,尽是酒精与香水的味道。低矮的天花板,昏暗的灯光,以及错综复杂的走廊,这些都是经过有意设计的,只为让人在其中沉浸迷失。

浓妆艳抹的金发女侍者端着托盘四处游走,顾影要了一杯百利甜酒,牛奶里兑上一点点百利酒,甜丝丝的,是给baby喝的酒。她眼神迷离地靠回聂西泽身边,看他手里的牌面。

聂西泽先换了两万,我和她在筹款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精确说出了顾影的最新研究,这是还没有公开发表的主题,的确是和顾影面对面谈过话的人,才能如此了解。

丽然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

那场晚宴她知道,顾影那天打扮得太漂亮,被好事者拍下来,传到了ins上面,天价珠宝配顶级美貌,再加上名校tag,小小火了一把。

但丽然不知道,那天顾影正是当了面前男人的女伴。

在旁观者的视角里,她和聂西泽从来没有分开过,聂西泽家世显赫,要找到那么一条珠宝也不算太难办。

“顾老师很有才华,也很耐得住寂寞。”

丽然笑了,喜欢听别人夸师姐,“是啊,她是我们当中最棒的。”

沈时晔执起咖啡杯,顺理成章地问,“她最近还好?”

师姐最近好不好?

这件事很美元的筹码,坐在实木的台面前和别人玩着梭哈。他有些漫不经心,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和顾影耳语一两句,赢一点点,到下一局,又输了一点点。

顾影带着点醉意问他,“你的牌技是谁教的?”

聂西泽,“……”

他不会蠢到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隔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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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对他说,“你要输了。”

在赌场这个地方,顾影有着言出法随的超能力。

果然,当荷官请客人翻看底牌时,聂西泽手里是一把毫无悬念的杂牌。

聂西泽另换了一些筹码,云淡风轻地继续。但他今天运气很糟糕,前后不过半小时,就输掉了十万美元。

在这个空挡,顾影已经趁机喝掉了一杯威士忌一杯白兰地,晃一晃脑袋,漂亮的脑壳里盛的全是酒精。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筹码盒上,她有些懵又有些怀疑,“我们今天是不是要睡大街了?”

聂西泽吓唬她,翻了一翻。

都醉成这样了,她真的还有算牌的能力。或许应该说,整个牌局的节奏,都是被她的意志所掌控,她可以决定自己在哪一局输,哪一局赢。在赌场里,欲望是海啸,理智才是罗盘。庄家被这种恐怖如斯的脑力压迫着,额头微微冒汗。

聂西泽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妈的,顾影这个女人应该被抓去做大脑切片,好好研究一下她的构造。

他只顾着感叹,却忘记了沈时晔教过他的一条黑色潜规则。

赌场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带走二十万美金。

不知是什么时候,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身黑色西服的赌场经理站在他们面前,背后是四个荷枪实弹的保镖。

“先生,小姐,例行检查,请你们出示护照。”

顾影一个激灵醒过来,和聂西泽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个字——跑!

顾影是醉了,但还没丧失基本的观察力,大声喊,“去西边!”

西边是红灯区,穿着亮片低胸装的女郎伸出雪白的大腿揽客,顾影在她手上放了一打钞票,“两位。”

嗯?

女郎懵了一下,“我不做女人的生意……”

一错眼,这一对漂亮的男女已经手牵手闯入她的房间。回过头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窗户大开,风从外面吹进来,呼呼地卷着窗帘。

急促地一阵小跑,到拉斯维加斯大道上,著名的金色大圆球旁边,谁也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顾影抚着心脏小口小口吸气,听见聂西泽问她,“今天开心吗?”

顾影用力地点头,“开心!”

聂西泽今天很大度,不但带她在拉斯维加斯到处撒钱,还准许她去看肌肉猛男的脱衣舞秀,允许她往舞台上扔钞票。不像他的哥哥,总是看她那么紧,只要出现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她方圆十里,就表现得很警惕。

太小气的男人要不得。

——诶,等等,聂西泽的哥哥是谁来着?

顾影甩了甩脑袋,但思维转得很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算了,喝酒,拉斯维加斯充满了自由的空气,连酒水似乎都比别处的更加甜美。

她抬起明亮澄澈的眼睛,虔诚地向聂西泽许愿,“如果还有酒喝的话,会更开心!”

聂西泽,“……”

他很疑心,是否是沈时晔把她带坏了,养出了一个女酒鬼。

不过,vegas最不缺的就是赌场和酒吧,拦是拦不住的,聂西泽选择摆烂,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顾影走在前,娴熟地穿过一片灯红酒绿至吧台旁边,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喝醉了的女人。

精致巴掌脸的亚裔女孩,身体丰腴又纤细,恰好对了周围一众白人的胃口。顾影还没开口,就有好几个男士抢着请她喝酒。

还没来得及掏钱夹的聂西泽:……

磨了磨后槽牙,他想沈时晔那么严防死守果然不是全无道理。

不过顾影是个不中用的,只喝了一杯马天尼,就软绵绵地倒在了桌面上,后面排着队等着请她喝酒的男士们只好遗憾地作鸟雀状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酒吧,意识清醒一点时,正被聂西泽托在背上。夜风轻柔吹得舒适,顾影半眯眼,瘦削的下巴搁在聂西泽肩头。

“酒醒了?”聂西泽偏过脸,对她怨气很大,但又不能和酒鬼置气。

“那里是什么?”顾影指了指前面一所白色尖顶房子,那里灯火通明,有很多男男女女手牵手,排成一条长龙。

“教堂。”

顾影又有些困了,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他们在排队,是不是在买蛋挞?”

她可讨厌排队了,但是在香港的时候,为了买到刚出炉的蛋挞,她倒是很愿意等上一小时。

聂西泽停后面的工作人员甜丝丝地说,“要双份,谢谢。”

工作人员咚一声盖了章,“不可以的哟女士,在vegas重婚是犯罪!请出门左转找牧师,happyweddingday——下一位!!”

第二天早晨,顾影顶着了那封喜帖,拿给沈时晔看。聂家的作风一向低调而朴素,那喜帖上只有一行小楷字:很高兴宣布二公子聂西泽同顾影小姐即将结婚的喜讯。

喜帖落款是两天之前,正式的婚宴则在一个月之后,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节。

备忘录里又写,由于双方都是低调的科学家,仪式一切从简,只邀请近亲出席,请各位亲朋好友谅解。

再下面,附了两个人的订婚照。不是那种穿着礼服高珠端端正正坐好的摆拍,而是随手抓拍的生活照,甚至有那么一点不聚焦,嘉宁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却莫名感叹了声,“好甜。”

那是在聂家什刹海1号的宅子里,在红墙之下,顾影踩着洁净的积雪,仰脸看着墙角青白渐变色的腊梅,玉捏似的脸被雪光衬得莹莹动人。聂西泽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一只手臂半抬,似乎在问她,想要这枝还是那枝?

京城春光无限,正是好时节。澄澈天光下,即便隔着略模糊的镜头,聂西泽左手无名指上朴素的订婚戒,也被照得晃眼。

香港的午后,室内阳光充沛,暖风吹拂,沈时晔却觉得浑身发冷,心脏像被谁的手穿进胸膛里捏住,酸一阵,疼一阵。

他眼眸黑沉,透不进一点光线。思绪凌乱着,一头凌乱的长卷发爬起来,人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聂西泽就将一封嵌在相框里的结婚证书甩到她面前。

嗯?

顾影两眼发直地看着上面的文字,签字生效的,受美利坚合众国法律保护的。

再下面一行歪歪斜斜的两个名字,Goo&amp;Nie,正是她醉醺醺签下的笔迹。

“下个月办婚礼,我父母已经同意了。婚宴场地是你昨晚抓阄选的,定在天坛,违约金五千万,你要是拒绝的话——”

聂西泽气定神闲地拍拍她已然麻木的脸,“那恐怕只能你自己赔到死了。”

第69章第69章

Chapter69

习惯了过去的高压工作,骤然空闲下来,沈时晔其实很不习惯。

时间表是大片的空白,心里也是空的,每晚噩梦缠身,分手两个月,顾影已经在他梦里和聂西泽结了一百六十遍婚。

潘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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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事求是地劝他,“她和西泽少爷未必会结婚,毕竟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

“你不觉得,”沈时晔冷静地回,“在经历过我之后,她会更珍惜眼前人吗?”

潘师良:“……”

沈时晔继续说,“我就是他们真爱的那个反派角色,让他们的爱情经过高山险阻之后,更显得弥足珍贵。”

潘师良辩不过他,“睡大街?你这种小姑娘一出门就会被别人抬走。”

顾影立刻抿起淡粉地唇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要。”

耳边混杂着输家的叹息、赢家的尖叫,她左右看看,朝聂西泽不客气地伸手,“没用的东西,把筹码全部给我!”

在他们的正对面,是“抓飞钞”的机器,数以千计的美钞放在巨大玻璃盒中,被电动扇吹散,围观的赌客买号抽签,中签的人进入玻璃盒内限时抓钞。乘风飞舞的钞票,正是赌场飞金流银的象征,但顾影视而不见,从玻璃盒旁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她走过了俄罗斯大转盘,走过了客人疯狂按着按钮,大呼“下一局、下一局”的老虎机,最后停在了“21点”的牌桌前面。

这是规则简单的纸牌游戏,牌面加起来的点数不能超过21,在此之下,数字大的人获胜。

顾影是玩21点的好手,因为存在一个数学模型,可以计算出牌的概率。通过强大的记牌能力和计算力,赢率可以提高3%。正是这一点点赢率提升,就可以赢过庄家。

放在平时,聂西泽毫不怀疑顾影能够大杀四方,但是今天……他忍不住看了顾影几眼,圈住她的手,“你已经醉了,不可以。”

“我没有!”顾影睁大眼睛,力图自己还清醒。水晶灯下,她的瞳孔看起来比猫还圆,数手指给他听,“这是一,这是二。”

“……”聂西泽拿她没任何办法,给她换了筹码,放她到牌桌旁边。

反正,也不过是再输十万美元,他付得起。

顾影打牌是没有规律的,时赢时输,但如果有心人去算她的筹码,便会发现她的总和总是保持在嬴的状态,不到一个小时,她已经把聂西泽输掉的全部赢了回来,而且还将筹码索性不劝了,由得他日复一日地阴郁下去。

他知道少爷不是走不出,他是固步自封,不愿走出。

沈时晔开始见心理医生,每周两次。

第一次面谈时,医生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和我说一说她吧。”

沈时晔,“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一个“她”?”

医生笑了,“先生,您付我一个小时两万欧元的咨询费,理应如此。”

沈时晔沉默半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和别人分享我和她的记忆。”

他是个太警惕也太聪明的病人,医生花了很长时间去撬开他的口,一开始他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譬如他们在埃及的雨林小岛里探险、在香港的街头探小店。医生大部分时候都只充当一个聆听者,直到有一天下雨,他突然说起了两年前的一场雨、一道枪伤、两个向死而生的人。

“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知我的欲壑难平。

“可是,我都没有对她说一次我爱你。从来没有。”

沈时晔的声音戛然停下来,静谧的咨询室里,一时只有他紧涩的呼吸。他高大身躯陷在沙发里,一只手握成拳抵在眉前,隔绝所有视线交流,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吐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

隔了很久,医生才问了他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思考过,除了父母子女这种天然的血亲,是否真的有人,可以经受住只有给予、没有回报的感情?”

沈时晔闭了闭眼,“我想过,但我太固执的相信,在爱情的领域里,她就是神明,可以无所不能。现在我知道了,是不能的。因为她也是肉体凡胎,她的心是美丽而脆弱的琉璃,她给世界、给别人多高浓度的爱,留给自己的就是多么深重的伤。她对我,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医生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剖析得这么冷静而彻底的病人,似乎轻叹了一息,“先生,其实你已经把自己剖析得很清楚了,不必来找我的。”

沈时晔勾了下唇,“上一次,你让我谈谈最近的梦,我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每一天的梦境都在循环我和她,梦里种种推演,如果我早一点接纳她的母亲、如果我没有去纽约、如果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结局会不会不同?——答案是不会。每一天,我都在她和别人的婚礼中惊醒。我们是注定要走到陌路的,即便不因为她母亲的死,也会有别的导火索。我对“她爱我”这件事的执着,早就走火入魔,超过了对她本人情感的关心,即便重来一百遍,彼时彼刻的我,都会亲手扼杀这段感情。

“可我不甘心,难道在梦境里,我和她也不能圆满一次?对失恋者的心理诊疗,最终的目的是让他们走出过往,但我并不想走出来。我对你的问题是,要怎样做,才能永远记住被她爱过的感觉?”

医生定定看了沈时晔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没有病,而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对往日的沉溺已经完全侵蚀了理智,和他的逻辑形成一种无懈可击的闭环,他自我剖析得越自洽,就从清醒的道路偏离得越远,连明察秋毫的医师也险些被他骗了过去。

“我不会告诉你的。”医生道,“这不是在治疗,而是自欺欺人。”

沈时晔肉眼可见地变得意兴阑珊起来,“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心理咨询师。”

“如果心理咨询可以给人创造美梦,就不是一项科学,而是巫术和玄学。”

医生看着面前的男人,明白他不会再来这间诊疗室了。而且,面对这样一个违背常理的男人,心理医师的专业技能也很难再发挥什么作用。医生在桌面上为他留下一支录音笔,“先生,如果你不想讲给别人听,就讲给机器、讲给电子芯片听。也许有一天,你会从千万种推演中,找到圆满的那一种。”

*

沈嘉宁最近过得相当如履薄冰,千亿的股权从天而降,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喜事,在她这里却是飞来横祸。天老爷,她才刚刚成年不久,只想躺在信托上面做个无忧无虑的细妹仔!

哥哥好狠心,让公主下凡,去公司上班,做这种脏活累活。

她生气,被mommy按在书桌前面学什么董事会股东会表决规则,真是无聊透顶,又敢怒不敢言。

快过年,深水湾庄园里面属于沈时晔的那一片别墅又有了人气,周边的花园也修剪一新。沈嘉宁猜到沈时晔是回来陪母亲过除夕了,装肚子疼糊弄掉自己的金融学老师,踩着缎面芭蕾鞋轻手轻脚地潜进沈时晔的屋子。

沈时晔正坐在一张日式茶几旁边,半阖着眼睛,桌面立着一支录音笔,上面运行的绿灯荧荧地亮着,不知在录着什么。

毕竟,室内只有凉风拂动窗帘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海鸟的鸣叫。

地上还点了个香炉,里面烧着沉香木做的线香,并非不好闻,只是沈时晔以前从来不用这些仙风道骨的器物的。

他是正统的剑桥绅士,衣食住行,细微到贴身用得的香水,都有定例。可他现在的样子,简直是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下一秒就可以原地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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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宁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唇角苦大仇深地向下撇着,“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嘘。”沈时晔的眼睑轻微地动了动,“我在想她。”

“她?”

“我们去海边,她在捡贝壳和海星,我在后面追赶她,可是她很狡猾,游进了海水里,游到夜幕降临,海水变黑,我追不上她。”

说实话,沈嘉宁被他事无巨细的描述弄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他说的那些是真的,还是他幻想里面的。她往沈时晔面前凑了凑,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么想大嫂的话,就去把她追回来嘛!”

快点把人追回来,然后回去好好做他的董事局主席,不要把什么奇奇怪怪的家族责任都压到她肩上!

沈嘉宁想当然地认为,大哥大嫂之间只是闹了点点别扭而已。毕竟她哥哥又帅又有钱,除了性格冷冰冰,不是那么讨女孩子喜欢,还能有什么毛病?

“你哄一哄她嘛,有诚意一点,嫂嫂心一软,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她不会回来了。”沈时晔面无表情拨开嘉宁的手。

沈嘉宁被他指尖凉意冻得心一颤,也许是兄妹连心,她似乎共情了哥哥心底那片无边无际、如暗黑之雾的钝痛。

哥哥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他会告诉她事在人为,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她一叶障目,站的视野不够高。

她突然想起什么,“哥哥,你知不知道影姐姐已经和二哥订婚了?那是二哥,二哥诶!全家人都觉得他要孤独终老的,可是连他都要结婚了,所以,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沈嘉宁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喜事会让沈时晔振作起来,低头急切地在手机上翻找着那条订婚的消息,因而错过了沈时晔那一瞬间茫然而破碎的眸光。

“你说……什么?”他嗓音紧哑地开口,咽喉处涌上一阵铜锈的血腥气。

沈嘉宁调出最后落在了一个念头上,

骗子。

骗子气,顾影在一片花香中醒来,骆诗曼将一把花瓣从空中高高撒到她头顶,“happyweddingday!”

她还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呢,为了来见证小姐妹的婚礼,她顶风作案,从香港潜回了聂东煜的鼻息之下。在黎宛瑜的浅水湾别墅闷了几个月,今天有热闹可以看,她看起来比顾影这个新娘本人还要兴奋。

顾影不但不兴奋,还十分摆烂,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我害怕。”

骆诗曼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让她清醒点,“证都领了,说什么胡话呢?”

顾影反思过了,今天这场婚礼能办起来,完全就是因为她被那张结婚证绑架了。

她当然没有被聂西泽什么五千万的鬼话母亲吗?给我生个孩子,以后沈家的继承人,千秋万代,年年都要到外祖母坟前烧纸磕头,这样够不够?”沈时晔的虎口卡着她的下颌,手指极尽亲昵贪恋地揉着她的脸颊和耳肉,“你点头,我们今晚就要,先要一个女儿,最好长得像你。”

顾影震惊又惊恐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她和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没有道理可讲。

她动都不敢动,怕他把她的哪个小。

明明说好,要过十年、二十年,她才可能日久生情爱上他。怎么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她就已经变了心?

只两个月,她怎么就敢新人换旧人,住进了新宅院,穿上了新衣服,用爱他的样子,一模一样地去爱别人。

沈嘉宁终于发现沈时晔的表情僵冷,看起来全然不对劲。她被吓到,一动不敢动,“哥哥,你怎么了?”

沈时晔转过脸,体内正有暴戾的因子在涌动,表情却是不动声色的,和嘉宁轻柔打着商量,“等过了年,我们就去把你嫂嫂接回来,好不好?”

第70章第70章

Chapter70

婚礼的前一天,聂西泽依着习俗,随母亲黎宛瑜去西山祭祖。

他今天一套深色西装,长身玉立,黎宛瑜一时百感交集,伸手为早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小儿子理了理衣领,“好孩子,几个兄弟里面,竟然是你最先结婚了。”

谁能想到呢?

两个孩子在美国胡闹似地领了证,黎宛喻起初是很不高兴。但没隔几天,沈振膺亲自联系聂家,给顾影做背书,“是个样样齐全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好的。”

黎宛瑜怎么道自己是站在阴沟里看月亮。在我的世界里,所有的感情都是有条件的,我没见过这种近乎理想主义的爱,可那是存在于她和西泽之间的,月亮的光辉,只是恰好地照到了我。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月亮在天上,远远看几眼就足矣,这是审美性质的。可是当我发现她和西泽隔着一道错位的时候,我再也克制不住,像穷人见了金山银山,狂喜,贪婪,想要据为己有。”

医生在纸上记录的铅笔沙沙作响,沈时晔停了停,继续平静地陈述,“我们决定在一起,只花了十二个小时,是一时冲动、感情用事,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像完全抛弃理智来办事。我打碎了她和西泽之间的感情,以为她多多少少会恨我。我想要补偿,可是她什么也不要,我起初恼怒,后来释怀。她对我说‘我已经得到了你’,我像被施了咒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是的,她的慷慨仁慈,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之外。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吗,她已经被我私有了吗?我像吝啬鬼葛朗台,夜夜走进库房里抚摸每一根金条,否则无法安枕。我不停试探她的底线,想要确认,即便我是个卑鄙无耻一无是处的男人,她也依然爱我。

“我们在一起,一共八十六天。每一天,她都在经历我的考验,我把情场当战场,对她冷淡、要挟、阴晴不定、道德绑架、服从性测试,一样一样手段地试她。她心里都吓到,可是聂西泽那时抓着她的手,“我们家里没有离婚的先例,你别让我输,好不好?”

这之后,备婚的进程像被按了加速键。黎宛瑜带她飞到巴黎试礼服,订菜单,确认宾客名单,喜帖发遍大江南北。

顾影听说喜帖也发到了香港,对聂西泽瞳孔地震,“男人都要面子的,我和他分手没几天就和你结婚,你是他弟弟,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他可能会杀了我。”

聂西泽是持证上岗,所以有恃无恐极了,“婚姻神圣不可侵犯,我们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关系。他在外面有头有脸,干不出这种践踏法律的事。”

结婚要赶吉时,由不得新娘慢悠悠地来。

顾影被造型团队打仗一样伺候着,换上一身金银褂皇,等接亲队伍过来接她去什刹海1号。那是她和聂西泽的婚房,三进的四合院,空间足够大,为了省事,今天的婚宴也一并在那里办了。

其他人按惯例到外面堵门,顾影一个人坐床上等着,金红色的裙摆像大牡丹花铺开。一早上兵荒马乱,这会儿安静下来,她才迟钝地感觉到饥肠辘辘。

大家都默认新娘要保持身材穿婚纱,谁也没顾得上给她喂口吃的。顾影忍了又忍,怕自己饿晕过去,推开套房内间的木门,想让外面的人帮忙弄些茶点进来。

外面客厅静悄悄,地上洒满金粉和花瓣,一切人声似乎都远离了。顾影有些奇怪,难道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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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外面吗,没结过婚,真搞不懂流程。

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也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她走到最外面的玄关,双手扶在厚重的扶手上,向外推开木门。

她不设防,开门的一刹那,被外面酷烈的烟味扑了一头一脸。八十多天的耳鬓厮磨,足够这道烟味铭刻进她的嗅觉里。

顾影意识到外面不是没有人,而是有很多人。黑色制服的高大保镖无声无息地控制了整条走廊、以及套房外面的平台花园,只为了门外这个男人,可以在这大喜之日,从容地对着新娘的闺房抽烟。

他看起来在这里待了有一阵了,烟头积满了手边的烟灰缸。

顾影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像小鹿遇到猛兽,血液倒流,心跳疾驰。

她小步小步缩回门后,企图关上门,但她的小动作没能成功,沈时晔掐了烟,砰一声推开门,一步跨进房间,逼近她。

他今天的打扮隆重得出奇,连平时去什么世界级的论坛,都未必有如此上心。一身暗金线的深色西服比新郎的礼服还要贵重,连额发也仔仔细细打理过,灯光下五官立体深刻,看起来有种陌生的英俊。

顾影奇怪而警惕地看着他,扶着门框的手心冒了汗。他想做什么呢?

沈时晔的目光亦停留在她身上,那道目光又迷离又阴冷,看不见什么实质,像一口黑洞,无尽头地吸收着周围的一片喜气。

顾影一身龙凤褂皇,纤秾合度,流光溢彩地勾出她沙漏般的曲线。露在外面的小脸、颈项、双手,全都凝白如玉。皮相与骨相都美到极致,连她惶恐不安的神情,都显得动人。

身后的房间贴满了“囍”字,门帘上挂着小巧的红玛瑙珠串,在这样金红的光线之下,她看起来更美了,喜气洋洋,红气养人。

可是这样的美丽的她,是去做别人的新娘。

“刚刚出门,想去做什么?”沈时晔询问她的口吻是柔和的,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重如千钧,压得人喘不上气。

顾影咽了咽口水,顶着压力挺直了后背,“去结婚。”

“你怀他孩子了?”

这句话问得太冒犯,顾影抿紧红唇瞥他一眼。

“没怀孕。没怀孕你急着结什么婚?我们分手才两个月。”他一步步逼近她,用眼神和气场侵犯着她的身体。

顾影脚步错乱地后退,后背砰地撞上小型吧台,上面的水晶酒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再往后退,就是床了。

顾影紧张地吞咽着,眼神去瞄墙上的钟,迎亲的吉时快到了,聂西泽什么时候才来解救她??

她乱飞的眼神被沈时晔捕捉到,他敏锐地一眯眼,明知故问,“你在等谁?”

“我等……西泽。”顾影怕他怕得身体都软了,偏偏还有顶撞他的犟脾气,“我老——”

老公的“公”字还没说出口,她的舌尖就被勾住咬住,堵得密不透风。

他滚烫的唇舌长驱直入,顾影被凶得站不住,险些向后直挺挺倒去,被他一条铁臂锁住,紧紧按在他的胸膛前面。

龙凤褂勾勒出的腰身,被他吻得后倾,弯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你……混蛋……”顾影推他打他,眼圈已经被欺负红了。

“这场婚,你是不是一定要结?”沈时晔嗓音性感暗哑,难.耐地咽动喉结,两个月没有吻过她,他已经忍耐不住。

“沈先生,你让我别后悔的。”顾影被他浑身上下牵着心脏都在疼,眼睫毛湿漉漉,可怜地抽噎一下,“没道理我跟你谈过一场恋爱,就不能结婚了。”

“只是想结婚的话,”沈时晔冷静地抬起她的下巴,手指按进唇内,反反复复地亵.玩她水红的舌尖,“那新郎是谁,想必不要紧吧。”

顾影一听这话就觉得大事不妙,使劲推搡着沈时晔,一边将脸从他的钳制中逃开,“胡说……我老公……只有一个……啊——!”

龙凤褂的裙门被悍然撕开了,她的曲线妖.娆处,被他粗.暴地甩了一巴掌,浮起绯红色的五指印痕。

“没错,你老公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他理所当然地掐她的腰,字字阴冷低沉。

顾影被打得泪水涟涟,双眼通红而怨恨地看着他,“我的老公,我的丈夫,今天和我结婚的人,以后会和我白头偕老的人,百年以后,骨灰和我埋在一起的人,是西泽,只有西泽!”

第二个我还请他做伴郎呢。”

“他肯?”

“他肯不肯又有什么关系呢?”聂西泽脸上的倨傲写的明明白白,他就是去恶心人的。

黎宛喻笑起来,抬手敲了敲他的后背,“阿晔对你是有养育之恩的,你别太过分。你和小影领了证,她就是你媳妇儿了,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

第二天是很好的天动作曲解成点头肯定,在旁边那张床上把她就地办.了。

沈时晔像抚摸艺术品一样抚着她莹白细腻的腿肉,顾影发起抖,像变成了一汪水,呻吟死死咬在舌根,细声细气地叫他,“待会儿……会有人……过来……你清醒点……”

“宝贝,今天会是我人了,“这是……唔……什么?”

喉咙里不由自主溢出了一些很糟糕的声音,她立刻咬住唇瓣,神情慌张又迷乱。

“感觉到了是吗?”沈时晔轻柔地抚着她,她还是像一条慷慨的溪水,像以前一样。如果不是位置不方便,他会顺便为她口。但现在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区,他便只用了手,“以前,顾忌你生嫩,不能用什么技巧,以后我们可以一点一点试……”

顾影耳边嗡鸣,瘫软在座位上,宛如一具艳尸。

“给女人下药……你算什么男人?”她有气无力。

沈时晔不生气,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语气冰冷而气息滚烫,“宝贝,待会就让你想起来,我是不是男人。”

*

有晶莹的水滴从轿跑座椅上一颗一颗滚落,洇入洁白的地垫。

顾影咬着自己的右手指骨,即便如此,齿间仍旧溢出细碎的呻吟。

她是神志不清了,否则就会发现,随着轿跑的疾驰,周边景致变化,是到了什刹海1号。

安保认得沈大少爷的车驾,虽然奇怪这车头怎么撞成了这样,但也不敢盘问,直接放行进去。

到了内院,沈时晔用大衣裹起她,横抱在怀里。一路上遇见许多聂家过来帮忙准备婚宴的帮佣,没人怀疑他什么,都以为他是来观礼的,竟然由得他长驱直入,进了顾影和聂西泽的婚房。

门栓上了三道锁,沈时晔等不及带她上床,就将她按在门边。

顾影一口气还没吸上来,就被绝望的窒息感弄得说不出话,瞬间泄了气。

沈时晔不急着继续,观察着生当中最清醒的一天。”沈时晔笑了笑,手臂甩开一件黑色的大衣,将顾影兜头兜脑地裹住。

“唔!”

下一秒,顾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扛上他宽厚地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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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沈时晔今天清醒的要死,所以带着一群疑似雇佣兵的男人抢劫新娘。

顾影头晕目眩地攀着他的肩,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他理智尚存,没有留在这接亲的现场。

她又怎么猜到,这是因为,沈时晔所酝酿的事情,比她的想象更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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