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小警察的问询,闻冬和季凛对面前的中年女人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名叫陈秋花,今年46岁,不是雅深本地人但在雅深也已有十年,一直从事家政行业,是去年五月经由家政公司介绍开始给傅烟做保姆的,至今正好一年。
被小警察问及「认为雇主傅烟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候,陈秋花停下了摩擦的动作,抬手捋了捋耳鬓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低声说:“是个很好的人。”
略一停顿,她眼神略微飘远,像在回忆,再次认真重复道:“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不拖欠给我的工资,甚至每个月还会多给那个叫什么补贴,我…我说不来,总归就是只多不少;好像从来不把我当下人,跟我讲话很有礼貌很客气,总是阿姨长阿姨短的,逢年过节还会给我送东西…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没遇上过小傅这么好的雇主,真的好,可惜…哎,可惜了。”
说到最后,陈秋花重重叹了声气。
闻冬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的时机极其巧合,陈秋花叹息未止,闻冬鼻尖就忽然多出了一股自审讯室飘出的气味——带着微咸的苦味。
确实就像陈秋花表露出的一样,她很惋惜傅烟的死。
闻冬侧头看向季凛,季凛也回眸看过来,对视一瞬,季凛没有说话,而是上前一步打开了问询室的门,站在一旁请闻冬先进。
见二人进来,小警察站起身同两人打了招呼,便把记录本留在桌上,自己出去并关好了门。
闻冬和季凛刚刚落座,却见陈秋花并没有看他们,反而头朝玻璃外偏着,瞪大了眼睛。
这不需要闻冬去分辨她此时的味道,她脸上的惊讶神情完全不加掩饰。
顺着她的视线,闻冬和季凛也偏头朝外看去,正巧看到了被两名警察押出来的殷辉。
季凛眉梢微挑,不动声色问:“陈女士,你在看什么?”
不知是确实太惊讶了,还是鲜少听人这样称呼她,季凛又叫了两遍,陈秋花才蓦然回过神来,将头扭了回来。
像是才发觉对面的警察换了人,陈秋花明显又是一愣,顿时显得更局促了。
她两只手在桌下交握在一起,半晌才出声回答:“在看…看外面那个穿西装的男的。”
季凛瞳孔微缩,继续温声问:“你认识他?”
陈秋花垂下眸子,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我只是惊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
这指的自然是殷辉,从表面来看,殷辉确实很西装革履温文尔雅,和普通大众想象中的「坏人」模样天差地别。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气味没有什么特殊变化,陈秋花这句解释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毕竟对于陈秋花这样的人而言,大概确实很少有机会接触到殷辉这种类型的罪犯,她一时惊讶也很正常。
闻冬抬手捏了捏眉心,听季凛淡声笑了一声,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很正常,衣冠禽兽,说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闻冬霍然侧头看向季凛,思绪忍不住发散一瞬——
从某个特定角度来看,季凛这样的,是不是也能称之为衣冠禽兽?
只不过,季凛的「禽兽」并不会真的危害他人,而是只针对特定的对象
并且,季凛「禽兽」得坦荡荡。
听了季凛的话,陈秋花明显一怔,她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随即有两分神经质般小声喃喃道:“衣冠禽兽,对就是衣冠禽兽,这词用得真好。”
闻冬被陈秋花的低语声唤回了神,她直觉般觉得陈秋花这副模样不太正常,可鼻尖气息却依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眉心微蹙,不过不等闻冬再深想,就听季凛忽然切话题,问了个好似毫不相关的问题:“陈女士,冒昧问下你有子女吗?”
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被问到这个,陈秋花愣了愣,才点头呐呐道:“有有的,我有一个丫头。”
说来奇怪,在陈秋花这句话话音落下的瞬间,充斥于闻冬鼻尖的味道陡然起了变化,苦涩味道变得极其浓重,好似极其浓郁难以消化的悲伤。
闻冬抬眸看过去,紧紧攫住陈秋花的眼睛,忽然问:“陈阿姨,您同您女儿,关系好吗?”
作者有话说:
季.衣冠禽兽.凛逐渐脱掉人皮露出兽爪
第56章
大概是这个问题再次出乎了陈秋花的意料,她略显浑浊的双眼缓缓从季凛脸上移过来,盯住闻冬。
有那么一个刹那,闻冬隐约从陈秋花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丝近乎能够称之为侵略性的警惕意味,同她整个人所表露出的低眉顺目极不相符。
但确实只是一个刹那,不等闻冬再仔细分辨,陈秋花就垂下眸子,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轻轻摩挲着,她轻声道:“好,当然好了,警官你…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闻冬余光感觉到季凛也偏过了头正看向他,如果没有感觉错,季凛的眸光中大抵是含着两分兴味的,像是也在等他一个回答。
闻冬没有侧头看季凛,也没有同陈秋花解释说自己并不是警察,只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回答道:“因为…因为我觉得您提起您女儿时候,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陈秋花脸上划过一瞬怔忡,半晌,她停下了两手摩挲的动作,一只手抬起捋了捋鬓间发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慢声说:“是不开心,不过不是因为关系不好,而是因为她不在雅深,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很想她,太想她了…”
说到最后,陈秋花的尾音中已染上了两分哽咽。
萦绕在闻冬鼻尖的苦涩味道愈发浓郁几近巅峰,又多出了另一种淡淡的甜与苦涩交织的味道——甜蜜的痛苦,名为想念。
闻冬抿了抿唇,听季凛温声问:“不在雅深,那她在哪里?”
陈秋花抬手揩了揩眼角,报出一个地名。
这个地方闻冬没有去过,但却听过——刚刚才听过,就是陈秋花的家乡,离雅深倒也不算太远。
“我…我离婚很久了一直一个人,干保姆这一行的,休息时间又太少了,”陈秋花又多说了两句,十分怅然,“实在没什么时间管她,就让她在老家念书了,好歹家里亲戚还能有个照应。”
陈秋花说的这种情况在进城务工人员中确实非常常见,季凛点了点头,又顺着问道:“冒昧问下陈女士,你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16…”陈秋花下意识答,答完,她又忽然摇了摇头,修正道,“不对,今年…今年该17了。”
大抵是自高小雯事件之后,闻冬就对「16」这个年龄格外敏感,因此听到的瞬间,眉心就不自觉一蹙。
但他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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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回答中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想问的问题都暂时问完了,季凛礼貌做了收束,在陈秋花站起身离开前,季凛却又忽然叫住她,不经意般问:“陈女士,能给我看一下你女儿的照片吗?”
陈秋花身形一顿,她仰头看向季凛,在刹那之间,闻冬再次从她望向季凛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同先前一样的过度警惕性。
不过转瞬即逝,下一秒钟,陈秋花就点了点头,转而从口袋中摸出手机解锁打开相册,第一张就是一个女孩的照片,陈秋花将大图点开,递到季凛眼前。
大抵是敏锐察觉出了女人并不想把手机给他,季凛并没有伸手,只是就着这个姿势低头看了一眼。
屏幕中是一个女孩的半身照,背景像是一家咖啡店,女孩穿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袖衬衣,衣领上还有一朵小雏菊刺绣,衬得女孩清秀而干净,不算很漂亮,却别有一番青涩的秀美。
季凛盯着照片中的女孩身影看了两秒钟,礼貌夸赞道:“同陈女士长得很像。”
大概是没有从季凛口中听到对女孩外貌的任何评价,陈秋花神情松了两分,甚至露出了进市局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极其浅淡。
片刻后,她将手机收回去,同季凛说了句「我也觉得」,推开门走出了问询室。
阮甜赶来将她送去楼下,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电梯间,季凛才终于收回目光,转而垂眸看向闻冬。
“我的小画家,”片刻后,季凛薄唇微动,状似无意却又意味深长般道,“你对他人情绪的敏感度确实时常让我惊叹。”
闻冬抬眸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轻嗅鼻尖浓郁的草木气息,半晌,他并没有否认,而是语气沉静道:“也有例外,比如对季先生。”
我能轻易感知所有人的情绪,可我毫无兴趣;我只对你的情绪有兴趣,却又感知不到。
后面的话,闻冬自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微阖了下眸,压下舌尖突兀翻腾起的两分莫名涩意。
大抵是没想到闻冬会这样说,季凛眉梢微挑,极其罕见没有立刻接话。
而唐初也没再给他接话的机会,唐初大步走来,急声问:“季老师,小闻先生,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季凛。
可季凛却好似故意般把「话语权」抛回来,好整以暇般问:“小闻先生怎么看?”
闻冬睨了季凛一眼,只好斟酌道:“我暂时没觉出有没有嫌疑,但感觉她可能有所隐瞒,隐瞒的方向或许和她女儿有关。”
“我也这样认为,”季凛终于接话,慢条斯理道,“我刚刚看了她女儿的一张照片,从照片中女孩年龄来看应该是近两年拍的,不过,女孩穿了一件长袖衬衣,身后椅背上还搭着一件外套,应该是春秋季节拍的照,拍照的地点应该是一家咖啡店,装潢还不错。”
反应过来什么,闻冬眉梢挑了起来。
按照陈秋花说的,她女儿在老家念书,她的老家很显然是偏农村的地方,不大可能有这种能被季凛评价「装潢不错」的咖啡店,那么这张照片应该是在雅深拍的,女孩放寒暑假时候过来找妈妈倒是有可能,可她又偏偏穿了春秋季的衣服
很矛盾。
唐初不知前情,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道:“所以?这照片怎么了吗?”
可季凛却无意仔细解释,只是简短道:“重点查一查陈秋花女儿的背景资料。”
唐初应下来,见季凛转身要往电梯间走,急忙问他:“哎季老师你去哪儿?”
季凛晃了晃手指,简略答:“去摸个底。”
话落,他又忽然侧身问闻冬:“小闻先生,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去吗?”
敏锐注意到了「生物科技」四个字,闻冬瞳孔微缩,不动声色问:“为什么要去这里?是有什么发现吗?”
季凛将先前唐初转述给他的,关于赵舟在傅烟醒酒汤中加了奇怪药物的那部分又简洁给闻冬复述了一遍,末了沉声问:“小闻先生,你听说过这种药物吗?”
绝大多数普通人,听到这样一种一包加在食物中就能让人变智力障碍的药物,肯定都会像唐初最开始那样,就觉得纯属扯淡,估计还得有人开口嘲讽两句。
可闻冬没有,他没觉得惊讶,没觉得扯淡,更没想嘲讽。
准确来说,闻冬面上神情毫无变化,平静到了近乎怪异。
在短暂的静默后,闻冬手指微动,好似不由自主般缓缓抬起,像锁骨处靠近。
但是,在手指将将要触碰到锁骨处那颗掩于单薄丝绸布料下的圆钉时候,闻冬却又蓦然止了动作。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摇了摇头,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没听说过。”
丢下这四个字,闻冬没有再看季凛,他同唐初打了声招呼,就径直走向电梯间,全然视定于他背后的那道探究目光如无物。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电梯间,狭小空间内静默异常,闻冬能够清晰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
鼻尖依然充斥满了独属于季凛的草木气息,毫无变化。
明明是极度温柔干净使人沉静安宁的味道,可闻冬却克制不住般蹙起了眉,心底莫名腾然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
在这一刻,无法感知掌控季凛的情绪于闻冬而言不再是新鲜与乐趣,反而变成了折磨。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
季凛依然没有开口,却还是照旧绅士伸出手挡于电梯门一侧,让闻冬先走出去。
闻冬没同他客气,抬步向外走。
走到停车场那辆熟悉的黑色Cayenne边,季凛开锁拉开副驾车门,请闻冬先坐了进去,转而走到驾驶位,自己也坐了进来。
没有急于发动车,季凛偏过头来,终于开了口,语气依然是轻松好似玩笑的,说出口的话却又全然是另一番意味:“我的小画家,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闻冬并不否认,只是反问道:“季先生难道不也同样如此吗?”
先前的烦躁情绪还未散去,闻冬的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两分罕见的冲意。
季凛却恍若未觉,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副十足无辜的模样,“我有吗?我不都说过了,在我的小画家面前,我向来坦诚。”
闻冬轻嗤一声,丝毫没被他带进去,直白道:“你在偷换概念,你坦诚的不过是欲-望,并不是秘密。”
像是对闻冬的敏锐毫不意外,季凛眸光晃动,愉悦意味愈浓,沉默一瞬,他好似认输般轻叹一声:“我的小画家,你真的很难缠。”
话落,没再继续就「秘密」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季凛终于发动了车子。
在导航中设置好了目的地,黑色Cayenne驶出市局停车场,驶上正路。
闻冬没有再回话,季凛也好似专心开车,车内重新安静下来,导航的机械女声成为了唯一的活气。
雅深的生物科技公司绝大多数都在新兴科技园区,偏离市中心靠近市郊的位置,车越往那边开,公路越为宽敞,往来车辆也越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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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在靠右两车道行驶,前方五十米路口右转”
闻冬一直撑着头看窗外,看行道树掠过的虚影,却在听到这句平平无奇的导航话语时候,心尖毫无来由一跳。
他倏然收回视线,侧头看向季凛。
季凛依旧目视前方,下颌角轮廓凌厉分明。
“季凛”
闻冬下意识开口叫了一声。
季凛「嗯」了一声回应,尾音扬起,同时手握方向盘一个过弯,黑色Cayenne平稳右转,驶入一条岔路。
闻冬只是下意识叫了季凛的名字,可却并没有想好究竟要说什么,但不待他再去细想,变故陡生!
迎面忽然直直驶来一辆大车,眼见就要与黑色Cayenne相撞,却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
此时此刻,闻冬清晰洞察了对面大车的意图——它就是要撞上来!
电光火石的刹那,闻冬大脑仿若空白一片,他目光牢牢定于季凛紧握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
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闻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然还能关注到,季凛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像极了上好的瓷器。
那双瓷器般的手正以完全非常人的速度猛打方向盘,同时车头以飞速向右侧隔离带偏移。
闻冬在瞬间便意识到了季凛的意图——
正常人看到迎面而来的车时候本能都会刹车,但季凛这个疯子不同,他反其道而行之,竟将油门踩到了底,想要赌一把,以此逼退对方!
但同时,他却并没有忘记车上还坐了个闻冬,并没有直直迎面冲撞上去,而是尽可能将车头右转,尽可能让闻冬所在的位置避免碰撞。
“闻冬,”两辆车正以飞速向彼此靠近,眼见就要彻底碰撞在一起,千钧一发的时刻,闻冬忽然听见季凛叫了他的名字,声线竟还是无比平稳的,说出来的话更是病态到了极致,“我昨天真该从耳朵尖开始就把你吃掉的。”
闻冬薄唇微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轰——
黑色Cayenne以斜侧车头直直撞上了大车的一侧!
季凛的所有话音都尽数消弭在了巨响之中。
作者有话说:
来了!终于写到这了!
你俩真的好疯,命都要没了冬冬还在感叹小季手指好看,小季还在惦记吃掉冬冬
第57章
急救床轱辘飞速向前滚动,脚步声人语声嘈杂混乱,急救床上的人却依旧双目紧闭,像是兀自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再有感知。
“家属请在外等候,急救室不可以进,”小护士急声阻止,“家属,家属,这位先生?不可以进了!”
闻冬倏然回神,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竟已跟到了急救室的门口,再向前一步就要这么走进去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护士是在和他说话,闻冬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说句「抱歉」,可薄唇微微开合,却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并未发出声音。
不过小护士也并不在意,闻冬看着她急急推着急救床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门在闻冬面前缓缓合上,像是将他和里面的季凛就此隔绝。
这个念头骤然冲上脑海的瞬间,闻冬整个人打了个寒噤,小腿一软,就要这样跪倒在地。
可大抵是早已刻在骨头里的本能驱使,他还是第一时间伸出手扶住了一旁墙壁,就着半弯腰的姿势缓了两秒钟,闻冬才终于缓缓直起身,随后步伐极其缓慢,近乎是挪动到了对面靠墙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后脑勺轻磕在冰凉墙壁上,闻冬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在对面急救室头顶的那盏灯上——手术中。
季凛满脸满身鲜血的模样一遍遍在他眼前闪现,近乎到了诡谲的地步,闻冬抬起手,指骨用力抵住了太阳穴,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季凛血的颜色太漂亮了,比他学画这么多年见过的任何红色颜料都要漂亮。
它们肆意泼洒在季凛的脸颊与身体上,开出一朵又一朵血花,将季凛整个人衬得如最尊贵的吸血鬼公爵,那画面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美感。
闻冬眸底浮起迷蒙与茫然,他禁不住想,明明是这么一幅充满艺术感的画面,可他为什么不愿欣赏,甚至觉得仅仅是回忆一下,就好像连呼吸都很困难?
“先生,先生?”依稀有道陌生女声在闻冬耳边响起,闻冬觉得这声音离他很近却又好似很远,让他听得不甚清晰,“先生你还好吗!”
女声尾音音量陡然加大,闻冬蓦然被惊回了神。
又过了两秒,闻冬涣散眼眸才重新有了焦距,对上面前一名陌生小护士担忧的脸。
后知后觉感知到脖颈处传来皮肉的疼痛,喉咙也很不舒服,闻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大概是又陷入了不自控的过度走神状态,他原本抵在太阳穴的手不知何时不自觉下移,狠狠卡在了自己脖颈上。
而随着这个过度用力的动作,他左边小臂上一道原本有干涸趋势的伤口又重新挣裂,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可闻冬却好似浑然未觉,他上挑眼眸缓慢眨了眨,薄唇微微张开想要说句「还好」,可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个动作导致的气道不够顺畅,闻冬一张开嘴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被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弯腰咳得堪称撕心裂肺。
随着剧烈咳嗽的动作,血滴滴落得更快了。
“先生你放轻松,”小护士急声道,“按照我说的频率调整呼吸,呼——吸——呼——”
闻冬感觉自己头脑发懵,他其实不太能听清面前护士在说什么,但还是本能般调整了呼吸的频率,半晌,咳嗽终于慢慢平缓下来。
“我没事了,”闻冬慢慢直起身,后脑勺重新靠回冰冷墙壁上,他抬眸看向面前小护士,勉强牵起唇角朝她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多谢关心。”
“先生你这个伤口需要处理,”小护士认真负责道,“站得起来吗?我扶你去处理一下。”
“多谢,不过不用了,”可闻冬轻轻摇了摇头,他嗓音很轻,拒绝得却很干脆,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喙般的坚定,“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小护士看了看闻冬,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依然紧闭的急救室门,叹了口气没再多劝,转身进了不远处一个房间。
很快,小护士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包扎需要用到的医疗用具。
她在闻冬身边坐下,示意闻冬抬起受伤的那条手臂。
“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止血,”小护士嘱咐道,“但你这个伤口看着不浅,等下一定还是找医生看一看需不需要缝针。”
闻冬点了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小护士手法娴熟包扎得很快,血止住了,她送了口气起身,又去不远处的直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送到闻冬手边。
闻冬伸手接过,第三次道谢。
他就像是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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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了交流的能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应答。
小护士摇头说了声「不客气」,转身离开了。
闻冬双手捧着温水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却因为刚刚咳嗽太剧烈以至喉咙充血,喝出了满口血腥味,恍惚间让闻冬以为自己喝的是季凛流出的鲜血。
眉心蹙了蹙,闻冬没再喝,只是捧着暖手,聊以寻求些许慰藉。
目光再次落回对面紧闭的急救室门,闻冬思维又开始不受控般发飘——
他依稀记得之前认识的人中有谁是学神学的,要不要给那人发信息问一问,究竟是向东方神还是西方神祷告更有用,或许两边一起祷告更好?总有一边该被聆听到的,是不是?
那么,拜托拜托,请一定要季凛平安醒来。
“小闻先生!”唐初喘着粗气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小闻先生你还好吗!情况怎么样了?”
闻冬闻声缓缓抬起了头,眼瞳却依然不太聚焦。
唐初本想再说什么,低头对上闻冬的目光却整个人一滞。
唐初是在焦头烂额做摸排调查的时候接到的闻冬电话,他原本以为是闻冬和季凛在那个生物科技公司有什么发现,可能一同商量了什么计划,或许季凛不方便打电话,才让闻冬打给他。
可电话中闻冬一句话就将他砸懵了。
闻冬说:“唐警官,我们碰上交通事故了,季凛现在昏迷了。”
唐初愣了两秒钟才有所反应,第一时间问:“你受伤了吗?叫120了吗?!”
闻冬淡声回答他:“我没受伤,叫过了,正在等。”
之后不等唐初再发问,闻冬就条理分明言简意赅讲述了基本情况,包括他们所在位置,撞车前因后果以及对面肇事车辆的车型车牌号。
末了闻冬又补一句:“麻烦交通大队调取监控的时候特别注意一下,今天唐警官同季凛提到的那辆车。”
——那辆季凛让唐初托交警大队查过的黑色丰田。
与他们相撞的是辆大货车,车牌号也和唐初之前说的并不相符,闻冬并不知道季凛究竟为什么要查那辆黑色丰田,却直觉认为这之间不会毫无关联。
唐初当时一一应下,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要补充的,他只觉得小闻先生果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可能早吓懵了,能想起来打120已经很不错,谁还能像小闻先生这么冷静周全的?
因此唐初原以为,在他赶来医院见到闻冬的时候,会看到一个淡然沉静如常的闻冬。
然而面前的闻冬,好像同他所以为的截然相反——
向来打理整齐的头发此时凌乱垂落,脸色和唇色一样苍白近乎透着病气,眼尾却又是绯红的,纤细白皙脖颈上红痕极其明显,丝绸衬衣纽扣开了三颗,露出沾着血点的锁骨与胸膛,一边衣袖的下半部分近乎要被血浸透了,小臂上还缠着包扎带。
整个人都透出股凌-虐般的破败美感,脆弱无比,好似失了根茎的浮萍。
唐初嘴巴张了半晌,憋出句废话:“小闻先生你…你不是说自己没受伤吗?”
与唐初对视两秒钟,闻冬终于勉强恢复了两分清醒神志,他唇角像是下意识想扬一下,却没能扬得起来。
片刻后,闻冬垂眸看向自己包扎过的小臂,点头轻声道:“是没受伤,和…和季凛比起来,这不能算伤。”
季凛确实比他伤得重多了。
当时两辆车彻底相撞的刹那,黑色Cayenne已经在季凛先前非常人速度猛打方向盘的作用下彻底倾斜,车头偏离了很多,因此闻冬这侧确实完全没有被撞到,甚至运气极好和旁边隔离带也保持了极其微小的距离。
因此他只是被过于强劲的冲力激得短暂失去了意识两秒钟,左边小臂被挡风玻璃碎片划伤了一道,除此之外没有再受其他伤。
可季凛却完全不同。
事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时间紧急,当时的路况也受限,饶是季凛冷静非常人,速度非常人,但能避免闻冬被撞到也已经是他所能发挥出的极限。
季凛所在的驾驶位避无可避,直直冲上了大车车头一角,车头凹陷得根本看不出原样。
即便弹出了安全气囊,季凛还是当场就昏迷了。
他满脸满身都是血,闻冬甚至分辨不清伤口究竟在哪里。
“季老师怎么样?”唐初的声音唤回了闻冬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走神,“医生怎么说?”
闻冬眉心又蹙了起来,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染上两分哑意:“不知道,我不知道,医生说得很乱,我没太记住。”
从上救护车之后一直到进医院,闻冬都觉得自己只有身体在动,思维好像已经死了。
情况很紧急也很混乱,医生们说的种种术语太专业不便理解,闻冬只依稀听到了什么「颅内血肿」「输血」一类的词眼。
大概是看出来闻冬状态确实很差,唐初不再多问,他在旁边另一张座椅上坐下来,提议道:“小闻先生,要不我叫护士问一问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地方,让你先休息一下?”
但闻冬再次毫不犹豫拒绝了,他声线依然发虚,语气却截然相反的坚定,把之前对小护士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我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季凛出来。
回到人间。
或许是被唐初的提议刺激到,想要证明自己确实没问题,闻冬抬手又用力揉按了两下太阳穴,转开话题问:“交通大队那边有情况了吗?”
一提起这个唐初瞬间就炸了,他狠狠在座椅上捶了一拳,没忍住爆了粗口:“我操-他大爷的,肇事司机跑了!你们碰车那个地方是监控死角,监控只能看到季老师的车右拐进了那条岔路,里面情况就都看不到了,你给我打过电话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联系就近交警队的人过去了,那辆车还在,车上人没了!”
闻冬勉力回忆当时细节,忍不住问:“他难道没受伤吗…”
撞车这种事故本身就是双向的,即便对面那辆车确实比他们的要大,驾驶位更高,但再如何司机也是肉-体凡躯,季凛当场就昏迷了,对面的司机难道就能毫发无损吗?
“交警兄弟根据现场车的损害情况判断肇事司机肯定也是受伤了的,”唐初语气沉下来,“我的想法是,他有接应,接应他的人比我们的人到得早,毕竟就近交警队已经过去得很快了,说明接应的人离得更近,另外,附近监控路段中确实拍到了之前季老师提到的那辆黑色丰田,车牌尾号对得上,目前交警队在加班加点全雅深追踪这辆车,如果不是巧合,那这辆黑色丰田很可能就是接应的人。”
只是…
究竟是谁想要置季凛于死地?
是公怨,还是私仇?
这个疑惑同时掠过唐初和闻冬的心尖,但在这一刻,二人都默契没有提起。
毕竟于此时此刻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季凛能够平安从急救室中出来更为重要的。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闻冬目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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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投在了对面的急救室灯上。
不管是东方神还是西方神,哪路神仙都好,请一定听到他的祷告——
季凛,我确实有很多秘密,如果你能平安醒来,那么,你想知道任何秘密,我都愿意无条件向你坦白。
季凛,我的猎人,你不是要把我从耳朵尖开始吃掉吗?
你还没吃掉我,怎么能不醒来?
作者有话说:
冬冬,你动心了呐。
第58章
急救室灯灭的刹那,闻冬倏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身体与精神状态都着实不济,这样一个猛然的动作立刻让他眼前发黑小腿发软就要栽倒,好在唐初反应敏捷,大跨一步过来伸手扶住了他。
“小闻先生你还好吗?”唐初关切道。
略微借力让自己站直,闻冬微微点了点头,收回手道了声谢。
唐初还要说什么,可他嘴唇微动还未来及出声,急救室的门就缓缓向两侧打开了。
抬眼看去的瞬间,闻冬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了,收得极紧,紧到他甚至不敢呼吸。
病床被缓缓推了出来,床上季凛依旧双目紧闭,高挺鼻梁上还扣着一个氧气面罩。
“手术很成功!脱离生命危险了!”跟出来的医生松口道,“颅内血肿都引流出来了,24小时之内就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家属密切注意,有情况立即按呼叫铃,此外伤口都为外伤,但伤口大多比较深恢复较慢,等人醒过来之后会有医生再过去检查。”
这个结果真能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唐初重重吐出口气,想到什么又忙问:“那什么颅内血肿…会有后遗症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医生严谨道,“万幸这位病人血肿部位是在非重要功能区,且还很年轻,一般来说肯定是能够恢复到受伤前水平的。”
闻冬从发生车祸到此刻的心神都一直紧绷,早已近乎到了极限,现在听了医生的话之后原本几近崩断的心神骤然一松,整个人就不受控制般往下软倒。
“小闻先生!”唐初惊呼一声,再次眼疾手快托住了他。
“这位先生还好吗?”医生急声道,“坐下来我看一看!”
但闻冬却并没有听医生的,他再次借唐初的力站直了,轻轻摆了摆手,指了指病床上依然昏迷中的季凛,嗓音轻到了需要认真分辨的程度:“我没事,我和他一同去病房休息就好。”
医生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只是转头和一旁小护士交代了两句。
闻冬先一步转身跟随推着病床的小护士往病房走,唐初稍落后半步跟在闻冬身后,以防他再站不稳。
“小闻先生,”边走唐初忍不住道,“你要不要也做个全身检查?这样自己也能放心了。”
可闻冬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浑不在意道:“等季凛醒了再说。”
唐初脚步微顿了一瞬。
在极其短暂的瞬间,耿直如唐初也从闻冬的态度中品出了两分不同寻常——
毕竟世间鲜少有什么感情,近乎能将对方看得好似比自己还重。
识趣没有再多问,唐初一直沉默到了进入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环境很好,陪护的小床看起来都很舒适。
小护士将季凛安置好,转身看向一直抿着薄唇站在一旁的闻冬,示意他躺在小床上,“先生,你躺下来我再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今天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我先给你挂一瓶葡萄糖。”
闻冬依言在小床上坐了下来,但没躺,只是半靠在床头,轻声道:“先挂瓶葡萄糖就好,伤口就先这样,麻烦了。”
小护士不知道这位病人为什么这么不配合,眉头皱起来想要训斥,可对上闻冬那张过于好看的脸又下意识放缓了语气:“帅哥你这伤口不浅,时间长不处理有可能留疤的,虽然不在脸上但也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可闻冬丝毫不为所动,他坚持道:“先挂葡萄糖就好,麻烦了。”
小护士彻底失语了,只好先按照闻冬要求的给他挂上了葡萄糖,随后出了病房,但还是不忘叮嘱一句:“尽早处理!”
闻冬说了「谢谢」,目光就又不由自主回到了身侧的季凛身上。
唐初看了看闻冬小臂上的包扎带,忍不住问:“小闻先生,你这伤口为什么不处理?”
闻冬不愿离开季凛身边唐初已经能理解了,但处理伤口就在病房里就行,唐初实在想不明白。
“暂时不想缝针,”闻冬没有看唐初,视线依然定在季凛脸上,答得好似很随意,“有猫喜欢。”
唐初:“”
唐初:“??”
他隐约觉得这莫名其妙的话过分耳熟,在哪听过来着?
“唐警官,”闻冬忽然叫了一声,唤回了唐初思绪,“季凛这个情况需要通知他父母吗?”
闻冬自身家庭情况特殊,他如果真出了什么情况,对闻家老太太和盛夏那必然是能瞒就瞒的,毕竟一位老人一位身体状况差,不瞒着也是徒增忧心,但闻冬想,一般家庭而言,遇上季凛现在这种情况,应该还是有必要告知父母的?
“呃”然而唐初却面色僵了一瞬,随后嗓音沉了两分,“其实季老师他没有在世的亲人了。”
闻冬一愣,倏然抬眸看向唐初。
“太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唐初摸了摸后脑勺,简洁道,“季老师很少应该说从来不提家庭话题,小闻先生想知道的话,最好还是等他醒了亲自问他。”
闻冬垂了眉眼,低低「嗯」了一声。
他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季凛——
这人明明现在都戴上氧气面罩了,苍白皮肤上布满干涸血迹,明明该是很脆弱的,可他下颌角的轮廓看起来却好似依旧凌厉如常。
季凛竟然也没有父母了,可闻冬也只是惊讶了短暂的一瞬,随后心底竟升腾起一瞬了然。
心理学总是讲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闻冬虽不是学心理学的,可他自身就清晰验证了这一点。
如果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大概确实很难养出季凛这种疯子?
“小闻先生,”唐初岔开话题问,“你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买饭。”
“多谢,不过不用了,”闻冬摇头回绝道,“我暂时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唐初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季凛不醒,闻冬就真能干熬着不吃不休息。
正要再劝,唐初口袋里手机就突然振动了起来。
摸出来接通,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两秒钟后,唐初霍然站起了身,沉声道:“我现在就过去。”
见唐初放下手机,闻冬抬眼看过去,不等唐初开口就第一时间问:“是有发现了吗?”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唐初说,“先听哪一个?”
闻冬扯了扯唇,像是瞬间便猜到了结果:“肇事司机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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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
唐初「我操」了一声,朝闻冬竖起大拇指,“小闻先生,你真神了。”
顿了一下,唐初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道:“看来我之前猜偏了,我以为是来接应的,没想到是来灭口的。”
原以为肇事者有接应,才得以短时间内脱身,却没想到来的并不是接应。
但是为什么要灭口?
是知道已经惊动了警方怕说出背后的阴谋,还是另有更令人不敢揣测的理由?
闻冬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神情,只是微阖了下眸,淡声问:“怎么死的?”
唐初嗤了一声,语气古怪道:“车祸。”
想要开车撞人的人转头就被别人灭了口,还正是被车撞死的。
难道真的只是所谓「一报还一报」的巧合吗?
不再多言,唐初边往外走边道:“我现在得赶去现场,季老师这边就拜托你了,他醒了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闻冬点头应下,迟疑一瞬,他还是开口道:“如果需要的话,唐警官可以把现场照片发给我看一看,我虽不如季凛专业,但或许也能提供些许拙见。”
“没问题,”唐初立刻点头,爽快道,“到了就拍照发小闻先生,你那不叫拙见,叫高见。”
话落,唐初朝闻冬挥了挥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关好门,唐初又无意间透过透明玻璃朝里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闻冬转过头去,正在揭小臂上的包扎带。
电光火石间,唐初想起了闻冬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究竟在哪里听过——
季凛之前小臂也受过伤,明明缝过针却又破了,当时他还问过季凛,季凛怎么回答的来着?
季凛说:“有只猫,好像很喜欢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又想起了闻冬先前那句「暂时不想缝针,有猫喜欢」,唐初摇了摇头,大步走了。
这两人,真的绝配。
病房内,闻冬将小臂上的包扎带完全揭开了,露出里面简单消过毒但尚未结痂的伤口。
如小护士所说,他这伤口确实不浅,不缝针很难自己愈合,稍微一动就又能流出血来。
闻冬垂眸盯着伤口看了两秒钟,忽然抬手拔掉了另一只手手背上的针管。
葡萄糖还只输了三分之一,闻冬动作堪称粗暴,毫不在意手背上倏然间滚出的血珠。
他换了个离季凛更近的姿势,垂眸,专注凝视季凛的脸庞。
季凛身上还插-着各种各样闻冬一知半解叫不上名的仪器与导管,床旁动态心电图走向平稳宁和,好像撞车那一瞬的恐惧与惊慌都离得很远。
闻冬却依然能够清晰记起事故发生瞬间的每一个细节,更记得至昏迷的前一秒钟,季凛身上依然毫无变化的草木气息,与当时极尽惊险的情境形成了极致反差。
“疯子。”
不知凝视了多久,闻冬薄唇微微开合,轻声喃喃了一句,却近乎只有气音。
话落,他忽然用力挣动了一下受伤的那条手臂。
随他动作,原本止血的伤口瞬间便又流出了鲜血。
闻冬眸色不动,另一只手修长食指轻轻蘸起一抹鲜血,转而缓缓将手指送至季凛唇边,指腹覆了上去。
轻缓涂抹。
直至将那张苍白薄唇都均匀涂上了鲜红血液,闻冬才终于停下动作,却没有急于收回手,指腹依然意犹未尽般在季凛唇瓣上来回摩挲,甚至轻轻按压。
与闻冬想象中的并不同,季凛的嘴唇看起来很薄,触感却是极其柔软的。
轻易引人流连,甚至沉沦。
闻冬兀自品鉴了很久,指尖才终于舍得离开那两瓣柔软。
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还未来及完全收回,手腕却猝不及防被季凛捉住了!
男人没有睁眼,嗓音中带着久未开口的沉哑,低低问:“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冬冬:被抓包了,淦!
第59章
大概是还戴着氧气面罩的缘故,季凛的吐字略微含混。
然而闻冬的身形却蓦然顿住了。
虽然情感上来说,闻冬当然是希望季凛越早醒来越好,甚至能从急救室推出来就清醒那当然最好。
但从实际情况而言,闻冬虽不懂医学,可只是听「颅内血肿」这四个字,也不难感觉出其严重性。
然而现在距季凛从被急救室推出来至今也不过堪堪半小时,闻冬根本没想过他能这么快醒来。
且在醒的瞬间竟就能恢复如往常近乎无异的压迫感,精准无误钳制住闻冬的纤细手腕。
这确实完全不在闻冬的意料之内。
不过他也只是怔愣了极其短暂的两秒钟,随后便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没有回答,甚至怕伤到病号,闻冬根本没挣扎,而是抬起没被捉住的那只手要去按铃。
可他的手指还没来及触碰到季凛床头的按钮,季凛就好似有所觉察般,薄唇微动,沉哑道:“先别按。”
闻冬手指顿住了。
季凛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闻冬的时候眼底竟晃过一瞬清晰笑意。
这人明明唇角弧度永远上翘,可那笑容就像用刀给他刻上去的,让闻冬很难感觉到真切。
可这一刻却不同,这一刻季凛的笑意直达眼底,让闻冬不由自主被晃了下神。
季凛唇角微勾,钳制闻冬手腕的手微微施力,哑声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在做什么?”
闻冬特意将还在往外流血的那只手臂藏在了身后,不直接回答,反而轻笑道:“你舔一舔嘴唇不就知道了?”
可很奇怪的,闻冬讲完这句话后,季凛的唇角倏然间就落了下去。
闻冬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莫名从季凛一掠而过的神情中品出两分好似遗憾的味道。
不过确实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下一秒,不等闻冬再仔细分辨,季凛就探出舌尖,将上唇舔了一圈。
他唇角重新勾了起来,微微阖眸好似品味般道:“很美味。”
其实季凛那模样近乎是染了两分情-欲味道的,然而不知为何闻冬并未被他蛊惑,反而在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季凛在逃避。
他说「很美味」,看似夸赞,实际却依然没有回答究竟是什么味道。
血腥气很好分辨,一般人都会第一时间品出来。
然而季凛
季凛就好像是没有味觉一样
这个念头涌上脑海的瞬间,闻冬自己先惊了一跳。
“伤在哪了?”季凛忽然开口,握着闻冬手腕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寻找伤口,“是不是很痛?”
闻冬微微一愣,刹那间又觉得或许刚刚是自己想多了,季凛没有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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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口,如果没有尝出嘴唇上的血腥味,又怎么会这样肯定他受伤了?
大抵是没在闻冬这只手腕上找到伤口,季凛终于放开了他,目光略微偏移向闻冬背后看去,语气温和依旧,却莫名带出了两分不容置喙的意味:“那只手伸过来,给我看一下。”
闻冬唇角挑了起来,大大方方将另一只还在汩汩流血的手臂伸出来,递至了季凛眼前。
鲜红血液从伤口中流出,顺着闻冬的手腕缓缓向下流淌,没过突兀腕骨,不偏不倚,正巧滴落在季凛的凌厉喉结上。
分外夺目。
季凛神色蓦然就变了,沾着血珠的喉结明显滚了一滚。
闻冬唇角笑容扩大,他食指点上季凛喉结,然而才刚刚蘸起一抹鲜红还未来及有下一步动作,却见季凛眸底神情变了又变,复又归于沉静。
他抬手,手指轻轻描摹过闻冬伤口边缘,哑声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很痛?”
闻冬手指顿住。
他觉得季凛怕不是真撞坏了脑子。
“我的猎人,”闻冬将手抽回原藏在了身后,似调笑又似挑衅般道,“高明的猎手只需要关心猎物是否美味就够了,有什么必要关心猎物会不会痛?”
季凛眸光微动,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气氛倏然见凝滞下来,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好似无声的对峙。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竟恍惚觉得季凛真的会说出什么。
很奇怪的,明明并未想到季凛会说什么,可这个念头涌起的瞬间,闻冬心尖就莫名浮起了一瞬可以称之为希翼的情绪。
不过只是一瞬间,一晃而过,下一秒钟,闻冬就回了神,他抿了抿唇,神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与平静。
不知是怕季凛真的说出什么,还是怕季凛什么也说不出,赶在季凛开口前,闻冬率先转开了话题,罕见带着两分生硬:“你你身体素质真不错,都颅内血肿了,竟然还能恢复这么快。”
话出口,闻冬又暗自咬了下舌尖,暗骂自己这没话找话找得真烂。
他注意力都在懊恼自己上了,罕见没有注意到季凛眸底一瞬发沉的神情。
片刻之后,季凛开了口,莫名其妙又好似意有所指般道:“我以为我的小画家能够理解的,毕竟你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先后无畏吃下过量安眠药和过量催-情-药的人,不是吗?”
闻冬瞳孔骤然一缩。
季凛这句话,让除了闻冬以外的人听去一定会觉得不明所以,好像前后完全没有逻辑。
但闻冬听到的瞬间,就感觉有股寒流自心底涌出,正完全不可控制般飞速通向四肢百骸。
只有闻冬自己知道,他敢一次又一次,吃下大量安眠药和催-情-药,确实源于疯子般的赌徒心态,确实「无畏」,但又不仅仅如此。
因为在这背后,支撑闻冬去赌的,还有他有别于普通人的体质。
早在十八年前,比那枚圆钉定入锁骨更早的时候,闻冬就已经获得了对任何药物的一定耐药性。
虽然这个耐药性是不确定的,不能保证究竟能够承受多大剂量的药物,但总归是比普通人能承受得多的。
因此闻冬敢赌,是他至少有一定保证,保证自己不会完全被药物控制。
闻冬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完全的失控。
但是
但是季凛现在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闻冬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类比?
是知道了什么,又一次试探,亦或者,是在暗示?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
闻冬藏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陷入了掌心。
电光火石间,季凛种种异常在闻冬脑海中仿若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季凛身上总是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季凛在最命悬一线的时刻竟依然没有人类本能的惊慌,季凛身上明明这样多伤口,可却像无痛觉般毫无反应,季凛超乎寻常的听力,季凛好像不太正常的味觉
这种种综合起来,都仿佛在给闻冬指示一个他原本从未想过的方向
闻冬一只手抬起,无意识般又拨转了一下锁骨处的圆钉。
有那么一个一闪即逝的刹那,闻冬是真的有股冲动,想要直接开门见山问季凛的,也想像他之前祈祷时候甘愿的那样,将自己的秘密都同季凛合盘托出。
然而比起极其短暂转瞬即逝的冲动,显然,刻入骨头里的本能更为强大占据了上风,生生压下了闻冬所有质问亦或坦白的话语。
半晌,闻冬阖了下眸,藏在背后的手指重新松开垂在身侧,他再次生硬转开了话题:“当时我是说撞车的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
季凛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像是透过闻冬上挑的好看眼眸要深深看进他心里,要将他完全看透。
之后又赶在闻冬难以忍受想要移开目光的前一秒钟,季凛蓦然垂眸笑了一下,好似刚刚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温沉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不是当时就告诉我的小画家了吗?”
那一刻我没有害怕,没有恐慌,只有遗憾,非常遗憾,没能将我的美丽尤物从耳朵尖开始吃掉。
又回忆起了季凛当时的病态话语,闻冬一时间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季凛好像也并不需要闻冬回答什么,他略顿一秒,就又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竟带出两分轻松的玩笑意味:“你刚刚不是在问我为什么能醒得这么快吗?其实是因为我在昏迷中做了个梦,梦到我死了,而我的可口猎物,被其他猎手捕获住了。”
略一停顿,季凛唇角又勾了起来,以彬彬有礼的口吻讲出病态的话:“闻冬,你知道的,我想独占你,我不能接受你被任何其他人捕获,即便在梦里也不能。”
季凛每说一个字,就好像从他嘴里蹦出一颗小火煋,又降落在闻冬心尖,让闻冬的心脏愈来愈怦然而烧灼。
在季凛话音落下之后,闻冬深深吸了口气,却依然没有按捺住心底怦然欲出的冲动,他薄唇微张,还是脱口道:“季凛,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还可能有另外一种关系?”
另外一种,跳脱出了所谓的「猎手」和「猎物」,好似更为平等,又能互相束缚,互相占有的关系。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季凛略一沉默,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反问道:“另外一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闻冬垂眸直直看进季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季凛,你知道的,你听得懂。”
这句话出口,闻冬清晰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得愈发活跃起来。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笼罩在心尖的感受究竟是紧张,还是期待,亦或二者都有。
不过无论是紧张还是期待,于闻冬而言都极其罕见就是了。
片刻之后,在闻冬感觉自己心脏已经活跃到了一个巅峰,在他难以忍受想要再次转开话题的前一秒,季凛终于开了口。
他唇角落了下去,眸底蕴起两分沉色,仿若积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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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的海面,嗓音亦很沉:“闻冬,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是另一种关系的话,在那辆车撞来的瞬间,我就不会打方向盘了。”
我不会尽我所能为你创造生还的可能,我会要你与我完全绑定,同我共生,亦共死。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真的好疯。
——
久久久等截止下章更新前本章评论都发红包。
之后说下更新问题其实这篇文到这里已经走了大半了,目前进度就是这个案件在收束,之后这卷结束之后后面就剩一卷了,新卷里有新案件的同时会收束主线,现在也已经在慢慢收主线了小可爱们应该看得出来,主线铺垫还是蛮多的,然后就是这篇文的类型确实是我全新的尝试,我本心里非常非常想讲好这个故事,但笔力有限,写起来比以前的文慢很多还会反复修改,就导致更新不稳定
讲了这么多当然都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现在做的决定是从今天开始暂时改为隔日更,也就是说下一章在7月4日,时间原定为晚上九点,暂时就都是隔日晚九点更,如果状态好了可能会中间加更,之后为弥补连载期带来的不佳阅读体验,本篇文等正文完结后番外都免费,等后面状态好了应该会写个连载免费的小短文回馈大家。
暂时就是以上,小可爱们记得4号晚九点来看——
鞠躬,非常爱你们。
第60章
后面这句话,季凛并没有说出口,闻冬却在瞬间听懂了这未尽之言。
他那双如波斯猫般上挑的好看眼眸微微瞪大,像是十足讶然。
不过下一秒钟,心脏就仿佛通了电,不可控般骤然一缩,随后那电流顺着心底飞速流向四肢百骸,闻冬甚至觉得连自己的指尖都在泛着酥麻,轻微发颤。
闻冬清楚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这种感受,名为兴奋,且是那种,仿若能够令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极度兴奋——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渴望同他完全绑定,互相束缚,生命相连,同生共死。
而如此美妙而又幸运的是,这个人是季凛。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是真的想说:“那不如我们就试一试另一种关系。”
但那只是极其短暂转瞬即逝的刹那,下一秒钟,久远记忆突然席卷而来,闻冬脑海中突兀浮现出一幅并无愉快亦或温情可言的久远画面——
那是十八年前,年仅五岁的他站在孤儿院门口,孤零零转身回望亲生父母毫无留恋大步离去的背影。
耳边回荡起的话语如魔鬼低吟——
“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实验品。”
“但同时,你也是个怪物。”
“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想要掩饰隐藏的情绪,没有人能够接受在另一个人面前如同透明,连我们作为同你血缘最亲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又遑论别人?”
没有人…没有,人。
时隔十八年之久,孩童时代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痛苦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但父母留下的,在当年听不懂的只言片语却随时间流逝经历增多,反而显得愈发深刻近乎成为了真理。
是了,横亘在他和季凛之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即便抛去他们总是互相试探的晦涩过往不谈,他们之间依然有不少问题。
比如说,虽然季凛刚刚所言真的听起来非常令人心动,但闻冬甚至无法知道季凛说的是否是真的,因为他根本闻不到季凛的真实情绪。
再比如说,就算季凛说的确实是真的,但这也只能代表这个当下罢了,连至亲父母都能抛弃他,还会有什么关系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的吗?
另外还有,季凛还不知道他的很多秘密,其中当然也包括最最重要的那条——他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那么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是要一直隐瞒下去吗?万一有一天季凛发现了,会不会就同他的父母一样无法接受,从而做出同他父母当年一样的选择?
大概是见他一直沉默,季凛唇角微勾了一下,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同往常一样的温和:“吓到你了?我开玩笑”
“没有,”闻冬打断了季凛未讲完的话音,“没有被吓到。”
略顿一秒,闻冬又忽然讲了句好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季凛,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玫瑰,但我每次都会在玫瑰开得最盛的时候将它丢掉。”
如果玫瑰注定是会败的,那我就要在它败之前先一步丢掉它。
同理,如果爱情也注定是会褪色的,那我不如从开始就选择不上色。
这其实是很隐晦的类比,闻冬说出口的瞬间,大概是心底深处希望季凛听得懂,但又不强求他能听得懂。
但季凛好像总是能满足闻冬的期许。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季凛又再次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怕,是不是?”
闻冬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垂眸望进季凛的眼睛,点了下头,认真道:“不怕。”
嗓音很轻,语气却很重,仿若承诺。
季凛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忽然伸出手圈住了闻冬一只手腕。
“闻冬,”季凛深深看进闻冬的眼睛,他浅褐色的眸子在这一刻亮得惊人,仿若含着能够蛊惑人心,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如果你真的不怕的话,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看,要你的玫瑰永开不败。”
很难用言语形容听到季凛这句话的瞬间,袭上闻冬心尖的是怎样一种感受。
非要说的话,大抵是在暗不见光的漫长隧道中走了很久,忽然窥见了一丝天光。
又好似在漫天雪地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忽然寻到了一簇火苗。
闻冬薄唇轻微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季凛继而又道:“不必现在就给我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我希望成为的,是在你这里永开不败的玫瑰,而不是被你丢掉的玫瑰。”
我要永生永世将你完全占有,你一旦确定做出了这个选择,我就不会再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所以,我的美丽尤物,请一定要慎重考虑——
慎重考虑,做好准备接受一个疯子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小季gkd!!
小季越疯冬冬越爱!【x】
——
久等前天晚上没睡觉,昨天晚上到凌晨一点左右才安顿好,今天艰难复健,剧情写得不满意,一直修还是没修好就先不放出来了,明天能更,还是晚上九点见,鞠躬。
看到评论区非常感动,感谢小可爱们的理解,支持,一定一定会好好向前,好好讲完这个故事。
鞠躬,非常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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