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哑口无言,伸手想要拉她回来,却被六合清连步避过。
那双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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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做的指甲正泛冷光,再不给五十弦解释的机会,六合清的掌中转出几把飞刃,猛朝着五十弦豁开的面门和身后的倾五岳斜掷而去。
【确定装备地品武器·葬花刀(一刻钟)?】
【兑换中……】
刀身弹出瞬息,五十弦横刀一斩,断去半数飞刃。却待挥出第二刀时,手中宽刀忽然一闪,五十弦瞳孔微颤,身体已本能地一弓,飞刃从她头顶掠过,在即将射中倾五岳前,险之又险地被邱榭一剑挑落。
而她刚到手的葬花刀,就在呼吸之间荡然无存。
五十弦的寒毛彻底炸开,旁观的人们也都察觉异样。商吹玉耳翼微动,负弓纵去舍檐,举箭朝向了众人的后方。
那道身影正从林海的深处缓缓而来,初上的月光投落她背上巨斧的长影。
五十弦的眼睫轻轻一抖:“……摇……何子涵!”
舍中爆出江容歇斯底里的长啸,他的双手都已脱臼,只剩尖利的獠牙追闻着阿珉的气息。
那双眼睛红得几欲滴血,映出凤曲模糊的轮廓,杀意却已刻骨。
凤曲看得悲从中来:「阿容真的醒不过来吗?这到底是什么毒?」
阿珉的呼吸也渐沉重,没有做答。
而在舍外,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摇光”——微茫,亦或者称何子涵,那股神秘的,令人无法抗衡的力量从天而降。
不安爬上所有人的心尖,五十弦捡起两段断剑,屏息朝向了这个始料未及的敌人。
“终于找到了,第二个bug。难道是一周目的数据遗留吗?”何子涵推了推镜片,取下一把斧子,“算了,在修复系统之前,我先走完‘摇光’的戏份吧。”
五十弦握着剑颤声质问:“你要干涉他们?这不是违规的吗?”
何子涵答:“我只是来走剧情,不信你可以看看原著。”
“说什么剧情……”
“我会还原剧情的。不动用任何剧情之外的力量,只凭‘摇光’的角色设定,打出最公平的结局。”
“……”
阿珉抱着晕眩过去的江容走了出来。
他的衣衫落满尘土和血污,面上淡漠,双眸却烧着不掩的怒火。
何子涵微微耸眉:“我在宣州地图就该处理你的,比穆青娥还要麻烦的bug。”
阿珉沉默地腾去倾五岳的身边,将江容交给他们。
五十弦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六合清警惕地握着飞刃,数度欲发,但都清楚现在不是时候。
只有檐上的商吹玉唤了一声“老师”,后话却没有继续。
阿珉平静地看着何子涵:“‘bug’,那就是你们给我取的名字吗?”
五十弦道:“等等,Boss,我可以解释!”
阿珉打断了她:“你们的‘原著’、‘剧情’,是不是这样记述的——”
延光四年,七月七日。
倾凤曲于海内作案屡屡,潜逃且去岛。不料师门大义灭亲,请援朝廷。
被激怒的倾凤曲肆虐岛上,杀人如麻,等朝中赶到,满岛死伤大半,只剩岛主倾五岳、二弟子江容带着数名弟子宁死不屈。
最终,且去岛沉岛,倾凤曲跳海。
但在所有人都以为倾凤曲已死的一年之后,
海内又出现了接二连三的屠门命案。
首先是宣州观天楼的“摇光”,其次是朝都的将军侯府……
倾凤曲疯了,疯成了大虞无人敢提的禁忌。
疯成了杀师杀弟,杀功臣杀明君的,极恶的祸-
“江容不是中毒,更不是发疯。”
在只有凤曲能够听到的心声里,阿珉平静地对他解释:
“他和前世的我一样,‘神恩’在身,而人濒死。因为你的干涉,穆青娥逃过了‘太阴’,它就到了‘江容’的身上,如此而已。”
第126章多情种
定风塔的修建曾参考过觉恩寺的藏经阁。
九层宝塔,苍楼青甍,铜铃高悬。每有风过,铃音响成一片,经幡摇曳若云,这些都令人心生敬仰,不敢亵渎。
琉璃制的窗户因风摇撞,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要崩溃。
穹顶倾泻的月光却平等照耀着塔内的一切,地砖光滑如鉴,反映出层层楼塔收藏的典籍书册。
云镜生的身体被一刃瑕拖着前行,地上曳出深重的血迹。
若非她的胸腹仍在微微起伏,几乎已经和身死无异。
忽然间,天外掠过雷光,某层的琉璃窗咔嚓惊破。
一座书柜应声颓倒,旋折的楼梯上都映照出它的落势,分明朝着一刃瑕,如一座山般压了过来。
一刃瑕眼也未抬,随意翻出一掌。
只听肉身落地的一声闷响,一袭玄影跌坠而下,呕出一口鲜血。
正是秦鹿鲜少露面的影卫,只一掌,就被一刃瑕掀落在地。意识到自己和一刃瑕的差距,影卫蒙面的脸上煞白一片,他立即生了死志。
塔外的铃却响了。
破开的窗户斜漏风雨,风雨裹挟着一丝兰香。
一枚玉坠弹开了影卫企图割喉的匕首,雪影在上,白发拂若悬河,又像一幕幽深的帘。
“好久不见了,小瑕。”
男人的语气轻快,被他招呼的一刃瑕却沉了面色。
他不怕倾凤曲,不怕十方会,甚至都不怕倾五岳。唯独眼前这个惹人恨的家伙,一露声色,就让一刃瑕咬牙切齿。
秦鹿淋过雨,衣衫微湿,难得显得狼狈。
但小腹烧腾而起,攀向心脏的纹路因为这份湿润,更加的耀眼,熠熠生辉。
那幅图案一刃瑕再熟悉不过,上次在明城时,就是这些花纹吞没了他的理智,让他走火入魔一般痴傻疯癫,好几日也没能缓过神来。
一刃瑕没有再对视那双叵测的金眸,而是有意错开眼神,忍怒道:“你还敢见我,找死。”
话毕已是一钩飞出。
另一名影卫破窗而入,二卫交挡在前,金铁铿锵,拦下了险恶的金钩。
秦鹿眼眉含笑,好似感受不到一刃瑕腾腾的杀气:“本座不喜欢脾气太坏的宠物。”
“你——”
刻骨的兰香传彻塔内,须臾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罗网。
一刃瑕纵钩破开无数窗户,冷雨纷入,却已冲不散那股异样的香气。
令人厌恶的燥热和焦灼再次充斥心肺,一刃瑕呼吸渐乱,怒目圆瞪,竭力在乱雨之中寻找那抹白衣。
秦鹿的衣影又不见了。
只有塔中缓缓蓄起的冷香,渐渐蒙蔽了一刃瑕的视线。
他的钩子却忽然往云镜生所在的方向一钻。
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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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痛哼,血光溅出半尺,对方撤步急退,血气涤去了香气,勾勒出一道清瘦微弓的轮廓。
秦鹿的右手掌心破开一个血洞,滴滴溅落在地,冶艳而刺目。
一刃瑕荡着金钩,语中肃杀:“商别意暴露了你。”
“……哦?”秦鹿飘落在数尺开外的二层,似笑非笑地俯视,“此话怎讲?”
一刃瑕道:“他已经斩了几方高手,隐占上风,却变得更加心急。只能说明时日无多的不仅是他,还包括他的倚仗,就是你。”
秦鹿笑笑,避而不答:“三更雪说的?”
一刃瑕补上后话:“如果你还有余力,为何不用‘多情种’?”
秦鹿的手上落了伤,两个影卫立时缠上了一刃瑕,力图为秦鹿撕开一条生路。
但秦鹿并不急于退避,精铁所制的折扇轻抖,暗器数发袭向一刃瑕的面门。
就在此时,顶风塔外响起迭迭脚步。
无数火把映亮了半边雨天,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三更雪清朗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喝道:“塔内的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二卫交换一眼,面露忧虑,却见自家世子反而扬起微妙的笑意。
错身躲开的飞钩大破侧窗,秦鹿的步下星转斗移,静观着一楼被几名铁卫齐力撞开,月光豁入的大门。
他抬手掷出一颗烟珠,塔中浓雾四溢,立即掩蔽了他们的身形。
三更雪眉头微动:“不好。”
可不待转身,一根短箭突破雾气扑面袭来,惊天的刀光更在身后如雷匝地。
众卫惊议,刚被箭影掠去注意,又听双刀相迸,三声长笑震若洪钟:“曲相和,老子要你的命!”
这一把刀,比秦鹿的扇、云镜生的鞭都要凶得多了。
曲相和都只来得及振开众人,仓促只以一把青铁薄刀相接。
来人笑声未尽,薄刀已被砍出一个缺口。可对方的势头未老,招数迭迭不休,大开大阖,气浪疾劲,无敢逼视。
就在三更雪急于回护的须臾,一支暗箭再从塔中刺来,使他不得不分神躲避,又是秦鹿的把戏。
“速速结阵,守住师父!”
三更雪清喝出声,一众铁甲这才回过神来,匆匆结成盾阵,试图困住那个偷袭的敌人。
来者又是大笑,刀锋错如千叶,虚实缭乱,众人看得眼花,不知哪刀该避。
一时阵也不成,人也惊惶,反而碍住了曲相和的手脚。气得他一声厉啸,三更雪忙吹一声急哨,群鸦扑翅来护,才让偷袭者不得不让退几步,在深浓的夜雨中露出身形。
曲相和将残刀随手一掷:“康戟,你果然来了。”
康戟笑眯眯地擦刀:“看你一脸大动肝火的样子,和倾五岳的叙旧想必不太顺心吧?”
“我和他的事与你何干。倒是你,藏头露尾,叫人发笑。”
“真了不起,呈秋老师教你的成语典故你都好好记住了,等你下去,这些学习成果也要一一展示,他最心软,说不定一欣慰就不恨你了。”
曲相和的神色沉了下去,双钩钻出袖中,于半空划出两个半弧:“看来,你是想管且去岛的闲事。”
康戟笑而不答,算作默认。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两人谁先动手的时候,定风塔中传出轻盈的脚步。
秦鹿一纵而下,捞走了伏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云镜生。一刃瑕已经被他绕晕在层楼书海之间,又有两名影卫掩护,让他得手得毫不意外。
云镜生似乎感受到这阵颠簸,眼睛艰难地撑开了一道缝隙:“……秦……世子?”
秦鹿轻轻一嘘,正想开口,怀中云镜生的表情却是倏然一变。
眼前晃了瞬息,秦鹿的双臂忽而发软。
一袭冻风袭过,左胸蔓上彻骨的剧痛,金钩穿入再杀回,一出一进,只留他满腔的鲜血浸润衣衫。
就在云镜生的脚踝处,不知何时缚了一根丝线。
那根丝线连接着一刃瑕的某处,秦鹿接走云镜生的瞬间,也就彻底暴露了行踪。
秦鹿吃痛地在半空一滞,只能护着研究生一起摔了下去。
须臾间压垮三座书柜,异响便惊动了一刃瑕。
两名影卫都不及反应,就见那道黑风顷刻而至。
金钩迎目剜下,伴随着一刃瑕冰冷的话语:“他们说过,你的‘多情种’寄于眼睛。”
“——唔!”-
塔外越来越密的脚步犹如急雨,从平海楼的方向聚来黑潮似的铁甲。
火把幽森,犹如萤虫团聚。
有人纵马泼蹄而来,一路拽着两个挣扎不休的少年,衣衫都被磨破,血迹斑斑,口中还在叫骂。
侯英吁地勒马,对塔高呼:“秦世子!我们奉陛下的旨,知道您是受了奸人蒙蔽。陛下金口,只要您迷途知返,立即投降,我们绝不为难您和瑶城。十方会之流犯下的罪孽,都可与您无关!”
侯顺则下了马,对挣扎着的华子邈猛踹一脚。
侯英唱白脸,他就唱红脸,呵斥道:“世子殿下还请仔细斟酌,这些江湖浪人犯下的都是谋逆死罪!你要是不知悔改,我们就只能一并抓回去,来日追究起令尊与侯府,可怜他老人家年过半百还要给你操心,你这不是忠孝两失吗!”
他们带来的铁卫足有百人之众,不止押了华子邈和楚扬灵二人,还有路上试图反抗的且去岛人,都被拖行而来,个个遍体鳞伤,好不凄惨。
众兵彻底将定风塔重重包围,此刻就连康戟也不在他们眼中。
塔内才飘出一声哼笑,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声线中还有一丝颤抖:“好厉害的算盘,看来弟子舍还有高手,才让你们这么放心。本座猜猜,那边的……是‘摇光’吧?”
三更雪笑眯眯道:“逃不过世子的眼。”
“眼”字咬得很重,似在暗示什么。
微淡的兰香、冷寒的铁锈味交错混杂,萦在当空。
不觉中,还有丝丝血腥弥漫开来,但此地久经杀伐,人们几乎分不清那股血味来自何处。
康戟聆出异样,纵上一处拱梁,问:“秦世子,你怎么样?”
塔中的雾气已经浓郁到不可视物,连他也不知内幕。
秦鹿道:“无碍,不算要紧。”
曲相和却笃定地说:“他瞎了。”
康戟面上悚然:“世子?!”
“要怪就怪沈呈秋吧。”曲相和愉悦地眯起眼睛,“当年是沈呈秋请慕家为你封穴,把‘多情种’囚于双目,自那时起,殿下的眼睛就是连城之宝,人尽趋之。现在却也好了,我们只是收回了‘多情种’,世子有意归降,正是时候。”
康戟怒极:“你连呈秋最后的学生也不放过?!”
曲相和冷下脸来:“是你们冥顽不灵!连天子都决意和扶桑修好,你们还有哪里不满意?如此相抗,就为了捍卫你们的‘大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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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什么意义!”
“别再浪费时间了,”侯顺道,“众军士听令,结玄武阵,封锁定风塔!”
侯英依然不忘劝解:“秦世子,回头是岸,您还是高贵的瑶城侯世子,陛下不会迁怒于您。待到士兵入塔,就真的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兵甲已开始徐徐移动,将定风塔层层包围。
三更雪却不再出言,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弟子舍的方向。
未过三息,曲相和也皱眉望向了那方。
不知从何时起,那边的鏖战似乎有所停歇,原本惊天动地的剑气与刀芒,以及江容的嘶吼忽然间变得毫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四下诡异的寂静。
直到定风塔内,又响起秦鹿轻飘飘的笑声:“是啊,本座确是瞎了。”
天边隐有雷动。
所有人的耳际都啸起反常的蜂鸣。
曲相和面色骤变,双钩齐发,和突袭的剑身相撞,半空中掠开一道破天的雷光。
来人将所抱之物往青石地上一放,长剑直指刚退三步的曲相和。
躺着的是血人一般的江容。
站着的是手持扶摇,神色冷峻的阿珉:“给他解蛊。”
侯顺急呼:“快把他拿下!”
上百兵士却只动了几步,呻吟声便已响成一片。
秦鹿清冽的笑声不再限于定风塔中,而是循风飘出了塔外:“沈呈秋给本座封穴,本座凭什么不能解穴?”
瑶城向有风闻:
凡与世子相见,女儿倾心、男儿羞惭,老者爱怜、幼童濡慕。无一例外。
但真正的彻底的多情种者,色能诱人、声能诱人、香能诱人。
自诞生起,他们就是为了蛊惑人心而存世。
秦鹿唯有双目可以勾人,都是沈呈秋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封穴后的多情种相较势弱,除非对视,几乎不能乱人心神。
然而多情种与眼睛联结越深,限制越深,也使秦鹿越发煎熬。当多情种从双目游离,脱离桎梏的那日,就是秦鹿失去光明的时候。
天地之间,都是凝如实质的兰香。
百兵众甲,无人不听过他的笑语。
他从白雾中缓步走出,扶着门框,雪白的乱发覆着半脸,却压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鲜血。
即使衣衫破烂,发丝蓬乱,依旧掩不去秦鹿傲然的风采。
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只听秦鹿含笑下令:“有劳诸位,把紫衣侯和他的爱徒,一概献给本座吧。”
原本只听令于侯家兄妹的兵士神色恍惚了瞬间。
玄武阵还未结成,他们却已大乱,纷纷涌向了曲相和的方向。
而在定风塔中,须臾刺出了一道玄影。
一刃瑕踏过众多兵士的头顶飞身而来,却没等三更雪染上笑意,那双金钩唰地袭向了曲相和。
秦鹿含笑偏首:“忘记说了,他溅到了本座的血。”
曲相和微侧双目,视野所及,皆是杀气腾腾。
其中最锐利、最凌冽的一处,凝成一点剑芒——好似故人归来,化作倾九洲笑意晏晏,却无敢逼视的一双眼。
第127章命中戕
早在千里县连秋湖上那一战,凤曲就曾给曲相和留下一记洞穿胸膛的剑伤。
没有人比凤曲、比阿珉更清楚那个记号的所在。
那是他们未尽的复仇。
面对来势汹汹的阿珉,曲相和的刀却猝然而止。他宁可舍下当胸未愈的旧伤再受阿珉一剑,也将长刀一转,蓦地斩向了后方。
一刃瑕就在他身后的半尺之间,双目空茫,映亮了如雪的刀光。
战局的变化来得太快,没有人理解曲相和那一刹那的心情。
只是下一个瞬间,在场众人都瞠极二目,难以相信自己的所见。
——那把刀斩断了一刃瑕执钩的左臂!
鲜血泼面,曲相和、一刃瑕、乃至阿珉和康戟都霎时间淋了半身。
三更雪的惊呼堵在喉头,只听金钩和那半截手臂落地的声响,头顶怒雷轰鸣,乌鸦嘈杂地嘶叫,一时间,满地凄惨的狼藉。
一刃瑕受了剧痛,面容惨白,又被曲相和一脚飞踢,倒出数尺之外。
哪怕被秦鹿蛊惑了心智,在场士兵仍然循着本能如潮退了半尺,侯英侯顺兄妹更是脸色煞白,吓出一身冷汗。
就连康戟都被曲相和的决绝慑得掠退数步,唯有阿珉的剑锋愈发进深。
曲相和咳出一口血来,袖中一把暗刀悄脱而去,才逼得阿珉收剑让步。二人浑身浴血,外衫俱裂,此时相隔十步,都是杀意森森。
反观被曲相和踢出战圈的一刃瑕,三更雪踉跄扶起了他,断臂的血流根本止不住,眩晕间微睁的眼睛却浮出一丝清明。
半晌,一刃瑕艰难地拉住了三更雪的袖角:“……师父……蛊……”
这声呢喃太轻太淡,除了三更雪谁也没有听清。但一刃瑕回归了清醒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侯英侯顺看得心中敞明,立即将枪一倒,只留铁杵的一端重叩将士的铁甲。
这样既不致命,又能让人吃痛,兴许能从“多情种”中抽出一丝理智。
阿珉则没有留给曲相和太多喘息的时间,他将扶摇一侧,夺步而攻。
曲相和经历数场苦战,伤痕累累,又不比阿珉年轻力盛,此刻失了先机,再看阿珉,虽则动身疾快,步履招式却都无可挑剔。他也只得咽下喉中腥甜,步步急退。
二人就这样一进一避,在雨中辗转相持。
若是有更多江湖中人在此观战,一定会为之震惊。
这可是当今无出其右的紫衣侯。能让紫衣侯露出怯态,在战中一退再退的高手,群英榜上遍数前列也未必有人敢担此承诺。
更何况和他对峙的剑侠倾凤曲,至多不过十七/八岁。
终于,曲相和避势一顿,刀光凝作一线冰弧,迎着阿珉当面掠去。
作为刺客惯用双钩、作为杀者却偏爱长刀。他的刀饮过千百人的鲜血,这惊天动地的一刀,也是曲相和最拿手的一式。
至朴至刚,无数豪杰都不曾逃过这刀,从头到脚裂作两半。
但见阿珉剑尖一抖,不仅不让,反而逆着凶潮更快三分。
曲相和蹙了蹙眉。
他的刀已经出了,既然倾凤曲不躲,那他也不躲。
曲相和接连挥出四五次刀,每一次都瘆人至极,将阿珉的虚影层层封锁,犹如一座刀作的囚牢。
牢狱却被阿珉重重破开。
那道身影飘渺如雾,剑光如电,直封曲相和还在淌血的心口。
康戟握刀一旁,挥开来袭的士兵,凝眉观叹:“‘醉欲眠’……这是哪一式,没见他娘使过。”
曲相和也和他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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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样的疑惑。
倾九洲已经是将“醉欲眠”练到登峰造极的代表,十五式招招炉火纯青、臻至化境,他俩和倾九洲一度同行,对于这些招式并不陌生。
但眼前倾凤曲的这一招——
剑影漫天、寒雾弥眼。比倾九洲的剑还要冰冷数倍,塔前方圆之地,已经化作剑林,步步杀机、处处残酷。
却闻一声激促的长笛,遏住漫天细雨,也鸣断了这幅刀剑缠杀的绝景。
前是曲相和老辣的一刀,而在后方,阿珉的背心,还有一口蛇牙顷刻间迫近,重重咬杀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醉心厮杀的时候,定风塔方圆三里,不知何时聚起了重重的蛇群。康戟和其余侠士都在数尺开外,想救已来不及,只剩呼唤,却不等出口,就见一枚烟弹倏炸,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掷弹的乃是秦鹿,那张玉面冷到极致,一缕鲜血滑落,悬在下颌。但他没有目力,却执着地望向雨空中的某处:
“你已决定要背叛他吗?”
众人悚然仰首,才发觉秦鹿面向的,乃是茫茫竹海中一株最高最近的竹竿。
风雨中竹叶飘洒掩映,渐渐露出来人纤瘦的身影。
他横笛抿唇,腰身和四肢都爬满了细蛇。闻言不惊不动,只是停了笛音,从笛壳中抽出一柄短剑。
紧接着,少年双手擎剑,一个纵跃跳入人海。
就朝着烟雾中心,有栖川野用极全力,劈开拢合的白烟。却见烟雾当中冷光激绽,扶摇剑柄的一尾金龙好似生灵,就在两剑相交的瞬间,金龙钻出了云雾。
龙目倒映剑光,耀眼而璀璨。
阿珉一剑抵住了有栖川野,肩头悬着一颗蛇首。
蛇牙深入他的皮肉,紧咬不放。数寸之下,蛇头和蛇身却已断开,它连松口都来不及,已被扶摇斩为两半。
而等烟雾散得更淡,只见曲相和半蹲不起,断刀撑着身体,却也摇摇欲坠。
他的紫衣染得深红,乃至极黑,喉口绽开一道轻轻的血口,丝缕的鲜血正顺着下淌。
若不是有栖川野来得及时,阿珉的剑就已割断他的喉咙。
雨声渐盛,有栖川野转回神来,右眼流下一串泪珠。
但没有任何的解释或者道歉,蟒蛇立即卷起了曲相和,以守护之势将他团在蛇腹。
“不能杀他。”有栖川野说,“主人,不要杀他。”
阿珉一剑削去肩上的蛇头,只剩两颗毒牙深嵌皮肉。
有栖川野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成了无声的眼泪,只是望着阿珉,便簌簌而落:“我想……保护主人……不要被找到。可是……可是……姐姐和陛下……”
可他没能藏好他的主人。
倾凤曲已经被找到了。
阿珉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是中了蛇毒,阿珉的嘴唇泛起一丝青色,身体也微微一晃。
这一晃,人群嗡地炸响,面色或喜或忧。
却听场外一声叫喝:“倾凤曲,你欺负紫衣侯有伤,算什么英雄?我来跟你一战!!”
康戟瞠目叫骂:“侯顺,你小子想趁人之危?你要打,老子来和你打!”
侯英也对哥哥突然的莽撞深为不满,张了张口,正待圆场。可没有一个人看见,就在定风塔三层之高的一角檐上,一颗寒星盛了须臾。
侯顺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一支利箭射穿左肩,一头栽下马来。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仰头而看,商吹玉就在檐上,眉眼寂冷:“宵小之徒,不得辱了老师的眼。”
原本因为有栖川野的到来,侯英侯顺的脸色已经有所缓和。现在见到商吹玉,二人相视一眼,不得不沉默下去。
有栖川野神出鬼没,究竟是什么目的,他们谁都说不清楚。
但商吹玉却是实打实地站在且去岛的那边。
虽然嘴上不说,但此刻一众朝廷来使的心中都有些不安。
一刃瑕被他师父断了一臂,曲相和自己又受了重伤,可六合清、两相欢和摇光还不知去向……难不成,这一趟真要空手而归?
三更雪道:“打打杀杀实在伤了和气,倾少侠,我们还是坐下来……”
话未说完,阿珉冷酷的余光扫去一瞬,三更雪肩头一颤,后话不知为何大半咽了回去。只剩最后一句:“其实,关于江少侠身上的蛊,可能还是有栖川大人了解更多。”
有栖川野的眉头轻轻攒起,毫不掩饰自己的茫然:“蛊?”
秦鹿正照顾着昏迷不醒的江容,闻言微微让出半步,露出那个血淋淋的人影。
有栖川野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他难遏怒火地瞪向三更雪:“你们——他的身体、不可以!他是普通人!”
三更雪回以无辜的假笑:“抱歉,我也劝过。但这好像是陛下的意思,而且是二师兄动的手,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
阿珉听懂玄机,问:“你会解蛊?”
问的是有栖川野。
有栖川野却只是卷起曲相和,深深地看他一眼:“……杀了我,就教你。”
说罢,不顾阿珉骤凝的神色,有栖川野一扭头跃入了林海。
只听穿林拂叶的一阵窸窣,阿珉拳头微响,毫不犹豫也跟了进去。
二人的身后,顷刻雷电交织、暴雨如注,冲去满地的血污。商吹玉正想追去,却被秦鹿叫住:“让他们自己去吧。”
接着,秦鹿指了指地上相拥而蜷的一刃瑕、三更雪二人,对侯英道:“华子邈和楚扬灵,换这两个。不亏吧?”
三更雪仍是一脸明媚:“咦?‘天权’大人真是好心,我会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侯顺的牙齿咯咯作响,侯英也阴沉面目。
被康戟的刀、商吹玉的箭一同胁着,纵有百人的队伍,却已经士气低迷,根本不敢反抗。
“……一言为定。”-
败在倾凤曲的手上,是“摇光”,也是何子涵意料之中的事。
她并没有全力以赴,因为在剧情里,倾凤曲就是轻易斩落了“摇光”,直奔曲相和而去。
和定风塔的喧嚷惊险相比,弟子舍只剩下一地废墟。
五十弦正在竭力帮两相欢止血,又要时刻关注着倾五岳的伤势。她不想和何子涵搭话,所以忙里偷闲的时间,都在尝试和六合清沟通:“小六,再帮我打一盆水来。”
六合清的铁指甲崩了一地,一样血流不止。
但看在五十弦的面上,阿珉没有对她下杀手,只是师姐和敌人狼狈为奸的事实依然让六合清难以接受,她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咬着牙前去打水。
这都是为了两相欢。
何子涵一直旁观,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倾五岳就快死了,两相欢也是。你这样白费功夫,能有什么意义?”
“要是按照你的剧情,我和青娥早就死了。”
“亏你还知道。都是你们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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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剧情,这次测试才会出现这么多的bug。包括那个倾凤曲,难道你一直没有察觉不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没有察觉。”
“随你怎么抵赖吧。反正要是结局出了差错,我会酌情扣掉约定的礼金。”
五十弦急于包扎的行动一顿,缓缓转过头来:“你知道倾凤曲为什么不杀你吗?”
何子涵一怔:“照剧情,我当然不会死在这里。”
五十弦嘲讽地一笑,摇了摇头。
何子涵有些生气,问:“不然你想说什么?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五十弦还是摇头。
何子涵却被她这副模样激怒了。
她自认读过数十遍原著,对于剧情走向的每个细节都了若指掌。虽然说不出五十弦和穆青娥为何能苟活到现在,但何子涵自认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在一五一十地完成自己的剧情。
就像完美无瑕的编程一样,无数个“if”代码一定会导向宿命的结局。
因为她做了自己应做的事,所以她就会如原著一样,在且去岛存活,而在朝都被疯魔的倾凤曲斩落。
“和原著的分歧,不过是一些bug。难道你以为这些粗陋的bug就能改变最终的结局吗?你根本不知道,原著作者对这部作品倾注了多少心血,每个情节都精雕细琢……”
五十弦问:“你就不能承认这里不是你的‘原著’吗?”
她这一句来得实在突兀,何子涵愕在原地,良久才吐出一句:“什么?”
“换作‘平行时空’的理论,你就能理解了吧?你的原著只是众多可能性的一个,这里的人们,不管是因为bug,或者因为你我的干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们就是选择了原著之外的可能性。”
五十弦顿了一顿,“原著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没有人、也没有角色能够复刻。这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世界,带有重生记忆的穆青娥、带着游戏系统的五十弦、幼年被倾凤曲救过一命的商吹玉、永远不可能爱上商吹玉的秦鹿……还有倾凤曲,这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独一无二的你,独一无二的我。”
何子涵的脸上惨白一片,咬牙问:“但这关他不杀我什么事?”
“原著里他不杀‘摇光’,是因为‘摇光’给过他信物。‘摇光’也没有全力以赴,因为她记得这个宣州自断手指求取信物的少年。他们都有不忍,都有留情。
“至于今天他不杀你,我猜今后到朝都了他也不会杀你。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他想向你证明,‘结局’没有注定。””………“
何子涵的眼睛已经红了。
她咬牙切齿地握起双斧:“我现在就把bug全部清除,谁都不能改变既定的剧情!”
话毕,何子涵转头向竹海之外的后山奔去。那里矗立着且去岛最高的静思崖,静思崖下是万仞绝壑,另一端,这是不见边际的黑黢黢的连山。
五十弦惊得起身:“你要去哪!”
何子涵却没答话。
但是五十弦的心中已经浮出一个可怖的猜想——
既定的,属于且去岛的结局,山岛粉崩、乱石沉海。
倾五岳艰难地撑开了眼:“……后山里,有且去岛最后的机关。”
第128章一枭杀
且去岛的竹林,可以说是凤曲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这里连接着弟子舍和后山,每一棵竹都经过了数十年的光阴,茂盛葱郁,犹如且去岛的守护神一般傲立此地。
幼时凤曲不知缘由地喜欢竹子,也格外地偏爱这片竹林。每有空闲,他都会到竹林里休憩。
或许倾五岳和其他的门生也有察觉,大家有些好奇,有些担忧,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没有人追问竹林里的风景,也没有人刻意钻进竹林打扰他。
这里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共同留给大师兄的一方秘地。
“但是,如果真的想起了什么无法忍受的事,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啊。”
江容说这话时,脸上是千分的不满和万分的担忧。
——现如今,这片同门都不忍破坏的、只属于他的世外桃源却染上了刺鼻的血腥。有栖川野挟着伤重的曲相和,就在竹海中肆行无忌。
虫鸣、暴雨、蛇吟和剑啸。
聒噪的一切都是阿珉和有栖川野的较量。阿珉亲手打破了此地的静谧,剑气比蛇更难缠,绵绵不绝地杀向有栖川野。
有栖川野的剑穗已经找不回了,他一探步,断开阿珉和曲相和之间的路线,笛子剑出鞘半寸,银光泠泠:“他有‘六合’,不能杀!”
这话也在阿珉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他和凤曲也不想在定风塔拼个死活。那里人员太多,虽然他不在意,但凤曲免不了愧疚,更不提秦鹿、商吹玉、华子邈和楚扬灵一干友人都在那里。
如果逼得曲相和九死一生,神恩蛊发,阿珉虽有把握反杀,可也无法保证其他人都能平安无恙。
有栖川野把他带到竹海,看似添乱,实则大益。
曲相和已然重伤,接下来只要把人困在林中,消磨几日,总能除了这个大害。
阿珉不是凤曲,对于有栖川野他没有多余的耐心。
即使看出了有栖川野的忡忡忧心,阿珉也只是冷声警告:“让开。”
要杀有栖川野虽然麻烦,但他现在杀心炽烈,顾不得什么苦衷什么胜算。
如果有栖川野执意阻碍……
扶摇剑在掌中转了半寸,被那双覆满伤痕和薄茧的手握得越发紧密。阿珉的指骨微微突出,蓄力已经到了极致,只待一个呼吸,他随时都准备着把有栖川野的头颅削去半尺开外。
“主人之后——要去朝都吗?”
少年仅有的右眼蓄满了眼泪,只是看着阿珉,都像要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阿珉却不会因此动容,冷淡道:“与你何干?”
有栖川野陡然拔高了声量:“不要去!”
阿珉沉默下去,将剑握得更紧。
他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只觉得有栖川野哭得烦人。要是换作前世和这样的人对峙,阿珉毫不怀疑自己的剑已经把他捅个对穿。
没有了谈判的耐心,阿珉大步流星地走近:“不要拦我。”
竹叶地上淌了一路的血,往日风光无两的紫衣侯,现在只能有气无力地伏在蛇背。听到两人的交谈,曲相和的眼睑撑开些许,映出阿珉手中的剑。
有栖川野身负使命,不能不拦。
两人很快战在一处,你纵我伏、你追我缠。
有栖川野不欲逞凶,却难缠得要命。阿珉耐心将尽,一剑比一剑狠厉,再也不听凤曲的劝阻,杀气腾腾,有栖川野的眼泪也跟着越发汹涌。
大蛇卷着曲相和,却已逃到了竹林边缘。只剩极偏的小丘群中,矗着一座不易察觉的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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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便急窜如箭,蓦地钻进了小丘背后,远远只能看见一顶略显稀疏的茅盖。
阿珉的瞳孔跟着一抖,一剑卸去有栖川野的桎梏,几个连纵飞驰而去。
有栖川野匆匆急追,四周暴雨倾盆,谁也没有看见,一只漆黑的乌鸦穿过无限风雨,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有栖川野虽然有驭蛇的天分,但架不住有些大蛇年龄渐长,灵智也高。眼下这条大蛇便是求生心切,弃了他的命令,索性将曲相和丢在茅舍,便自顾逃命去也。
但真正震惊有栖川野的还不是蛇的私心。
曲相和被丢在了一角的草垛边上,他渐渐理智回笼,按着伤处止血,手里却没松开最后的银钩。
而在和他相对的另一个墙角,却撑着一把微旧的油纸伞。
茅舍经年已久,疏于照料,难免漏些小鱼进来。这把伞却恰到好处护住了最后的干敞,干敞处,就躺着一只小小的木匣,和炭笔所画的粗糙的几幅图画。
阿珉眼波微动,似乎已经猜出了木匣里的藏物。
不等有栖川野反应,他抢先一步抱走木匣,将剑一侧,朝着曲相和直逼而去。
曲相和掣钩而挡,眸中厉色渐浮:“小子,你确有几分本事。”
对他的夸奖,阿珉丝毫不觉高兴,反而更加不快,掌中剑如同急雨纷落,毫不漏空地疾刺而去。
有栖川野实在无计可施,只好从后引剑,逼得阿珉以一敌二。
逼仄的茅舍内,三人你来我往,周旋不休。
阿珉虽然被曲相和的尖钩和有栖川野的笛剑同时制掣,却如一只上下翻飞的青蝶,穿过雨雾,执着地刺向曲相和。
他像柔韧的流水从容自在,往来之间游刃有余。
剑在掌中倏忽变幻,破开重重绞围。几番攻守,曲相和的内力已近枯竭,偏偏有栖川野不肯下重手,叫他心中震怒却不能发作。
终于,曲相和再顾不得什么神恩子蛊,也不想再考虑天子的命令,双目微睁,十指弹动,尖钩立即绞若刀网,咻咻划空,声锐如啸。
阿珉本能地抬臂一格,却疏忽了木匣尚在怀中。
只听砰地激响,钩尖撞碎了几片脆弱的木板,哗啦啦地,数十张纸页循着凄风徐徐而落。
有栖川野瞥上一眼,周身血脉骤凝。
笛剑滞在了半空,那只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眼,再次决了堤-
襄王行宫矗立在朝都郊外的一座山中。
此山与别地的山都大有不同。早在襄王建宫之前,这座山尊名“天笑”,是远近闻名的一座灵山。
据说,来天笑山前祈福的人们,十个心愿九个都能灵验。
但是天笑山还有一个弊病。
就如“天笑”此名一般,天笑是谓雷电,每逢暑天,暴风骤雨,常有雷劈灵山,山火蔓延。灾害多了,天笑山上常常草木荒芜,焦黑凄凉。
坊间传言,这都是因为天笑山上原有的佛庙道观都不够德行,镇不住山灵,因而引得天雷报应。
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佛庙道观当真都撤离了天笑山。
于是就有了襄王行宫。
应淮致并不经常回来居住,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外游历。不过襄王誉满天下,即使本尊不在,行宫在此,也让当地居民颇感心安。
再后来,不知宫中出了什么事,襄王带着世子迁到行宫,一住就是两年。
但天灾总是来得突然。
又是一场雷电引起的山火,劈毁了襄王精心养育的竹林,也烧没了大半座华丽的行宫——更让人痛心的是,年轻的应淮致也在这场天灾中殒命。
大家都以为遭逢此劫,宫中一定会立即接回年幼的世子。
然而一天天积成一月月,一月月累成一年年……除了偶尔送来的物资和贡品,小世子就如被遗忘了一般,留在了那片无人修葺的废墟当中。
对常人来说,只是多了一份谈资,一些猜测,和一个值得怜惜的孩子。
但对有栖川野和世子灵毕而言,襄王行宫毁灭的那日,他们的一生都将变得不同-
最显眼的那幅画上,是一张稚嫩的侧脸。
男孩握着一节青竹,只有半身,只露右脸。画作虽然粗糙,神态却抓得很准,男孩紧绷的唇线满是局促,竹叶隐约藏住了左脸,似在暗示那半张脸的异样。
而后的好几幅画,都是混乱的、荒芜的、了无生机的废墟。
有栖川野的眼泪滑落下来,嘴唇不住地颤抖:“您记起我了、您记得我……”
那些记录着梦境的描绘,对凤曲来说尚显陌生,对有栖川野却是当头棒喝。
他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是喜是悲,阿珉看着,心头不知为何也是一痛。凤曲和他感同身受,一时间都只沉默,不知作何言说。
那只木匣一定是江容收起来的。
凤曲已经好些年没来这里,以为这些画一定早早佚失在风雨之中。却不想,最不喜欢造访竹林的江容,竟然把画都藏进匣里,又用油纸伞仔细周护。
他说不定还经常来看。
看凤曲有没有取回这些画作,发现没有,于是继续沉默的守护。
凤曲也是初次意识到,有栖川野的脸庞和梦里模糊的轮廓相差仿佛,好像随时都能重叠。
阿珉想的却比他更多。
因为前世的他一样留下了这些画作,一样告别了这座茅舍……但他到死都没能回到这里,看到这只藏着画作、藏着江容真心的小匣。
他们各怀心思地沉默,角落的曲相和蓄力已久,忽然举起半残的金钩,朝着自己的腹部深深一撞。
阿珉一直谨慎地提防着他的突袭,却没想到曲相和的目标是他自己。一时阻挡不及,只见曲相和腹部大空,脏腑流了出来,一地悚人的腥臭。
但他的骨头却奇异地挺拔起来。
有栖川野面色骤变:“主人躲开!”
阿珉抓起几张画纸,一个扑爬滚出半尺。原地猛地嵌下一排坑洞,曲相和锐长的指甲如铁犁一般深入,一击未得,他侧过脑袋,双目森森地锁定阿珉。
他的发狂比商别意来得更快,也更凶猛。
神恩发作的程度关联诸多,宿主原本的实力、濒死的程度、子蛊寄生的时间……而最不幸的是,曲相和在每个角度都达到了极致。
他的肋骨悬在半空,支着破碎的血肉,喉咙里还被血流堵塞,只有嗬嗬的怪响。自尽时,金钩撞在骨头上,甚至都被磨去了一半的锐利,可见曲相和下手之重、决心之大。
有栖川野合剑成笛,匆匆吹出一声。
却还不等成调,曲相和一掌印来,迅疾如雷,便逼得有栖川野只能后纵疾退。
阿珉本想正面迎战,但被有栖川野召来的群蛇一卷,匆匆退了数尺,和曲相和凌厉的掌风相擦而过。
曲相和没了刀钩,只靠双掌,气势却更胜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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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掌间,岌岌可危的茅舍已被轰得粉碎。阿珉和有栖川野各据南北,退出茅舍,立在风雨之中。
不知是因曲相和还残留几分意识,还是因为阿珉的杀气远胜有栖川野。
蛊人化的曲相和仍是毫不犹豫地扑杀向他。扶摇剑灵巧地变幻,剑气如笼似绞层层逼困,但都没能阻碍太多,曲相和的杀掌近到眼前,阿珉疾掠闪避,掌劲却推了雨丝如箭,四面八方扫杀而来。
情急之下不能周全,阿珉竭力避开致命的几处,将画作护进里衣,汗水、血水和雨水顷刻濡湿的残墨,但也顾不得了。
竹叶簌簌、雨水哗哗。
阿珉步步飞退,有栖川野驱蛇环护。眼前血雾迭绽,一条条蛇化为飞灰,血腥扑面,瘆人之至。困境当中,阿珉却冷静观察着曲相和的破绽——
他的功力的确数倍于从前,但精度和韧性大有亏损。
眼前与其说是曲相和,不如说是一头凶兽。可是凶兽尚有软肋,阿珉一眼过去,实在看不出现在的曲相和有何弱点。
而且,他被毒蛇咬过的肩头正在肿胀起来。
就在衣衫破损的缝隙中间,露出了几颗晶莹发紫的水泡。
有栖川野许有解毒的办法,但现在不是解毒的时机,除非他选择断臂自救。
要把一具断臂的身体留给凤曲吗?
阿珉罕见地生出了一丝犹豫。
曲相和正是一掌劈来,阿珉抬臂而挡,左臂登时通红一片,既有蛇毒的紫,又有曲相和掌劲的炎热。
二者交相如织,臂上的青筋也根根毕露。
有栖川野看出阿珉的为难,终于不再坐视,他弃了先前保护曲相和的策略,转而拔剑攻向曲相和。
曲相和背门大空,被他一剑洞穿了心口,鲜血喷涌如注,身体却连晃也不晃,只是缓缓转过头去。
群蛇缠上了曲相和的四肢,又一寸寸地被他崩裂。蛇血和人血一时间分不出差别,混在一起,拖着雨水泥泞不堪。
“他不怕毒、不怕刺伤。”有栖川野说,“要像商别意那样。”
阿珉眸光一定,剑锋侧了半寸。
有栖川野点到即止,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引走曲相和,只用轻功和他周旋,并不追求伤害。
便在雨势再次转大的瞬间,曲相和的双掌拍向有栖川野。
数十口毒牙都插/进了他的血肉,那具魁梧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深凝的紫色。
剧毒入体,可曲相和的速度甚至没有一丝减缓,有栖川野的笛剑更被一掌劈断,只能徒手和他招架。
二人接连对了数掌,有栖川野额泛青筋,右眼也渐渐起了腥红。
但他深知自己在此发作,势必会牵连凤曲,牙齿几度咬破了嘴唇,理智最终胜过凶意,宁可处处受制,也没有暴起发狂。
此时,一道剑光劈空而来。
飞电也似,曲相和大感不妙,纵起闪避。不想这刃剑光一起三跃,寻隙而杀,飘渺不可估摸。直到脖颈感受到一线迫人的冰凉,曲相和仅存的一丝理智终于想起了这一招剑法的名字。
倾九洲无数次在院中演习,抱怨着自己还是不得精进。
她说,那是摆在她跟前的关隘,“醉欲眠”第十六式。
……
倾九洲最后突破了吗?
他不知道。
但很显然,倾九洲的儿子已经精通了此技。
冰冷转为钝痛,思绪如丝线一般崩断。
曲相和的双目依旧圆睁,他还能感受到身体用之不竭的力量。
可是,眼前的一切颠倒变幻。他好像坠在了地上。
眼前滂沱暴雨压弯了无数翠竹,竹叶好似流泪一般纷纷飘零,只剩秃尽的竹竿,却仍屹立在狂风之中。
一双剑履向他踏近,曲相和的意识随后滞了一瞬。
万籁俱灭,只剩一句极冷极轻的斥讽:
“你早该死了。”
第129章祸兽启(修)
“为师要紧盯着的地方,就是这里。”
明灭倏忽的火把映亮了四周石壁,走在崎岖的穴路上,以穆青娥的脚力都有些踉跄。而师父似乎来过这里多次,不仅熟悉方向,脚下也极稳健。
师父领着她跳下一个地穴,穴道光滑可鉴、无可着力。坠落了接近十尺,穆青娥才勉强落脚,而在逼仄的石穴里,曲径通幽,缓步悄行。
终于有一方异物跃入眼帘。
一天前,他们的船终于靠岛,静思崖边已经聚起了十来个放船将行的门生,看到凤曲,所有人的面上都涌现出喜色,自告奋勇地要随凤曲一起救人。
穆青娥和他们就在那里分了路。
她担心着自己的师父,既没有和凤曲同行,也没有和几个门生一起撤退。而是循着他们指出的道路,坎坷地找到了蛰藏在后山的常自珍和罗衣秋。
眼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石台。
它藏在深山怀抱之中,通体玄青,神秘至极。而在石台表面,蜿蜒着四方图腾。
剑、凤凰、弯刀和一株药草。
穆青娥一眼便知:“是四大派。”
常自珍微微点首:“早在商瑶发疯之后,剑祖就担心起自己和门人的未来,决定迁离海内。但只是移居且去岛,还不够让他安心。那时他在且去岛的地下留下了无数机关,据说,按下这个机关,且去岛就会支离粉碎,纵是‘神恩’也要葬身此地。”
“这……”穆青娥面色唰白,“且去岛居然有能力布下这么厉害的机关?”
常自珍道:“如果传言非虚,这等规模,恐怕也有高/祖的帮助。”
“难道是倾岛主让师父来启动机关?”
“是。”
“启动之后呢?”
“……他要和曲相和同归于尽。”
穆青娥急忙握住了师父的双手:“凤曲已经来了!还有八门行者和十方会的侠士,这么多人,一定能救下且去岛,师父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常自珍深深地望她一眼,没有挣扎,却也没有认可,只是平静地问:“走到哪里去?”
“哪里都好,我们回太平山,或者换一座山头。”
“那你家的仇,要怎么去报?”
只一句话,就问得穆青娥愕在原地。
她此前从未怀疑过皇帝会为她雪冤,现在却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自己的仇恨。
这当然不是穆青娥放下了慕家上百条人命的债,而是她也在冥冥中意识到,如今的九五之尊,似乎不可能为她鸣冤。
灭门之仇的真相越发清晰,也越发遥远。
谁都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有感觉到,她要面对的敌人已经不只是“鸦”和曲相和那么简单。
常自珍轻声道:“青娥,你知道医者的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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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是什么吗?”
穆青娥抬起头,聆听教诲。
常自珍道:“是‘遗憾’。我们一生会遇到无数无法挽救的人,无法成全的事,那些遗憾会把你的一切都压垮。但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医者,我们逃不掉遗憾,只能尽己所能,让遗憾少一点,再少一点。”
穆青娥已经听懂了他的话意,眸中蓄起泪水,久久不能说话。
慕钟时救不了倾如故和商瑶,常自珍也没能救下慕家,眼下还对且去岛的危机爱莫能助。
这些无能为力的遗憾成为了师父的心魔,他不能接受,自己再次事不关己地离开。
“为师鲜少离山,也不交友,因为你师祖说,行医最忌生出私心。”常自珍抚摸着石台上蒙尘的纹路,略有出神,“可有些事,若是这么容易做到,也不会变成专门的‘忌讳’了。”
穆青娥不记得慕家灭门之后,常自珍是什么表情。
她只知道常自珍把她捡回山上后,从不饮酒的师父,洞府里却弥漫着接连多日都散不去的酒气。
“……为师不想你也遗憾。”常自珍说,“你想报仇,想交朋友,想快意江湖,想做任何事,为师都愿意帮你兜底。唯独这一次,倾五岳都求我了,也让为师了一次遗憾吧。”
此话一出,穆青娥再有什么劝解也开不了口。
最后只能化成一句安慰:“凤曲他们一定能保下且去岛,这座机关没有启动的必要。”
常自珍却很悲观。
他一直生活在朝廷和“鸦”的阴影之下,珍视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夺走,常自珍无法相信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和早就败给曲相和多次的康戟。
“只怕再拖下去,连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了。”
却是一路沉默的罗衣秋开了口:“由我去看看战况吧?”
说话时,她握紧了自己的弟子剑。
去年年末,按照门规,罗衣秋分别从师父和大师兄的手上过了十招,因此得到了佩剑的权力。
凤曲把剑交给她时,就如历代首徒那样温声教诲:“守同门安康、佑四海太平、匡天下正道。”
剑还很新,挂着她喜欢的红色剑穗。那是江容亲手编的,像一朵盛开的花。
“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常神医,如果大师兄更占上风,我可以向他求援,来救你们回去。如果……”罗衣秋顿了顿,“如果连师父和大师兄都殉了岛,那么我也支持神医启动机关,拉那群人陪葬。”
穆青娥动了动唇,想要拒绝,罗衣秋先声夺人:“放心,我的武功比二位都好,而且非常熟悉且去岛的路。我不会恋战,确定了情况就立即回来。”
如果一定要派人出去看看情况,罗衣秋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师徒二人相视不言,却都有些动摇。
他们不想让十二三岁的罗衣秋冒险,但罗衣秋说得有理有据,他们也无法辩驳。
静了数息,罗衣秋笑道:“拜托了,赵吉都在外边,我不能输给他啊。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可以了,我的轻功可是师父一手带出来的。”
穆青娥倒是想自己前去,但她实在不认识路。
常自珍相对熟悉些,可年岁已高,穆青娥也不放心他出去。
罗衣秋灿烂地一笑,把剑束好,三五下连纵便窜出了地穴。
她还体贴地将长草再次压平,挡住了穴口,随后就只听到沙沙的几声碎响,女孩远去了。
穆青娥按住突突急跳的心脏,石穴里湿气凝重,上有水滴悬落,滴滴答答,和心跳连在一起,就像催命的更漏。
常自珍再叹一声,找了个角落盘坐。
穆青娥和他相依而坐,也静静地运起心法,竭力保持着冷静。
石穴里不知晨暮,且去岛的钟鼓似乎也被破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报时的钟声或者鼓声。
师徒二人只是沉默地以水滴计时,但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穆青娥忽然恍神,就忘了方才数到第几万下。
直到头顶忽然灌入了一股冷风。
穆青娥一个激灵,连忙坐了起来,警惕地拉住师父。
常自珍也留意到这声异响,和她一起仰首看去。
只见罗衣秋掩蔽的茅草不知何时被挪开了,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人为的,失去它们的隐蔽,穴内便钻进呜呜的风响,嚎哭似的,颇有些瘆人。
穆青娥正怀疑是不是罗衣秋回来,却听见一声熟悉的清喝,金铁交激,无比的清越。
辨认片刻,穆青娥立刻反应过来:“是五十弦。”
常自珍的表情非常暗淡:“你的朋友?她在和谁交手?竟然打到这边来了,难道……”
穆青娥的心也沉了下去。
五十弦的武功她是有数的,相当不俗。正因为此,能和五十弦打得有来有回的敌人,一定也很难缠。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五十弦的对手忽然开了金口:“规则之下,你永远打不过我,何必还要挣扎呢?”
五十弦呵地冷笑:“你也太自信了。原著里可没说‘五十弦’和‘摇光’交手,结果是‘摇光’胜利。”
“从理论数据来看,‘摇光’至少和发疯前的倾凤曲是一个水平。”
“那也不算t0啊,这战绩别秀了。我可骑过t0紫衣侯的肩膀,你怕不怕?”
“……你真是无可救药!”
话音未落,何子涵的斧光已然更密。
她难得动了双斧,连壮年男人都未必能这么熟练的巨斧,在她手上却轻巧流畅得个玩具,逆着风雨扑面斫来。
五十弦嘴上不停,手上弯刀却跟着一转,抵了瞬息,再用巧劲卸力。
这把刀还是五十弦从血泊里信手捡的,不知道原主是十方会还是朝廷。但被何子涵接连劈了数次,刀身一震,赫然生出几道裂纹。
何子涵厉声而叱:“你以为把我留在这里就能如愿?我的意识可以覆盖整个世界,像倾凤曲和穆青娥那样的bug,我随时都能拔除。”
五十弦像是看不见危在旦夕的弯刀:“你之前骗了我吧?”
“你说什么?”
“你说第一轮测试非常完美,所有人都达成了注定的结局。但如果那一次真的复现了结局,你为什么还这么重视二测也要百分百复现呢?”
“每次测试都要精准,这是我的工作宗旨。”
“骗骗玩家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呀,策划小姐。”五十弦笑眯眯道,“如果二测只是用来捉bug,那我们越是偏离原著,越是出现bug,你应该越兴奋。这样才能修复更多的可能性,让正式服变得更完美啊。”
“……”
五十弦的手指控在刀柄的圆环内,轻飘飘地一转:“讲和吧?千变万化高自由度的剧情也是个很好的噱头,说不定玩家会更喜欢呢?”
何子涵的脸色一片惨白。
她被五十弦说中了某些痛处,这片没有血色的惊惶却在转瞬后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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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愤。
非但没有接受五十弦的提议,何子涵的斧子以更加搏命的姿势杀向了五十弦。五十弦提刀而扛,终于,裂纹盘桓,在僵持的第五息,彻底崩碎成晶莹的粉尘。
但五十弦也没有坐以待毙,她算准了何子涵追砍的时机,忽而将身一让。
就在她的身后,正是穆青娥和常自珍所在的地穴。
何子涵原以为她会坚守入口,哪里料到五十弦会这样让步。一时不防,身体已经失衡跌了下去,而五十弦紧随其后地扑入穴中。
就在何子涵失重不稳的数息之间,五十弦的手指勾上了她的眼镜。
何子涵悚然一惊:“你——”
她在狭窄的穴道中试图抗击,却只来得及一次决策。那一瞬间,何子涵自己都不知道按到了哪里。
穆青娥一手压在何子涵的脖上,五十弦劫走眼镜,第一时间重启了玩家武器。
葬花刀再落掌中,没有给何子涵一丝喘息的余地,刀锋迫至脖前,五十弦笑眼弯弯:“你的作弊器,我没收咯。”
穴外再度传来一阵脚步,来人钻出小小的脑袋,正是罗衣秋。
穆青娥心中微喜,刚想问她情况,却见罗衣秋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并不开口。
一滴血落进穴中,啪嗒轻响,恰好就滴在了穆青娥的眼前。
穆青娥怔怔地看向她。
罗衣秋正拼命捂着喉咙,无声地痛哭着。
而从指缝间,正渗出大量的鲜血,点点滴滴溅在丛生的杂草上,像是惊人凄艳的簇簇红梅。
众人心中皆凉,穆青娥声音颤抖着问:“衣秋,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罗衣秋未答。
穆青娥继续问:“凤曲呢?倾岛主呢?其他人呢?是谁伤了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听到“凤曲”和“倾岛主”几个字,罗衣秋的面上悲色更甚。她本就流了太多的血,脸色惨白,应声哭倒过去,只是不住地摇头。
常自珍双目骤空,双腿发软。
没有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常自珍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石台之上。
但听“喀”地奇响。石累土埋的地下,遥遥地传来了巨雷似的动静。
好像一头尘封多时的庞然祸兽,已从地下缓慢地苏醒。
第130章恶者堕
“师父!”穆青娥匆忙扑了上去。
常自珍的面上老泪纵横,双唇不住地哆嗦着:“快走,你们快走。就像赵吉说的那样,去静思崖坐船离开,罗丫头,你带带她们。”
穆青娥悲痛地摇头,不肯答应:“要走一起走!我不信他们会输,我要去找他们!”
五十弦倒吸了一口冷气,照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罗衣秋已经受伤,哭得又十分动情,叫她挑不出差错。
五十弦劝不了别人,她自己的鼻子都不禁一酸:“输了?两个主角一个boss……输了?等等等等,这个机关又是什么?按下去了会怎么样?”
穆青娥擦去眼泪,压下沉痛回答:“是沉岛的机关,你快去叫大家撤退。”
五十弦面色骤白:“沉岛?!”
像是唯恐她不相信,天穹亮了瞬息,传来一声惊雷。
这一记雷,照亮众人各异的神色,五十弦仍不相信,转眼看向了何子涵,试图阻止既定的进程。
但何子涵先声堵住了她,冷嘲道:“你要改命,只管用你‘五十弦’的法子,看我做什么?”
她的脖子已经破了皮,鲜艳的血珠涌出几滴。
五十弦几乎就想一刀下去,奈何现在不是时机,和何子涵置气也没有意义。
她愤愤地把刀一收,搀起常自珍和穆青娥的臂膀:“我先带你们出去。”
五十弦本想叫罗衣秋搭一把手,可刚才还在洞外的罗衣秋,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她只好先送师徒二人出了地穴。
此刻的且去岛风雨如磐、地动如潮。
百年的机关并未欺人,石台刚陷,连绵起伏的山峦已有几座山峰倾斜起来。地动山摇间,五十弦远远地望见一处山坳里钻出了数十名奉命拿人的士兵,好似蜂群溃散,仓皇极了。
罗衣秋这才从后方露了脸。
小脸惨白的一团,和五十弦隔着数十步的距离。
五十弦粗略地一看,只当是她和自己不熟,心有提防。她现在忧心着凤曲等人的安危,哪里顾得上罗衣秋的心情,道:“小妹妹,你帮忙看着这里。要是塌到这边来了,就带他们去静思崖坐船。”
常自珍急道:“我也和你一起,我去找倾五岳……”
“前辈,”五十弦郑重地介绍,“曲相和是我义父。”
“……”
常自珍的手如她所愿地松了。
五十弦便对穆青娥点一点头,拎起已经不再挣扎的何子涵,一道纵入竹海,奔向了岛屿另一端的楼群-
肩头的蛇毒酿至浓处,阿珉一剑削落几个毒泡生连的皮肉,发紫的毒血和冷汗立即浸透了衣衫。
有栖川野匆匆过来,却被阿珉侧步避过。
血流顺着剑锋滴下,翠竹、苍石、黄土、青衣,一切都覆上一层血色。
阿珉转头便想离开,有栖川野颤抖着叫他:“主人!”
阿珉没有停步,但有栖川野跟了上来:“主人,不要再去海内了。危险,很危险,陛下和姐姐在找,蛊不能受刺激。”
他看到阿珉高隆的肩头,呼吸又是一抖,趔趄几步想要拉住阿珉的衣袖:“我会解毒。主人,我来解毒。”
阿珉被他缠得不胜其烦,拧眉拂一下袖,就把有栖川野逼退数步。
但还不等阿珉警告,忽然间,后山方向传来隆隆的连声巨响。挺拔的翠竹纷纷摇晃起来,脚下的苍石黄土也猛地生出数道裂隙,好像一张张巨口,下一刻就要化身深彻的黑渊。
阿珉和有栖川野各自纵步,躲过倾倒的竹竿和地上的裂痕。
然而竹海两端的山峦也已开始崩落,土石逸散,与滂沱暴雨混在一起,天地间越发的昏暗,旋转的狂风和泥石汇成的瀑流锐不可当地冲向了竹林深处。
一株株翠竹应声而断,隐约可见的茅舍仿佛纸糊一般被风雨揉碎。
万籁都成咆哮,震得人几欲失聪,阿珉立在洪流当中,奇异地不再动弹。
“主人!”有栖川野好不容易再找到他,逆流寻了过来。
却见那道背影忽而一仰,看得有栖川野心脏都快跳出喉咙,险险才把少年接进怀里。
怀中人目中空空,面如金纸,好像也沉浸在莫大的惊异当中。
静了数息,有栖川野才见他唇形变换,无声地叫了一句。
“您说什么?”有栖川野尽力拼读,“阿……明?”
凤曲久久注视着半空,摧枯拉朽的惊变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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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瘦的竹叶逐雨而落。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珉!”
在泥流袭击的瞬间,阿珉和他的联结突然地断了!
身体变得绵软无力,心绪也变得跌宕难平,凤曲在心中无数遍呼唤他的名字,可直到喉咙都发出声音,也没等来那声令他心安的响应。
“主人,地动了,我们得走!”
竹林身处山峦簇拥中,若逢洪水风暴,最是危险,更何况现在还有地动的可能。
凤曲却无暇回应他的关心,他锲而不舍地喊着“阿珉”,然而一切都没有回音。
蓦地,凤曲转回神来,定定地看向后山。
第一丝异动,就是从后山传来。而青娥他们,现在说不定还在后山。
凤曲拔腿寻了过去,有栖川野悚然失色:“主人?!”
凤曲转过头:“你快逃吧。”
他的声线有些发哑,但比起之前的冷漠,莫名多了一丝有栖川野怀念的温柔。
“您去哪里?”
“我有我的事要做。”
“主人……”
凤曲的背影停了片刻:“真的,逃吧。今天谢谢你。”
有栖川野还想说点什么,昏沉的夜空陡然亮了一瞬。哨箭破空,来自定风塔的方向,那是侯英和侯顺请求集合的呼唤。
而凤曲已经毫不犹豫地赶向后山。
有栖川野的胸膛一起一伏,眼圈红得滴血,却只能咬紧下唇,转身和他背道而驰。
凤曲想不通阿珉为何会消失。
但关于这阵动荡,他确实联想到了阿珉耿耿于怀的“沉岛”。
如果师父只是想保常神医平安,那么一开始就可以让他从静思崖下坐船离开。
可是常神医逗留岛上,青娥去找也一直没有回音。
只说明后山里有师父非要叫人去守,而常神医也非守不可的东西。
地上的裂痕越生越大,好像巨力相斥,硬生生地要把且去岛分割成无数个碎块。
凤曲一路连纵带奔,穷尽所剩的全部力气,终于在茅草丛中捕捉到几点鲜艳的血迹。循着血迹找过去,则是越来越曲折的山道和越来越茂密的长草。
“青娥——常神医——衣秋——”
赵吉告诉过他,他们三人应该就在一起。
逆着逃难的鸟兽和蜂蚁,凤曲吃力地寻找着。
雨水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地动却越来越频繁,就在数十丈外,还有轰隆隆倾塌的山角。逸散的烟尘好像飘到了眼前,催他睁不开眼,喉咙也跟着发涩。
奔走时,一丛斜生的荆棘绊住凤曲的腿。
尖刺立即深入肉中,疼得他微微一嘶。
凤曲低下头,看到一枚格外显眼的血脚印。看上去分外娇小,应该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或者姑娘。
就在此时,他的祈祷终于被上苍聆到。山雾的彼端,同样响起了沙沙的脚步。
而且对方似乎也听到了他刚才的呼唤,一道犹豫的女声飘了过来:“……凤曲?是你吗?”
是青娥的声音!
凤曲心中猛跳,顿时欣喜若狂。
他没时间理顺脚上的荆棘,用蛮力猛地一挣,也不顾伤口被撕得更大,凤曲用剑扫开白雾,激声回应:“对,是我!青娥,你在哪?常神医和衣秋也在吗?大家怎么样?”
原本注意到雾中动静,正心惊胆战想要迎战的穆青娥如释重负,惊喜地道:“你还活着!我们三个都好,五十弦和‘摇光’也来过,但我们以为你们出事了,她就带着‘摇光’去助阵,刚走没一会儿。”
二人一边交谈,凤曲的轮廓越发清晰,已经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青色的衣角。
穆青娥几乎喜极而泣,原本看罗衣秋那样惨淡,她真以为凤曲回不来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让她和一个活生生的凤曲重逢。
但她也听到了凤曲被荆棘缠住时轻轻的一嘶,心中有些担忧,主动迎了过去:“你受伤了吗?我看你走路有些跛……”
凤曲拨开繁密的树枝,脱出重重雾障,抬起头,正想笑着答话。
余光里却掠过了一丝寒光。
穆青娥的笑颜不过十尺,三两步就能走到。
穆青娥的关切还在耳边,那句问询甚至不曾说完。
最后的常自珍的面皮抖了一瞬,尽是惊怒,凤曲更是目眦欲裂,扶摇剑嗡地一声划破长空——
娇小的女孩被他一剑洞穿了身体,身形如忏悔般跪下,摇摇欲坠。
而她这时才抽回了自己血淋淋的右手——从穆青娥的心腔。
锋利的铁指甲满是血腥,热血泼溅在那张脸上,罗衣秋的天真在这具身体上遍寻不得,那双濒死还瞠瞪着凤曲的眼中只有仇恨和快意。
凤曲慌乱极了,他丢了剑,荒谬搂住穆青娥急速下坠的身体。
常自珍冲了上前,颤抖着手给爱徒点穴止血。
谁都没有料到,被穆青娥护在身后的“罗衣秋”会忽然偷袭。
而在“罗衣秋”的下颌和脖颈的连接处,一丝血线徐徐而落。
那张脸皮再也粘不住了,终于像脱茧一样剥了下来,落在地上。脸皮下的容貌,正是和罗衣秋一样身材矮小的六合清。
凤曲已然失了声。
他认出来了,那是江湖上最险恶的人皮面具。
从本尊脸上剥下来的人皮面具。
凤曲通红着眼扑了过去,双手扼住六合清的喉咙:“衣秋呢?衣秋呢!你把衣秋怎么样了?!混账、混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六合清兴奋至极,她忍受着剧痛和窒息,咳嗽中不掩自己的轻蔑和厌恨。
她是哑女,为了更好地扮演罗衣秋,她甚至割伤了自己的喉咙,以此避开说话的时机。
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凤曲感受不到一丝理智的存在,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愤怒和仇恨。
他的杀意从未如此的鲜明和炽烈,甚至比目睹空山老祖之死的那晚还要激烈,他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无际的愤怒中沉堕。
六合清的嘴唇无声地动了起来。
凤曲绝望地辨认,看清了她的每个字词。
她说,「我本来只要她的脸,但她临死还抓着我的脚踝。所以,我就把那双手也切断了。」
“喀”。
她没有说完最后的遗言。
凤曲用手折断了她的颈骨,二人圆睁的眼中倒映着彼此的剪影,静静地、深深地沉沦在腥红的仇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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