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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商别意
商吹玉的演奏只作开场,一曲奏罢,宾客尚且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掌声雷动,听客痴迷的视线追向商吹玉的身影,但听商吹玉一声铮然,促弦告终。
四下丝竹齐鸣,红绫金粉、明珠灿玉。
从二楼包厢里飞出无数的打赏,大堂宾客多是武林中人,也很明白这一首曲对他们的意义。
众人高举起各类金银首饰或纹银盘缠,欢呼着丢向那高高的玉台,恳请商吹玉再奏一曲。
但商吹玉已经抱琴起身,在一片金装素裹的繁华里走下台去。
紧接着便是各色姝丽的登场,美艳纷呈,人们很快忘记了商吹玉,台下欢呼如潮-
“所以,你这些天都有什么收获?”
冷不丁地,穆青娥发了问。
凤曲喉口一噎,下意识别开眼神:“从客栈过来天香楼,我已经不用迷路了?”
穆青娥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真厉害呢。”
凤曲更心虚了,急忙低头啜茶,佯装没有听懂她的阴阳怪气。
一楼玉台已经走过数名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凤曲看得目不暇给,心思也不在上边,全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唱价声。
“锦秋姑娘,五十两!”
“我出八十两!”
“一百两——!”
“……”
那些纹银一叠叠摆上了盘,往来小婢端着银两,活像托起一座座雪山。
凤曲居高临下,眼睛都盯直了,把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穆青娥不是聋的也不是瞎的,她和凤曲一样看见了这温柔乡、销金窟的可怖之处。
但他们二人从头到脚掏光了全部,甚至凑不够人家的起步。
“的确不该来,见了人就烦。”穆青娥烦躁地跷起二郎腿,又见凤曲老老实实在扳手指,问,“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积蓄,能掏出来和这些名门一斗?”
最近的价格已经喊到了六百两纹银,凤曲回头道:“假设我十天挣三两,只要两千天就能赶上他们……”
话音未落,却听隔壁包厢的小婢高声抛出一句:“天字号吟荷居,愿赠锦秋姑娘,六百两金。”
凤曲:“……”
穆青娥:“嗯,两千天六百银,那六百金呢?”
凤曲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片刻,他还想嘴硬:“六百金有什么了不起,习武之人能活百年,难道我一百年还攒不了六百金?”
台下宾客也被六百两金骇了一瞬,一时无人接声。
不出意外,这六百两金足够把锦秋抬上花魁之位,而出价的客人就有机会和锦秋单独会面。
倘若此人也是为了“第一美人”而来,如此财力物力,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攀比的。
众人窃窃私语,但也有人蠢蠢欲动。
六百金只买一个花魁首秀,那实在亏了;
但如果是奔着天权星出的考题……
人群中,天越门人无声地交流视线。
因为常年受到凤仪山庄的压制,天越门始终屈居在瑶城第二,也因此不能在外地闻名。
这次参与盟主之位的竞争,门生背负的就不仅仅是个人荣誉,还关系着整个门派的前途——能不能在瑶城考区脱颖而出,从此摆脱凤仪山庄的阴影,成败在此一举。
天越门大师兄抱刀沉默,身边师弟都翘首以盼。
他们前些天就在天香楼碰壁,招惹了那位背靠秦鹿的少年,最近正是声名扫地,颇为难堪。
而今有人叫出六百两金的高价,恐怕不是无的放矢,说不定赢了这次,是真的能够拿下瑶城考区的信物呢?
咬咬牙,他猛一拍桌,喝断了所有的议论:“一千两金!”
凤曲:“……”
可都不等穆青娥揶揄,隔壁包厢再次传来小婢的话音:“天字号吟荷居,三千两金。”
天越门:“……”
凤曲:“………”
凤曲整理衣襟,严肃道:“我去问隔壁老爷收不收零工。”
三千两金。
凤曲都想象不出这得是多重的一座金山,要是能搬上且去岛,必定会成为他们全岛仰视的圣物。
新来的弟子都得给金山磕一个;
老弟子快出师了也得去抱着啃一口。
他现在就很想啃一口。
三千两金。
而天越门已经彻底沉默了。
他们沉默不仅仅是因为三千两金这个让人绝望的数字,更是因为对方提出“三千两金”时根本没有犹豫。
好像三千两金不过如此,是能随意挂在嘴边的小小价格。
他们犹不死心地看向那间厢房。
那间神秘的“天字号吟荷居”。
“师兄,那家伙敢出这么高的价格,不可能就为了一个女人。要我说,今晚的花魁肯定会知道考试的事。”
“是啊师兄,三千两金买一个女人太离奇了,楼上那人怎么看都是奔着盟主之位去的。”
“咱们天越门就算拿不下盟主,也不能在瑶城就被人小瞧啊!”
嗡嗡的噪音吵得大师兄头疼,他抬手制止了一众同门,眸中晦暗不明。
但郁郁许久,大师兄还是哑声道:“输了就是输了,由他去吧!”
同门一阵不满,都被师兄一瞪,再多怨言也只好咽回了肚子。
只有其中一人眸光微暗,大师兄看他一眼:“少主以为呢?”
少主没有回答,却默默站了起来:“我出去透会儿风。”
台下告一段落,锦秋的身价到此定音。
反观楼上,穆青娥还在笑话,凤曲被这些金啊银的吵得头疼,急忙寻个借口推门而出。
走廊里的香风比房间更浓,凤曲迎面吸入一口,更是呛得头晕,弓腰咳嗽起来。
正想和阿珉吐槽,一张手帕却适时递了过来。
凤曲周身一僵,才意识到走廊里除了他,不知何时还站着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
对方身穿靛蓝色锦袍,玉绶金冠,祥云纹的青色抹额束在眉上。
“少侠是初次造访吧?天香楼的香料的确熏得太重了些。”
头顶传来的话音相当温柔,凤曲怔怔地抬头,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是一张清冷却柔和的俊脸,长眉如弓、唇薄似刀。看上去是一副淡漠到接近刻薄的长相,可他脸上盈笑,亲和而不失分寸,只让人觉得清雅高贵。
“这块手帕染过清心宁神的香料,如不嫌弃,少侠不妨试试。”
凤曲迟疑片刻,实在不忍拒绝这样亲切的人,于是接过去,小小地嗅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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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冷香果然传了过来,比之梅花更淡,比之香木更雅,凤曲晕晕的脑袋也跟着随之安宁些许,急忙想把手帕归还。
但男人含笑摆了摆手:“在下与少侠有缘,这就作为见面礼罢。”
说罢,他向凤曲拱手作礼,接着走向了隔壁的厢房。
回头对凤曲微微一笑,男人推门进去,房门也静悄悄关合。
凤曲在原地愣了许久。
直到冷香再度唤回他的理智,凤曲才意识到一件极为可怖的事实。
那个好看的男人,走进了天字号吟荷居。
「商别意。」
阿珉淡淡的话音响起:「虽然前世我和他素未谋面,但气质容貌都和传闻里的商别意极为相似。」
“可不是说他病得不轻吗?还能出门?”
「刚才看他气色,确实像是重病之人。」
“病得不轻还要亲自过来……难道花魁大选真的和‘天权’信物有关?”
阿珉不语,同样陷入沉思。
他们完全不了解花魁和“天权”有无关系,这也是众人不敢冒进的原因之一。
毕竟题干只是“第一美人”,要把第一美人的文义缩小到区区“花魁”,觉得牵强的也不只凤曲一队。
可商别意竟然出了三千两金来赌这个可能。
该说凤仪山庄财大气粗,还是商别意真的掌握了普通人不知道的信息?
凤曲的脑袋更痛了-
锦秋之后,再也没有那么离谱的高价。
无论城内城外,前来一赌的侠客们都像霜打的茄子,被三千两金震得魂不守舍,再无心思和后来人竞价。
三更酒后,就到了花魁游街的时辰。
锦秋姑娘身着红衣,金钗玉环,笑靥嫣然。
也不怪她能艳压群芳,以锦秋的绰约风姿,要说倾国倾城并不为过。只是三千两金的震撼还未消失,凤曲看着锦秋摇曳生姿的背影,几乎要把她看成行走的三千两金。
现在天香楼要把三千两金捧出去给人开眼了。
丝弦管乐衬托着婀娜的锦秋,众人抬着大轿,游街去也。
凤曲就静静呆在包厢,今晚扑了个空,他和穆青娥都打不起精神。
一切回到原点。
“天权”要找的“第一美人”,他俩还是毫无收获。
可是距离印象里的天权出逃事件,已经不剩几天了。
“到底是漏了哪里……”
穆青娥自言自语,光影跃动在脸庞,正合她千万翻涌的思绪。
凤曲有气无力地坐着:“信物真的非拿不可吗?”
穆青娥凉凉道:“那也不是。”
凤曲转眼看她,就听穆青娥冷笑:“你也可以事后再去杀人劫货,抢别人拿到的信物。”
凤曲:“……这么恐怖?”
阿珉道:「我干过。」
哥,世上还有什么你没干过?
“就算你不抢别人,别人也会抢你。”穆青娥反问,“江湖不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刀俎鱼肉。”
凤曲更蔫了,垂下头去无言以对。
二人在包厢里直等到月上中天,热闹的乐声从街外飘回,锦秋等人返回楼中,在人群拥趸下即将上楼和她的客人相会。
等锦秋途经二楼,已经走上三楼的客房,穆青娥叹息着起身:“我还以为会有人劫走花魁,看来这帮人还是胆小怕事。走了,别打扰人家的生意。”
凤曲道:“那我至少和吹玉道个谢去……”
然而话音未落,却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惊呼,跑步声后,有人惊慌失措地叫道:
“客人、客人丢了——!”
第022章追凶夜
好消息,价值三千金的花魁没丢。
坏消息,出价三千金的客人丢了。
凤曲懵懵地看着商吹玉率人清理,把事发客房重重包围。
除了商吹玉,秦鹿也带着亲卫在天香楼露面,而且不同往日,今晚的他面沉如水,背负身后的双手都在隐隐颤抖。
除此之外,秦鹿的人马已经把天香楼围得水泄不通。
衙门捕快都被叫来现场勘察,一时间,楼中进出不能、人人自危。
凤曲还惦记着商别意给他的手帕,在包厢里坐了一阵,还是想去隔壁看看情况。
但不等他向穆青娥报备,恰到时机的敲门声响起。
引烟领着一列婢女鱼贯而入,带来数不胜数的宵夜糕点。
“二公子吩咐奴婢来送宵夜,今晚事出有因,惊扰了两位少侠,引烟代天香楼上下向少侠赔罪。”
引烟话音未落,凤曲反而拉住她问:“吟荷居现在怎么样了?”
引烟愣了半晌:“大人们尚在调查,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了结果。”
奈何两间客房实在距离太近,只是开着门,凤曲都听见了隔壁奴仆扑通跪地,一片哀哀的哭音。
他还想说些什么,又听到秦鹿正和那些奴仆对话:“事情已经出了,你们保护不力,闯下如此大祸,本座一个都不能放过。”
“大人、求大人开恩!小的们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秦鹿却没有丝毫犹豫,冷冷下令:“拖下去。”
哭声更大,凤曲脑袋里嗡地一声,下意识绕开引烟,一把拉开了自己的门。
他探头出去,睁大了眼睛和不远处的秦鹿对视。
秦鹿乌云密布的神色骤然一滞,和他并立的商吹玉则一改先前事不关己的淡漠,眸中泛起安抚似的笑意:“惊扰您了,请不必在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挡住了秦鹿打量的视线。
凤曲没料到大家都在这里,余光还看见屁滚尿流领命出去搜城的捕快。
迟疑片刻,凤曲问:“能不能让我看看现场?”
商吹玉的表情变了变,压低声音:“老师,您不用插手这件事。”
“但是,失踪的是你哥哥,我想……”
“衙门有的是人,我不想您因此受累。”
商吹玉的拒绝还没说完,秦鹿却从他背后露出脸来,目光深深:“小凤儿,你怎么知道失踪的是商别意?”
「退。」
几乎在阿珉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点寒光在凤曲的瞳孔里骤然放大。
那是一把从吟荷居倏地射/出的利刃,掷刀之人身穿黑衣,不等众人反应,他已仰面从窗台翻出,纵跃不见了身影。
而刀直冲着秦鹿的后背袭来,秦鹿立掌欲拦,四下亲卫齐刷刷拔刀。
一切只在呼吸之间。
但阿珉的动作比呼吸更快。
不知何时被他抄来的一支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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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同样脱手飞出。
在刀尖触碰到秦鹿前的一瞬,银筷同刀锋擦过,逼偏了飞刀原先的轨迹。在刺耳激鸣的连响之后,飞刀坠地,满壁烛火颤巍巍映亮了它的尖端。
——硬生生被那根银筷磨得圆钝,几乎不能伤人的尖端。
众人都不自觉停住了呼吸。
“老师……”商吹玉出声呼唤,阿珉却连眼神也不施与,只身闯进吟荷居,紧接着也从偷袭者离开的窗台翻越而出。
穆青娥在后大喊:“凤曲!”
可留给她的只有吞没了阿珉背影的沉沉黑夜。
以及身后一大群人的惊呼:“这刀带了信,是劫走商公子的贼!”-
凤曲鲜少见到阿珉这样严阵以待。
于阿珉而言,目前遇到的大部分对手都构不成威胁,除却春生之死让阿珉有了些忌惮,对付其他人,凤曲都没见他有过正色。
但这次不同。
对荣守心、对商吹玉都不甚在意的阿珉,此刻竟然燃起了高昂的战意。
疾风迎面,阿珉的脚尖点过长街灯桅、万家酒旗,将繁华的夜色抛之脑后,眼见着那道速度不逊于他的黑影急坠进某条小巷。
巷口散发着微薄的汗臭,阿珉在巷墙落脚,向下一看,立刻理解了对方为何选择这里。
巷子里横七竖八倒着十余人,有烂醉如泥的壮汉、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窃窃私语的贩子……
其中一人一脚踢翻了乞丐行乞的小钵,乞丐哎哟惨叫,反而引来壮汉愤怒的殴打。
那名不知身份的偷袭者,就这样遁进了众生百态。
「现在要怎么办?」凤曲问。
阿珉没有作答,凤曲便小心翼翼地补充:「能不能帮一下那个挨打的……」
话音未落,阿珉身影如蛇,倏然窜进了人群。
然而出乎凤曲所料,阿珉不仅没有撂翻那个仗势欺人的壮汉,反而唰然出手,抢在壮汉触碰到乞丐颈部皮肤之前,一脚踢飞了乞丐。
看上去瘦骨伶仃的乞丐倒仰着横飞出去,凌乱的发丝遮盖了神情,凤曲正想制止阿珉,却听到乞丐喉咙里“嗬嗬”的怪响。
下一刻,本该脱力坠地的乞丐伸展四肢,表现出和外貌极不相称的矫健。
他的脚尖在死胡同的墙上一蹬,反弹向严阵以待的阿珉。
急风吹开额发,露出了那双虎视眈眈、亢奋不已的眼。
这哪里像是羸弱不堪的乞丐,分明是个有备而来的刺客!
但见阿珉旋身让力,躲过乞丐扑面袭来的一掌,接着探指一点,堪堪抵在对方前胸。
刺客的脸上猛然迸现喜色:“你碰到我了!哈——”
话未说完,他的脸色遽变。
阿珉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刺客却已经痛苦地佝下腰,捂住胸口艰难地喘息起来。
“你、你分明碰到了我的皮肤,怎么会……”
早在两人交手之际,巷子里的无关人等都吓得四散逃逸。
远远地还传来捕快的脚步和呼喝,他们被路人叫来,执灯逼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皮肤有毒?」
“嗯。”
「那之前和他斗殴的人们有没有出事?!」
“他们还没碰到。”
凤曲这才如释重负,立刻乖乖沉寂,不再影响阿珉。
“哈哈、哈哈哈……”刺客像是看出了阿珉的倨傲,忽而大笑起来,“好,好身手!瑶城还有你这样的高手,也不枉我和师姐亲自过来!”
他一边说,手在身后悄悄摸索。
阿珉脸色不改,兀自抬脚将他踹翻,就着背负双手的姿势,生生把他的双臂压在身后。
一声清脆的骨裂响在耳畔,凤曲只觉得肝胆生寒,而阿珉牢牢把人踩在脚下,问:“赵春生,是你们杀的?”
刺客痛得眉目扭曲,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错愕:“赵什么?”
“赵春生。”阿珉道,“住在东郊庙里的赵春生。”
刺客回忆许久,似乎根本想不起这个人。
但被阿珉这样审讯,反而让他更加想要挑衅。于是被疼痛和羞耻支配的心情,让他恶狠狠发出冷笑:
“啊、啊,是,没错,我杀的。那种没名没姓的小耗子,杀死几百几千也记不住啊!”
阿珉加重了力道,刺客立刻忍不住一声痛呼。
“喂喂,难道你是传说中那种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东西?白瞎了这么好的功夫,居然想要说教我吗?!”
说教?阿珉怎么会有那个闲心。
凤曲心中揪紧,果然,没等刺客的挑衅说完,阿珉背负双手,微微抬脚。
紧接着,他重重踩向了刺客的面门!
「阿珉!」凤曲急叫出声,可在阿珉的脚底,已经传出刺客艰难的痛叫。
这一脚甚至踩断了他的鼻梁,刺客的口鼻都涌出鲜艳的血来。
「阿珉住手!我们还没问出他的来历,也不知道商别意的去处呢!你下手这么重,他会死的!」
阿珉尚未回应,夜风里忽而飘来一缕微不可察的檀香。
捕快混乱的脚步在巷外响起,阿珉耳尖微动,猛地松脚纵身,一把匕首从后飞来,堪堪从他跃起的脚下擦过。
再晚半息,阿珉的双腿就会遭受重创。
就在脱离阿珉桎梏的一瞬,奄奄一息的刺客忽然拔起。
只见他从自己头顶处扒开发缝,紧跟着“刺啦”一声,好像撕开纸张一样,连同头皮和面皮,都被他徒手撕下。
犹如褪去一件衣衫,自上而下,脱出了一个只穿紧身黑衣的小孩。
同时,刺客的肢节骨骼也发出“喀喀”的动静。
原本像是羸弱少年的体型,很快抽条成一道颀长的、肌肉紧绷,显然训练有素的身形。
「缩骨功!」凤曲惊道,「这不都是书里骗人的东西吗?」
“西北魔教就有这门功法。”
「海内还有魔教?那他就是魔教中人?」
阿珉却静了片刻:“未必。”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少年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拂开自己汗湿的头发。
缩骨功并非毫无副作用的,他也浑身发疼,根本不能正面招架阿珉。
现在就脱了那身假皮,纯粹是因为阿珉踩坏了他的鼻梁,鲜血喷涌之际,他的皮肤也不慎沾染了假皮上的毒素。
“今天小爷我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和你斤斤计较。”少年哼哼着从墙上拔/出那把刀来,在指间一转,得意洋洋,“反正你死定了,我师姐来了,你跑不掉了!”
阿珉听着他的话,缓慢抬起头。
一盏灯幽幽地从墙头探了过来,灯上还写着“官”字,一看就是从捕快手里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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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盏灯释放出的暖光,就这样静静照亮了阿珉和执灯人的脸。
巷口有捕快大叫:“接到报案,有人在这里斗殴!你们都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执灯人眨了眨眼。
方才气势汹汹的捕快忽然发出整齐的惨叫,接二连三倒在了地上。
呻/吟和求饶不绝于耳,凤曲却根本没看清执灯人何时出过手。
对方漆黑的面具挡住了上半张脸,乌发随风飘扬,只有寂静的眼眸和阿珉相望。
这就是刺客口中的“师姐”。
凤曲能感受到,阿珉的肌肉渐渐紧绷起来。
“把商别意交出来。”阿珉说。
凤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阿珉用以追捕的线索,就是那方锦帕上的独一无二的香味——商别意本人的衣物一定也是熏的同种香料。
而在天香楼混杂的香气里,阿珉仍然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
此刻夜风吹面,从“师姐”身上散发而出的,就是那股专属于商别意的香气。
第023章五十弦
秦鹿阴沉着脸,重重摔下了那张信纸。
他竭力压着怒火,哑声说:“去,把天越门那老匹夫给本座找来。”
信纸被风一吹,飘飘然从桌上飞下。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但不少人都看见了信纸落款处的名姓——“方敬远”。
方敬远。
在座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他是天越门这一代掌门的儿子。
前段时日,方敬远带人去天香楼时就和凤曲起了冲突,又在凤仪山庄和商吹玉发生争执。好不容易被门主放出思过室,特许方敬远跟着大师兄来参加今晚的花魁大比……
而这位忙碌的少主,竟然又卷进了商别意失踪的案子里。
人群中,天越门门人都已吓白了脸,只有大师兄还勉强撑着身体。
他艰难地开口:“‘天权’大人,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当真是我们少主的……”
秦鹿阴恻恻看了过来。
紧绷的唇没有说出任何话,但只是那双暗藏锋芒的眼,也让大师兄倏然软了膝腿。
商吹玉冷冷道:“秦鹿总不会冤枉你们,真相如何,到时自见分晓。”
大师兄支支吾吾:“可刚才追去的那个少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商吹玉投来的视线比秦鹿还要狠厉。
接着,他听见商吹玉哑声说:“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天越门死无葬身之地。”-
信上写,若想商别意活命,就要秦鹿、商吹玉及他们各自的势力都在天香楼等待。
直到次日,会有第二封信送至天越门。
彼时,众人方可按照信上所写,去接商别意回家-
然而阿珉没能撑过和“师姐”的较量。
他今天已经强撑了太久,在短暂的对峙后,凤曲便感到身上一轻,自己重新掌握了身体,而阿珉再次失去音信。
这样一来,就剩他和对方干瞪眼了。
……救命。
不过“师姐”似乎不在乎他的心情,而是看向仍在口鼻流血的刺客,微抬下巴:“走了。”
“这就走了?!”刺客瞪大了眼,指指凤曲,“师姐,他打我,你不帮我报仇吗!”
“呵呵,你小子活该。”
“可是他打我,我鼻子都被打坏了——”
像是错觉,凤曲听到“师姐”发出了一声不耐的“啧”。
她纵身跳下,一巴掌拍响了刺客的后脑勺:“蠢货!这大佬是咱能招惹的吗?!老娘才打不过,听懂没,赶紧跑啊!!”
凤曲:“……”
凤曲:“………咦?请等一下?”
可对方根本不搭理他,而是急匆匆对凤曲一拱手,接着脚下生风,捞起她不省心的师弟逃之夭夭。
……?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刚才那个刺客承认了是自己害死春生。
而且放着那两个人不管的话,等阿珉醒来,他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吧?
凤曲在原地呆滞了两三息的时间,巷口传来捕快们战战兢兢的询问。
他猛地回过神来,从怀里摸出商别意的手帕,吸了一口。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那个,这位少侠,我们接到报案,适才在巷子里切磋拳脚的是……”
回答他的却是凤曲迎面扑来重重的一撞。
凤曲也是后知后觉记起来,他只是剑法稀烂,可常年在且去岛崎岖的山路上跑动,要论跑步速度,海内可不见得能有对手。
少年以常人不能想象的速度奔出小巷,背影极快地隐没在长街彼端。
远远地,捕快们只听见他大喊:“非常抱歉撞了您,我有急事,回来再聊——!”-
五十弦很快就察觉不妙。
她拖着重伤的师弟,虽然能用轻功,但纵跃移动在屋檐之间,速度难免有所减慢。
原以为对方这么久没追来,是懒得追究她一介女流。
没想到,这还来不及松懈,屋顶上是只有她和师弟在跑,可寂静的街头巷尾,却传来了某人急促的脚步声。
“我去……他不用轻功,还能跑这么快?且去岛都是怪物吗?”
五十弦的脸色却越发难看:“现在你知道你招惹了谁吗?还在这儿傻乐,蠢!”
“总归不是商吹玉也不是秦鹿,有什么好怕的?”
“他可是倾凤曲!”
“倾凤曲怎么了,在且去岛能耐,又不一定在海内还能耐。师姐你这么怕他,传出去咱们‘鸦’的面子往哪搁啊?”
五十弦不禁磨了磨牙,恨不能再给这笨蛋师弟一巴掌。
她不像这些一无所知的龙套土著,五十弦比谁都清楚,倾凤曲今后是会杀到金銮殿前,剑指万民之主的狠角色,才不是他们这帮无名草芥能招惹的。
可九万里好歹是她师弟,硬着头皮也得保一手。
“系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五十弦在心中发问,“有没有什么能对抗倾凤曲的道具?”
【正在为宿主开启道具商城……】
【推荐装备:玄品武器·明月刀(一刻钟)
【装备说明:角色‘五十弦’的专属武器之一,由‘五十弦’使用可激发角色潜力,近身战力将短暂提升至原战力的200%(额外强化属性:攻击+10%、生命+50%、暴击+5%)
【兑换积分:100分(当前可用:430分)
【预测效果:和‘倾凤曲’对战胜率提升20%,最高可达30%胜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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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弦肉痛地闭上了眼。
抛开属性点全随机到“生命”这种非酋之痛不说,合着不考虑明月刀的加成,她自己胜率只有10%?
天知道她付出多少才攒够430分,可这一下子就要花掉100,胜率也只能达到30%而已。
而且一刻钟,只有1/8时辰,也就是15分钟。
穿在乱世,是她最大的原罪。
“师姐?”九万里不懂她为何沉默,“虽说那个倾凤曲是有点本事,但我俩联手,他也算不了什么。这样,你先埋伏,我把他引过去,咱们一起把他……”
九万里越说越兴奋,已经舔起了下唇。
甚至不等说完,九万里也不顾及自己一身破破烂烂的骨头,抽出腰后的几把短刀,便自顾自地斜冲下去。
五十弦一惊,还听见他亢奋地大喊:“倾凤曲,敢不敢和我正面一战!受死!!”
“师弟——”
五十弦来不及细想,确认兑换后,明月双刀立刻浮现在她的双手。
随之而来的还有天旋地转的晕眩,片刻,内力充盈四肢,五十弦叩紧面具,眸中急火褪去,只剩凝视凤曲的一派冷意-
凤曲几乎全靠本能躲开了九万里投掷而来的飞刀。
那把刀飞得极快,力道极重,笔直地插/进青石地面,看得凤曲胆战心惊。
而九万里的身形已经迫近,他双手举刀,邪肆的笑容毫不遮掩。
就这样居高临下地,迎面朝凤曲砍来。
别无他法,凤曲举起缠满白布的剑,竭力一挡。
刀锋切开了白布,深深劈砍在剑鞘上,激溅的火星刹那间点亮夜色,也映亮两人神色各异的眉眼。
九万里的疯狂和偏执;
凤曲的惊慌和隐忍。
“哈哈哈哈!我早就说,等我师姐来了,你就死定了!来啊来啊,在我师姐轻松杀了你之前,你快和我好好打一场,然后痛哭流涕地向小爷求饶……”
凤曲的招架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之下,他的喘息也格外沉重。
阿珉仍然没有动静,但凤曲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中还有在意的谜题。
压下所有的惊惧,凤曲问:“你为什么要害春生?”
“什么春生?好土的名字,根本不记得!”
“就是住在东郊破庙里的那个孩子,有人在水里下蛊害了他。”凤曲追问,“你们是‘鸦’的人吗?我看到了你们组织留下的鸦羽,是不是你们?”
“啊啊……”九万里回忆片刻。
作为“鸦”的一员,杀人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更何况是同门中最好战的他。
不过春生之死没过去太久,被凤曲这么一说,九万里隐约有了印象:“原来是你!你还在破林子里边妨碍我们的任务,要不是当时只有我和三师兄在,你也逃不掉!”
“任务?什么任务要你们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关你什么事啊?问问问,烦死了,吃我一刀!”
凤曲面色急变,可惜九万里这次端正了态度,挥出的刀根本不是他能躲开的。
即使竭力架起剑鞘、即使现在掉头往回跑……
凤曲情不自禁想要闭眼,就像从前和二师弟江容切磋,他都是这样惯于认输。
可理智叫嚣着不能闭眼,此情此景不同于且去岛,江容见他闭眼就会收剑,而九万里见他闭眼,就只会一刀砍断他的喉咙。
他不想死。
他才刚来海内,他还要解决师父的蛊,还要救下两年后的且去岛。
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倒下。
哪怕是帮阿珉守护好这具身体,
这也是他独一无二的使命!
面对刀光,凤曲咬牙瞪大了眼,擎剑的手臂更加用力。
眼见着九万里的杀机越发逼近,凤曲也跟着大喝一声:“豢养蛊虫、残害人命,就算你武功再强,不走正道,今后也会业果加身、后悔莫及!“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无力。
可是临死之际,凤曲只想得起这一句。
如果还要再说一句,那就是……
想起春生悲惨的死状,想起河水里沉冤难明的乞丐尸骸,凤曲的怒火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盛,他索性掀开白布,就以那副金光灿灿的剑鞘迎向九万里的刀锋。
恨与怒都在胸腔膨胀,凤曲不退反进,红着眼睛,擎剑挥砍而去:
“给我,向春生,道歉——!”
第024章方敬远(倒v结束)
“铛——”
金石相撞,刺耳激鸣几乎要震碎凤曲的肝胆。
可他硬撑着不愿闭眼,而是颤抖着举鞘相格,任由刀锋在鞘上割出吱嘎的噪音。
那是什么?
他……挡下了九万里的刀?
然而喜色还没上脸,九万里重哼一声,抖腕震开凤曲,抬腿向前一踢,正正踩在凤曲的腹部。凤曲只感到喉口腥甜上涌,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九万里还不作罢,一踢即中,刀也紧随而至。
刀法老练狠辣,足见九万里的杀人经验之丰富。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恐怖。
“师弟”尚且如此,在他身边的“师姐”又该强大到什么地步?
凤曲心中涌起绝望的情绪,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剑柄。
剑无声地滑出鞘来,半寸剑光清冷冷地跃进凤曲眼里。
“——住手!”
一声清喝叫停了凤曲的动作,只见眼前倏然闪现一大片飞扬的衣袂。
她的背影挡下了来自九万里的刀光,随那声命令一起打破寂静的,还有九万里被一把挑开手中刀后,短刀坠地的脆响。
九万里惊叫:“师姐你干嘛?!”
五十弦手持明月双刀,被风吹起的衣衫回归平静,而她静了片刻,转首看向凤曲:“你没事吧?”
凤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刺客的师姐为何要救下自己。
愣愣反应一会儿,不等凤曲回应,九万里气呼呼问:“师姐,你不帮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拦着我?”
“因为他不能死。”
“谁规定的!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侠,杀了就杀了,莫非阁主还要保他?!”
“……”五十弦别开目光,不理会他,反而问凤曲,“哥啊你武功是怎么回事?是得了什么隐疾,还是说你是什么不杀小孩主义?”
凤曲倏然一怔,一阵恐慌漫上心头。
他看着五十弦的眼睛,虽然五十弦没有明说,可凤曲听懂了她的话意。
这个女人发现了他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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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他和阿珉巨大的差异。
“你你你——你说谁是小孩?!我马上就十五岁了!”九万里气得口不择言,“五十弦,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接了委托,要帮客人扫平一切阻碍的!你现在包庇这家伙,是想放弃任务吗?!”
五十弦没等来凤曲的答复,叹息一声,再看向九万里。
她清清嗓,眨眼赔笑:“小宝,给姐姐一个面子,咱就当今晚没见过他,好不好?”
九万里:“……”
九万里:“宝你个鬼啊!”-
不怪九万里发飙,五十弦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
可她也是有苦难言,毕竟只有她能看到系统面板上血淋淋的红字:
【紧急任务:保护重要角色‘倾凤曲’
【任务成功奖励:50积分
【任务失败惩罚:剧情崩坏,宿主死亡】
这能不救吗!
这谁看了敢不救啊?!
天地良心,她兑换明月刀真的是为了帮助九万里。
可谁知道倾凤曲突然跟没了武功一样,本应该两人合力都不能战胜的倾凤曲,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九万里攻得捉襟见肘。
好崩溃。
她只想做个无情的杀手,为什么要被卷入这该死的主线剧情啊?-
三人还没吵出结果,却听见四下里响起某种怪异的动静。
是有人踩着轻悄的步子,像是故意隐藏了声响,却还是在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五十弦最先察觉异样,微微抬手制止了吵闹的九万里,顺带把凤曲按剑的手一拨:“嘘。”
“什么人!藏头露尾恶不恶心,滚出来见你九爷爷!”
九万里姑且放过了凤曲,一股脑把火气都甩在这不露脸的怪人身上。
倒是五十弦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挡住蓄势待发的九万里,一边朝不远处某条曲折不见人迹的巷子看去。
雇主说过会有人到这里接应他们。
不过,往常任务的接应人都是“鸦”的内部成员,这次换了陌生人,作为师姐,五十弦自觉要对九万里的安全负责。
因此她比以前谨慎许多,不仅没有收回明月刀,同时还把凤曲和九万里都拦在身后:“我欲买酒,几两几钱?”
对方静了须臾,哑声答:“贱命不过三两九。”
五十弦的表情沉了沉:“得令。上边有何吩咐?”
接应人这才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巷口灯光把他的背影投在墙上,拉得奇长,远远看去,好像灯头悬着一根细绳,细绳吊着一个身穿斗篷的怪人。
来人越走越近,但没有立刻回答五十弦,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凤曲:“倾凤曲,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
凤曲微怔:“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你现在是多少人仰慕不已的名侠。”对方的情绪有些奇怪,像是嘲笑,语气中却透着隐秘的嫉妒,“用我们的潦倒可怜,衬托你的伟大和正义,倾少侠真是好大的本领……只可惜,你招惹的远不止是我们而已,你还招惹了某个你难以想象的敌人。”
凤曲还有些云里雾里,就听见他叹息一声,脱下帷帽:“二位,执行任务吧。倾凤曲就是你们要杀的人。”
凤曲后知后觉叫了一声:“你是那天欺负映珠的那群人?是……你是天越门的那个少主?!”
“没想到少侠还能认出我,”方敬远冷笑一声,“那么去到阴曹地府,也别怪罪我啊。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怪就怪你树大招风,没本事还硬逞强,在现如今的江湖,还以为会点功夫就能大摇大摆吗?”
凤曲看到那张脸,彻底记起来了。
当日他为映珠,曾叫阿珉打服了一个天越门的恶徒,当时,这位“少主”就在现场,还屡屡劝阻,不过阿珉当然没给方敬远什么面子,把方敬远和天越门都折腾得不轻。
而今方敬远竟然和商别意失踪的案子有了关联,看上去,像是摇身一变成了两个杀手的上级。
只能怪冤家路窄,还真是他自己上赶着送死来了。
“你看不惯我,找人行刺也合情合理。可你绑架商别意又是为什么?你说‘受人之托’,又是受谁之托,他为什么要和商别意过不去,又为什么要找你来合作?”
“我可没有义务给你答疑解惑。好了,时候不早,快些动手吧。”
方敬远一边说着,背过身去,抬手摆了摆:“倾少侠,也许你想做英雄,但在这世道,长命的从来不是什么英雄。”
九万里应声拔/出了刀,又被五十弦伸手挡下。
“师姐!这是雇主的意思,你还要保他?!”
五十弦的指腹摩挲刀柄,静静端详着“接应人”的眉目:“我说这次任务酬劳这么丰厚,原来是方公子的手笔,这赏金都快买下半个天越门了罢?”
方敬远冷下神色:“这就不是该你们打听的了。现在认可了我是雇主,雇主的命令,你们都不听吗?”
“‘命令’自然是要听的,毕竟是叫动了我的天字号密令。”
五十弦闭目片刻,看向身旁看似镇静,实则目露懊悔,正在偷偷瞄她脸色的凤曲。
明月刀弹出半寸,刺眼的雪光照得凤曲禁不住闭眼。
九万里也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等她正式出刀。
抛开吊儿郎当的做派不论,五十弦是他们这一代最优秀的杀手,是他引以为傲的师姐。
他就知道,虽然这倾凤曲长得确实妖艳,但师姐才不可能懈怠任务。一直以来,五十弦只要出刀,就没有不收人命的道理。
五十弦长长地叹息一声:“——我其实,真的很讨厌暴力啊。”
飒飒风动。
凤曲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凌冽的冷风。
这是何等稠密的杀气!
简直铺天盖地,犹如罗网。
凤曲双腿一软,好像被鬼魅缠身,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何为悬殊。
没有阿珉,他在这里根本寸步难行。
“噗——”
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冷风之后,就是浇脸的、滚烫的淋漓鲜血。
可他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倒是眼前鲜红一片,凤曲懵懵睁开了眼。
震落眼睫上的血滴,一颗人头骨碌碌从他脚边滚远。
刚才还生龙活虎、精神昂扬的方敬远,此刻拖着一地的血,目眦欲裂,远远瞪视他们。
凤曲感到身上大片的衣衫都被鲜血泼湿,风一吹,他禁不住发抖:“开、开玩笑吧……为什么……是杀他?”
“英雄不长命,小人就该长命不成?”
灯下,五十弦低首擦刀。
笑音和夜风一起飘到凤曲的耳边:
“——贱命不过三两九,孰敢同我论酒钱?”
巧笑嫣然、活泼健谈的少女,此刻和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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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淋淋的背影融在了一起。
一片鸦羽从她袖中滑落,轻飘飘坠在方敬远残缺的尸身。
这里,是且去岛外,残酷而糜丽的江湖。
第025章两相持
明月刀的使用时间到了,五十弦的手上自然而然不见了那副双刀。
九万里识趣地没有多问,他们知道,师姐的刀比她本人还要来无影去无踪,阁主也说,只要师姐没有违背禁令,什么刀啊剑的都随她去。
但凤曲就没那么识趣了。
他在原地僵了很久,手脚都失去温度,只能听到聒噪的心跳。
恐惧感空前强烈,凤曲既不理解明月刀去了哪里,也不理解五十弦为什么是杀方敬远而非杀他。
五十弦看了过来:“我说,难道你是真的没有武功?”
凤曲沉默着不做声色。
五十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上去很是无奈:“啊啊,烦死了,你怎么会没有武功?还是说你可怜我,不想和我动手?你反抗啊,你还手啊,我应该打不过你才对!”
“……”
“不说也行,我就当boss大人是有什么旧伤,不能跟我动手好了。”
凤曲不敢回答,只好小声转移话题:“那,少侠,你的刀呢?”
五十弦睁着眼睛扯谎:“沾血晦气,丢了。”
“那……为什么是方敬远……”
“再问下去,我真的会杀了你哦——就算你是大boss。”
凤曲不吱声了,虽然他也没听懂什么是“大博思”。
三个人里,只有他劈头盖脸被浇了一身的血,要说晦气,没人比他更晦气。
可要说凄惨,当然是此刻身首异处的方敬远最为凄惨。
“把人头带上。”五十弦说完,自顾自走进了巷子。
留下凤曲和九万里面面相觑,九万里猛地变色:“你看什么看!当然是你带了,当心我削你!”
凤曲:“……”
凤曲指指人中处:“你先把鼻血擦擦?”
阿珉都给他踹得快破相了,亏这小孩还这么活蹦乱跳。
九万里脸上一红,不搭理他,夺步跑进巷子追五十弦去了。至于方敬远的身体和脑袋,自然是丢在了原地,任由凤曲抉择。
凤曲在原地僵了一阵,时而看向巷子,时而看向方敬远,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他从衣角撕了一大块布下来,把方敬远的脑袋囫囵一裹,搂在怀里跟进了巷子。
巷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
脚步声反复回响,听不清远近,凤曲低着脑袋快走,没一会儿就撞上了九万里。
九万里被他撞得发疼,恶狠狠骂道:“没长眼睛啊?”
“是啊。”凤曲答,“我怕黑,跟上你们才安心。”
九万里反问:“跟上我们?你不怕我给你一刀?”
“你师姐不让你杀我。”
“我又不听她的,我想杀谁就杀谁。”
“那你就杀我好了。”
“……我才懒得,杀了你谁来抱这丑不拉几的脑袋。”
凤曲压低了声音发笑,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九万里的发顶。
九万里果然一点就炸:“脏死了!别碰我!”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春生呢?他和你年纪也差不多,难道你动手时不觉得……”
“婆婆妈妈的,你哪来这么多话?!杀了就杀了,我们生来就是刺客,自己都朝不保夕,可没你那闲工夫替别人操心!”
“………是这样吗?那你的雇主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那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拿钱干活,不然我就要饿死。”
九万里翻着白眼嘟囔几句,凤曲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是感觉到衣服被人往左边拐弯的方向一拽,躲开了差点撞上的墙。
“看得出来你是真没长眼睛。”九万里说,“要跟就跟紧点,这巷子里走着的鬼比人还多,当心来个小鬼把你脑袋啃了。”
凤曲失笑,心中却有些怅然。
方敬远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或许会有人为他复仇,可方敬远再也回不来,就在那么几句言谈之间,一条生命无缘无故地、无人在意地不见了。
而九万里,这个和春生、吹玉,还有二师弟江容都年岁相仿的孩子——他就这么旁观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不觉得九万里年纪轻轻就喊打喊杀是一种“飒爽”,正相反,看到这么年轻的孩子过早地卷进江湖,凤曲只觉得世道残酷。
但不等他多说什么,前方五十弦似乎叫了他们一声,九万里也加速追上去。
紧跟着,凤曲绕过一道弯,看到了被堵塞的巷子,和断墙下意识混沌的商别意。
他被人捆住了手脚,丢在干草垛上,肤色病白、形容憔悴。
在那身靛蓝色锦袍的衬托下,商别意宛如一块蒙尘美玉,脆弱得让人揪心。
凤曲来不及高兴,又见五十弦冷脸抬起手来:“刀。”
九万里毫不质疑地送上了自己的刀。
五十弦伸手接刀,凤曲急忙上前抓她手腕:“等等,为什么——”
“这是雇主的意思,别怪我们,我们是奉命行事。”五十弦一边说着,手腕微微一挣,轻易摆脱了凤曲。
凤曲心知自己不是五十弦的对手,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商别意挨刀。
眼见五十弦就要动手,凤曲心下一横,展臂挡在五十弦和商别意之间,硬着头皮乞求:
“你们不是都杀了方敬远吗?他不是雇主的话,原本的雇主是要什么呢?要钱吗?把商公子还给凤仪山庄,还能有谁比他们更有钱?”
五十弦露齿一笑:“空头支票达咩,老娘只收现金。”
凤曲听不懂什么“空头支票”和“达咩”,但隐约听懂了她的意思是要现钱。
“我有我有,我都给你,放他一条活路吧。”
五十弦微一挑眉:“还真有?有多少?”
凤曲当真把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苦着脸试探着问:“……三两银子?”
五十弦:“……”
五十弦擦了擦刀:“好宝宝,来,姐姐再给你洗个热血澡。”
她的动作何其熟练,凤曲还想说些什么,那把刀已经近到他的跟前。
好像眨一眨眼,眼睫就会被锋利的刀光无声斩落。
凤曲吓得紧闭起眼,脸色苍白、抖若筛糠,脚下却寸步未让。
“你让开啊,你不是有隐疾没法动手吗?你会被我师姐砍死的!”九万里急得上前拖拽,而五十弦收敛了先前的笑容,擎刀诘问:“倾凤曲,你真的不怕死吗?”
感受到三人的动静,连商别意也微微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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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病得昏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少侠,连你也被我连累了吗?”
在他开口之后,五十弦和九万里都没了声音。
凤曲按下惧意,努力撑起笑容回头看他:“没啊、没有。不是连累,是我自愿的,商公子,你受伤了吗?我带了伤药,你等我找一下。”
“玩笑就到此为止了。”
刀在空中挽了一记刀花,五十弦低眼收刀,扎成高马尾的长发随风飘扬。
她啪地打响响指,手里莫名多了一捆绳子,凤曲刚放下方敬远的脑袋,在袖袋里掏摸伤药,就这样被五十弦提着绳子,三两下绑住手脚。
“……咦?”
五十弦在他脚踝处一踢,凤曲顿时失重后仰,一屁股倒在干草垛上,紧邻着商别意。
装药的陶瓷瓶骨碌碌滚出老远,被九万里伸脚截住,五十弦道:“你把巷口守住,我去给天越门送信。”
凤曲挣扎着问:“你要送什么信?你们要把我们怎么办?”
这里是瑶城已经废弃的死胡同,入口只有一个,且没有出口。
临近郊野,除了乞丐酒徒,鲜少有人造访此处。
如果九万里去把巷口守住,凤曲怀疑他们甚至能活活饿死。
但五十弦没有理他,只是把凤曲的剑塞给九万里,自顾自扬长而去。
九万里把凤曲的药丢了回去,眼神在他和商别意之间飘一会儿,沉默地低下头,抱着剑也走了。
巷子里只剩凤曲和迷迷糊糊的商别意,以及被九万里丢在一边的方敬远的脑袋。
大概是九万里故意整他,方敬远怒目圆瞪的眼睛还盯着凤曲的方向,直看得凤曲毛骨悚然,在心里叫了半天“阿珉”。
然而阿珉还是没醒。
凤曲还注意到,商别意的确比他可怜多了。
他已经被绑了一宿,手腕上的红痕刺眼至极,嘴唇也干燥不已。
可即便潦倒到这种地步,商公子还是不愧他光风霁月的美名。在肮脏混乱的巷子里,商别意依然有一种病梅似的美感。
而且靠近了他,那股清心宁神的冷香就更明显了。
“……唔,少侠?”或许是凤曲的视线太过炙热,商别意缓缓睁开了眼,对他微笑,“你还好吗?”
凤曲一惊:“这话应该我问才是,商公子您……”
“无妨,他俩算是比较温和的刺客。”
“这样还算比较温和……总之,您身体有哪不舒服吗?”
商别意轻轻一笑:“我很好。倒是少侠,无端受我拖累,连剑都被他们拿走,有没有受伤?”
凤曲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温柔亲切的人,立刻理解了瑶城上下为何都这么爱戴商别意。
光是听他说话,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舒服,更别提被他关心,这能让任何人都情不自禁地飘飘然。
“我没事,剑也没事,总能拿回来的。您别叫我‘少侠’了,我叫凤曲,之前就在您‘吟荷居’的隔壁。”
“我当然记得。那么凤曲也别再称呼‘您’了,凤仪山庄商别意,久闻‘凤曲’的大名……”商别意的笑容更加温和,“很好听的名字,所以早早记得深刻。你就叫我‘别意’,好吗?”
这话说得凤曲有点脸红。
从前谁对他说久仰大名,紧跟着的都是对且去岛、对倾五岳的赞美,从来没有人说什么“名字好听”、什么“记得深刻”。
说来奇怪,商别意的长相其实不如商吹玉那么惊艳。
单论姿容,商别意只能说是中上;可论及气质,凤曲又觉得生平所历,没有一个比得上商别意这样亲切温柔。
“是,别意。”凤曲找回理智,低声问,“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方敬远说了自己是“忠人之事”,凤曲就很难不在意这场闹剧的幕后元凶。
那个始作俑者简直心狠手辣,连方敬远这个同伴都被灭口,凤曲不敢想象自己和商别意还要遭遇什么。
商别意的眼眸暗了一瞬,刻意不去看方敬远血淋淋的脑袋:
“想来,是方敬远找来了‘鸦’的刺客。
“我今晚到天香楼是给吹玉捧场,又有阿鹿作伴,我因此没有带上近卫。当时阿鹿出去谢酒,我在吟荷居中饮茶,一时灯火忽明忽暗,那女刺客就从窗外闯了进来。她以刀胁迫,同伴则绑上了我的手脚,接着用黑布蒙眼堵嘴,我只感受到一路冷风,再看清时,就在这里,面前正是方敬远。”
凤曲怜惜地打量他周身,手腕脚踝确有红痕,嘴边也有被人拳打之后的淤青。
商别意感受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凤曲少侠又是怎么来的呢?”
“大家发现别意不见,就把吟荷居围了起来。‘鸦’的刺客来送信,我看到了,就跟过来了。”
“信?凤曲看到信了吗,信上写了什么?”
凤曲赧然:“我没来得及看,一门心思只想着追人了。”
商别意低头笑笑,继续道:“他们绑架我,无非是求瑶城考试的答案。方敬远已经问过我好几次,可瑶城考试对我也至关重要,即使知道答案,也必须守口如瓶。”
凤曲愣了一下:“你很在乎这次考试吗?”
“是的,”商别意道,“这是山庄的存亡之战,连我也要全力以赴。”
说到这里,凤曲就打消了从他这里套话的小心思。
“不过方敬远说了,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会是和别意有仇的人吗?”
“很有可能。但凤仪山庄近年树大招风,难免招惹事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谁最有动机。”
“敌视凤仪山庄的都有嫌疑吗?”凤曲思考着问,“这人利用了天越门,又针对别意你,好像还对我也很不满意,看上去,更像是我们三方的共同敌人。”
商别意顿了顿,表情明显有了一丝变化。
凤曲捕捉到他的异常:“别意想到了谁?”
只见商别意低垂眼睫,苦笑一声:“不,一定是我想错了。”
“现在只是推测,随便猜猜也不妨事。”
商别意又迟疑一会儿,终于开口:“只是猜测,我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凤曲应该也了解他不是那种人。”
凤曲等待着,商别意吐出了一个人名:“凤曲以为,我的弟弟商吹玉,是怎样的人呢?”-
“师姐?”
九万里匆匆走出巷子,就见五十弦叼了一根干草,蹲在路边。
这会儿天色放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上街道,他们再在巷口逗留,早晚会被巡捕怀疑。
若是平时,五十弦绝不会这么大意。
九万里迟疑片刻,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师姐,你为什么要杀方敬远?”
“你先回答我,”五十弦打断他,“‘春生’是怎么回事?”
九万里答:“三师兄不是旧伤没好么,那个任务临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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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凤曲插手,他就叫了我去帮忙。”
“所以你真的杀人了?”
“动手的还是三师兄啦,我一个人怎么可能逃过倾凤曲的追踪。”
“当时倾凤曲的状态如何?”
“……那会儿不知道是他,但……很厉害,很可怕。”
五十弦的表情明显不好,话在嘴边憋了一阵,终究没有出口。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听九万里问:“师姐,你为什么对方敬远动手?我们不是一边的吗?”
“那是雇主的意思。”
“可他不也是雇主找来的?”
“……就说是雇主的意思。”
九万里不敢问了。
虽然五十弦平日里脾气都好,但每次杀过人,情绪总会短暂地失控一会儿。阁主说是五十弦优柔寡断,有待历练,过段时间就好,九万里深以为然。
他不知道,此时愁眉不展的五十弦正在和系统谈判:
“按照剧情,倾凤曲应该活到什么时候?”
【剧情检索中……
【据判定,角色‘倾凤曲’初登场于第四卷第十二章,剧情进度:62%;死亡于第五卷第六十三章,剧情进度:91%
【当前剧情进度:8%】
五十弦:“……”
她做错了什么,遇到倾凤曲就算了,遇到的还是主线剧情之外的倾凤曲。
倾凤曲必须活下去,虽然只占据了不到30%的剧情分量,但原著倾凤曲自从出场,每次露面都是腥风血雨、翻天覆地,可说是原著里最精彩的一部分。
倘若倾凤曲过早消失,主线肯定会面临彻底的崩溃。
但是,作为“五十弦”的她,又必须遵守“鸦”的规则。
雇主留下的密令,是先杀“贱命不过三两九”之人,再杀前者命令要杀之人——无论怎么看,倾凤曲都是她的下一个对手。
一面是作为刺客的职业操守,一面是作为穿书者求生的要求。
“……师姐?”
五十弦应声回神,看向一旁紧张的九万里:“你觉得,倾凤曲这人怎么样?”
“啊?”九万里想了一阵,“就很奇怪?要说实话的话,他算有点本事,不但看穿了我的人皮假衣,还防住了三师兄的毒。近身切磋也很刺激,至于拳脚……咳咳,他还是差我一点。”
“但刚才他面对你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说奇怪啊。之前和三师兄一起行动,他的表现就很吓人,要不是我帮忙引开了注意,那次说不定师兄就要被他抓到了。最奇怪的就是他对那个什么‘春生’特别在意,明明非亲非故,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怪死了。”
忽高忽低的武功、心慈手软的作风,这家伙和剧情描述的形象毫不相干,果然疑团重重。
要赌吗?
赌她全力以赴也打不过倾凤曲,客观上不能完成雇主的要求;
或者赌她杀了倾凤曲,剧情崩坏也不见得会连累了她。
九万里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师姐,你这么问,难道是雇主要你杀了倾凤曲?”
五十弦神色凝重:“最迟晌午动手。”
“那方敬远算什么?”
“他只是雇主要杀的第一个,倾凤曲是第二个。”
九万里怔怔僵在原地,五十弦长舒一口气,起身扎紧了发带。
她把面具戴上,只露出漆黑深邃的一双眼:“双休还没落实,老娘就要殉职了。大虞朝的劳动法就是狗屎。”
九万里嘟囔:“你总说这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五十弦斜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耸了耸肩,没有再应答-
“商公子、穆姑娘,要进天越门得先递名帖……”
凤仪山庄长公子失踪一事很快传遍瑶城,传说,当晚秦鹿就带着人马围了天越门,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直到清晨时分,瑶城侯听说了儿子荒唐的举动,才派人来劝退秦鹿,天越门得以安心片刻。
但瑶城侯和凤仪山庄可以大局为重、按兵不动,总有别人孑然一身,不会给天越门留脸面。
是故,秦鹿刚刚撤退,商吹玉和穆青娥就打上了天越门的山头。
几个八尺高的壮汉刹那间被穆青娥扎了毒针,个个麻痹不能动弹。
如此清瘦窈窕的小姑娘,神情却一派冷肃,杀意半点不逊商吹玉。
“名帖?”商吹玉一脚踩住装晕后试图偷袭的门卫,冷笑,“再不放行,你们的命就是我的名帖。”
“可我们门主已经去了瑶城侯府……”
“那是瑶城侯和秦鹿要的交代,我们要我们的交代。”
“可是、可是令尊,凤仪山庄的庄主也在瑶城侯府……”
穆青娥眯起眼睛,倾身俯视:“你的听力似乎有些障碍,我来帮忙看诊一下?”
门卫瑟缩着闭上了眼,商吹玉寒声重复一遍:“我们,要我们的交代。”-
他俩不是为了商别意而来,而是为了凤曲而来。
但要说是为了讨回凤曲,也不完全,他们知道凤曲是自愿奔着刺客去的。
凤曲有凤曲的秘密,二人心照不宣,但再怎么相信凤曲,总归会担心他的安危。
瑶城侯和商晤不在乎凤曲,包括秦鹿,也不见得会惦记凤曲。
可不能让凤曲一番好心白费,更何况商别意失踪的事,外人看不出端倪,他们却都心中有数,知道这次意外有多荒唐——以商别意的谨慎小心,真的会这么随便就被人绑走?
穆青娥和商吹玉都太了解了。
在江湖,最危险的总是人心。
“你不去找你哥的下落,在这儿追着外人,不怕你爹发火吗?”
门卫屁滚尿流地通传去了,穆青娥又没忍住揶揄。
商吹玉负手而立,睬也不睬:“老师不是外人,你才是外人。”
“倾凤曲不是让你和我好好相处吗?”
“……老师现在不在。”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阳奉阴违的人啊?”
“………”
不理她拉倒,穆青娥耸了耸眉,也不再说话。
不多时,天越门总算来了能说话的人。对方须发尽白,飘散着长过膝弯,拄拐而来,步子却又平又稳。
搀扶他的是天越门大师兄,同样愁眉不展,见到商吹玉,立刻羞愧地避开眼去。
穆青娥以眼神示意商吹玉,商吹玉也主动开口:“方长老,我们是为昨晚的绑架一事来的。”
“是吹玉公子啊,老头子有失远迎了。”方长老咳嗽两声,佯装没有看见遍地哀叫的门卫。
天越门大师兄冲身后其他门生使了一记眼色,众人连忙扶起门卫,退去两边,不敢插嘴商吹玉和方长老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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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门虽然近几年不景气,但曾经还是在瑶城煊赫一时。
眼前的方长老全名方天涯,是上三代掌门领养的孤儿。方天涯年轻时走南闯北,习百家所长,刀法精进极快,历练归来,鼎盛时甚至名列江湖前二十。
但方天涯毕竟是外人,后来掌门继位后就不许他过问门内。
方天涯学的不是正统的“天越刀法”,对天越门的权力也无欲望,晚年主动隐退江湖。长年累月,渐渐成了天越门地位颇高、却无实权的镇山之宝。
而今接近百岁,几乎和大虞朝同岁,人们也对方天涯这位长者越发敬重。
“吹玉不敢。”
哪怕是商吹玉,也特意让了半步,躲开方天涯的礼。
对方的辈分实在太高了,商吹玉再怎么狂妄也没到受方天涯的礼的程度。
方天涯笑呵呵看过来:“我都听知南说了,你们的朋友,昨晚追着绑架商公子的刺客去了,到现在还没消息,是不是?”
方知南就是天越门的大师兄,也是方天涯唯一的入室弟子。
商吹玉微微点首:“我想知道方敬远……”
“你想知道敬远有没有和我们勾结,想知道敬远为何要决绝到这样的地步,想知道以敬远的水平,是否足以对你朋友构成威胁?”
商吹玉抿抿嘴唇,默认了方天涯的猜测。
方天涯笑着摇摇头,目光又投向穆青娥。但对穆青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拄拄拐杖,转过身:“知南,带两位客人到海角斋来。”
方知南领命称是,对两人弓身一请。
穆青娥和他擦肩而过时,明显见方知南的肩膀沉得更矮了些。
他压低声音,满是歉意:“穆姑娘,真是抱歉。”
方敬远在天香楼欺辱映珠,被凤曲教训,而后赶去天香楼帮忙包扎的就是穆青娥。
方敬远觉得丢人,一向不许门内提及此事,但方知南很清楚,于情于理,都是自己师弟的过错。
“……别说那种没有意义的话。”穆青娥目不斜视,向前走去,“把凤曲还给我们,这些都可以既往不咎。”-
海角斋在天越门的最偏最深处。
要去海角斋,需要一路横跨天越门的楼群和校场,几乎要看完天越门的风景。但就是这一段路,商吹玉隐隐品出些奇怪。
按理说,天越门在瑶城立足百年,一直都是宾客盈门、门生如云。
可今天看到天越门内景,商吹玉才发现,这里根本不似他想象中那么热闹。
校场上,落兵台积满了灰,只有两个豆芽菜似的瘦小男孩在提刀比划。动作歪歪扭扭,很不正经,全无天越刀法大开大合的风范。
而周整的楼阁也是处处封锁,人烟稀少,像是多年无人居住。
与其说这里是瑶城的第二大门派,更像是个衰败已久、等待死亡的秘地。
穆青娥和他想的一样,而且更不吝于询问:“门生是都被方敬远带走了吗?”
这话有些嘲讽的意味,方知南深深看她一眼,没有生气:“天越门已经这样很久了。”
“很久了?那你们还敢去花魁大比竞拍,一开口就是一千金?”
“……”方知南道,“那就是我们的全部。”
商吹玉蹙了蹙眉,对这个答案有些困惑。
一千金的确不是小数目,但那只是对个人,或者对一个较小的家族而言。
对于天越门这样体量的中型门派,绝不应该说出“一千金就是全部”这样的话。
而走在前方的方天涯闷声发笑,笑着笑着,忽然问:“吹玉,要是有人拦在你跟前,不许你去救你的朋友,你要怎么做?”
商吹玉斩钉截铁地回答:“杀了他。”
方天涯又问:“穆姑娘,倘若有人阻碍你完成你的心愿,你又要怎么做?”
穆青娥低垂眼睫:“和商吹玉一样。”
方天涯点了点头。
海角斋已经近在眼前,方知南道:“你们要杀的人之于你们,犹如别意公子之于敬远。”
商吹玉顿住脚步,听得方天涯缓慢的一声长叹:
“从前,众生所求不过武道巅峰。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江湖再不是简简单单的刀光剑影了。”
方天涯推开破败陈旧的斋门,内里一片暗沉,只有一豆烛火摇晃。
方天涯道:“老头子略懂几分卜算,昨夜求问天机,你们那位朋友绝非池中之物,莫说是一个敬远,纵是十个百个也不能伤他分毫。”
商吹玉的表情这才微松,却听方天涯继续说:“要伤你们朋友的,另有其人。而敬远和天越门……应该也付出应付的代价了。”
“知南,把那封密信交给能够保管它的人吧。留在天越门,只会让那家伙对我们赶尽杀绝。”-
商别意的身体的确孱弱,凤曲和他依偎着,都能感受到商别意那边刺骨的寒意。
他瘦得像一页纸、弱得像一缕风,任谁看了都不理解,方敬远何必要跟商别意过不去。
但凤曲不信他的推测。
几乎用不着思考,凤曲张嘴便道:“吹玉是个好孩子,他是绝不会无故伤害他人的。”
商别意问:“看上去,凤曲果然和吹玉很有渊源?”
“……不是的,我因为一些原因,暂时没有记起吹玉的事。”
“一些原因?”商别意看向他,语气中多了一丝探究,“和你的佩剑有关系吗?”
凤曲一怔:“你看到我的剑了?”
“因为那层白布被划开了,隐约能看到是把很华丽的剑。”商别意轻笑着转移话题,“不过我都只是胡说的,猜忌兄弟,这种事也太荒谬了。”
但他又隐约透露出些许委屈,一边说着,一边叹了一声:“像我这样怀疑亲弟弟的哥哥,凤曲该觉得我太不称职了吧?”
“那倒不会……”
“事实上,吹玉自从回到家中,就和父亲针锋相对,时常受训,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毕竟是我骨肉相连的亲弟弟,我不可能不在意。可吹玉早把我视作煽风点火的伥鬼,不管我如何示好,他都不肯接受我这个哥哥。”
凤曲记起商吹玉和商晤冲突的那晚,商晤的确口口声声说着,是商别意想见商吹玉。
单从这些来看,商别意似乎真的只是想做好一个哥哥,奈何商晤和商吹玉的矛盾太过尖锐,商吹玉难免也会迁怒于他。
商别意道:“但无论他怎么想我,经商只是凤仪山庄入世的权宜之计,百十年后,我们仍要回归刀光剑影的江湖。唯有琴剑,方使山庄久远,而那就是吹玉才能办到的事了。”
“诶?为什么?”
商别意对他笑笑,缁黑的眸中满是无奈:“我天生体寒,不通武道,且是短寿的命数。学琴也是天赋奇差,根本难得真谛。家中上下,只能仰赖吹玉。”
凤曲怔了片刻,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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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商别意笑笑,“吹玉有吹玉的过人之处,我也有我的。能为山庄和吹玉铺好一段路,也是我作为山庄一员应尽的义务。”
虽然听着有些沉重,但道理的确是这样的道理。
凤曲叹息一声,正想安慰,又听商别意问:“就像且去岛需要凤曲的时候,凤曲也不会瞻前顾后,对不对?”
“和凤曲一样,为了重振山庄的光荣,我甘愿献出所有。”
那么温柔的人,却说着那么坚决的话。
凤曲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心中也不禁软了一片。至少对这份效忠家门的决心,凤曲的确能共情些许,好比为了让且去岛免于灭门,他也必须生出为之赴汤蹈火的勇气。
凤曲振作精神:“那都是后话了,你这么通透聪明的人,长命百岁才是对的。而且对现在的我们而言,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首先,我要给你上药,其次逃出去,再次你身体太冷了,回家后一定要喝姜汤。最后再考虑找天越门和幕后黑手算账,到那时我陪你一起。”
商别意忍俊不禁:“好,你一定要陪我。”
“我当然要陪你,我也要找他们索赔的!说起来,天越门是不是很有钱?我要让他们赔多少呢?”
商别意道:“他们刚死了少主。”
凤曲:“……”
凤曲不敢看地上的方敬远:“那是‘雇主’和‘鸦’的手笔,我就是个搬脑袋的呀!”
商别意又禁不住笑了。
凤曲爱看他笑。
虽然商别意应该惯常挂着笑,以至于眼角都有轻微的笑纹,但凤曲看得出,和自己相处时,商别意的笑要比对其他人的更真切些。
或许是觉得他俩都快死了;或许是觉得他比较笨,敞露一点真心也不危险。
商吹玉的笑有些孩子气,总是上一刻委屈,下一刻破涕为笑。
而商别意就显得成熟很多,笑的分寸、笑的深度,就连笑声都有特意的把控。只有眼眸里闪闪的光亮不能控制,凤曲偶尔瞥见商别意眼里的自己——一道模糊的影子,但笑得傻里傻气。
“凤曲,你有没有想过,‘雇主’为什么要为难你?”
“不知道,方敬远也没说明白,可能我长得不讨他喜欢。”
“你长得无可挑剔。”
“真的?”凤曲道,“那我长这么好,‘雇主’也不怜香惜玉。”
商别意又捺不住笑:“如果我是‘雇主’,一定舍不得为难你。相反,我会招安你,说服你成为我的助力,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我‘长得无可挑剔’?”
“这只是原因之一。”
“那是因为我功夫好?”
“不,那个最不重要。”
凤曲怔了刹那,旋即大笑,用笑声掩盖那一瞬间的心惊。
一直尝试挣脱的手腕终于有了一点进度,能够勉强触碰到九万里临走前丢来的伤药。
凤曲背过身子反着手,把药瓶的盖子拧开,再用手指蘸上药膏。
他背朝商别意,努力地侧过头来:“别意,我来给你上药。”
商别意失笑:“只是一点擦伤,真不碍事。”
但凤曲的眼睛亮亮的:“我很少受伤,一个人用不完这么好的药膏。”
商别意只得转过身去,和他背靠着背,手腕也递了过去。
他想起什么,笑说:“也对,毕竟你武功这么好,连九万里都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凤曲动作微顿,轻轻“嗯”了一声。
在商别意的手腕上涂完药膏,他又蹲下去,无视商别意惊讶的神情,把手指送近了脚踝的位置。
他看不见商别意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
良久,商别意“嘶”地吸一口冷气。
凤曲停下动作:“弄疼你了?”
商别意柔声回答:“没有,快起来吧,当心摔倒。”
凤曲像这样蹲跪在他膝下的角度,让商别意没来由地感到心悸。
如此驯从、温顺、体贴,简直是世上最合心意的随从。好像他已经驯服了这个人,而这个人即将披荆斩棘,为他拿下渴望的一切。
这种征服感……远胜从前的任何一次胜利。
凤曲却开口说:“我相信你说的,相信你是盼望凤仪山庄转好,才会做出这一切。”
商别意怔住。
凤曲上好了药,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他忽然从屈居在商别意的膝下,变成了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但那双眼睛始终如一,就和初见时一样澄澈而纯粹。
“别意,我特别感谢你的手帕,它的香气很合我的爱好。我还感谢你今晚对我坦诚相待,这是我到瑶城以后第一次和人聊这么久。
“——可是,我没办法被你招安。”-
「难得,你自己也听出端倪了?」
“你醒啦!因为他以为我离死不远了,连他知道‘九万里’这个名字这件事都懒得隐瞒。如果有意瞒着我,说不定我还发现不了。”
「看来你很感动?」
“感动,但是活命更重要。我是说,我和商别意最好都能活命。”
「……呵。」阿珉发出一声轻轻的嘲笑,「退。」-
时近晌午,商别意仰头注视凤曲。
头顶的天光有些刺眼,让他无法看清那张脸是何时从微笑变为冷厉,只是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眼前少年已经挣开了绳结。
断绳落了一地,阿珉逆光打量商别意,轻轻一啧。
“舍不得为难‘我’……吗?”
话音刚落,一把锃亮的弯刀从天而降。
擎刀之人一身黑衣,缁黑眼眸锁定在阿珉的背影。
刀锋冷光闪进商别意的眼眸。
他听见刹地声动,眼前少年一掀衣摆,袖袂翻飞间,手腕生生扛住了来自五十弦的刀。
“哈!”五十弦大笑出声,“不藏拙了?还是外挂又上线了?来啊,就看看我俩谁的外挂更能打!”
阿珉眸色微沉,震飞了腕上伤口涌出的汩汩鲜血,拔身扑袭而去。
血溅在了商别意病白的脸上,像坠天的星火,在雪地里烧出一片荒野。
商别意眨一眨眼,眼中盛满阿珉的背影,几点血便顺着下颚蜿蜒滴落,啪地坠地。
宛如姗姗来迟的一声更漏。
连商别意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眼神无比狂热,喉咙里滚动着某种奇异的声响。
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痴迷。
刚才,倾凤曲本可以躲开那把刀,刀只会砸到商别意的身上。
——但倾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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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选择了硬扛。
第026章帮凶其一
【警告!玄品武器·明月刀已装备,当前对战角色具有高度危险性!建议撤退!】
【警告!当前对战预测胜率低于30%!】
【警告!当前对战预测胜率低于12%!】
……
【警告!当前对战预测胜率——】
系统发出的最后一声警报,和五十弦脱手飞出的弯刀齐齐坠地。
只剩下机械音残存的余韵,在五十弦的颅内轰鸣:
【……低于0.01%!】
不知何时从干草堆里抽去的一节草杆,在少年的指间翻飞如剑。
他不需要武器,周身仍环绕着锋利的剑意。
草尖纤而锐利,一丝细微的痛感传来,五十弦才感受到脖颈上被草刺破的皮肤。再进一步,如此细弱的干草,说不定就要割断她的喉咙。
五十弦躺在了地上,浑身都像被恐怖的巨力碾压。
被阿珉一脚踢飞的明月刀不知去向,她的手腕正被阿珉踩着,半点不能挣脱。
“师姐!倾凤曲,你放开她——”九万里的惊呼从后方传来,他举起刀,笔直地攻向阿珉。
不等阿珉出手,五十弦大声制止:“滚开!你不是对手!”
九万里呆呆停住脚步,阿珉也应声望向了他。
“‘鸦’的弟子,就这么莽撞?”阿珉淡淡说,“你们的雇主是谁,从实招来。”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连凤曲心里都有了答案。
五十弦咬紧牙关,冲九万里大喝:“愣着做什么?跑啊!”
在她信奉的法律里,九万里还只是个刚刚脱离“儿童”界限的小孩。
成王败寇,她是死不足惜,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九万里也来送死。
然而话刚出口,阿珉稍一用力,清脆的骨裂声就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呃——”五十弦竭力压下痛叫,脸色惨白,冷汗滚滚。
偏偏一刻钟到,失效的不仅仅是明月刀,还有她倾尽积分,给自己穿戴的诸多防御装备。
钻心的疼痛犹如反噬,痛到五十弦几乎不剩理智,但还努力撑起假笑:“大boss,你和一个小孩为难什么?他才十四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任务全是我接的,你拿我出气就够了,没必要殃及无辜嘛。”
阿珉低眼看她,不理她的油嘴滑舌:“雇主是谁?”
“换个问题呗?这个违背人家的职业伦理了。比如问问我尊姓大名?芳龄几何?家中几口?……大boss,你眼神好凶啊,人家害怕。”
说着害怕,阿珉却没有错过她的眼神。
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很不着调的女人,即使被他牢牢克制,眼睛里也残存着极为明显的不甘。
分明是个难啃的骨头,却总是装得粗枝大叶……
就跟此刻一声不吭的某人一样。
「啥?干嘛点我?」凤曲不情愿地嚷嚷开了,「你睡觉的时候也没管我死活啊?」
阿珉正想回答,却感受到衣摆被人轻轻一拉。
那份轻微的拉力引走了他的视线,阿珉低眼循望,见对方弯着一双眼,语气轻柔如初见:
“凤曲,这样硬撑着很累吧?”
“……”阿珉从商别意的手里拉回衣摆,松开五十弦,抬脚便想朝他踢去。
也是在那瞬间,凤曲的叫声阻止了他:「不要杀人!」
鞋尖在距离商别意面门仅剩半寸的位置停下,阿珉俯视着他,淡漠无比:“你招安不了倾凤曲,也激怒不了倾凤曲。”
阿珉收回了腿,既不踢向商别意,也不再压制五十弦。
五十弦愣愣问:“大boss,你不杀我?”
而商别意沉吟许久,笑容反而比之前更盛:
“这话我听不明白……难道说,你啊,其实不是‘凤曲’吗?”
阿珉横他一眼,却不发一言,打衣转身,从九万里的手上拿回了自己的剑。
那张香气扑鼻的手帕被他丢回了商别意的怀里。
少年挺拔的背影如一剪傲竹,毫不留恋地走远,只在巷子的拐弯处回望片刻:“无论我是谁,你们,还入不了我的眼。”
嘈杂的人声在巷外沸腾。
巷内经历了一场毫无悬念的鏖战,巷外的闹剧也走至末尾。方敬远溅在地面的鲜血引来官府,凤仪山庄和观天楼的人马也已赶到此地。
这里热闹极了,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众目睽睽下,阿珉从那条曲折的巷里走出。
衣衫溅满了暗红的血,缓步走来,像鬼魅又像谪仙,孤傲而清高。
商晤最早反应,怒目圆瞪着就想走去,却被秦鹿伸臂拦下。
“小凤儿。”秦鹿开口,另两道身影同时穿过人群,飞驰奔来:“老师——”
秦鹿乖觉地住了嘴,和阿珉一道看向来人。
商吹玉纵身腾跃,落在阿珉跟前,见他一身的血,立刻紧张地拉住阿珉:“老师,怎么这么多血?您受伤了?我当时就该跟着您……”
“让开。”和他同行的穆青娥一把抢过阿珉手腕,在他脉上搭了片刻,“这不是好得很吗,是你打人了?对面还活着吗?”
阿珉冷着神色,抽出被拉扯的手腕和衣服:“别碰我。”
二人齐齐一怔,又听到秦鹿低低的笑声:“好了,都让让,刺客和别意是不是都在里边?”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秦鹿顿了顿:“一是这外边的血被看到了;二是昨晚的刺客又去天越门送了信,要我们拿‘九天遗音’来换别意。”
“……九天遗音?”
“不错,就是‘九天遗音’。”-
“九天遗音”是凤仪山庄珍藏的宝物,一张极其珍贵、天下闻名的瑶琴。
照剑阁末代阁主、且去岛首代岛主,被视为剑道第一人的“剑祖”倾如故,除了且去岛世代传承的“醉欲眠”,他还留给世人四件宝物。
“九天遗音”琴、“君子不悔”棋、“太平书生”书,以及“歧路问鼎”画。
据说在这琴棋书画四件宝物里,还藏有倾如故一生修行,比“醉欲眠”更加登峰造极的剑谱。得到那份剑谱之人,不仅能够武道畅通,还有希望找到照剑阁闭阁之际,留在海内的金银财宝。
因为这个传说过于神秘,大多数宝物都不知下落,多年过去,大多数人都只当笑话。
但众所周知的是,“九天遗音”的确被留在了凤仪山庄。
它的前主人是传说中倾如故最好的朋友,凤仪山庄的首位庄主,商瑶-
“那么,琴呢?”
阿珉看向凤仪山庄来的人马,他们抬了轿,轿内有个影子,像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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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
商晤黑着脸道:“九天遗音虽然珍贵,但什么东西都比不上我儿的安危。你是昨晚追着刺客去的,别意现在到底如何了,刺客又怎么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耽误我们去救别意。”
“……啧。”阿珉微不耐烦地转过头,对商晤这副命令的口吻很是不满。
凤曲心中打鼓,果不其然,下一刻浑身一轻,阿珉又厌烦了这些交际,把身体整个儿还给了他。
刚回神,就听见商晤咄咄逼人的追问:
“说起来,你这小辈为何问琴?昨晚你追着刺客过来,到底有没有找到别意?如果找到别意,为何不把别意送回山庄?莫非,你就是那个垂涎九天遗音的家伙?!”
“不可能是老师!”商吹玉夺步过来,拦下了商晤企图探向凤曲的手。
他把凤曲牢牢挡着,这副姿态果然激怒了商晤:“你这逆子,对且去岛的人叫什么‘老师’?如果真是这人串通方敬远绑架别意,你还要包庇他吗?!”
商吹玉则道:“我们已经在天越门找到了方敬远和别人……”
凤曲颤巍巍举起手,小声插话: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但是,我还是想说,就是……方敬远已经……”
众人望了过来,或好奇或怀疑地等他后话。
凤曲指向地上那滩难以洗去的血迹,声音更弱了:“……他被杀了。”-
凤曲能猜到商吹玉找到了什么。
多半是找到了方敬远和“雇主”的往来书信,通过字迹比对,就能证明他的清白。
但,根本用不着那些信了,他对“雇主”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因为商别意都不稀罕隐瞒。
他起初还叫“女刺客”,后来就直接说出了“九万里”。这些诨号虽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但话里话外,总能让人感觉到些许古怪。
更不提那几句奇奇怪怪的有关“招安”的谈论——
五十弦说过,杀了方敬远是“雇主”的意思。
但如果只是想杀方敬远,“雇主”根本犯不着拐这么大弯,所以显然,卷进这次风波的每个人都可能是“雇主”的猎物。
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和商别意。
而凤曲不会忘记,他,或者说阿珉,能立刻反应出五十弦的身份并紧追不舍,都是源于五十弦身上沾染的香气。
那股香气和商别意赠给他的手帕极为相似,他才会认定五十弦就是绑架商别意的敌人。
但是——
无论是和商别意共处一夜的他,还是和商别意焦不离孟的秦鹿,他们沾上的味道居然都不如五十弦的强烈。
这只说明,五十弦身上的香不是无意沾染,而是刻意熏上了和商别意一样的香料。
而会通过这股香气追随而去的,除了和商别意极亲密的秦鹿,就只可能是刚刚拿到手帕,还“恰好”和商别意聊起这种香气的自己。
“雇主”的目标就是他。
手帕、香气、乃至商别意此人,都不过是幕后棋手设下的一系列诱饵。
那个棋手说不定只为见他一面,不惜将自己也当作了陷阱的一环。
——商别意-
凤曲话音落下,天越门人已经扑了上来,攥住他的衣服。
正是不知何时加入人群的方知南。
“……被杀了?被谁杀了?”方知南身材高壮,看上去气势骇人,此刻抓着凤曲,却不敢用力,话里还带有哭音,“我师弟……少主,他没了?”
凤曲难以作答,话都堵在喉口,昨晚血腥的一幕还在脑子里盘桓,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方知南。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的三两息里,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从巷里传来,秦鹿派去的亲卫已从巷子深处找到了商别意,且搀扶着他,此时此刻就站在凤曲身后。
商别意走得缓慢,咳嗽声传了过来,商晤立刻丢下凤曲,亲自前去迎接。
方知南也愕然僵立,哑声喊:“商公子……”
“诸位不要为难凤曲,方少侠实是被‘鸦’的贼人所害,其状惨烈,令人痛心。可‘鸦’现在已经逃窜,去向不明。凤曲他也是不想天越门的各位伤心,有何要问的,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晤扶住商别意,神态却极阴狠:“我儿何须在意这等不择手段的垃圾,方敬远胆敢对你动手,简直胆大妄为,死不足惜。而且除了方敬远,为父还要让天越门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话是说给方知南听的,方知南也做出反应,低垂了头不发一言。
半晌,方知南才问:“那我师弟……现在在哪?”
商别意抬了抬腕,身边亲卫端来白布覆盖的一只盒子。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方知南和商别意。二人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目光都停留在那只盒子上。
端出盒子的刹那,所有人都懂得里面放了什么。
“倾少侠,”方知南压着声线,肩背隐隐颤抖,“我代师弟,向你赔罪了。”
凤曲抬眸看他,正想解释,却见方知南满目猩红,但还是避开商别意,强忍着怒火和恨意:“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方某了解少侠……无论如何,还是祝愿少侠前程似锦,得偿所愿。方某,言尽于此。”
说罢,方知南想要接过盒子。
商别意却低声咳嗽着,“恰好”伸出手去,按在了盒身:“方少侠的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一边说着,商别意淡笑着看向凤曲:“是我愚笨,凤曲听明白了吗?”
“……”凤曲张了张嘴,目光在方知南和商别意之间徘徊。
他不是蠢货,他能听出方知南的意思。
商吹玉说在天越门里找到了东西,虽然话没说完,但多半就是方敬远勾结“雇主”的书信。
那方知南一定比商吹玉知道得更早,也一定知道,方敬远不是孤军深入,而是联合了天越门外佯装敌视自己的某人。
而今方敬远死于非命,看方知南的态度,恐怕和他一样都怀疑着商别意。
可商别意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期待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他的谎言?
“怎么了,凤曲,昨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陪我的啊。”
商别意低笑着伸手过去,搭在凤曲的后颈。手指轻轻捏了捏,就像在捉弄一只小猫,亲昵而危险。
商吹玉一手打开了他:“这么多人为你着急,你先好好给秦鹿和父亲一个交代吧。”
商别意的笑容这才有所收敛,他略带讶异地打量商吹玉片刻,又看了看缄默的凤曲,像是猜到什么,商别意恍然大悟地弯起眉眼。
“是凤曲救了我。”商别意道,“凤曲为我赶走了那两个刺客,还帮我的腕伤上药,我们一见如故、促膝夜话,聊了许多有趣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露出明显擦有药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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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耀似的:“凤曲,是我相当重要的朋友。”
“够了。”这次出声的是秦鹿,他一如既往戴着幕篱,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在短暂的沉默后,秦鹿问:“小凤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灼灼目光汇聚于此,只等着这个仅剩的当事人一锤定音-
“大师兄,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凤曲,你不能总不说话,你要担负起责任,你以后要继承且去岛啊。”
“大师兄他总是没有主见,什么都听江容的。”
“江容都已经蹬鼻子上脸了,大师兄还不生气,难不成大师兄真想让贤?”
“大师兄人是很好啦,但武功和智谋都有些……不太好说呢。”
“我猜师父也很后悔最早收了大师兄吧?不说的话,谁敢相信大师兄的生母是‘小剑仙’,根本看不出半点关系。”
“如果大师兄只是普通的同门,我一定很喜欢他。可是,他明明是大师兄啊……”
“……大师兄,我们都等着你说话呢。你要说出来啊,我们什么都听你的,你快说啊!”-
说什么?
他到底要说什么?
大家到底想听到什么?
他不知道啊,他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才会沉默,为什么非要逼他开口呢?!
为什么娘亲会死?他不知道。
为什么剑法不好?他不知道。
为什么师父会中蛊?他不知道。
为什么且去岛会消失?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必须知道呢?
他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大家都满意,才能让大家不再为难他,不再苛求他,不再期待他呢?-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倾少侠,你就说吧!”
不知是谁率先开了口,越聚越多的人群犹如群鸦,又似乌云。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密密麻麻的噪音里什么都听不清晰,只有越发刺耳的“倾少侠”像什么诅咒,亦或者鞭笞,追着赶着往凤曲的身上抽打不停。
“烦死了。”
一股微淡的药香忽然靠近,凤曲本能地让了半步,穆青娥纤瘦的背影就挡在了他身前。
面朝如狼似虎的一众男人,穆青娥再也没有掩饰嫌恶:“天越门和凤仪山庄的矛盾由来已久,在座都没必要装聋作哑。无论什么苦衷,方敬远目无法纪做出这种事,遭受反噬也是自食恶果。”
“再说直白点,你们门派斗争就不该殃及池鱼,凤曲除了热心过度自顾自去追刺客,和这件事本就毫无关系。谁死了、谁伤了、谁失踪了,该官府管就报官,报官没辙就找观天楼,而今死个乞丐、失踪个公子、死个少主,一概只会‘倾少侠’、‘倾少侠’,作为瑶城的客人,你们的地主之谊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凤曲微愣,这个最忌讳引起注意的小姑娘,此刻竟为保护自己而站在了人群的对立面。
商吹玉也不动声色靠近过来,无视商晤难看的脸色,把两名同伴一齐护在身后。
这是一支已然成型的三人队伍。
「……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阿珉清冷而有力的话音在脑海中回响,他说,「倾凤曲,他们就在这里。」
他们就在这里。
青娥、吹玉、阿珉,都和他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