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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山河不倦 44008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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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关于知府夫人的事已经差不多问完了,现在还没证据,不好直接抓人,林惊空让赶来报信的统领官兵简单说了一下另一边的情况,然后留他在知府大人府邸守着,裴折等人则一并往医馆赶去。

在管家说出给田七诊脉的医师是谁后,裴折就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他一直拧着眉头,心不在焉的,金陵九叫了他两次都没反应。

云无恙实在看不下去,推了推裴折的胳膊:“公子,回神了。”

喜脉和摸摸孩子的事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脱离了分析案子的严肃状态,金陵九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自在,本来想给裴折提个醒,现在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裴折呼出一口气:“怎么了?”

云无恙指指沉默的金陵九。

没来得及拦下云无恙,金陵九收敛了情绪,神色淡淡:“想和你讨论一下案子,你要是忙就算了。”

声音淡,语调也淡,脸上又换回了以往那种漠不关心的表情,俨然一个不染凡俗的世外之人,让人想起冰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感觉到金陵九刻意表现的冷淡,裴折瞬间拢起眉头:“不忙,不就是案子吗,你想聊咱们就聊,聊多长时间都行。”

金陵九:“……不用,要不”算了吧。

裴折直接打断他的话:“你之前让问的我问了,田七的脉一直都是吴老诊的,凭他的医术,诊错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田七是假怀孕,那吴老一定知道什么事。”

金陵九将没说出口的几个字咽回去,平静地“嗯”了声:“人是在吴老那里找到了,假怀孕的事八/九不离十了,虽然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吴老阻拦官兵抓人确定是真的无疑,等下你打算怎么办?”

“假怀孕?知府大人那小妾?”林惊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我当时还听知府大人四处宣扬,自己终于要膝下有子了,再后来就没了信,原来是假怀孕。”

云无恙一拍脑门:“怀孕的是那个田七?这不就是公子你让人去抓的人吗,她是凶手?那吴老岂不是在包庇她?”

“包庇”两个字一出,不止裴折,林惊空和钟离昧表情都严肃了几分。

众所周知,淮州城的官府不得民心,吴老行医几十年,是城中老一辈了,口碑也好,说句夸张的,他在城中的声望都比官府要高。

裴折瞥了眼云无恙,低声道:“少说话。”

云无恙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是认真的,想起自己刚才口无遮拦的话,默默闭上了嘴。

官兵说的不清不楚,只说抓不了人,难免让人多想,医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见众人面色凝重,林惊空宽慰道:“放心吧,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金陵九意味不明道:“但愿吧。”

知府大人的府邸距离医馆不是太远,没多久后,一行人就到了医馆门口。

裴折静静地看着林惊空,态度不太好:“应该?”

林惊空脸色难看,怒吼出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医馆门口围了一圈百姓,将门堵得严实,统领军有十几个人,都搅和在一起,裴折等人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统领军的人拔了刀,在朝百姓比划。

在知府大人突然暴毙之前,淮州城的官府十分豪横,林惊空被放在和知府大人同样的地位,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横行跋扈惯了,他带出来的统领军更不必说了,一个个都盛气凌人的,脾气也爆。

如今淮州城长官之位悬空,太子殿下和裴折又都在城中,当日客栈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连林惊空都要朝裴折低头,被欺压许久的百姓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吴老这档子事来得时间巧,正好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怨气。

抓人难,那就先不抓,但裴折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要是再晚来一步,怕是要见血了。

林惊空一嗓子喊出去,统领军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后退了退,和百姓拉开距离,战战兢兢地看着林惊空和他身边的裴折。

林惊空:“刀都给我收了!谁准你们动刀的!”

统领军还是昨晚肖迟带来的两队人,拿着刀的官兵噤若寒蝉,肖迟挤在人群里,费力挣出来,带着所有统领军列队过到一行人面前:“统领,我们……”

“给老子闭嘴!”

林惊空是土匪性格,和统领军能达成一片,但该训的也不会手软,一手恩威并济玩得出神入化,见裴折面色仍然没有缓和,当即一脚朝肖迟踹了过去,“让你带队就带成这样?老子晚点来是不是就能赶上帮人收尸了?”

肖迟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偷偷抬眼去看裴折,正撞上他冰冷的眼神,忙不迭又低下头:“是我的错。”

裴折轻掀了掀唇:“确实是你的错,让他们都退下。”

前一句是对肖迟说的,后一句是对林惊空说的,明显都带了火气。

林惊空没在这时候跟他起冲突,立马带着统领军退后三米。

裴折越过统领军,沉着脸走到医馆门口,站定,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威势:“我要见吴老,劳烦诸位让一下。”

裴折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当时左屏一剑杀了挟持他的刺客,他身上溅了零星的血,红色在素白的衣衫上格外明显。

金陵九突然道:“跟着他。”

百姓们现在处于激动的状态中,很可能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云无恙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紧紧跟在裴折身旁。

林惊空和统领军全都后退,钟离昧没怎么犹豫,直接跟着一起退后了些。只有金陵九寸步未动,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十步开外的青年。

裴折偏瘦,更显得背影寂寥,他刚才独自走向医馆门口,速度并不快,坚定且执着,他是一个无谓牺牲的将士,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战场上,心中有要去完成的使命。

莫名令金陵九想起些陈年旧事,想起风沙狼烟,想起大漠长河,那段模糊又零碎的记忆隐隐又有破土的迹象。

金陵九揉了揉眉心,每次想起那段若有似无的记忆都会让他异常疲惫,师父说是他打从心底里排斥,不愿意接受那段记忆,所以将之遗忘了。

他并不赞同这个解释,如果真的不愿意接受,为什么还会频频想起?

百姓中有人问道:“大人也是来抓人的吗?”

裴折抬眼:“是抓人,抓命案凶手。”

城中近来不太平,命案出了两桩,衙门的人整天四处探查,闹得人心惶惶,此时一听查案,所有百姓的人都提了起来。

“查案为什么要来医馆,还要抓吴老,吴老他怎么可能和命案有关?”

云无恙插嘴道:“我们不是来抓吴老的,查到的凶手是别人,她现在在医馆里。”

“在医馆里?什么凶手?”

“命案,哪一桩命案的凶手?”

“是知府大人的案子。”裴折没有多说,往前迈了一步。

百姓们下意识给他让开一条路,开始窃窃私语,说的大都是知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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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凶手做的好之类的话,听得裴折忍不住皱了皱眉:“人命无贵贱,知府大人做的事自当按律处置,旁人动手就是藐视王法,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杀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那世间将多多少人命?无论是谁杀了人,都应该受到律法的惩处。”

裴折走进医馆,凝视着坐在桌后的吴老,一字一句道:“医者救人可以不分善恶,官府断案需要明断是非,还请吴老将田七交出来。”

吴老板着脸,固执道:“若你说的是草药田七,那我可以给你抓几两。”

吴老的不配合令裴折心情更烦躁了,他眉宇间压出一道郁痕,目光沉沉,像是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就在此时,金陵九快步走进医馆:“我们要找的人是知府大人的妾室田七,她之前的名字是冯廿一,父亲冯青是您的徒弟。”

裴折震惊转身,看到金陵九手里捏着一封信,左屏和穆娇跟在后面,冲他点了点头。

金陵九将信递给裴折:“冯廿一在嫁给知府大人之前,一直在邺城生活,知府大人死后,她一直没有回去过,这信上整理了冯廿一的身世,以及她六年来的生活轨迹。”

裴折摩挲着信纸:“你什么时候叫人查的?”

“挺早的,时间隔得有些远,查起来花了些工夫。”说着,金陵九点了点他手上的信,“刚拿到手。”

刚拿到手就来送给你了,邀功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裴折脸上的冷意散了些,很给面子地夸道:“不愧是九公子,不愧是天下第一楼。”

金陵九挑了挑眉:“先办正事,结案后再谈谢,把钟离昧也叫进来吧,六年前他已经跟在知府大人身边了,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裴折意味不明道:“所有人的底细都摸得这么清楚,啧。”

金陵九没睬他这句,转向脸色难看的吴老:“有人看到冯廿一和令郎一起出入医馆,知府大人这案子,他们两个都得在场。”

裴折让云无恙去叫钟离昧,最后林惊空也跟着过来了。

统领军刚受完训,规规矩矩地站在医馆外,和百姓们之间隔了几米的距离。

林惊空听说破案了,语气里不乏激动:“凶手呢?”

裴折展开信纸,大略扫了一眼:“吴老,把人叫出来吧。”

从金陵九进来开始,吴老一直保持沉默,他面上闪过一丝决然,站起身,慢慢走到裴折面前:“裴大人,我认罪,凶手是我,是我杀了知府大人,抓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要结束了,下章第一卷完结。

第42章

人群之中发出阵阵质疑声。

“吴老,你别胡说,你怎么可能是凶手!”

“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说出来。”

“吴老不会杀人的!大人,大人你再查查,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

裴折幽幽地叹了口气:“吴老,证据确凿,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从听到金陵九说田七和吴老的儿子交往过密后,裴折就对吴老会做什么有了猜测,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徒弟仅剩的血脉,他不会看着两个人被官府带走。

吴老半垂着眼,执拗地举着手:“裴大人和知府大人,和我淮州城的官都不一样,您是好官,我认罪,您就抓了我吧。”

他话中有明显的哀求意味,不知是发自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庇护之心,还是其他。

林惊空默默地站在旁边,并没有对吴老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他向来不愿意掺和衙门的案子,也不想和百姓结下太多梁子,如今裴折在场,他只管听从命令就好,能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统领军按兵不动,金陵九三人也未发一句,还有围住医馆的百姓,所有人都在等裴折做决断。

金陵九很好奇裴折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一个是遭人唾弃的知府大人,一个是为报家仇的无辜少女,在民心与律法之间,他会偏向于哪一方?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您说我是好官,我当不起,但好官该做的事,我也要去做,吴老,不要为难我,知府大人做的恶该有相应的律法来处罚,无论冯廿一有什么仇怨,都不能擅自杀人,这件事上您护不了她。”

他太过平静,刚才的复杂情绪都消失了,好似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金陵九指尖一颤,默默垂了眸子,他选对了,裴折是最适合的。

吴老面色难看,固执地挡在裴折面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我护不了,我是凶手,知府大人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就是我杀了他!我从没想过要护着谁,大人说的冯廿一,也是我强迫她配合我的,杀了知府大人之后,我还将她困在医馆里,不让她出去……”

裴折冷声打断他的话:“吴老,慎言!”

他们手上虽有证据,但对于案情也都是猜测,如果吴老坚持是他强迫田七,即冯廿一与自己联手,那知府大人的死就只能算在他头上,冯廿一及其他人都是帮凶,可以免却大部分罪责。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此时,一道带着深深叹息的声音响起:“吴老,你一生仁义,到老非要让自己陷入不义吗?”

此言一出,不少人附和,医馆变得哄闹起来。

裴折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手背都泛了白,云无恙心里一震,再忍不住,冲着医馆里喊道:“田七,冯廿一,你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代替你死吗?”

医馆里没有动静,林惊空叹了口气:“肖迟,过来抓人。”

裴折没有阻拦。

百姓们也不敢多说,他们一开始维护吴老是相信他,现在吴老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凶手,他们已经没有立场再去阻拦了。

左屏和穆娇在金陵九的授意下上前一步,将吴老往旁边带了带。

林惊空看了看裴折,后者沉声道:“搜医馆,将冯廿一和吴永带出来。”

吴永是吴老的儿子,金陵九给的那封信上有提到,冯廿一从知府大人府邸离开后,多次与吴永接触,失踪前两人曾见过面。

吴老没有阻拦,统领军鱼贯而入,很快便将医馆搜遍了。

肖迟:“回禀大人,回禀统领,没有找到冯廿一和吴永。”

裴折眉头一拧,转头看向吴老,正好对上老医师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轻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林惊空瞬间反应过来,命令道:“肖迟带人封锁城门,其他人顺着医馆后门去找,纵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从始至终,裴折都保持着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

金陵九率先走出医馆,他抬头看着天空,唤道:“左屏。”

左屏走到他身边:“九爷,我们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了,一旦他们离开淮州城,就会被拦下。”

金陵九没作声,默默叹了口气。

“师兄,别想了,且等着吧。”穆娇抱着胳膊,神色冷淡,“我敬冯廿一谋划复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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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私心里认为她是个了不得的女儿家,如果她真的离开了淮州城,将所有事都甩到吴老身上,那是我看错了她。”

金陵九扫她一眼,露出丝笑:“希望我们了不得的侠女此次也不会看走眼。”

穆娇偏开脸,刚才的冷淡都散了,脸上浮出一丝不好意思:“师兄莫要打趣了,从小你就爱说这话,我都快听不得‘侠女’二字了。”

裴折带着剩下的人离开医馆,云无恙和林惊空走在吴老左右两侧,钟离昧落在所有人最后面,一脸沉凝之色,远远和看过来的金陵九颔了颔首。

裴折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但在路过金陵九的时候,还是停下了步子:“一起吗?”

冯廿一和吴永不知逃到哪里了,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怎么一起?

金陵九的视线从吴老身上掠过,反问:“一起?”

裴折知晓他意思,扯出一丝不咸不淡的笑:“一起走吧,我刚才想了下,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等着我们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众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林惊空耐不住性子:“他们在哪里?”

裴折没卖关子:“还记得我们在河堤挖出来的东西吗?坊间信报应轮回,冤死的魂魄会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不去,冯廿一的父亲死在淮水河堤,所有的一切都是冯廿一设计好的,她将知府大人的脚锯下来,埋在那里,是为了叫知府大人给冯青赔罪。”

吴老的脸唰一下白了,哆嗦着手:“小青,小青他……”

裴折吐出一口浊气:“无论是知府大人的案子,还是当年冯青的死,事到如今,真相都该大白于天下了。”

他说完便转身往淮水边走去,林惊空等人连忙跟上,医馆门口的百姓们沉默地跟在后面,稀稀拉拉的一行人,远远看去,浩浩荡荡,活似城中要举行什么集会。

还未到淮水边,就看到一股烟混着烧尽的纸灰往天上飘,在澄澈的天空中熏出一片缭绕的浓灰,稍一低头,便看到有两个人正蹲在桥堤下烧纸。

统领军中的人正好也找到这里,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看到淮水对岸的裴折等人,没有贸然上前,只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烧纸的两人。

等到所有的纸烧完,那片火也熄灭了,绑着简单麻花辫的少女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对着裴折等人行了个礼:“小女冯廿一,等诸位很久了。”

吴永站在冯廿一身后,看到裴折身后的吴老,脸上变了神色:“爹!”

裴折将视线从未散尽的尘灰中收回,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句“好走”,然后抬脚往桥堤处走去。

金陵九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走出两步后回头道:“钟离先生,走吧。”

当听到冯青的名字时,钟离昧就差不多明白所有的事了,他垂下的眼皮轻颤,泄露出一丝愧疚,怔了两秒才越过林惊空等人,跟上裴折和金陵九。

举头三尺有神明,世间大抵,真的报应不爽。

冯廿一如今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婴儿肥,编着寻常百姓家爱编的麻花辫,脸上未施粉黛,丝毫看不出来她已嫁为人妇。

裴折对上她澄澈的目光,一时间语塞,准备好的话迟迟问不出口。

冯廿一笑了笑:“大人是来抓我的吧?”

裴折“嗯”了声:“关于知府大人的死,我们需要你去官府协助调查。”

“大人直说就是,我杀了人,就没想要逃。”冯廿一顿了顿,轻声道,“原本想着,淮州城找不出一个断得了案子的官,那我杀了那狗官便杀了,也不后悔,算是我自己偷偷报了仇。但探花大人竟然来了淮州城,还破了案子,或许是我父母在天显灵了,让我家仇可以光明正大得报。”

说着,她慢慢跪下,朝裴折磕了三个头:“请探花大人为我父亲冯青伸冤。”

淮水桥堤,一身缟素的少女长跪不起,宛若此地不是河岸,而是灵堂,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埋藏六年的冤屈一一诉说。

六年前。

当时知府大人在淮州城上任一年有余,朝廷要求整顿河堤水道,修筑石桥,为此拨下大量银两。淮水不似其他河道,多年未曾决堤,也没发生过水患,知府大人打上了修缮款项的主意,只让人将河堤石桥草草修了一下,敷衍了事。

不巧那年夏天天气不好,连着半月不见日头,有一天下了大暴雨,夜里河水水量暴涨,冲垮了河堤。

当天夜里,冯青恰好路过这里,河堤溃散,泥土湿滑,他一不留神就踩空了,失去平衡,直接滑落河里。

这冯青也不是个不会水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游到河岸,正准备爬上去,结果桥塌了,他躲避不及,被石头直接砸死了。

第二天,雨停了,冯青的尸体被人发现,冯青的夫人悲痛欲绝,看着相公被砸得凹进去的头,直接昏了过去。

夫人与冯青是青梅竹马,成亲不久就有了女儿冯廿一,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三口感情很好,从未觉得日子难过。

冯青跟着吴老学医,是吴老的关门弟子,深得吴老看重,吴老常常夸他,说他日后于医术上定有一番作为,好好学下去,将来肯定能成为淮州城中有名的医师。

可惜冯青没有以后了,他死在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家中全靠冯青的收入过活,为了尚且年幼的冯廿一,冯青的夫人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去官府门口讨个公道。

其实对于冯青的死,无论是河堤,还是石桥,修缮桥堤的官府都应该负全责,但官府得了知府大人的授意,拒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

冯青的夫人是被衙门的官兵拿着棍子赶出衙门的,那些人下手重,她挨了几下,加之心神亏空,连日操劳,直接晕了过去。

衙门的人没管,当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官兵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断了气。

死因是很简单,淋了雨发烧,加上身上的伤,活生生发热烧死的。

夫妇两人的死传开了,城中很多百姓都觉得官府做得太过分,当时知府大人刚上任一年多,还未像后来这般胆大包天,他象征性的处理了几个官兵,花了好大工夫才将这事压下去。

这是知府大人手下第一次出人命案子,也是他走上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之路的开端。

而当时为他出谋划策的人,正是初到淮州城的钟离昧,自那以后,钟离昧就成了知府大人身边的红人。

冯廿一的讲述唤起了不少人的记忆,人群中爆发出层出不穷的议论声。

裴折已经大略知道了关于六年前的事,但经冯廿一亲口说出来,却是被想象中更令人愤懑。

他站姿挺拔,肩背绷得很紧,像是一把拉满的弓,下一秒就会折断。

钟离昧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颤抖:“当年我刚到淮州城,听闻了冯青夫妇的事,便主动找上知府大人,给他出了主意,用权势威逼,用银两买通官兵和修缮石桥的人,让他们主动认罪,这两桩命案,是我帮他压下去的。”

说出这一番话,就好像背上了冯青夫妇的两条人命,钟离昧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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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冯廿一熟悉的面容,有一句话终究没问出来:所以你差人送信给我,是为了让我背上杀害知府大人的罪名?

他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对冯廿一道:“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的父母六年未能讨回公道。

冯廿一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她自然认识这个跟在知府大人身边的青年,她痛恨钟离昧做的腌臜事,巴不得这种人和知府大人一起死,道歉有什么用?

她红着眼,咬着牙,凶狠地诅咒道:“我不原谅你,钟离昧,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一定会遭报应的。”

钟离昧沉默了一会儿,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就像是默认了她的话。

裴折没有说话,林惊空也沉默着,杀死知府大人的凶手不能不抓,但冯廿一父母的事实在令人唏嘘。

有百姓喊道:“那狗官罪有应得,杀了他也不过是一命偿一命!”

吴老走到冯廿一身边,也跪了下来:“如果裴大人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放过冯丫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让冯青出诊,那他就不会回不来,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

吴永“噗通”一下也跪下了:“爹,这和你没关系,爹,因为冯叔的事,您都自责多长时间了,自那以后您再没收过一个徒弟,还日日忧心,愧疚成疾。”

冯廿一也劝道:“您不要自责了,出诊是医师的职责,娘亲曾说过,此事与您无关,要怪就怪那狗官,私吞银两,没有好好修缮河堤,才致使我父丧命。”

她说完,又对着裴折磕了几个头:“大人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是我杀了人,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吴永一听这话,立刻道:“大人,和廿一无关,是我杀了知府大人,廿一只是看着我动的手,是我扭断了那狗官的脖子,将他的双脚锯了下来,您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

裴折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因为背光的缘故,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都起来吧,冯廿一和吴永既已认罪,便带回衙门,细细审理。因此案还有内情,不可妄加评判,待与六年前的案子一并审理后,再作结案。”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律法不外人情,会将冯青夫妇的事考虑在内,酌情量刑。

裴折说完,又亲自扶起冯廿一:“你父母的事,本官定还你个公道。”

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但眼睛很亮,蕴着令人信服的光。

冯廿一鼻头发酸,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秀净的脸蛋滚落,她扬起唇,抽噎道:“多谢大人,多谢探花大人。”

吴永也将吴老扶起,因为刚才冯廿一的话,吴老仍处在失神的状态中,面色哀痛,应当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

林惊空一挥手,伫立已久的统领军便走上前,将冯廿一与吴永带走。

凶手已经抓到,知府大人的案子算是结了,林惊空先回衙门了,走的时候带上了钟离昧,既然要将六年前的案子一并审理,钟离昧是涉案人员,自然也要先收押待审。

裴折拜拜手,让云无恙也离开,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河堤烧尽的残灰。

金陵九没让左屏和穆娇两人跟过来,整个河岸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准备怎么处置冯廿一和吴永?”

“按律。”

金陵九平静道:“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裴折一噎,抹了把脸:“你非得在这时候和我抬杠吗?”

金陵九耸耸肩:“我早就说了,这事查出来,结案时你得费一番功夫。”

裴折白了他一眼,看着河堤,长叹出声:“事情是从这里开始的,也算是从这里结束的,六年时光,三条人命,至今终于了结,冯青夫妇也可以安息了。”

日光在裴折身上镀了一层融光,金陵九看着他的侧脸,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不待他细想,一阵剧烈的痛感涌起,他踉跄了下,正好裴折转身,他直接扑进了裴折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探花:投怀送抱?

迟到了一点点,呜呜,明天加更补偿。

下章开启第二卷。

第43章

裴折快速扶住了他:“见我破案太厉害,投怀送抱吗?”

金陵九抬起头来,脸擦着裴折的衣服,留下轻微的触碰感,令裴折扶着他的胳膊一僵。

不远处,左屏和穆娇看到这部的情况,连忙赶过来:“师兄,是不是又不舒服?”

“无碍。”他慢慢站直,冲裴折略一颔首,没有理会刚才的玩笑,“见谅。”

裴折未置可否,心里却在思量穆娇的话,又不舒服?这个“又”从何而来?

金陵九没有多留,抛下句“回见”就离开了,左屏和穆娇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裴折负手而立,目送着他们走远,回忆起刚才触碰到的感觉,他长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乱掉的心跳。

岸边的一点残灰被风吹向淮水,浮在江面上,像尸体皮肤上零星的灰斑。

金陵九那日从淮水边离开后,就五六天没出过客栈,见街上百姓成群结队,方才知道是衙门开庭审案了。

衙门里开审知府大人被谋害一案和六年前冯青夫妇的惨案,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去围观了,案子由林惊空主审,裴折旁听,涉案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冯廿一、吴永、钟离昧,所有与两件案子有牵扯的人都被审了一遍,全程当着百姓们的面,光明正大,依律判决。

最后查定有因,并未处斩冯廿一及吴永。

裴折往京城递了折子,将淮州城的情况细细描述了一番,在知府大人被谋杀一案上,详述了六年前冯青夫妇的惨案,最后他以淮州城百姓的名义,希望能够替冯廿一向圣上讨个恩典。

此前知府大人的案子已经报给了朝廷,这一封奏疏送到京城后,圣上立马做了批复,交由新择选的淮州知府一并捎来。

在等待回信的过程中,裴折和林惊空将刺客们又审了一遍,林惊空惯用些不太温和的审讯方法,裴折虽不赞成,但对象是江湖杀手,身上背着不知多少命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问出雇佣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刺客们知道的事情不多,只说那人腰缠万贯,身边还跟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唯一算得上收获的,是刺客承认了自己杀死孙六,虽然是听从雇佣之人的命令,但终归是他们动的手。

至此,孙六一案也草草结案了。

裴折在统领府歇了两日,差不多把精气神养回来了。

期间,林惊空命统领军暗中搜查太子殿下的下落,却没找到一丝痕迹,太子殿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惊空找人找得不顺心,回到府里的时候还拉着张脸。

裴折看了两日,实在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问起:“谁欠你银子吗?”

林惊空:“……”

统领军私下找寻太子殿下的下落,并未宣扬出去,裴折知晓此事,却整天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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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人似的,毫不关心找寻的结果。

林惊空又气又疑惑:“你一点都不担心殿下得到安危吗?”

裴折咽下一筷子菜,眼皮不抬,极其敷衍道:“担心。”

林惊空把筷子放下,十分想将他的碗抢过来:“你担心还吃得下饭去?”

“我为什么吃不下饭?”裴折诧异反问。

林惊空:“……”

吃饱喝足,裴折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放心吧,太子殿下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出事,殿下是被掳走的,万一出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林惊空捏了捏鼻梁,他这几日一直为此忧思,晚上谁都睡不好。

裴折“啧”了声:“没见林统领对什么事这般上心过。”

林惊空倚在椅背上,幽幽地看着他:“还不是托裴大人的福,要不是之前您将所有事都推到了我身上,我至于这么担惊受怕的吗?”

他说的是和金陵九吃便饭时候的事,裴折喝酒不断片,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有多不客气,闻言心虚地移开目光:“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殿下被掳走后,我在他房里发现了一封信,那信上说让我去上元夜宴。如果太子殿下真的被掳走了,对方也不会对他下手,要是没猜错的话,淮州城的案子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有人邀他赴上元夜宴,在暗处看着他解开迷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幕后的人都绝对不会就此收手。

他有预感,对方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

裴折的话并没有令林惊空完全放心,白日里,他还是安排统领军在城中内外排查,还张贴了告示,让百姓们发现可疑之人立即上报。

刚结束了两桩案子,城中百姓心里还紧绷着,以为事情还没结束,见了告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客栈里。

金陵九坐在桌前,神色难辨。

穆娇倒了杯茶,搁在他手边:“近日里城中查得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的人没敢扩大搜寻的范围。”

“咳咳,城中在查什么?”金陵九掩了掩唇,眼底浮上一层寡淡的光。

穆娇拧了拧眉,起身将开着的窗户关了:“是统领军,具体消息不清楚,像是在找人。”

金陵九蜷了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茶杯,感受到热量在手指上散开:“找人,是在找那跑丢了的小太子?”

穆娇:“有可能,师兄打算怎么办?”

金陵九没答话,拢了拢大氅,他在房间里穿得简单,穆娇怕他受凉,硬是给他披了件大氅。

屋子里燃了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金陵九支着下颌,半阖着眼皮,许久都没动弹。

穆娇知他这几日不快意,没有打扰。

从淮水边回来后,金陵九就病倒了,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此地医师还没有他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左屏和穆娇劝不动他,只能像以往一样照顾他。

左屏刚走到门口,穆娇就听到了动静,给他打开门,手指压在唇上比了比,让他小点声。

左屏会意,放轻了步子,反手将门关上。

两人打着手势交流,一句话还没比划完,金陵九就睁开了眼:“回来了?”

这是问句,经他说出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他早就知道左屏回来了一般。

“吵醒九爷了?”

金陵九摇摇头:“没,本来就没睡。”

只是有些倦意,一睡过去就会做梦,梦里有大团大团恍惚的黑影,光怪陆离,还有那些早就埋藏起来的过往,像一条系在颈上的绳子,勒得他喘不动气。

——不想睡。

左屏将带回来的信函递给他:“我们的人去查过,雇佣六杀门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一直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络的,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前,据说他们之前也找过其他人,但都被拒绝了。”

金陵九敲了敲桌子,没作声。

左屏:“当时我们的计划在推动,江湖上不少人知道我们天下第一楼瞄上了第一探花,所以这刺杀的重金才会落入六杀门的口袋里。”

六杀门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江湖上杀手不少,有能力者辈出,六杀门根本排不上号,要不也不会将近二十个人都被左屏一人解决。

关了窗之后,屋子里有些闷,金陵九脱下大氅放在一旁:“看来有人盯上了探花郎,并且想要他的命,一个月前,那时他还没到淮州城吧?”

左屏颔首:“没到。”

一个月前,不仅裴折没到,金陵九也在赶来淮州城的路上。

太子一行人的行踪是保密的,幕后之人能够在一个月前找上六杀门,让人在淮州城刺杀裴折,已经不仅仅是巧合了,这是早有预谋。

屋子里没生暖炉,金陵九一生病就有些畏寒,下意识追寻热源,他手背贴着茶杯,汲取那点稀薄的热量:“雇佣六杀门的人很清楚裴折的行踪。”

穆娇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给他重新倒了杯热茶暖手:“很可能是他们自己人。”

除了自己人,没人能够将时间控制得如此精确。

左屏眉心紧蹙,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在找的人?”

穆娇摩挲着袖箭,指尖贴在锋利的刀刃上抚动:“不一定吧,他和那探花郎的关系可不简单,且不说他忍不忍心,能费这么大劲找到六杀门,也不是他会做的事吧。”

“我倒觉得有可能,传闻是真的,裴折手上有朝廷的信物,他曾说过自己多次遭到刺杀,之前在京城里可能是试探,现在来到淮州城,便是要动真格了。”金陵九打了个哈欠,“关系再好也经不起利益的冲击,何况裴折挡的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路,至于找上江湖的人,有什么能比江湖的人更利于隐藏身份吗?”

穆娇幽幽地叹了口气:“从没听说小太子有什么作为,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么无能,心机手段都不缺。”

“皇家的人,个个都流着算计人心的血,玩弄起手段来都是一把好手,别看小太子年纪不大,就算还没学会如何玩弄人心,有个那样的娘,总会耳濡目染,学到一分半分。”金陵九淡声道。

左屏和穆娇眼神复杂,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金陵九嗤笑一声:“怎么,觉得我会在意这个?若是真在意又能怎样,难不成要把身上的血都放光?”

因为生病的缘故,金陵九的唇色很淡,几乎要和苍白的脸色融在一起,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气息。

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眼看着两人变了脸色,金陵九忍不住笑出了声:“逗你们的,说回刚才的事吧,不管是谁下的手,现在不能让裴折出事,之前的人都撤回来,重新派几个武功好的暗中跟着他,必要的时候加以保护。”

左屏应下,金陵九又补充道:“找人的动作麻利些,一定要赶在林惊空他们前面。”

方才说话的时候略有些激动,说完了才察觉到手上的灼痛,金陵九垂头看了一眼,手背上已经有一片红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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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茶水烫的,险些起了泡。

他默默将手从桌上撤下,掩在了衣袖里,不动声色地搓着那片红痕,直到将它搓得更红,险些要破皮才停手。

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金陵九眼神清明了几分。

穆娇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担忧:“如果我们猜的没错,朝堂很快就会出事,信物在探花郎手上,他必定是皇帝的人,此番南下,不是游历祈福那么简单。”

金陵九不置可否:“本就不是游历祈福那么简单,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当初的计划没错,裴折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他,才能让我们的计划发挥最大的作用。”

探花郎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左屏斟酌道:“九爷,这几日来往查得严,我们要不要暂时停下计划?”

他回来的路上,看到了衙门的人在贴告示,城中气氛紧张,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金陵九站起身,往窗户走去:“不停,一切照旧,尽快安排他们进城。越是草木皆兵,越容易引起人们心中的恐慌,这关头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们的探花郎势必会挺身而出。”

穆娇快速上前几步,将他推着窗户的手按住:“师兄,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别吹风了。”

金陵九抽出手:“我没事,老毛病罢了,开窗透透气。”

穆娇深知他脾性,丝毫不为所动:“那你穿厚点再透。”

金陵九:“……”

窗外的冷风吹散了浓郁的熏香,左屏和穆娇离开了房间,金陵九躺在床上,脸色有些难看,想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纠结良久,又默默放下了手。

刚才他说憋闷,想透透气,不料穆娇直接搬出了师父,还说已经将他病倒的事传回了江阳。

江阳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他师父隐居的地方。

老毛病了,他不想让师父知道,没想到穆娇的动作那么快。

金陵九仰躺在床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想不做梦,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不用太久,能睡两三个时辰就好。

别说两三个时辰,他连半个时辰都没睡上。

敲门声毫无规律,一直不停。

他正处在将要睡着的边缘,猛地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心脏狂跳不停,出了一身冷汗,怔了两秒才缓过劲来。

披着穆娇拿到床边的大氅,金陵九沉着脸去开门,他鲜少有黑脸动怒的时候,因为起床气动怒还是第一次。

一开门,正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裴折眨了下眼:“九公子,没睡好吗?”

熟悉的欠揍。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小九儿:睡觉做噩梦,好气。

小探花:听说有人陪着睡,可破噩梦。

小九儿:?

第44章

歇了几日,裴折在统领府里闲得无聊,带着云无恙出门放风,日日看着林惊空那张拉长的黑脸,他都快吃不下饭了。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曾经住过的客栈。

裴折心想,来都来了,就顺便看看金陵九吧。

当日在淮水边,金陵九离开时一脸恹恹,看着精神就不好,裴折瞬间就想到了初见那夜,加之穆娇说的话,他几乎可以笃定,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九公子又生病了。

路上,裴折花费了十文钱的巨款,将跟前跟后的云无恙撇下了,然后一个人进了客栈,熟门熟路地上楼、敲门。

他是真没想到,金陵九会病得这么严重。

裴折瞧着金陵九白到骇人的脸色,还有眼皮子底下那一溜乌青,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问话。

这一看就没休息好,应该还不止一天。

金陵九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裴大人大驾光临,可有什么要事?”

他脸色很差,心情很差,语气也很差,整个人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倒没什么重要的事,散步来到附近,顺便来看看你。”裴折一边觉得这样病恹恹的金陵九惹人心怜,不忍再逗,一边又觉得他臭着脸太过罕见,新奇不已,“当日你离开淮水时脸色不太好,我一直惦记着来探望你,这几日一直忙着案子,今日才倒出空来,正好走到这边,听掌柜说你一直没有离开过客栈,这便上来了。”

他放缓了声音,温和关怀道:“看你这脸色,生病了?没休息好?”

“托福,刚睡下,就被裴大人锲而不舍的敲门声吵醒了。”金陵九自动忽略了生病的问题,嘲讽道。

裴折搓了搓指节,听着他刻意加重的“锲而不舍”四个字,讪讪一笑:“是我冒昧了,给九公子赔个不是。”

金陵九垂着眼皮,没什么情绪:“无碍,裴大人可还有事?”

裴折:“没其他事,只是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裴折觉得自己说得十分自然,十分客气,接下来金陵九该请他进去坐坐了,顺便喝个茶,聊聊刚结的两桩命案。

然而金陵九实在提不起心思,冷着脸应了声:“哦,现在看完了吧,看完我就关门了。”

裴折缓慢地眨了下眼:“你刚才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金陵九两手抓着门,微微合拢了些:“我说,我要关门了。”

下一秒,房门在裴折面前合上了。

裴折:“……?”

金陵九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他实在没心情和裴折掰扯,左屏和穆娇都出去了,不然也不会让裴折敲到他的门。

裴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气笑了。

今儿个的金陵九是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仿佛揭下了一直以来的面具,没有那种从容温和,凌厉又自负,完全不给他面子。

所幸探花郎脸皮不薄,没因为他的举动动气,也不在意面子的事,抬了手就又敲起门来。

他决定再给金陵九一次机会。

这次金陵九出来得很快,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回到床上。

裴折先发制人:“看你休息得不好,我知道一些治疗失眠的法子,要不要聊聊?保证能叫你睡个好觉。我的九公子啊,就收留我进去坐坐吧,我在这淮州城里可就只有你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他眼睛亮亮的,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金陵九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过身:“进来吧。”

金陵九不是失眠,只是多梦,并不稀罕裴折的法子,只是他知道不放人进来,这满口胡言乱语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估计门还得响几次。

冷风吹散了熏香气息,使得屋内的香气并不算太浓郁,只有淡淡的气味。

裴折对这种燃烧的熏香比较敏感,进门先打了两个喷嚏。

金陵九懒得备茶水,只扯了张凳子给他:“今日没休息好,懒得动手,茶在盒子里,东西都有,你想喝哪种就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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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对茶并不太热衷,他只是对金陵九沏的茶感兴趣,闻言摆了摆手:“不用劳烦,还有正事。”

金陵九身形微顿:“裴大人有什么正事?急不急?要不改日再说?”

“急啊,可不能改日再说……阿嚏!”裴折又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闷声道,“说了要让你睡个好觉的。”

金陵九:“……”这算哪门子正事?

裴折站起身,推着他往床榻去:“我不是扰了九公子的好眠吗,来,现在赔给你一个。”

金陵九想说自己并不是失眠,但一想到说了后还得费心解释做梦的事,就闭了嘴,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上:“裴大人莫不是要哄我睡觉?”

起床气散得差不多了,金陵九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从容平和的状态。

裴折笑了笑:“是要哄你睡觉。”

说着,他没理金陵九惊诧的表情,自顾自地走到窗边,抬手就将窗户关紧:“生了病还折腾,老大不小的人了,跟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金陵九脱了大氅,倚坐在床榻一旁:“看出来了,裴大人今日是来教训我的。”

裴折轻笑了两声:“可不是教训,是我报仇呢,刚才被拒之门外,我心里满是怨气。”

“我的错。”金陵九从善如流,“睡得不好,惊醒了,没制住自己的脾气。”

裴折拖过凳子坐在床边:“得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来哄你睡个好觉。”

金陵九现在听到“好觉”两个字都觉得心动,好奇道:“怎么哄?”

裴折简单想了下:“要不我给你唱个小曲儿?或者给你讲个故事?听说哄孩子睡觉就这两种法子。”

金陵九:“讲故事吧,说个有意思的故事。”

裴折“嗯”了声:“你先躺下,闭着眼听。”

金陵九拗不过他,加之有些好奇他能讲出来的故事,乖乖地躺下了。

裴折满意地扬起唇角,正准备讲个山野精怪的故事,就看到金陵九压在被上的手。

——一大片刺目的红。

金陵九皮肤白,不太健康的冷白色,手背上的红仿佛一滩血,落在皑皑的雪中,格外明显。

“不是要讲故事吗?”

裴折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平静道:“给你讲个少年郎独闯大漠的故事,从前有个少年,自小习武,功夫不错,他生在水乡,最喜欢的就是师父口中的大漠。八/九岁的时候,师父辞别,他听到了师父和家中长辈的谈话,说要回大漠,于是少年偷偷混进了师父搭乘的去往大漠的商队。”

金陵九忍不住睁开眼:“然后呢?”

裴折抬手覆在他眼睛上:“乖,闭上眼,听完故事乖乖睡觉。”

手掌下的睫毛颤动不停,裴折扯出个很淡的笑,继续讲道:“少年出了城就被发现了,他撒泼打滚求了很久,师父终于答应带上他,他如愿到了大漠。”

“大漠和水乡是截然不同的风光,少年惊叹不已,最让少年开心的是,他在大漠里见到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小公子长得很漂亮,但是不太喜欢说话,整天看着远处的山,有时候一看就是半天。少年听师父说过,越过那座山,再走一个月,就能到达繁华的京城。”

“少年性格活泼,整日拉着小公子一起玩耍,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好朋友,每天结伴在大漠里穿梭。少年比小公子小几岁,整天喊着小公子‘哥哥’,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公子也纵着他,真的将他当作兄弟来疼,那是少年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好景不长,有一天,他们暂住的旅馆来了一队人,那群人冲进旅馆,将旅馆里的人都抓了起来,少年和他的小哥哥出去玩了,侥幸逃过一劫。后来,少年一意孤行,害惨了他的小哥哥,还把人给弄丢了。”

金陵九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

裴折抚开他眉心的结,自言自语地嘀咕:“睡着了还拧着眉头,想什么事想得这般心烦?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故事结局不好,所以才睡得这么不安稳吧?”

他抬手在金陵九红肿的手背上碰了碰,轻声道:“刚才没讲完,结局是好的,少年找到了他的小哥哥,两个人又整天黏在一起,从大漠跑到山河长野,最后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金陵九睡了个好觉,没梦到任何东西。

他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裴折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记不太清裴折讲的故事了,只记得大漠和少年,安神香熏得他昏昏沉沉的,裴折的声音低缓而温柔,让他很快就放松下来,陷入了睡眠之中。

很奇异的,听着裴折的声音,脑袋也放空了一般,没有再充斥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第二天早上,金陵九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不见之前的萎靡了。

左屏来汇报消息,他们的人已经到了邺城,他准备今日过去安排事宜。

邺城距离淮州城不远,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是个小城池,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紧挨着一众番邦部落。

正好多日未出去了,金陵九想了下,亲自骑马,和左屏穆娇一起往邺城去,准备透透气散散心。

金陵九没想过会在淮州城城门口遇到裴折。

探花郎和他的小书童一身劲装,正骑着马往城外去,没有注意到他们。

金陵九更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两人还会再次碰面。

邺城城门,裴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牵着马走过来:“这是,追我追到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45章

穆娇看了眼不远处的“邺城”二字,不甘示弱道:“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你,稀奇。”

裴折攥着缰绳,没作声。

金陵九翻身下马:“看来我和裴大人确实有缘,不知你来邺城所为何事?”

裴折没卖关子:“来接个朋友,他今儿个到邺城。”

金陵九睡了一晚后,气色好了不少,那股病态的虚弱气息已经看不出来了。

进城要下马,几个人先后走在一起。

裴折的视线正大光明地往金陵九身上跑,看得从容自若的九公子忍不住开口:“还没看够?我就这么合裴郎心意?”

裴折闷声笑了一会儿,倒没说些浑话:“看你气色不错,昨晚应该休息好了。”

提起这个,金陵九心情不错:“还要多谢裴大人,哄睡的本事很好。”

他们两个之间对彼此的称呼很多,裴折已经能够从他对自己的称呼上辨认出金陵九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开玩笑了,比如刚才的“裴郎”,就是在打趣,现在的“裴大人”,就是认真了不少。

裴折大大方方地应下:“以我和九公子的交情,不必客气,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再找我。”

金陵九心中微动,没有拒绝。

众人一道进了城。

邺城是国与国接壤之地,靠近番邦部落,其中不少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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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都具有异域特色,高鼻梁,眼窝很深,大多穿着奇异的服饰。

“邺城处于我朝与番邦之间,城中行人来自两地,来往的商队很多,人口混杂,这里十个人中,有七个用的是假身份。”裴折瞄了眼不远处的商队,“先前忘了问,九公子来这里干什么?”

所为之事自然不能告诉他,金陵九含糊道:“来散散心,这些日子躺得乏了,出来走走。”

本就是随口一问,裴折并没有在意他的敷衍:“我要接的朋友下午才到,时间充裕,要不要一起逛逛,听说邺城的小玩意儿不少,我们可以去瞧瞧。”

说了是来散心的,现在拒绝了摆明是不给面子,金陵九给左屏和穆娇递了个眼神,回道:“得裴大人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牵着马不方便,众人将马放在一处,城中有专门帮忙看马的,不等金陵九吩咐,左屏就付了所有人的看马费用。

街上卖的东西琳琅满目,虽然不精致,但颇具番邦特色,裴折瞧着新奇,每个摊子都要驻足一会儿。

金陵九没这么陪人逛过,木着脸跟在后面:“你喜欢这些东西?”

在他眼里,这些摊子卖的东西都不怎么样,不值得浪费时间去看。

裴折眼里带着笑,放下手里的彩色小陶俑,有些不好意思:“随便瞧瞧罢了,以前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金陵九莫名觉得这话有几分落寞,裴折参加举试的时候年纪不大,后来当了官又被拘在京城,因平时表现得过于沉稳,以至于别人总是忘了了他的年纪。

探花郎如今不过刚成年罢了。

“若是感兴趣,买来玩玩也可以。”金陵九将他放下的彩陶俑拿起来,“这个怎么卖?”

摊主伸出两根手指:“只要两文钱,客官喜欢可以带走,我这可是从外边拿回来的,稀罕货,淮州城里根本见不着这东西。”

外边指的是番邦,近年来朝廷和番邦摩擦不断,只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将番邦的东西正大光明拿出来卖,是官府禁止的,也就是邺城管控得没有那么严格,这一溜儿小摊子才敢这么做。

左右这里不归他们管,没必要断人财路。

两文钱不多,金陵九对银两没概念,只能看出这粗制滥造的陶俑不值多少钱,但说不准能值几文钱。

裴折接过陶俑,放在摊子上:“没多喜欢,花那钱干什么?走吧,再去看看其他的摊子上有什么。”

他说完便抬步离开,丝毫看不出留恋,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跟了上去。

见人一走,摊主瞬间变了脸,骂骂咧咧:“呸,晦气,看了不卖,穿得人模狗样的,两文钱都拿不出来!”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落在后面的金陵九脚步一顿,侧过身:“你刚才说什么?”

摊主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看金陵九不是好惹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不作声。

“师兄?”穆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金陵九从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故而她没有想到金陵九会在意摊主的话。

左屏福至心灵:“九爷,是不是要买那个陶俑?”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离得很近,金陵九随口道:“我不在意两文钱,但这么差的东西,买来也是浪费,不配。”

明面上是说陶俑不配,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摊主,明显指桑骂槐。

穆娇觉出点不对劲来,眼底划过一丝惊诧,她睨了眼摊子上的东西,附和道:“是不配。”

三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没搭理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摊主。

裴折将一条街都逛了个遍,几乎每个摊子都看了,但最后一件东西都没买。

街角有一家露天的茶铺,这种茶铺在夏季常见,大多是卖凉茶的,冬日里没遮没掩,茶水冷得快,鲜少人来。

但邺城不同,此地来往商队众多,其中小商队占大头,不是每个商队都花得起去茶楼的钱,这种露天的茶铺便宜大碗,适合他们这种过路人歇脚。

这一家茶铺生意不错,拢共六张桌子,其中四张都坐满了人,看衣着像是两个商队。

裴折等人坐了一张桌子,金陵九喝不惯这种大碗茶,没要茶碗。

旁边茶桌的两个商队似乎是结伴同行,他们都不是番邦人士,混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着什么。

“这批货送到了,赚的根本数不过来,老弟你就听大哥的吧,咱们一块再往外走走,一本万利啊!”

“不行,那地方太邪乎了,多少商队去了都是有去无回,我不能让弟兄们一起送死,咱们赚了钱也总得有命来花。”

“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说,那都是谣言,有大师去了那瓷窑,根本没传的那么玄乎……”

裴折一口气干了半碗茶,竖着耳朵听他们侃大山。

金陵九瞧见他这饮茶的架势,顿觉肉疼,替之前泡的那些好茶心塞。

穆娇一直在江湖中游历,没有接触过番邦,对他们口中的送货和瓷窑很感兴趣:“这就是商队?他们说的地方好像挺有意思。”

“道听途说罢了。”裴折浑不在意道,“这些小商队大多犯险获利,为了钱不要命,跑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那些地方大多犯忌讳,大的商队不乐意去,谁也不知道其中的传闻是真是假。”

两个商队的人并没有说太多,聊了几句,意见没达成一致,就不欢而散了。

金陵九沉吟片刻,曲指碰了碰穆娇的茶碗:“想知道?”

穆娇胆子大,从来不信鬼神:“听着挺有意思的,师兄知道他们说的瓷窑吗?”

“我第一次来这边,不清楚番邦之事。”金陵九温声道,“你若是好奇,就让左屏陪你去找城中的包打听,问问是怎么回事。”

穆娇眼睛一亮,当即拖着左屏起身:“我们很快回来。”

茶桌上只剩下裴折、金陵九和云无恙三人。

裴折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两人离去的背影:“很快?看来九公子要陪我待上一段时间了。”

金陵九装聋作哑,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直到茶铺收摊,左屏和穆娇也没回来,金陵九在裴折意有所指的目光中平静微笑:“裴大人的朋友,定然是龙章凤姿之辈,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见上一见?”

裴折把玩着折扇:“自是可以的,不过九公子说错了,我那朋友并不是什么出色之辈,也当不起龙章凤姿的夸赞。”

金陵九挑眉:“哦?”

裴折语气骄矜:“他长得没我好看,还没我有才,读的书也不多,与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乃是云泥之别。”

金陵九:“……”你那位朋友知道你对他的评价吗?

那位朋友或许不知道裴折的评价,但事实证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从茶铺离开,往城门口去,没走多久,金陵九就见到了那位哪哪儿都比不上裴折的朋友,对方和他想象中有很大差别。

但某种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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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朋友和裴折确实是一路货色。

青年也拿着一把折扇,追在一辆马车后面,不停地用扇子敲马车窗户:“两位姐姐,还没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呢……”

他举止大胆,言辞放浪,引得街上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金陵九不敢置信:“他就是你要接的人?”

裴折无奈扶额:“不,弄错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云无恙朝青年招了招手:“君公子,这里!我们等你好久了!”

青年循着声音看过来,然后毅然决然地继续追马车:“现在没空,让裴折那不要脸的先等着,我问到姐姐们的名字后再搭理他。”

裴折磨了磨牙,低声吼道:“赶紧滚过来,再惹我,我就把你偷偷过来的事告诉你哥!”

“裴折!你就是来克我的!”青年气急败坏道。

裴折冷笑:“我要是能克死你就好了!”

青年:“你想得美!”

裴折:“……”

头一回见裴折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金陵九忍不住笑了声。

青年眼底闪过惊艳,脚步一拐,直奔金陵九而去:“在下君白璧,取白玉无瑕之意,不知美人名姓?”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明天晚点更,日万。

第46章

美人。

这是对容貌的极高赞誉,并不仅仅指女子,当今民风开放,人们对断袖之癖都表现出极大的宽容,赞扬称呼上更是如此。

金陵九不是没被这样称呼过,但他向来不喜别人过多关注他的脸,纵是惊才绝艳裴探花,第一次见面时多看了他几眼,他都在心里暗暗给盖了个“庸俗之辈”的章,罔论放浪形骸的君白璧了。

金陵九向来不讲道理,这些时日与裴折相交甚快,自然偏心着他,暗自腹诽,比之裴折,此人真如云下之泥。

云上的裴探花无声地冷下脸,将扇子劈头盖脸扔向君白璧,没了平日里的翩翩风度:“这不是你能放肆觊觎的对象,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云无恙一惊,在扇子砸下来之前截住了:“公子!这玩笑开大了,有话好好说!”

君白璧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许久未见,你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差了?我就是好奇,从来没见你身旁跟着外人,再加上这位公子生得如此俊秀,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裴折嗤了声:“我脾气差?你知道他是谁吗?”

君白璧摊摊手:“我这不是在问吗?”

金陵九一直没插嘴,现下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略一颔首:“在下金陵九。”

“金陵九?好名字,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君白璧小声嘟哝,突然想起来什么,扇子狠狠地砸在手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是我想的那样吗?”

裴折给了他一个肯定且充满嫌弃的眼神。

君白璧默默挪远了一些,他虽好美人,但不好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金陵九故意露出个和善的笑。

君白璧汗毛直竖,往裴折身边凑了凑,堆起个讨好的笑:“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裴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胆子大了啊,竟然敢背着你哥偷偷跑出来,知不知道他也快到淮州城了?”

君白璧讪讪一笑:“谁知道他会被调任过来,我半路接到信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然后你就改了道,直接来了邺城?去哪里不好,非要来邺城。”裴折一把夺过云无恙手中的扇子,朝他胳膊上来了一下,“过几日你哥就来了,要见到你在我这里,咱俩都跑不了,你这回可算是害死我了。”

君白璧缩了缩脖子,没敢将自己来此地的真实原因说出来。

金陵九听着他们讲话,暗暗思索着。

最近有官员调动情况的地方,只有淮州城,根据他们京城据点传来的消息,来担任淮州城知府的人是君疏辞,与裴折同年参与科举,最后获得了殿试第二名。

君疏辞出身名门,父亲乃是当朝左相君徵,如今朝中局势暗藏锋芒,左相君徵斡旋其中,是少见的中立党。

君疏辞是君家长子,底下还有几个兄弟,想来这君白璧应该是其中之一。

听裴折话里的意思,他似乎与君家兄弟私交甚笃。

众人一道往邺城中去,路上裴折给第一次见的两人介绍了一下彼此:“这位是天下第一楼的掌柜,与我关系密切的金陵九,九公子。君白璧,君家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他大哥君疏辞是淮州城即将上任的知府。”

这一通介绍让两个人都愣了愣,金陵九的注意力放在“与我关系密切”上,君白璧则是不满:“什么叫不成器,什么叫纨绔子弟,你这是污蔑诽谤!想我君白璧,那可是族中公认的天才,大哥都曾夸过我,说我天资卓绝,他日必入阁拜相!”

裴折不屑地哼了声,倒没反驳。

金陵九眼底划过诧异:“从前未听闻,君家还有这样一位子弟。”

君白璧顿时哑巴了,想回到刚才扇死那个得意忘形的自己。

“君家将此事捂得严实,这小纨绔比我还惨,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裴折没理睬君白璧的眼色,将一切和盘托出,“他确有几分才学,若当下太平盛世,早晚会被左相推上三公之位,不过比起我,还是略逊几筹。”

好一通夸,合着最后是为了衬托自己的能耐,君白璧朝天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不要脸的家伙脸皮又厚了不少。

金陵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君白璧,将裴折说的话记到了心里。

君白璧头一次出京城,硬磨着裴折要在邺城逛两天,不用想,过几日君疏辞到了淮州城,他定是要被拘下好好教育一番的。

裴折好说歹说,硬是说不动他,最后两人折中了一下,逛到晚上再离开。

“他小孩心性,见一样喜欢一样,你若觉得烦,我们就回去。”趁着君白璧去逛了,裴折悄悄对金陵九道。

金陵九轻笑:“回去?裴郎怎么对我这般好?”

裴折一脸惊讶:“你今日才知道我对你好吗?”

金陵九从善如流:“是我的错。”

君白璧和裴折差不多,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见什么都新奇,每个摊子都要看看。

金陵九已经习惯了这种逛法,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裴折聊天:“到底是你的朋友,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丢这里也没事,他最近胆子肥了,竟然要去什么青楼。”裴折语气森森,“这货看书看傻了,总以为什么红袖添香是真实存在的,在京城被左相禁止进入烟花之地,出来了就跟放了风一样,一门心思想扎进去。”

金陵九扬了扬眉:“是吗?”

裴折冷笑:“从京城到淮州城有好几条路,改道邺城并不是什么好选择,这家伙素来鄙薄番邦,之前在城门口,他追着的马车上有两位漂亮的姑娘,我猜他会来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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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应该不是自己原本的打算。”

金陵九:“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追着那马车才来这里的?”

一路目标未定,就因为两个陌生女子,追着马车过来,怎么听都不太可能,既然是君家的天才子弟,应该不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吧?

裴折看出他在想什么,幽幽道:“他平生第一理想是官拜三公,然后搜罗各地美人养在府上,不为风月,只为一饱眼福。”

金陵九沉默许久,意味不明地评价:“不愧是君家的天才。”

最后还是去了青楼,全赖君白璧撒泼耍赖的功夫到家:“那两位姑娘真的特别漂亮,我路上有幸得见她二人一曲一舞,随即惊为天人,她们目的地就是这邺城中的软玉馆。”

软玉馆,取自“温香软玉”之意,顾名思义,是不那么风雅的烟花之地。

金陵九微蹙了蹙眉,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软玉馆”三个字。

怎么会是这里?

云无恙好奇道:“君公子,你不是连名字都没问到吗,怎么还知道人家要去什么地方,这软玉馆该不会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什么杜撰!你随手拉个人问问,看这邺城中是不是有个软玉馆。再说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两位姑娘害羞,没有将名字告诉我,但她们见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特告知了去处,以便再续前缘。”君白璧语气骄矜,说完后又小声嘱咐,“我瞧着你说话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别跟裴折那厮学些坏毛病。”

说是小声,但离得很近,裴折听得一清二楚,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你可要点脸吧,问了车夫就直说,还夸自己风流倜傥,知不知羞?”

云无恙恍然大悟:“原来是问了车夫,怪不得。”

被拆台的君白璧气急败坏:“裴折你就是看不惯我长得比你好看!”

裴折突然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君白璧一怔:“什么?”

裴折:“打鼾声。”

君白璧:“?”

走出一段距离后,君白璧突然反应过来:“你个不要脸的才在做梦!”

软玉馆位于邺城最混乱的地段,其中番邦外族众多,走两步就能看到一个衣着和长相都特殊的路人。

君白璧不知何时变了脸色:“这地方怎么这么多番邦人士?”

“邺城本就是混居之地,番邦外族比比皆是,这软玉馆所处之地尤甚,你嚷嚷着要来,之前都没了解过吗?”裴折幸灾乐祸道,“接到信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转了性,竟然敢来这种地方,合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邺城的混居程度已经这么高了,如今天下形势严峻,我朝与番邦明显交恶,瞧瞧这些外邦人,一个个面相就不好,都说相由心生,他们定是不安好心!”他说着说着就情绪激动起来,义愤填膺道,“明明是我朝城池,岂容外人染指!”

裴折给金陵九抛了个眼神:看吧,我说的对不对?

金陵九心道,这何止是鄙薄,这简直就是仇视番邦,也不知道这从未离开过京城的君家小天才经历过什么,在对待番邦外族上如此偏激。

最终君白璧不情不愿地来了软玉馆,活像被绑架过来的良家小少爷:“要不是为了两位姑娘,我才不会到这里来。”

“你若觉得勉强,掉头回去就是,整得好像谁迫着你一般。”裴折伸了个懒腰,往金陵九那边靠了靠,有意无意的用胳膊去撞人家。

君白璧哼哼唧唧道:“我才不回去,来都来了,我要看两位姑娘的歌舞,看完了再离开也不迟。”

金陵九低头看来,目光中带着询问。

裴折扯了扯唇角:“看你一直不说话,怕冷落了你。”

始终不见左屏和穆娇回来,金陵九也没提过要去找他们两个,裴折一路上净挤兑君白璧去了,自觉没有完全关注到他关系亲密的九公子。

金陵九失笑:“我又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谈什么冷落不冷落。”

裴折用扇子勾了勾金陵九手腕:“你不是,我是。”

君白璧走在前面,目不斜视,将一众番邦行人当作空气,直奔软玉馆而去。

金陵九回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话,握住手边的折扇:“裴郎这是在和我撒娇吗?”

撒娇?这是稀奇事,头一回听金陵九这么说他,裴折闷声笑起来,故作正经道:“呀,被发现了,这不是快到软玉馆了吗,我寻思着先哄哄九公子,免得等下再遇到个人间绝色,勾了你的心神,让你忘记了还有我。”

金陵九眼皮不抬,从容接下这过分暧昧的话头:“上次不是说了那绝色是谁吗,怎地还和我闹脾气?”

他语气低缓,好似真的在哄人一般。

裴折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就是见你出入烟花之地跟家常便饭似的,随口一提罢了。”

“这是醋了?”金陵九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些过线,好在裴折没太注意到,“天下第一楼做些小本生意,也开了几家青楼,我曾去收过账,至于旁的,添香楼是第一回。”

说着,他轻轻笑了下:“第一回就能遇上裴郎,你我当真有缘。”

有缘?

大概是有缘吧,只是不知道这缘是上天注定,还是人为预谋。

软玉馆今日热闹,还未到门口,就见得人群熙熙攘攘,这在邺城这种小城属实罕见。

进去后才知道,今日馆中有歌舞表演,从前些日子就开始造势,不少人是特意赶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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