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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赌博
裴少韫肩膀上有伤,稍微一动,疼痛蔓延了全身,他毫不在意,一步步往前,哪怕江絮雾的弓箭已经对准他。
他义无反顾往前走,漆黑的目光犹如深夜野兽般骇人。
江絮雾的手掌充满了汗渍,拉开弓箭,余光瞥向倒地死不瞑目的马匪,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后背的布料被汗渍浸染,可她的目光清澈,不假思索拉开了弓箭。
但她错估了裴少韫的大胆。
“你想杀了我?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又没有银子,没有武功,甚至不能开口说话,阿絮你觉得你能安安全全回到京州吗?”
“况且你杀了朝廷官员,你认为你的阿兄会不会受你的牵连出事。”
裴少韫说得没错,她身无分文,又不会武功,连话都不能说,要是真杀了裴少韫,她的阿兄。
可她不甘心,她都不想跟裴少韫在一起,这是她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江絮雾拉开长长的弓箭,箭在弦上,她只要一拉,眼前的男人就会死在这里,她可以伪装成马匪杀了裴少韫。
之后只要她小心行事,大不了伪装乞丐回到京州,再寻求阿兄的帮助,能不能把她的嗓子恢复。
江絮雾思绪转动,并不为他说得迟疑。
弓箭拉长,在他发出急促笑声时候,箭“咻——”的一下子飞出去。
在江絮雾动手一刹那,她发现裴少韫动了一下,她连忙再射出另一只箭,可裴少韫居然拾起没射中的箭,一个轻跃来到她的面前,在她再次动手一瞬,狠狠扎入马儿的身上。
“吁——”
马被刺伤,惊吓得扬起上半身,江絮雾拉紧缰绳,想要迅速逃离。
可裴少韫拔出箭,直接将坐在马上的江絮雾强行抱下来。
“你放开——”江絮雾面露苍白,拼命反抗,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跑了。
可裴少韫强制性将她抱下来,目光阴鸷,犹如看穿她心中所想,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要是想跑,也跑不掉,这匹马身上有特制的香味。”
江絮雾面色煞白,难怪他会愿意放自己走。
裴少韫搂紧挣扎不断的江絮雾,肩膀的伤势不断在流血。他依旧不在乎,在瞧见江絮雾哪怕被自己抓回来,还一脸愤愤不平,想到她之前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轻笑道:“这次给阿絮一个教训,如果想要一击猎物,就不要心慈手软,要一击毙命,不要拖泥带水。”
裴少韫话毕,在江絮雾双目惊惧下,强行将她打晕带走。
江絮雾轻而易举就被他打晕抄手抱在怀里,青衣和松江等人也都赶了过来,见到吴老大的尸体和裴少韫的肩膀的血迹。
他们下意识都认为是裴少韫杀了吴老大。
可青衣望着打晕被带回去的江絮雾,心生疑虑,再看裴少韫似笑非笑抱着她回去,目光却阴鸷看向怀里的人,总让她心生不安。
不过应当是裴少韫担心江絮雾,才会这般吧?
青衣深感不安,一路上惴惴不安。
直到他们回去,裴少韫要回去前方禀告,将江絮雾交给青衣的时候,她亲眼看到裴少韫目光幽暗,不紧不慢道:“以后不要让她下车了。”
青衣心头一惊,仰起头,见到裴少韫眼底深藏的怨恨,令她惊恐像是发现重大秘密,垂头不敢再看裴少韫的神色。
裴少韫随后甩袖离去,青衣将江絮雾放回车舆,耐心守护在一侧。
由于此次马匪突袭,人员伤亡并不算多,但是马匪怎么知道他们路过这里,见他们人多势众,果然是早有准备。
严鞍号召官员,说他们一行人定有马匪的探子,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随后有人指出裴少韫在前头剿匪,后方的马匪闯入,他却第一个冲到后方,“实在是疑点重重。”
此人名马乐,素日与江辞睢交好,见到严鞍质问手底下的人,第一个跳出来,直指裴少韫的不对。
严鞍和在场的官员都将目光落在裴少韫身上。
裴少韫浅笑:“下官忧心马匪他们声东击西,怕他们闯入后方是为了粮草,心急如焚,忘记转告严大人,就擅自去往后方,是下官擅离职守,还望严大人责罚。”
裴少韫面色苍白,肩膀的伤势还是刚刚处理好,拱手时,伤势崩裂,血迹渗透出来,与裴少韫交好的曾九率先帮他说话。
“裴大人忧国忧民,关心过切,还望严大人明察秋毫。”
“我也听说裴大人斩杀了这批土匪的老大,俗话说,功过抵过。”
……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全都是帮裴少韫说话。
江辞睢觑见这一幕,拱手站出来,“严大人,虽然裴大人是关心过重,可国有国法,若是其他人学着裴大人擅离职守,这往日的规矩要怎么立下。”
严鞍捋了捋发白的胡子,在这场辩驳下,他下达了命令。
裴少韫擅离职守,念在其有功,又有伤势,于是杖罚二十下,也算是给下面的人立威。
责罚不轻不重,裴少韫又是受伤,其他人自是无话可说。
事后,严鞍继续调查探子之事,而裴少韫去领了刑法。
裴少韫脱光了上衣,肌肉扎实,倒与君子不匹,但他面不改色躺在长几上,肩膀上还有伤势。
几声仗罚,连绵不断。
一场刑法结束后,宋一连忙来搀扶他们大人。
裴少韫挥挥手,穿好衣裳,除却脸白了些,与往日倒无区别,路上遇到了江辞睢。
江辞睢作揖:“裴大人身体尚可。”
“尚可。”
江辞睢:“我还以为裴大人受不住,正想过去跟行刑的官差,让他们轻点。”
裴少韫看他鬼话连篇的样子,哑然一笑,“多谢江大人关心。”
江辞睢看他不痛不痒,怡然自得,看得恼火,没有继续找茬。
裴少韫随口找了理由从他跟前路过,在路过时,江辞睢若有所思往后瞥了一眼裴长韫。
“裴大人真的是关心粮草,还是为了担心某件事。”
裴少韫闲庭雅步往前,不曾戳中心事,轻飘飘一句,“江大人若是有怀疑,自是可以找严大人商议一番,再来寻我的过错。”
他撂下这话,淡定自若回到车舆,望着躺在被褥,还未苏醒的江絮雾。
青衣见到他一来,便早早退下。
车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少韫一身伤,望着安静的江絮雾,见她脸上的伪装不曾卸下,耳垂细腻的红痕预示她的女子身份,他轻轻俯身,修长的手,若在她白瓷脖颈。
只需要轻轻扭断,伤他一身伤势的人,便不会在这个世上。
不行,她是江絮雾,不能伤害她。
可她不喜欢他。
他陷入魔怔,车舆传来青衣的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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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声,“大人。”
这道声音犹如惊雷,把他从暴戾中惊醒过来。
“何事。”
青衣伫立在门外,云鬓处冒着冷汗,她也不知为何要忽然出声,只是冥冥之中察觉有不好的事发生。
“无事,只是前方有石头。”
裴少韫拢回手,知晓她的想法,“嗯。”了一声,而后俯身来到她的面前。
两人近在咫尺,他能看到伪装下的皮囊藏着多么无情的心。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一声低语,犹如三月柳絮,飞入湖畔,化为浮萍,居无定所,不知所终-
去往青州大约半月才到。中途也遇到几批马匪,有惊无险渡过。他们到达时,袁州府领着一干官员早早候着他们而来,为他们接风洗尘。
严鞍担心青州百姓,要先去看百姓,随行的官员自是为他为首,袁州府早有准备,笑脸相迎,迎他们去探望青州的百姓。
江絮雾他们一干人到了青州后,青衣早早送她到准备好的宅院,一路上江絮雾无法说话,身上也被下了药,软绵绵,没有任何力气。
“小娘子莫要生气,这药是大人怕你想逃跑,才下的,你放心这药是松江调的,并不会伤身,夜上三更药效便会解除。”
青衣将不甘心的小娘子藏进了宅院,按照裴少韫一早的吩咐,筹谋了三间一样的厢房,将小娘子藏入其中一间,外头被松江放了机关,一切准备妥当。
松江见青衣出来,还好奇道:“咱们大人为何大费周章要关夫人?”
“这你别管了,跟在我们一路上的那几个人,你处理了吗?”
“你放心处理好了。”
“那就好,大人说了,若是小娘子出事,你跟我……”青衣露出警告的神色。
松江明白。
江絮雾被困在宅里,全身无力,耳畔传来走廊他们的对话,想要张嘴说,可她犹如哑巴,根本说不了话,万般无奈下,她躺在床榻,望着窗棂下方摆放的青瓷弘纹瓶插着几株月月红,娇嫩鲜红,却困在一狭小瓶,与她眼下有何区别。
她心中怨念生气,却又只能望着这一屋子。困兽之斗,何能逃脱。
江絮雾不知不觉中听到耳畔传来燕鷫鸟蹄声声,伴随着暖风,陷入了梦中。月光楼阁,人影绰绰,似乎有人乘月归来。
“娘子。”
江絮雾惊恐睁开双眸,却见一室静谧,窗棂半开,偶尔有野猫攀爬屋檐的声响。
她松了松筋骨,发觉四肢力道恢复如初,她欣喜,张了张嘴,也能说话,江絮雾从床榻爬起,换上衣衫,想要走动几下,却听到大门推开的嘎吱声。
她想缩回去,被裴少韫抓了正着,他许是刚沐浴完,腰带松松垮垮,腹部沟壑隐隐约约有水珠,往日芝兰玉树人模狗样的男人,今夜倒是多了几分慵懒。
“你喝酒了。”江絮雾见他光脚踩在木板,落拓不羁,目光晦暗,素有放荡之气,与往日不一样,再嗅到沐浴完的清香和遮不住一丝酒气,想来是被同僚拉去应酬落得一身酒气。
“你们不是赈灾,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喝酒。”
江絮雾蹙眉,侧身想回去,可身后裴少韫不管不顾地走到她的身后,搂住她的腰间,“你——”
他的发丝缠绕她的脖颈,酥酥麻麻,江絮雾感到不适应,想要痛斥裴少韫,却见他疲倦蹭了蹭她的脸颊,“阿絮。”
“你别装模作样。”江絮雾从来没见他露出这般疲倦的姿态。
男人一身素白长衫,松松垮垮,一头发丝如绸缎散落在衣衫上,他生得高大,轻而易举从背后搂住小娘子,俊朗的面容阖眼,仿佛酣睡,可他又低喃轻喊她的名字,令人分不清是在发梦,还是醒着。
江絮雾还以为醒来见到他会是发怒的样子,可男人慵懒醉酒,打的她措手不及,她想推开他,可他搂的很紧,月色从倾斜,他们的影子犹如燃烧的烛火,被一点点拖长。
她侧眸望向靠在肩膀的男人,发觉他肩膀上的伤势又好像裂开了。
“你松开我,你的身上裂开,你不怕疼吗?”
男人一言不发。
江絮雾站得脚疼,劝他松手。
裴少韫动了动,江絮雾以为他要放开,可男人松开打横抄起她,在她惶恐的目光下,裴少韫将她放好后,轻声说了句。
“睡吧。”
他再无其他动作,江絮雾迷惘睁大杏仁的眼眸,见他双目阖眼,禁不住用手扯了扯他的发丝,毫无动静,再推。
双手被他冰冷的手抓住。
裴少韫依旧未睡,看起来今夜的他有点奇怪。
要问他发生什么吗?
可她为什么要关心他,江絮雾蹙眉,也便陷入了梦中。
一连数日,裴少韫并未带其他动作,回来就搂着她的腰,但这次他回来,明显是着凉,烧着梨花香的厢房内,余下裴少韫轻咳的声音。
江絮雾安静看书,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小叶紫檀屏风。
她原以为裴少韫会事后跟他算账,但这几日,他都忙得脚不沾地,江絮雾放松警惕,心思活络,又想着如何逃出去,外面有机关还有青衣他们把守,除非能出去。
她要怎么出去?
在她苦思冥想时,江絮雾没注意到前面有一道阴影,待她回神,便听到裴少韫轻声道:“你想出去吗?”
江絮雾一双清澈的明眸露出激动,仰起头见他,又看他噙着笑意,心里打鼓,他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她垂下头,裴少韫坐在她对面,温声道:“你被关在这里七天,不想出去走走。”“你不怕我跑?”江絮雾蹙眉看他。
这人才不会这么好心。
“你跑不掉。”裴少韫笃定的话,令江絮雾冷笑不止。
他还真是胸有成竹。
不过他既然放她出去,江絮雾自是要出去,裴少韫听到她的答复,不出意料唤来门外的松江为她伪装一波,还是上次的男装和伤疤,但唯独描眉,裴少韫接过黛眉,为她添上几笔。
江絮雾习惯他画眉,倒也没反对,只是他挨得很近,望着铜镜里两人,她恍若想起上辈子,其实裴少韫为她画过眉,是他落难被贬县令的那段时日,他心生好奇,江絮雾唯恐他画得难看,不允许他给自己画眉。
如今见他给自己画眉,阴差阳错,世事无常。
江絮雾压下心底纷纷所想,安静等他画完,随后换上男装跟着裴少韫出行。
今日裴少韫要镇压落难的百姓,给他们施粥,江絮雾跟在他身后,看他放下身段为难民施粥。
裴少韫换了素净的绿衣长衫,施粥会把长袖系好,弯着身子,一个个为他们舀粥,动作娴熟。
江絮雾知他是为了笼络人心,可望着灾民骨瘦如柴,指望这一粥活下去时,她心想,装模作样也总比毫无作为的人好一点。
但也仅此而已。
远处的江辞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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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他自掏腰包,布棚施粥,身侧的金利来道:“这裴大人此举,倒是赚了博爱的名声,大人你说咱们也要不要……”
“效仿他人做甚,不过是为了名声,不值得一提。”江辞睢看不惯他假仁假义,自是不愿意同流合污。
他的目光落在跟在裴少韫身后的文弱书生上,明明相貌一般,可他心中悸动,冥冥之中,似曾相识。
“那人的身份调查出来了吗?”
江辞睢上次就见到“他”,心生疑虑,派人去调查,金利来回禀:“大人他……”
一辆车舆缓缓路过,袁州府瞧见这一幕,直言,“这位裴大人倒是如传闻中一样,君子仁善。”
严鞍这几日忙于赈灾,面容愁色,见到裴少韫的一举一动,目光悠远,不为所动,“官员分内之事,何须夸赞。”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令袁州府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奉承下去。
当晚,裴少韫受袁州府的邀约,严鞍和江辞睢都在场。
严鞍先是夸赞近日官员们的尽心尽力,随后提到裴韫,直言他若是真有善心,不要为博名声。这一上来就给裴少韫扣一顶帽子,当面斥责,袁州府眼见气氛焦灼,立马为裴少韫说好话,酒过三巡。
他们各自回客栈,可裴少韫被袁州府单独留下,美名其曰赏月。
裴少韫应邀。
隔日,严鞍收到裴少韫在青州被人告发收受贿赂一事,大发雷霆,将人请来,众目睽睽问罪,说罢要先将他关入大牢。
袁州府看到这情景,连忙劝慰严鞍莫要动怒。
好言相劝一番,又帮裴少韫翻案,原来是报官的人看错了人,误会一场,这才将此事压下,但经此一事,严鞍不再信任他,随行的官员见风使舵,怕引火烧身,也不敢接近裴少韫,就连之前帮裴少韫说话的曾九也不敢当面与他来往。
裴少韫也不计较,直到三日后,青州大坝又发生坍塌,仓库里的粮食少了几百石,而镇守粮食自然是裴少韫。
严鞍下令关押裴少韫,甚至还动用了私刑。
梳洗。
袁州府在自己的宅子喝茶听曲,与外头忙碌赈灾的画面截然相反,在听到裴少韫被打入大牢,还动用了私刑,他激动走来走去,“此事当真。”
“此事绝对当真。”
“那好,你跟我一起去大牢。”
袁州府意味深长,“让我看看裴少韫到底能不能值得信任。”
随从贺沥拱手道:“卑职亲眼看到裴少韫遭受酷刑,他也算人才,一声不哼,要知道梳洗这酷刑,可真无人能受得住。”
“这严鞍到底是老眼昏花,还以为是个厉害的人,原来也是个迟暮老头子。”袁州府轻蔑一笑,立马去大牢“假模假样”关心裴少韫。
见他后背全是血淋淋伤势,他心中一喜,明里暗里说严鞍目光短浅,怎么会认为裴大人监守自盗,而后又表明目的,欲要招揽他。
裴少韫虚弱,眼见只剩一口气,听闻此事,也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道:“回……府……”
袁州府一喜,知道他是应下,派人将他捞出去,送他暂时下榻的住宅。
江絮雾看到被抬回来半条命的裴少韫,吓了一身冷汗,随后一行人在她居住的厢房就进进出出,从青衣他们的嘴里知道他是从大牢被放出来,遭受了梳洗的刑法。
一听梳洗二字,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再看他伤成这般,江絮雾都不知道他怎么撑下去的。
万幸在大夫的医术下,他保住了一条命,可裴少韫不肯喝药,于是青衣和松江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求小娘子帮忙喂药。”
青衣率先跪下请求,“若是主子去了,我们手底下的人,难辞其咎,也会跟着主子一同去。”
“你们倒是忠心。”
眼见青衣就要磕头,江絮雾无奈之下,应下喂药的差事。
还好裴少韫仿佛能感知她的气息,一旦是江絮雾喂药,跟长了天眼,张开嘴,看得她火气大。
后来由于青衣他们的请求,江絮雾只能守在他的床边。
半夜时分,她在打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见他裴少韫虚弱冲她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弄得一身伤,你可真有本事。”
“苦肉计罢了。”
“什么苦肉计。”她蹙眉,想要知道他葫芦里买什么药,裴少韫不藏着掖着,娓娓道来。
听完全部的江絮雾,冷哼一声,“用这招,你也不怕把自己折腾死。”
“我不怕,因为我都没死在你手里,怎么会死在别人手里。”裴少韫面色孱弱,一头乌黑发丝犹如绸缎全部散开,双眸是少有脆弱。
“你对别人用苦肉计有用,对我来说可没用。”
江絮雾不为所动,看穿他的想法,裴少韫禁不住一笑,“是吗?”
“我给你一次机会好不好,阿絮。”
江絮雾心中升起异样,侧眸看他,“什么机会。”
“今晚,我放你离开,我也不会派人追你。床角有藏好的包裹,里面是你的盘缠。”
见他这么好说话,算盘也不知打了多久,江絮雾狐疑,“你这么好?”
裴少韫虚弱浅笑,“我眼下动都动不了,怎么会骗你。”
“我只需要,你亲我一下。”
裴少韫收敛了温柔的笑意,安安静静,躺在床榻,风卷动床帷。
“这么简单。”她狐疑。
“嗯。”
“你不准说谎。”
“我没必要撒这么小的谎言。”
江絮雾也觉得对,不就是亲她一下,自己又不吃亏,于是她亲了下去,可裴少韫要她亲唇上。
她心里怪异,遏制不对劲,亲了上去。
“好了。”江絮雾亲完,便从他说的床角拉出一抽屉,果真找到回鼠灰色的包袱,拆开一看,银两和银票。
“我走了。”
临走之前的江絮雾跟他道别,见他虚弱甚至不能动,只能颔首,她心底升起怪异,好像裴少韫不应该是病弱,而是身居朝堂亦或者闲云野鹤间,游刃有余算计众人。
江絮雾推开门,见到外面没有人,她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反应,虽心里怪异,但能逃离这里的想法,令她忘却疑虑,兴冲冲离开这里。
待他离去,裴少韫忍不住地口吐鲜血。宋一闯入进来,“大人。我们不去把小娘子追回来?”
“不——派人跟着护安全就可。”裴少韫唇边的血止不住,宋一心急如焚,而他目光又眺望前方,仿佛在看谁。
“我要跟她赌最后一次。”
裴少韫惨白的手,抓紧床沿,唇角的笑拉长,颇像是在黄泉挣扎的恶鬼,试图跟阎王做最后一次赌注。
“大人,你会输的。”
江絮雾对他根本没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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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吩咐青衣赶紧去请大夫来,可裴少韫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若是输了,我就让她无法忘记我。”
裴少韫露出渗人的微笑,可身上的血迹再次渗入,唇角的血溢出,滴落在木板下,一下又一下,晕染成乌黑干涸的血渍。
要怎么,让江絮雾无法忘记他呢?
很简单,给她一把刀,让其成为刽子手,亲手了结他。
最好是在她以为远离了自己的那日,再亲手毁掉这一切。
这样,她生生世世都无法忘记裴少韫。
他要她,生生死死,手上都是他裴少韫的血。
第82章输家
薄暮暝暝,东风撑起岸边杨柳枝条,几匹马从街巷跑出,惊起尘土。
须臾间,马匹停留深宅大院,坐在马上的人全都身穿官服,腰间佩戴刀,其中一人下马敲门。
“开门,刑部办案子。”
沈长安坐在马上,腰间佩戴梨花浅白的香囊,思绪凝在前方桐木大门,眼见大门被推开,门房面容清瘦,打着哈欠,一见到他们卑躬屈膝,讪笑道:“大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近日京州有几名官员的子嗣失踪,本官奉旨调查,尔等还不敞开房门,令我们进去搜查一番。”
门房闻言,双腿打哆嗦,谄媚道:“大人们你们请进。”
几名官兵走了进去,沈长安捻着香囊,走进去便在想,太顺利了。
按照裴少韫的作风行事,理当不会这么简单,莫不有诈,若是有炸,阿雾又在何方?
沈长安不惜自贬官职,引发天子震怒,是为了寻找江絮雾的下落。
眼下他借京州案子,行调查之案,去求了曾经教书授德,现任官位是刑部权尚书的夫子。他才能调动刑部的人,虽只有几人,但沈长安知足,他只要能借着刑部的名义便可。
可他今夜一行,深感不安,许是忧思过重?
他不得而知,提醒前面几人小心行事,偌大的深宅,静悄悄,空无几人,屋檐下六角灯摇曳烛火在夜色。
他们将宅院搜寻了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异样,直到沈长安途经垂花厅,余光瞥见粉墙有一道暗门,步履走动,轻轻一推,几道利箭飞来。
沈长安手疾眼快往后避开,可身后几名官兵,躲闪不及,这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门房,陡然站直了腰,转动手腕,笑容和煦道:“还以为沈大人,发现不了这里。不过沈大人既然发现了,也算你倒霉。”
他话语落下,几道利箭从暗处飞来,沈长安侧身躲避,门房陡然飞扑过来,他心中一沉,往后一躲,竟然躲进了暗门内,还未来得及探查,却见门房冲他诡异一笑。
随后暗门关上,沈长安被困在其中。
门房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晕迷不醒的几名官差,躲在暗处的其他人走了出来。
“将这些官差扔进医馆,至于沈长安,一时半会也死不掉。”
裴少韫吩咐他们不要将沈长安弄死,他们也只能先关沈长安起来。
被扔在医馆的官差们,不到几个时辰后醒来,就发觉沈长安不见,立马领着人马来到深宅大院。
枯草野鸟,稀稀疏疏的枝头在晃动,翘角屋檐下的六角灯化为网丝成银。与他们之前所见的深宅大院截然不同。
他们面面相觑,往里探查一番,却一无所获。
殊不知,几十里的羊子陂,沈长安从湖水探出,浆洗发白的素衣湿漉漉。
他从水中爬上来,并没有直回京州,辗转寻路一家农户,掷了银子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要了一头驴,便骑驴往离京州几百里的青州而去。
这几日他被困暗门内,一方案几摆着几日的食物,四周是湖水回廊,是庭院陈设。庭院内的楼阁大门上了青铜锁,他无钥匙,打不开。
沈长安陷入困厄,没有方寸大乱,知道他们备好食物,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他坦然吃了几口,沉思起裴少韫的一举一动。
若是深宅这消息是裴少韫自己泄露出去,所以他才早有准备,可他为什么只是关着他,不想闹大?亦或者是怕杀了自己,阿雾会跟他决裂,再无可能,可是……
阿雾会被他藏在哪里?
沈长安盘腿而坐,阖眼休整,想到若是自己是裴少韫,敢冒天下大不韪抢亲,那他会不会将阿絮藏在身边。
他想到几日前收到江辞睢发来的信件,说是要调查一个出现在裴少韫身边的人。
男子,文弱,脸上有疤。
种种迹象,串联一起。
沈长安须臾间睁开双眼,眼眸看向湖畔,一个计划从脑海中浮现,他不由分说直接跳入湖底,接下来他便顺顺利利逃出去,知道要是回去,定会惊扰裴少韫安排在京州的人。
他干脆假装还被困住,实则奔赴青州,跋山涉水,定要寻回阿雾。
沈长安已经失去了他的娘子两次,一次成亲当日,一次和离,这一次,他要觅回,他的娘子。
风中掠过粗布一角,男人风尘仆仆,义无反顾闯过崇山险峻,去往青山绿水-
青州。
江絮雾冥冥之中望向北边的巷子,她心中陡然跳动不停,似乎有人要来了。
她以为是裴少韫,加紧脚步往西边走去。
江絮雾被放出来,第一想的事情便是去寻兄长,又怕人多眼杂,她把自己的脸涂抹黑了点,行迹匆忙,路上还向人打听,这群赈灾官员的住处,得知官员们大部分都住在客栈,她想去客栈寻阿兄。
她来的不巧,官员们都去忙于青州堤坝的事情,都不在客栈,江絮雾便在对面的茶馆待了一天,临近傍晚才见他们回来。
江絮雾见他们形色疲倦,一眼认出混迹其中的阿兄,惊喜地想要去找他。
她一去,来晚了,阿兄他们已经进了客栈,门外的官差拦住她,质问她何人。
“我与客栈内的江大人是旧相识,还望大人通融一下,回禀给江大人,就说门外有……”
江絮雾低三下四,想要看守的官差将话转达,可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嘈杂的声音。
“严大人。”
官差向归来的严鞍行礼。
由于严鞍身后跟着几十人,她被挤到角落,等到他们人全部进去,她还想跟官差通融一下,谁知官差不耐烦赶她走。
“你这样的人白天我也见过几十个,且不说大人都在忙赈灾,不会忘记每个百姓。你们也不要想着大人私自去接济,这不合规矩。”
这么多天,难民知道有京州来的官员,一个个以为来了佛祖,天天跑来乞讨,若是平常一两次还行,毕竟是难民,可前方已经在赈灾发放粮食还不够,还有人妄图多要点粮食,来求官员。
反正官员不可能见死不救。
严鞍知道这件事后,严厉官员们私自救济难民,也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客栈。
江絮雾不清楚个中缘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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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并不气馁,入住了不远的客栈,想着白日去偶遇江辞睢。
但是在她入睡前,又疑心裴少韫到底打什么主意。
他可不是好人,这么简单放她离去,必定有诈。
见他一天都没有安排人抓她回去,江絮雾倒头就睡,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絮雾今夜睡得格外香甜,也许是身边没有裴少韫的缘故。
她起了一大早,去蹲守阿兄,却得知深夜堤坝再次坍陷,官员们连夜安排人修缮,彻夜未归,青州的青石板也有了潮湿氤氲。
到了晌午,江絮雾察觉天色晦暝,今日未下雨,可地上有了积水,显然青州堤坝坍塌得厉害。
她在想阿兄等人不会出事吧?
江絮雾一想到这里,便想要去找阿兄,可当她赶去,途中下起大雨,路上出现官差,有人再说,“发大水了。”
此话一出,人心惶恐不安。
江絮雾见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窗,百姓们和难民面色恐慌,全部回家拾掇包袱往城外走。
她犹如风雨的浮萍,挤在人群中,她想往后去堤坝看看阿兄。
百姓惶恐不安,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堤坝塌陷。”引得他们焦灼顾不上其他就往外逃跑。
江絮雾被挤出人群外,几乎要摔在湿润的青石板上,索性有人先一步扶住她。
“青衣?裴少韫不是说他要放过我吗?”
江絮雾伫立站稳,见到是青衣贸然出现,脸色极其不安,青衣安抚她。
“是大人吩咐我护送你一路平安,你不必担心,这也是我主动领的差事,抱梅还在等你。”
“抱梅”一词将她的脸色缓和下来,见她说得真心实意,之前还帮抱梅偷偷给她送香囊。
江絮雾放下戒备,目光望向远方。
“我想去堤坝。”
“堤坝危险,卑职的任务是护住小娘子。”青衣不由分说拦住江絮雾的去处,眼见四周百姓们混乱成一团,她也不管江絮雾的意愿,直接先将她送入到城外。
“青衣,你放手。”
江絮雾大声喊着青衣的名字,青衣全权当作没听到。
将她安全护送到城外,青衣负荆请罪,直言,“若是小娘子出事,卑职对不起大人,也对不起抱梅。”
“你什么时候跟抱梅这么亲近了?”
江絮雾眼见青衣固执,不禁发问,青衣默不作声,一副任打任骂。
她无奈,心里知道她有苦衷,不能全怪青衣,可阿兄要是出事,她要怎么办?
江絮雾心急如焚,不断为阿兄祈福。
隔日后,天色过晴,青州恢复秩序,逃到城外的百姓方才得知,是有人谎报说发大水,引起恐慌,万幸没有大事,而堤坝是有一处坍陷,但被发现及时,被堵住,没有酿下大祸。
但该问的罪和该查的东西,都要逐一调查。
几日后,青州袁州府被查贪赃枉法,堤坝建造时,偷用低贱木材,贪污受贿,一顶顶罪名压下去,袁州府已经被下放大牢,原本被压榨剥削的百姓们全部上书指认他的罪证,说他鱼肉百姓,为富不仁,横征暴赋,就连之前赈灾的粮食也吞并,与当地官商勾结,高价卖出……
在一桩桩人证据证面前,袁州府还想抵赖,可严鞍面容严肃,不容置喙将他下放大牢,还查出这批官员有人被收受贿赂,其中官员名单有几位都是京州有头有脸的官员,甚至关于马匪突袭都是袁州府所为,混在官员之中,里应外合的人,是前几日遭受酷刑的裴少韫。
严鞍暴怒将身受重伤的裴少韫打入牢房,随后吩咐江辞睢将这批贪赃枉法的官员全部押送到京州,交由圣上定夺,至于严鞍他还要安排青州剩余赈灾的事宜。
江辞睢知晓这件事,皱眉沉思,据他所知,裴少韫怎么会轻易落下把柄,况且他有这么蠢吗?
眼下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袁双私藏的私库钥匙。
江辞睢不惜对袁双私下拷打,却问不出所以然。
别看他收刮民脂,长得肥头大耳,可受苦起来,竟能抵住几天几夜的审讯。
江辞睢也算是明白,难怪公主会和他合作,倒也算是人才,不过贪心不足,落下这种境地,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为了不让他死得太早,后面问不出所以然。
江辞睢有分寸,留了几分情面,毕竟来日方才,在押送他们去京州,他为了逼迫袁双供出私库所在之地,白日送他们回京州时,将他放在囚车里,故意羞辱曾经高高在上的袁州府,还在青州街头巷尾游街了一番。
青州的百姓们见到压在他们心头的贪官落网,一个个振奋人心痛斥“狗贼。”
也不知是谁扔了腐臭的烂叶子在袁双身上,原本肥头大耳的袁双已经被折磨得整个人瘦削一番,再看到曾经瞧不起的百姓,居然唾沫口水飞在他脸上,还往他身上扔菜叶。
袁州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可他眼下是阶下囚。
袁双愤慨阖眼,打算闭耳不闻,可耳畔传来污秽之声,久久没有消散。
在袁双愤怒又惊惧下,身后还跟着几辆囚车,百姓们知道他们也是贪官,照样不留余地痛斥一顿。
那些官员被他们之前瞧不上觉得低贱的百姓这般羞辱,有几人当场想自戕,有几人则是苟且偷生垂下头。其中倒是有一人,落落大方,端坐在囚车,粗布麻衣囚服,哪怕双腿双手都有枷锁,脸上身上到处有污渍,却难掩他出众的气质,久而久之,有些百姓避开这辆囚车。
江辞睢余光瞥见这一幕,冷哼一声,原本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趁机报仇,可看他悠然自得完全不像是阶下囚的身份,实在令人恼火。
他低头吩咐了几句金利来,中途大家歇息。
裴少韫面对馊掉的饭菜,再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俯瞰他的江辞睢,知道他是故意报复,莫名想到倔强的江絮雾,他垂下头,脸上全无被羞辱的情绪,心如止水地食用眼前只有几片烂叶子的晚饭。
跟在他们一行身后的江絮雾,混迹随行的官兵队伍里,身后还跟着伪装的青衣。
她在听到阿兄要回京州,想方设法混进军队中,想要寻找机会去跟江辞睢相认,谁知会见到裴少韫被羞辱的画面。
一向风光霁月的郎君,长年白衫,披着温润的皮囊,虽骨子是个疯子,可她也从未见过他狼狈的一面,况且他还受伤。
她知道阿兄是故意帮她出气,才对裴少韫不客气,一时之间,她心情复杂,拉着身后的青衣道:“你们大人不是苦肉计吗?怎么还要装成这个地步。”
青衣摇头,“卑职不知道。”
江絮雾蹙眉,强行将眼前的画面忘记,目光追逐前方坐在马上江辞睢,见他面上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絮雾看得出来阿兄在苦恼一件事,很想上去找阿兄,可队伍纪律森严,她一往前走,几名官差凶神恶煞望着她,前面江辞睢似乎遇到棘手之事,骑马往前打头阵,两人的距离变得越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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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悄无声息扯了扯她的袖子,江絮雾这才按兵不动。
“你说我要是大喊兄长,他是不是会回头,我们能相认。”
江絮雾兴致勃勃,想要与兄长相认,可青衣望了望她伪装男子的面容,清瘦,黝黑。
“江大人要是认不出你来怎么办?”她指了指江絮雾的面容。
“我兄长肯定能认出我。”
江絮雾信誓旦旦,正想开口,前方冒出不知死活马匪,好死不死想抢劫囚车,难怪江辞睢忽然往前走。
江絮雾眼睁睁感受到前方骚动,青衣为了她的安危一直护在她身后,一炷香的工夫,也不知有多少胆大包天的人来劫囚车。
这一路上不安分,江絮雾愣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到了傍晚,驻地扎寨,江絮雾才找到机会,想去寻阿兄,可半道上,她听到裴少韫咳嗽的声音。
江絮雾权当没听到,可她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兄长,反而耳畔的咳嗽声音越发明显。
她嫌这声音嘈杂,也有人跟他一样,这不江絮雾亲眼看到歇息下来的官差吃饱喝足,在打盹,听到裴少韫断断续续咳嗽声,抽起身上的皮鞭往他身上一抽。
高高在上的裴少韫,竟会有朝一日落得这般下场。
她甚至都看到裴少韫修长的手指骨节凸出,还强忍着咳嗽,蜷缩身体,任由鞭子的抽打。
看得她眉头紧皱。
裴少韫不应该是这样。
江絮雾不在乎,耳畔却听到鞭子逐渐加重,一下又一下,当她走到不远处,回头发现那名官差还对裴少韫动手,可他依旧安分待在囚车。
“他是你的主子,你不帮他一下吗?”
江絮雾感受到青衣的接近,出声询问,青衣淡然瞥了一眼,“卑职眼下要保护小娘子。”言外之意,这事不归她管。
可是听着耳畔的鞭子声,还有官差污言辱骂他的话,令她一直蹙眉,于是她捂住耳朵,佯装听不见。
到了傍晚,她还没找到阿兄,犯困的她临时被人喊去巡逻,青衣被命令去别处。
青衣悄悄地道:“我待会去找小娘子。”
江絮雾颔首,两人就佯装官差,深夜到处巡逻。
她没走几步,耳边又听到咳嗽声,江絮雾迟钝了一下,鬼使神差走到关押裴少韫囚车的地方,见到守着裴少韫的官差坐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打盹,她悄悄靠近。
她这才发现裴少韫昏迷在囚车,走近时,有血腥味萦绕,他似乎察觉有人来,撑开了眼皮子,明明受伤严重,却在看到的江絮雾,还是露出了笑容。
“阿絮。”
话音落下,他又接着咳嗽,可又怕惊扰官差,他强忍痒意,身子半弓,身上的伤势却再次崩裂开。
从江絮雾眼中,能看到他发白的骨节,还有孱弱的气息。
“你不惊讶我在这里,还有你不是苦肉计,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江絮雾半蹲在他面前,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苦肉计。
若是苦肉计,她瞥了一眼他后背迸裂开的伤势,这也太拼命了。
“我为什么要惊讶。至于是不是苦肉计,当然是。”
裴少韫说完,身子颤抖地咳嗽,唇角的笑意在她的眼里变成了强撑。
她蹙眉道:“既然你是装的,我该去巡逻了。”
裴少韫凌乱的散发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但他依稀可见江絮雾身上穿着官差服。
“嗯。”
他不挽留,坦然颔首,令她心底更加疑惑,不过她还是走了,不近人情来过问一下,就走了。
也不问他的伤势和近况。
见她毫无留恋回去,留下裴少韫断断续续咳嗽。
深夜的冷风瑟瑟,风中隐隐约约有裴少韫的咳嗽声,原本打盹的官差禁不住他的咳嗽,抽出鞭子,面色阴狠走了过去。
“大晚上不睡觉?怎么你还当你是之前的大官,我告诉你,你现在是阶下囚,要听我的话,要是不听,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官差恶狠狠抽了他足足十下,见他疼得蜷缩身体,不敢再咳嗽。
心底产生了一种满足。
瞧,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官,还不是有天被他们这种低贱的人踩在脚底下。
官差见他身上的伤势全部裂开,还想再抽上几下,完全不在乎会不会把人弄死。
裴少韫发梢全都是冷汗,余光中见到鞭子挥舞起来,他安静躺在囚车,感受骨骼抽疼和皮肉炸开的痛苦。
但这鞭子迟迟没有抽下来。
如今他身为阶下囚,狼狈浑身腥臭,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俊朗皮囊被污泥覆上,卑微如尘土随时可以被人踩死的虫子。
裴少韫轻笑了几声,虚弱的四肢犹如断掉筋骨,无法撑起。
直到,窸窸窣窣响声从耳畔响起。
曾被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小娘子,穿着官服,腰间佩戴到刀剑,隔着栏杆,清明眸皓齿的面容藏在伪装下。一双秋水剪瞳的眸子,定定凝视他。
“裴少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坚毅的小娘子在他面前撂下这话后,掷给他一瓶药膏。
“我不会输。”
裴少韫虚弱轻笑,眼眸认认真真打量面前的小娘子,胸腔处传来澎湃的鼓动,“是吗?”
第83章装弱
风声萧瑟,西风落叶,江絮雾吩咐青衣将欺负裴少韫的官差打晕,来到他的跟前,告知他。
他的所做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裴少韫轻笑,似乎不在意,乌黑的眸子看她时,明光烁亮,“阿絮,我不会输的。”
“嗯。”
江絮雾将涂抹的药膏送给他后,便想离去,裴少韫难掩饰心中妄念,在江絮雾瞧不见的角落里,贪婪窥视她。
“阿絮,既然你不想输,为何要送我药膏?”
江絮雾半点心虚的影子都没有,侧身俯瞰,见他仰起头,露出被污渍覆盖的面容,“阿絮。”
见他再三唤她,江絮雾大大方方道:“因为我心善。”
“你会对我心善?”
他抚摸肩膀的伤口,意图让她回想起曾经的所作所为。
江絮雾半垂,颇有几分慈悲,可话里的意思令他一怔。
“我送你药,你有何感受。”
“裴少韫,你会感动吗?”江絮雾嘲弄的语气,令他哑然一笑,“竟是这样,阿絮你真的很了解我。”
他目光炯炯,一双乌黑的眸子亮起几分惊人的色彩,瘦削的手死死握紧囚车木杆,他眼眸流露贪婪的嗔念。
“所以你是故意。”
“你不也是故意的吗?我知道你苦肉计,我也知道我心软,所以我来了,你不开心吗?”
曾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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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上辈子心心念念的人,是她可望不可即的人。
眼下,她能厌恶如尘埃,也知,原来逗弄人,是这般有趣。
她不喜欢这招。若是对付裴少韫,她倒是能用上几招,又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毫不留情撕碎眼前一幕。
“其实这药膏是青衣帮我寻来,虽能治伤势,但作用极大,涂抹上去,苦不堪言。”
“但我相信,裴少韫你最能吃苦了。”
江絮雾很少对人百般心机,眼见裴少韫黑眸暗沉下去,双手从木杆落下,轻笑几声。
“阿絮,你变恶劣了。”
“我在跟你学的,裴少韫。我也警告你,你的苦肉计对我来说,并无作用,你哪怕是在我眼前死了,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江絮雾在他面前说清楚后,大摇大摆地离去。
留下裴少韫和青衣,青衣想起他的嘱托,嗫嚅道:“大人……”
“你去吧。”
裴少韫挥挥手,青衣领命离去。
四周空荡荡,只余秋风萧瑟,他拾起青瓷小葫芦药瓶,倒出素白粘稠的药膏,丝毫不在意药膏带来疼痛的作用,扯下腰带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
他也不咬着布帛,硬生生涂抹上去,冰冰凉凉的渗人寒意顿时涌入四肢百骸,他虚弱得额头冒出冷汗。
江絮雾说得没错,这药确实很伤,令人苦不堪言。
但他面不改色,接着用药膏。
这可是阿絮头次给他的东西-
江絮雾从裴少韫那边回来,她不知道裴少韫会不会用药膏,但是用了也能给她出口恶气。
她心里解气,面上多了笑意,走着回去时,不想会遇到迎面而来的阿兄。
江絮雾也不知他深夜从何而来,奇怪他身上怎么多了血腥味,但她神采奕奕,小跑到他的面前。
江辞睢从私设的“刑场”押着袁双回来,面上烦躁,正想着这家伙再不招,要不上大刑,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他左思右想,却听到耳畔传来熟悉女声。
“阿兄。”
他以为是在做梦,桀骜的面上流露迷惘,引得江絮雾挥挥手,“阿兄,你不会认不出来我了吧。”
江辞睢回神,一把搂住眼前伪装成男子的江絮雾。
“疼疼疼……阿兄,你放轻点。”
江絮雾被他抓得肩头生疼,脸色惨白。
江辞睢快速放手,见到阿妹面容漆黑,一双秋水剪瞳的眸子泛起氤氲,他心疼用粗糙的指腹为她擦去眼尾莫须有的眼泪。
月黑风高,四周偏僻,他一人走回驻扎的营地,再看阿妹装扮成这副鬼样子,身上还穿着官差的衣衫,江辞睢以为阿妹是被欺负,面色阴沉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被裴少韫逼迫?”
“不是,是我逃出来,想要见阿兄,可是我一时半会接近不了阿兄,才会假扮官兵。”
江絮雾扯着他的衣袖,娓娓道来近日发生的一切。
江辞睢听完后,戾气消散了,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主动放你出来,但是他现在落在我手里了。阿妹,我这几日帮你出的气还不够多,刚好你来了,我让你亲自出气。”
江辞睢一想到阿妹能亲自出口恶气,心满意足,拍着她的肩,倨傲道。
她看阿兄一副胸有成竹,蹙眉道:“阿兄你在想什么。”
他能想到什么,当然是要阿妹自己报仇。
江辞睢想到这里抚摸她头,难得温柔地说:“过几日我们会路过山塘县,我会在那里整顿歇息两日。我把他单独关押,到时候你可以亲自上刑。”
“我对裴少韫用刑?”江絮雾瞪大杏仁眼。
江辞睢理所当然道:“嗯,你想怎么用刑怎么用,玩坏了,也没事。”
“阿兄给你善后。”
江辞睢完全不想要是押送的官员在他手上出事,会给他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他只要阿妹能出口气。
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阿兄,我不会用刑。”江絮雾哭笑不得安抚兄长,她知道阿兄是为她好,可她从未用刑,而且是对裴少韫用刑法,她心底奇怪。
她无法想象,裴少韫被自己上刑的一幕。
诡异。
她回绝阿兄的想法,可阿兄固执,非要帮她。
在几日后,一行人还真的在山塘县歇下,江辞睢为了阿妹还租赁宅院,将裴少韫私自关押其中,犹如他之前对待阿妹一样,四周遍布看守的官差,脚腕和手腕都有枷锁。
在江絮雾犹犹豫豫不敢去时,被阿兄一句,“他都那样伤害你,阿妹你难不成不想报复回去吗?”惊起心中愤怒。
她想着不就是上刑,应该很容易,况且裴少韫之前还想她给他生子嗣。
江絮雾一时激动,推开厢房门走进去,见厢房点燃了梨花香炉,四周空旷,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她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想到兄长说要亲自教她,被她拒绝,结果走进来,发现一个都不会用。
她无奈之下,取出皮鞭,绷紧脊背,走向内室。
内室陈设简陋除去一道山鸟屏风,空无一物。
江絮雾同透过隐隐约约的山鸟屏风,猜测他在屏风内。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屏风内,她打算用皮鞭随便教训他一番,再向阿兄交差。
可当她走进屏风内,见到之前满身污渍的男人,干干净净,想来沐浴过,可见他匍匐在地上,光洁的脊背伤痕累累。
似乎探知有人来,裴少韫仰起头,浓郁的睫毛展开,上面还有沐浴的水珠,掀起眼皮子,少了往日的阴鸷,竟然多了楚楚可怜。
江絮雾往后走,她并不是被他眼前的惺惺作态给吓到,而是——阿兄为什么不让他穿衣服???
裴少韫颤动了睫毛,轻声道,“没关系,你兄长说你迟早要用刑。脱掉会更疼。”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着江絮雾的衣角,悄无声息将自己偷偷脱下的衣衫往外推。
“所以,阿絮你想怎么用刑呢?”裴少韫轻笑道,眼眸流转了几分光彩和期待。
江絮雾手抖,阿兄到底对他说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怎么感觉眼前的人,如此不对劲。
“你……”
江絮雾拧着眉头,手里的皮鞭捏在掌心,洇出汗渍,竟不知怎么下手。
裴少韫看穿她的窘迫,修长的指尖拨动她的衣角,身子慢慢起来,江絮雾看到他的沟壑和健壮身姿,眼眸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薄怒道:“你别动。”
“我不动,你要怎么行刑呢?”
裴少韫轻笑了几下,眸光流转光采,明亮犹如锃亮的银两,江絮雾收紧手里的皮鞭。
厢房外,江辞睢走在凉亭,见四方回廊下都有鲤鱼游荡,偶尔有野鹤飞来,他双手撑在朱红栏杆处,目光悠远,身侧的金利来从远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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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道:“大人,袁州府还没有招。”
“当了州府的人,骨头还真是硬邦邦。”
江辞睢冷笑,若是他还没有问出来,公主那头他不好交差,皇帝那头他倒能糊弄过去。
真麻烦。
金利来看他心烦意乱,便主动提起江絮雾的事。
“大人,我路上瞧见了小娘子进了厢房,卑职恐怕小娘子一个人去行刑,会有诸多困事。”
“放心裴少韫被扔进厢房之前,我给他下了药,他根本使不上了力气,再说他之前侮辱我阿妹,这仇我一定要阿妹亲自报复回去。”
“况且厢房外,我安排众人在外头守着,料定他插翅难飞。”
江辞睢笃定,掌心重重拍在栏杆上,金利来见到他掌心都拍红了,拱手道:“卑职明白,但是大人不怕裴少韫事后回到京州受审,会告发大人的所作所为吗?”
“他敢告发吗?这件事要是捅出来,皇上赐婚他抢婚,随后被皇后护着的事情,就会传出京州,他能有好果子吃吗?”
江辞睢一双锐利的眼眸犹如出鞘的剑刃,锋芒毕露,眺望远方,仿佛看到江絮雾亲手动刑的一幕。
他教了阿妹如何用刑,也不知她动手怎么样,本来他想亲手教,奈何阿妹不允许。
但她阿妹天资聪颖,定然知道要怎么做。
江辞睢对江絮雾信任,殊不知,江絮雾在动手时,还不够狠。
她竭力想要对裴少韫动刑,可一挥舞下去,他咳嗽得厉害,身体颤抖,看得她都怀疑是不是太过分。
裴少韫身上还有伤,被上刑后,虽然在颤抖,但他仍然坦然道:“小娘子的力气似乎小了点。”
赤裸裸的挑衅,引得江絮雾加重力道。
可她还是头次干这种事情,见鞭子抽在他身上,伤势再次血淋淋的崩裂开,他一头犹如绸缎柔顺的黑发匍匐在地面上,双手攥紧,青筋凸起,被她抽时,目光贪婪仰望着她。
好似这不是在受刑,而是在接受她的馈赠。
江絮雾呵斥他,“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
裴少韫温柔一笑,脖颈和手臂青筋都狰狞显起,目光好似剥光了她的衣裳,令她难堪蹙眉。
是她不够凶吗?
怎么他还敢用这种目光看她,从上到下,侵略性的视线,犹如曾在床榻时,他流露的欲念。
“让你闭上就闭上。”江絮雾怒斥他,见他真的阖眼后,她犹豫要不要抽鞭子。
见他脊背血流成河,狰狞的皮肉都要露出内里的骨头,再看他除之前的挑衅,其余隐忍不发,唇角都咬出了血,犹如她曾在江府后院,见到一只几乎要被奴仆打死的狸奴。
狸奴身上的毛色暗沉,蜷缩成一团,无法挣扎,奄奄一息,只能发出微弱的轻哼。
后来那只狸奴被她救下,它窝在自己的手臂,小脑袋挨着她,一路上下起春雨,梨花落了满地。
狸奴轻哼了几声,“喵。”
她小心哄着它,一路抱回紫风院,小心翼翼照顾它,可狸奴还是死了。
死前,它回光返照,居然用粉爪蹭了蹭她的手臂,虚弱喊了一声,“喵。”
她知道他是在喊自己,惊喜之余,以为它活了下来,但狸奴死了。
那日狸猫睡得格外香甜,江絮雾缄默,帮它梳毛,跟抱梅将它埋在杏花树下。
如今看到裴少韫脆弱的模样,倒是令她想到狸奴,手上的鞭子下不去手。
裴少韫仰头望向她,蹭了蹭她的衣角,恍若那日的狸奴。
“阿絮,你消气了吗?”
他扯了扯江絮雾衣袖,恍若那日的狸奴,虚弱,用一双明亮的眼瞳看她。
“够了。”
反正也抽了他十下,她勉强应付交差,转身不欲理会他。
在她出门时,江絮雾听到身后他的急促笑声,莫名恼人。
江絮雾走出厢房,大门紧闭,她踩在青石板砖上,步履轻慢,见到伫立在回廊下的阿兄,身边还有金利来。
“阿兄。”
江絮雾轻唤了他一声,江辞睢一眼注意到她,大步走到她的跟前。
“你怎么就出来了。”
江辞睢唯恐她出气出得不够厉害,想要她再去发泄一下,谁知江絮雾摇摇头,两兄妹走在回廊上,金利来早早退下,不打搅他们兄妹二人相处。
“我不适合上刑来出气。”
“你还是心太软。”
江辞睢叹气,而后又振奋道:“没关系,阿兄会帮你出气。”
“嗯。”江絮雾露出浅笑,两人相依而行,下方的鲤鱼四四方方散开。
“明日我会启程,回到京州。至于阿妹你,你愿意回京州吗?”
江辞睢不愿意阿妹远离他很远,但他担心这段时日的经历,令她不愿意回京州。
“阿兄,我不想回京州,我想去长洲。听说那边地杰人灵,擅产花草,我想在那边静心,买下一宅院,购置几间铺子,三六月赏春,七九月湖面游船赏荷花,十二月听雪。”
江絮雾将心中想法一并告知于阿兄。
江辞睢沉思,“往后呢?”
“往后之事再说。”江絮雾用手扯着他的衣袖,他一愣,见到一直疼爱的阿妹仰起头,眼眸似秋水盈盈,藏尽哀愁。
“若是阿兄回到京州,帮我转告沈长安,说我对不起他。”
她不想再拖累沈长安,她对沈长安是愧疚难安。
江辞睢读懂她的想法,抚摸她的发髻道:“我明白,阿妹你再陪我好几日,我们在阜丰县再分离。”
“嗯。”
江絮雾话音落下,忽然心头涌起反胃,她难受想吐,江辞睢扶住她的腰,立马唤人请大夫来。
大夫还未来,江辞睢急得踱步走几圈,心底想起曾经属下说他妻子有孕,整日吐酸水,身子都消瘦了不少。
他狐疑将新心底猜忌说出口,“阿妹,你不是怀了吧?”
江辞睢知道裴少韫那贼人碰过阿妹,一说出这话,又止不住杀意,想弄死裴少韫。
江絮雾惊讶,“不可能,阿兄你别多想。”
“我不管,如果你真的有孩子,我先杀了裴少韫,然后我给你养孩子。”
江辞睢义正言辞,江絮雾无奈一笑,
她可不认为自己真怀了,果不其然,大夫说她是体寒,需要喝药,这才打消江辞睢的杀意。
但江辞睢可不是好惹,见阿妹没有出气,他就自己上手,将裴少韫押送到私设的刑场,给他单独用刑。
一通折腾下来。
裴少韫的发丝凌乱,身上多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而后被扔回了囚车。
囚车污泥脏乱,隐隐约约又怪味传出,他被扔进去少不了吃一顿苦楚,这几日他也习惯,强撑一身病体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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嗽不止。
深夜,他听到不远处的囚车发出咳嗽声,有人将囚车推到他的隔壁,“该死的,一天到晚,硬骨头,死活不招,还发热症,一天到晚都在咳嗽,吵死人了,刚好给他凑一起。”
官差捏着鼻子,满脸不耐烦将囚车推到他的身边,转身就走了,一脸嫌恶。
裴少韫若有所思望过去,却闻到冲天的臭味,再看袁双皮肉松松垮垮,身上的伤疤狰狞可怕,再听他抽气的闷哼和气若游丝低语。
“救救我,救救我。”
裴少韫咳嗽好几声,吸引了袁双的注意力,他虚弱攀爬在囚车木栅栏前,耗尽最后力气道:“裴大人,你也在这里啊!”
裴少韫温声道:“时运不好。”
“唉。”
袁双唉声叹气,靠在木栏回想这一生,不禁苦笑,“我少年中榜眼,年少有为,官运亨通,原以为锦绣前程会向我而来,可临到头,一言难尽。”
裴少韫轻咳几声,身上的伤势疼起来,令他额头冷汗直冒,透过月色袁双见到他的惨状,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伤势。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之后几天便是赶车去京州。
裴少韫发觉他每次晚上都要单独被拎出去审讯,每次回来宛如一条死狗,好几次他都感觉袁双要死了。
可他命大,还苟延残喘。
三日后,深夜,裴少韫咳得厉害,感觉都要咳出血,见到袁双被单独拎回来,他见怪不怪,可袁双这次却拖着残缺的病体,抵着囚车木杆,期盼喊了一声裴少韫。
“怎么了?袁大人。”
“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还喊我袁大人。”袁双悲从心来,拼尽全力道:“我感觉我要是活着回到京州,左右不过还是受折磨,所以特求裴少韫你帮我一件事。”
“我年少愚笨,为了官运亨通,抛妻弃子,迎娶了朱大人之女,如今我自知去京州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所以特求裴少人若是安然无恙能从大牢走出来,帮我送白银一百两给京州李子糕点铺子的李二娘,告诉她,这是她当年的嫁妆。”
“为了回报裴大人,我告诉裴大人关于我这些年贪赃枉法的私库藏在哪里,还有钥匙在哪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浑浊大半辈子眼珠,难得清醒,仰起头,呆愣不知看向何处。
“你怎知我能走出大牢,袁大人,你这个请求恕难从命。”
裴少韫轻声说,听到囚车里的袁双笑了几下,目光如炬,“我看人看了大半辈子,也知道你裴少韫是个本事的人。”
“你不怕我将此事告知他人。”
“不怕。”
袁双惨笑:“因为我已经无路可走。”
他这一辈子,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唯独愧疚的人,是他临到头,唯一想要弥补的人。
裴少韫静静倾听他接下来告知私库的位置。
隔日后,被送去审问的袁双迟迟没有回来。
裴少韫病得昏昏欲睡,他知道袁双不会再回来。
果不其然,他被江辞睢的人押送过去审讯,得知他咬舌自尽后,他哑然一笑,而后便彻底病倒了。
原本江辞睢头疼袁双竟然在他手底下咬舌自尽,他要怎么上报给公主和皇上,后来听说这几晚裴少韫和他的囚车在一起,便想着审讯裴少韫,探出端倪。
谁知裴少韫因这几日伤势没有处理,恶化严重,一病不起。
江辞睢虽然恨不得他去死,可手底下的人怕连累,轮番劝说:“大人,眼下袁双已经咬舌自尽,要是押送的人再死一个,大人恐怕你难辞其咎。”
“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江小娘子考虑。”
江辞睢木青脸,将裴少韫送到大夫跟前治病,可昏睡的裴少韫死活不喝药,哪怕是灌,也灌不进去。
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跪在他的面前。
“大人,这裴少韫肯定是故意的,如果他一直不喝药,要是死了,大人你这罪就大了。”
江辞睢冷笑:“他不喝药,还要怪我。”
正逢江絮雾进来给他送茶,见偌大的书房跪了七八个人,再看江辞睢凶神恶煞的面容,她思忖一下,主动请缨。
江辞睢大怒:“他什么货色,能让你喂药。”
“阿兄,我就是试试。你别动怒。”
在她的劝慰下,江辞睢才愿意放江絮雾去试一试。
江絮雾被阿兄应允后,她端着汤药去了关押裴少韫的牢房。
她近日跟在阿兄的身侧,湘叶罗裙,佩戴如意花纹的玉佩,走动间发簪与步摇轻撞,芙蓉秋水的相貌,引得好几个人不长眼一直盯着,随后被江辞睢统统敲打一遍,所有人对她规规矩矩,不敢冒犯她。
就连守在牢房外的官差,也不敢见江絮雾。
江絮雾一路来到关押他的牢房,这里是借了县里关押犯人的牢房,她走进去扑面而来血腥,令她用娟帕捂住口鼻,一路走进去,见他躺搭的草垛木板上,四周有叽叽喳喳声音,想来有老鼠出没。
她半蹲下身子,将汤药放在一旁,轻轻拍动他的脸颊。
“裴少韫。”
见他昏迷不醒,江絮雾用汤勺舀了一下到他唇边,还以为他毫无反应,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乖乖地张嘴。
“真的麻烦人。”
江絮雾耐心给他舀汤药,见他喝完,又用绢帕帮他擦拭了唇角的污渍。
难得见他温顺,没有往日笑意的模样,江絮雾多看了他几眼。
俊朗出众,眉眼端正,紧抿的唇角,不似平常面上挂着似笑非笑。
江絮雾沉思间隙,注意他修长的指尖颤抖了一下,知道他醒了,起身要走,手腕被他扼住。
“阿絮。”
“放手。”江絮雾连冷脸呵斥他,裴少韫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瓷碗,挪开视线,咳嗽了好几声,不愿意放手。
“我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你。”
“哦。”
“你是来喂我药?”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江絮雾蹙眉,听到他咳嗽不止,“我想多听听你说话。”
“你听到了,我该走了。”
“嗯。”
这次他温顺像没有脾气的狸奴,收起爪子,安静躺地上,目光仰望时,静谧犹如春雨。
江絮雾捏紧娟帕,他怎么近日愈发怪异,难道是生病才显得孱弱,任人欺?
她再三揣测,又想到喂完药,何必再留下,也就不跟他多话。
江絮雾以为他醒了,她不用去喂药,谁知裴少韫拒不喝,俨然要等她来喂药。
江辞睢闻言要拔剑,手底下的人慌忙拦住他。
为了不让阿兄动怒,也为了阿兄的前途,还是又去了一趟。
依旧是逼仄的牢房,潮湿阴冷的气息犹如冰窟的寒冰,渗入骨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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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雾走进来,依旧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这次与上次不同以往的便是裴少韫靠在墙壁,半坐着,身体隐于漆黑中,待江絮雾走进。
他方才犹如从黑雾中走出。
“阿絮。”
他唇角含笑,好似等她很久了。
江絮雾:“你既然醒了,就不需要旁人喂药。”说毕,搁下汤药就要走。
裴少韫直言:“手上没力气。”
没力气关她何事,江絮雾憋了一肚子气,想到阿兄,还是忍着脾气半蹲下给他喂药。
裴少韫见她喂药,也不逗弄她了。
牢房一时之间静悄悄。
裴少韫注意到她今日穿着天青襦裙,半蹲下,坍陷一小块,腰肢细软,纤细如莲藕的手臂扬起,身子微微往前,鼓鼓当当地耸起,令他目光暗沉。
江絮雾小心喂他喝汤药,用勺子舀时,发现他的笑意拢了,少了脆弱,多了几分危险。
“裴少韫?”
江絮雾沉声,却看到好好的人扭过脸,奇怪。
喂完药后,裴少韫在她离开后,又一直咳嗽不停,捂着胸口,江絮雾听到后,担心他出事,吩咐官差去请大夫。
大夫半盏茶的工夫才到,开了点药方就走了。
江絮雾无奈,吩咐其他人将药材拿去煎,想着等下还要来喂药,也就守在这里,而且他身上还有枷锁,也不能做什么。
只是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弓着身子,脸色苍白,狰狞蜿蜒的青筋凸起,他后面难受几乎倒在了草垛上。
江絮雾甚至闻到了他受伤裂开血腥味。
要上去帮忙吗?
江絮雾隐隐约约动了恻隐之心,眼睁睁看他不求饶,因伤势蜷缩身子。
往日胸有成竹的裴大人,如今成为了可怜被剃去利爪的狸奴,她蹙眉,裴少韫才不是狸奴,可他看起来实在狼狈。
江絮雾蹙眉,纹丝不动坐在一旁。
看他因伤势发作,蜷缩不敢动弹,见他被上方窗口倾斜一道的日光洒在苍白的脸颊,他面上好似蝉如薄翼的白纸,风一吹,飘在湖面。
隐隐约约,她听到裴少韫低声道:“阿絮。”
一声又一声。
听得她心烦意乱。
足足有三炷香的工夫,她才等到药端过来。
江絮雾将药端到裴少韫面前,洒出来一点,烫到手背,她毫不知情,舀动勺,冷脸道:“张嘴。”
裴少韫用力攥紧手,温顺张开了嘴。
江絮雾以为他喝了药,身子会好一点,可碗底的汤药才舀了一半。
裴少韫侧身,吐出来一口血。
“什么?”江絮雾诧异站起身,就见他吐血不止,苍白的唇角溢出了血。
江絮雾头辞看到他茫然张望她的模样,像碎掉的玉鸟佩,被人踩住,四四方方崩裂开。
“不是我。”
“来人。”
江絮雾大声唤来门外的官差,慌张跟他解释说,“我没对你下药。”
眼见他要晕倒,江絮雾顾不上其他抱住他,衣裳因此全都是裴少韫的血迹。
她茫然无措等着阿兄的到来还有大夫的到来。
事后,江辞睢调查出是药里被人下毒,来人想要裴少韫的命,此举分明是想要江辞睢官位不保。
毕竟两位被押送京州的官员,全在他手上出事,那他要什么颜面。
江辞睢面色凝重,派人彻查裴少韫中毒案子。
正逢十月,朝宁公主寄信送到他跟前。
江辞睢拆开信件,上下扫视一眼,面容变得晦暗阴沉-
月上三更,江絮雾由于裴少韫出事,虽不是她干的,但他最后的目光,令她心中复杂,她彻夜难眠,依在窗棂,看了会月色才去入睡。
翌日,一封来自京州的书信快马加鞭送来,送到了江辞睢的手里。
他将信件阅完,便去了一趟江絮雾的厢房。
彼时江絮雾在收拾包袱去长洲,身边跟着青衣,本来她不想青衣跟着她,江辞睢也不愿意裴少韫的人整日跟着她。
青衣固执己见,见被拦着,也就暗中保护,眼下她出现在江絮雾的面前也是她吩咐青衣回到裴少韫的身边。
正逢江辞睢个过来,青衣知道他看她不顺眼,悄无声息又藏在暗处。
“阿兄。”江絮雾收拾衣裳,见到阿兄走来,站起身,看到阿兄坐在小紫叶檀扶手椅上,沉声道:“京州来信,说是皇上病危,同时太子来信说裴少韫的事情是误会,要我即刻放人。”
“难怪阿兄你气闷。”江絮雾浅笑,安抚他道:“我知道阿兄你担忧什么,但你放心我去长洲待上几年,想来裴少韫那时应该会有新婚妻子。”
“你怎么不确定,你一去长洲,他也会跟去。”
“他之前答应过我。”江絮雾柔荑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蛾眉曼睩的眼眸落在他的面容上,语气坚毅道。
“我总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到处躲躲藏藏。”
“阿兄我也有自己生活,他不过是过客,何必在意。”
前几日的恻隐之心,令她敲响了钟声,远离裴少韫,寻找自我的生活,才是她重生的意义,还有阿兄。
“其实阿兄,我之前老是做梦梦到阿兄出事,那时我醒来担惊受怕。可眼下,我知道阿兄不会出事,以后行事小心,就当为了阿妹。”
江絮雾薄弱的身子在颤动,面容是害怕过后的释然。江辞睢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
“嗯。”
见阿妹笃定,江辞睢不再劝下去了。
他与阿妹是骨肉相融的兄妹,哪怕短暂的分离,也分不开他们。
江辞睢拂去她额前的碎发,轻喃道:“记得有事找阿兄。”
“嗯。”
兄妹两说了体己话,当夜江辞睢在她厢房打了地铺,美名其曰,想要跟她再待一晚上。
江絮雾自是应允,当夜入睡后。
江辞睢支撑着半只手,目光透过白纱糊成的屏风,见到屏风内,阿妹纤细的身姿。
他看了阿妹一夜。
隔日,又亲自去县外长亭送她一程。
“此去一路顺风。”
江辞睢给她安排了十几个护卫,还为她准备好了盘缠和包袱。
伫立在凉亭的江絮雾自是颔首,此时云鸟飞跃,岸边湖面静谧。
忽然有马蹄声从不远处赶来。
江絮雾若有所思往那处瞥去,见到是负伤而来的裴少韫,独自一人,她面色的笑消失不见。
江辞睢愤然不已,“他还敢来。”
江絮雾拦住动怒的兄长宽慰道,“他如今官职恢复,阿兄不要给她落下把柄。”
江辞睢这才脸色缓和,而裴少韫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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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下马,面色苍白,走路踉踉跄跄。
“阿絮。”
江辞睢护住她在身后,沉声道:“裴大人有何贵干。”
“你放心,我答应过阿絮,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知道她要走,我想跟阿絮道别。”
他轻咳几声,虚弱的目光落在江絮雾的身上。
江絮雾看他衣衫单薄,又独自一人而来,蹙眉对阿兄道:“阿兄我跟他聊聊。”
“可。”
“很快。”江絮雾摁住江辞睢的手臂,大大方方走到他的跟前。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至于你中毒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江絮雾跟他澄清后,见他眉眼孱弱,眼眸一直望着她,氤氲粘稠,颇为可怜,于心不忍,侧身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哪怕是阿絮下毒,我也甘之如饴,只是我想来见见你,你放心你一去,我不会打搅你,我只愿你一世平安。”
裴少韫哑然一笑,从衣袖翻出备好银两,全部塞在她掌心,浓长的睫毛敛下,“这些都是我眼下全部的盘缠,虽不多,但我很想给你。”
江絮雾蹙眉,他怎么没钱还要给她,她想要将这些银两还给他。
骤然间,她的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熟悉的男声。
“阿雾。”
江絮雾回过神,看到风尘仆仆牵着毛驴赶来的沈长安。
江辞睢皱眉,这个家伙不是在京州吗?
裴少韫的笑意拢了一点。
沈长安无视周围人各异的目光,他大步走到江絮雾的面前,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小娘子,随着走近,他竟羞赧不敢说话。
他才走到江絮雾的面前,裴少韫令人生厌的面容浮现在他面前。
沈长安不假思索推开他。
但这一推开,耳畔传来的江絮雾惊讶的声音。
“你没事吧?”
沈长安拧着眉头,看到裴少韫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吐血,还能云淡风轻,安慰江絮雾,温声道:“我没事,只是……咳咳……沈大人不是故意的……”
江絮雾看他吐血厉害,伸出纤细的手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老实巴交的沈长安不懂人心险恶,拧着眉头道:“我不是。”
裴少韫被她搀扶站起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扯了一下江絮雾的衣袖,唇角还溢出了血,俊朗的面容上流露无辜,轻声道:“沈大人不是故意的,是我身体还没养好,阿絮不要生他的气。”
伫立在凉亭的江辞睢,围观这一幕,忽然被恶寒到。
第84章人心险恶
东风拂来,杨柳依依。
裴少韫时不时发出轻咳,闻者心惊,令人深怕他就此咳出血。
沈长安拱手作揖赔罪,“是我的不是,还请裴大人恕罪。”
他一路上,风尘仆仆赶来,在通过私底下的派人调查,得知江絮雾的行踪后,他便迅速过来,可谁知遇到裴少韫,还被倒打一耙。
沈长安不善辩驳,行为举止诚恳大方,令人挑不出毛病。
江絮雾见他诚恳,想要安慰不是他的错。
眼见江絮雾将心神落在沈长安身上,裴少韫轻咳了几声,弱弱对她道:“阿絮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被裴少韫一提,江絮雾想起要去长州,江辞睢受不了眼前恶寒一幕,从凉亭石阶下来,强行将裴少韫与阿妹分开,沉声对沈长安道:“我令妹要去长州,正好你们说会话,我也跟裴大人商议一些事。”
说罢,他强行将裴少韫从阿妹身边拘走。
江絮雾眼睁睁望着阿兄凶神恶煞将裴少韫带到不远处,面容严肃,似乎在训斥他,裴少韫充耳不闻,一副浅笑,余光还不忘瞥来,见到江絮雾的目光,垂眸敛下。
江辞睢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两人伫立在岸边,杨柳垂下,绿意盎然。
“我知道你心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我阿妹不是你能肖想的,况且你也不用摆出令人作呕的姿态。”
裴少韫轻笑,不置可否,余光一直落在江絮雾那处,指腹一直捻着腰间的香囊,“江大人对我颇有成见。”
“你敢说,你是正人君子?”
“这世上又有谁是正人君子。”
裴少韫哑然一笑,惨白的脸上浮现笑意,幽暗的眼眸落在他的脸上,“江大人是君子吗?”
江辞睢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从来都不是君子。”“听闻这次江大人回京,由于袁双之死,江大人保不齐要被问罪,裴某在此为江大人祈福。”
“托你的福气,但是我想问问裴大人,你这次真的诚心诚意放过我阿妹吗?”
江辞睢面容严峻,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手里握紧腰间的佩刀,沉声道:“若是裴大人,照样心怀不轨,我定然宁愿背负杀人的罪名,也不会允许有人让我阿妹痛苦。”
裴少韫捻着香囊,感受指腹布帛触感。
“我说到做到。”出了意外,可别怪他。
他们这边针锋相对,沈长安那头气氛温和。
两人结伴来到凉亭阑干,凝望眼前湖面风景,秋风送来寒意,江絮雾腰间七彩宫彩线绦飘起。
“沈大人,我今日要去长州,恐怕此去,再见不知几载。”
江絮雾委婉告知他们之间不再有可能,沈长安淡然道:“我知道,我会等。”
她听闻此话,鼻尖酸涩,仰头看他,“沈大人,你都不问问我吗?”
问她为何有如此打算。
沈长安坦然道:“我其实很想你跟我在一起,但我知道阿絮做每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我不愿打搅你的计划,我只想小娘子天高任鸟飞。”
江絮雾被说好似吃了酸涩杏仁,一时之间,眼尾多了红晕。
她就这般望着沈长安,他也静静凝视江絮雾,头一次僭越用指腹拂去她眼尾泪珠。
“沈大人。”
“阿雾。”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话。
沈长安明白她的顾虑,可他更明白,阿雾更需要自由。
若她能安好,为何他不能压抑欲念。
风尘仆仆赶来的沈长安不是为了带她回京,而是专门来看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一眼,随后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他从途中看到的一株木芙蓉。
不远万里,撷取路上的一株木芙蓉,为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戴在云鬓。
“阿雾,此去一路,万事顺利。三年后,我可否能等你。”
沈长安目光认真坦荡,以至于江絮雾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我会连累你。”
“你从来没有连累我,阿雾,这些经历哪怕没有过,我往后也会遇到,人生讲究缘分和祸事,躲也躲不过,不如大大方方迎接。”
沈长安这番话,犹如钟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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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重重敲响,心中的忧愁被推散,浅笑望着他说:“你……”
还没有说完,裴少韫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阴沉的江辞睢,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何事,但江絮雾听到他温温柔柔道:“阿絮。”
这话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裴少韫掠过她云鬓的木芙蓉,目光有一刹的晦暗,须臾间,温声道:“这天色不早了,阿絮你该上路了。”
江辞睢皱眉:“确实不早了,你一小娘子远行还是要路上小心。”
他知道裴少韫故意打搅她和沈长安的交谈,但是碍于时辰不早,他也只能助长裴少韫的气焰,让她先上车。江絮雾看了一眼天色,时辰确实不早,也就歇了与沈长安借着闲聊的想法,与他简短叙旧后,匆匆忙忙上车。躲在暗处的青衣趁机跟了上去。
眼见车舆从他们的面前消失不见,原本相安无事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便各自离去。
回到京州的裴少韫,一身沉疴旧疾,时常夜夜咳嗽不止,太子见他为了得到私库的位置,如此一拼,自是对他嘉奖颇多。
至于江辞睢,他从太子这里知道他被皇上贬低了官职,发配到凉州任职。
凉州与长州挨得近,江辞睢算盘打得精光。
裴少韫垂眸,知道恰逢长州的州府有空缺,他不动声色抿茶倾听。
在太子这边足足待了三个时辰,茶水都换了四五次,他方才告退,等裴少韫告退后。
周慎处理公务,手底下的娄逞从门外走进来,拱手道:“太子殿下,皇上病重,急需你入宫一趟。”
他闻言搁下笔墨,匆匆忙忙来到皇宫,来到皇帝跟前侍候。
这时皇后端来汤药,见他来伺候,将汤药交给他,自个坐在床榻揉着眉眼,苦恼道:“你父皇一直病重,时好时不好,本宫昨日去找了钦天监,他们说了一堆弯弯绕绕的话,最后说是皇上近日需要冲喜。本宫知道太子妃过世没多久,你无心后院,但是为了你父皇,你该纳新的正妃,恰逢今日遇到你的母妃,也赞同本宫的此举,你呢?”
周慎垂头,寝内燃着龙涎香,门窗紧闭,他跪在皇上的跟前,手里端着汤药,毕恭毕敬道:“儿臣听母后的话。”
皇后笑了笑,随即将缠绕在手腕的佛珠取下,身侧李嬷嬷主动接过。
“既然你应允,那就好,明日本宫派裴少韫去办这件事。”皇后温柔一笑。
周慎跪在地上,“多谢母后关心。”
……
皇宫寝宫上演“母慈子孝”,殊不知太子的府邸,有一行人闯入,直接掳走了沉睡的程宜。
程宜惊恐睁大眼眸,想要奋力反抗,却见领头的人取下面具,轻声咳了几声,“太子妃,多有得罪了。”
“是你,裴——”
程宜还未说完,就被打晕带走。
奉命将她带走后,裴少韫骑马在街巷,忽途经一家糕点铺子,望着上面的“李子糕点铺子”
他方才想起袁双临死前的遗言,翻身下马,来到李子铺糕,见到铺子只有一中年女子操持铺子,裴少韫走上前,要了几块梅子糕和桂花糕点。
“我夫人爱吃。”
裴少韫想到江絮雾,唇角上扬。;
李二娘觑见,搓了搓手,笑道:“你跟你夫人真是恩爱,我这就给你包好。”
她将几块梅子糕和桂花糕都包好,递给他,裴少韫接过后,便吩咐一直守在门外的宋一将备好的白银一百两交给她。
李二娘惶恐:“大人这么多银子,我……”
“拿着,就当我今日心情甚好。”
裴少韫大步迈向外头,回到马上,将手里的糕点扔给了宋一,说实话,他还从未当过什么好人,这次帮袁双也是顺手。
只是,他一人骑马,环顾热闹的集市小巷,心中空荡荡。
裴少韫面上还是风轻云淡,手上的缰绳缠绕在指间,勒出几道红痕,宋一在底下跟着,不明所以,“大人你都用了苦肉计,江小娘子还不愿意原谅你的,是不是……”
宋一一边说着,一边窥探他家主子的面容。
他以为主子会阴沉脸,会不服输留有后招,可他家大人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他难以捉摸,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长州地杰人灵,街头巷尾都花团锦簇,江絮雾一路来到长州,先去官署找了当地的人牙,添置了一处宅院。
宅院坐落在西街,地处幽静。住宅是按三合院构建,进门是垂花厅,四面各有缠金杏树,进入垂花厅则是种了海棠和枇杷的院落,正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再往后便是下人们居住的厢房和库房,衔接前面厢房的后院还有一水井。
檐下房梁还雕刻着如意花和几只喜鹊图案。
江絮雾心生欢喜,一眼就瞧上了这里的布局,便买了下来。
转而又去添置了一些奴仆,去市面上买了文房四宝和家具等。
大约三日后,小小的宅院多了一名干活伶俐婆子和刚及笄的奴婢。
几日后江絮雾见青衣老是暗中保护她,劝她要不就住下,青衣犹豫几下,选择住下。
期间,江絮雾在一次雨夜发现有一只落难的狸奴,光秃秃,不知身上的毛是被哪个顽劣孩童剃掉,尚有一丝气息,扔在了她家的后院小门口。
江絮雾心生怜惜,便收养了狸奴,细心照顾,可狸奴生性野性难驯,养好伤就从窗口爬走,她为此惆怅了一天,转眼忙于购置铺子,去开香料铺子。
她看中几间香铺,可掌柜哪怕宁愿继续亏欠,也不愿意将铺子租赁给外人。
江絮雾这才知道,长州虽人杰地灵,可长州商户都是本地人,心性倔强,不愿意外人掺和其中跟他们抢生意。
“这些人,冥顽不灵。”青衣见此,想要私底下去威胁那些不长眼的商家。
被江絮雾拦下来。
“这些是他们的规矩,我们来他们的地方自然是要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江絮雾耐心宽慰她,青衣皱眉:“他们就是不懂变通。”
“不懂变通的人,最难缠。”江絮雾倒是不急,毕竟铺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开,这里不是京州,也不是琮阳县了,没有人给她撑腰,她自知路难走。
但她也有招,隔日就领着青衣寻了本地的中间人,交付了银子,让他去商议,可掌柜咬死不同意。
“你本人不是长州人,找个中间人,也不行。”
“我不是长州人,但他是你们长州的人。再说金掌柜,我知道你女儿近日刚嫁出去,结果他席卷了你女儿的彩礼,还带着小妾跑了,以至于你女儿落下忧思,身子骨一病不起,你也因此大费周章花了不少银子,这个节骨眼,正是你缺钱。”
“不如你将你的铺子租赁给我,但我照样聘你当掌柜如何。”
江絮雾一番言论,令他动心,见他踌躇,她乘胜追击,“况且我也没有破坏长州商户之间的规矩,只要你不说谁知道你金家的铺子背后是我一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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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连番劝解下,金掌柜终于松口了。
这边开了一个口子,剩下的好办。
江絮雾将香料铺子的事情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收到来自京州的信件。
一封是兄长说他要在凉州任职,若是事事顺利,凉州距青州不远,骑马五个时辰便到,走水路大约得一个上午的时辰。
江絮雾欣喜阿兄居然来凉州,但她转眼一想,阿兄这是不是被贬职了。
伫立在走廊下的江絮雾笑意全无。
而后拆开沈长安的信件,大约都是问候的信件,还有一些官僚的琐碎之务,上面提到七日后,他要远赴北漠送粮草。
北漠要和鲜卑一族打战,需要粮草支援。
皇上尚在病体,任命太子监国,沈长安去送粮草也是太子的命令。
路上他们会歇停在长州过一夜,所以沈长安告知了江絮雾,想要见见她。
江絮雾知晓后,脸上泛起笑意,妥帖收起放在黄花梨木的匣子。
翌日,江絮雾在走廊下吩咐青衣她们在走廊檐下挂上湘妃竹卷,又购置了粉红石榴和的晚山茶,千叶茶梅等花。
院落打理得花红柳绿,别有一番别致。
江絮雾看得舒心,又去了香料铺子,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太子选妃,还有长州迎来新的州府大人,据说是从京州而来,下放到他们这。
“有新的州府?”
江絮雾想着这件事跟她无关,并没有放在心上,专心致志等着沈长安的来临。
七日后,正逢十月十七,长州傍晚有灯会,家家户户和商铺都挂满了各色灯笼,江絮雾见附近几家都挂上了灯笼,她心血来潮,派人端来长杌,踩在上面,挂上了六角灯笼。
她挂完后,心满意足回到书房,临帖静心。
临摹没一会,她就听到窗棂有动静,疑心望去,见之前救下的狸奴嘴里叼着一只鸟,似乎要感谢她。
正逢进来的婢女瞧见这一幕,吓得尖叫,狸奴被惊动,扔下死去的鸟跑了。
青衣以为出大事,闯入进来,“发生何事。”
“没事,去把鸟儿埋了吧。”
她猜狸奴应当是感激她,才会送死去的鸟给她。
果不其然,狸奴经常趁着她在书房,送一些死去的鸟儿或者虫子给它,婢女从一开始的惊吓到无动于衷。
江絮雾则是扶额,趁着狸奴又爬起来,她轻声说:“这些我都不喜欢,不要再送来。”
恢复如初的狸奴长出来一身金黄的毛色,赤色的大眼,迷惘地望着她,一副听不懂歪着头看她。
江絮雾搁下羊毛毫笔,无奈一笑,狸奴却好似读懂,咬着死去的野鸟去了别处。
她以为狸猫下次还会来,可一连三天都没有来,沈长安也失约,迟迟未来。
江絮雾伫立在走廊下,望着醉日颓红的霞光,侧身想要回厢房,却发现狸猫从隔壁的宅院跳进来,直奔她面前,用爪子蹭蹭她的裙摆,张开牙齿,将偷来的“窃物”扔在她的面前,舔了舔毛发又跑了。
“这是?”
江絮雾拾起它偷来的窃物,发现是一对白玉雕花银镯,她目光落在隔壁宅子。她记得之前人牙说隔壁宅院没有住人。
不管如何,江絮雾还是提裙迈出门槛和青衣去叩门。
隔壁的宅子很快被推开,江絮雾正想开口过问,结果对上了宋一局促躲避的目光,她神色一变。
“裴少韫也在这里?”
“裴大人任职在长州。”
宋一低声解释,江絮雾冷笑:“他以为我是傻子吗?他不是说不会再打扰我吗?会放过我?”
江絮雾久违感受到烦躁涌入心底,正巧她听到咳嗽声还伴随屋檐下的铜铃。
宋一闻言,往右边一走,让出一条路。
江絮雾一眼就看到了踩着木板未穿鞋履的裴少韫。
他一袭霜白长衫,腰间佩戴浅色碧青香囊,身形消瘦,面颊苍白,似沉疴病重多年,走路都站不直,甚至亲眼看到他鞋履都不穿,赤足踩青石子,向她迎面走来,血迹浸染了石头。
江絮雾蹙眉,质问变成了,“你为什么不穿鞋。”
裴少韫弯着腰,颇有慵懒的病态,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声道:“我急着想见见小娘子。”
江絮雾见他眼眸含笑,升起无名烦躁,将手镯拿出来。
“这是你的手镯吗?我家狸奴不知事,喜欢叼各种东西,还望裴大人海涵。”
裴少韫瞥了一眼手镯,温声道:“是我买的手镯,不过是之前要送给小娘子,如今兜兜转转,倒是有缘分。”
“我可不觉得这是缘分。”
她蹙眉,将手镯还给他,裴少韫不接,两人陷入僵局。
“宋一,收下。”还是裴少韫率先低头,轻声唤道。
宋一连忙接下,江絮雾冷哼一声便走了,回到宅院,青衣给她端茶,“小娘子要不要换地方。”
“你不帮你主子说话。”江絮雾稀奇小呷了一口茶水,青衣理所当然道:“我如今是小娘子的人。”
江絮雾不置可否道:“你觉得我换到别处,他也不会换吗?”
青衣想到主子偏激的性子,点了点头。
“左右不过是邻居,我又不怕他。”
江絮雾打定主意,不欲理会他,自然万事大吉,这日傍晚,她来到阁楼入睡。
这阁楼是西边厢房的阁楼,长年经久未修,江絮雾看的时候未曾注意,等到移植海棠树才发现后面另有玄机。
拆后又觉得阁楼房梁花卉图案精美,便觉得可惜,于是找人修缮,今日刚好上去入睡。
阁楼不大,放下床榻和梨花茶几和屏风,还是绰绰有余。
床榻放在支摘窗边,稍微将窗推开,能一览月色。
江絮雾推开,正欣喜美景,却发现从这里能窥探到隔壁宅院的风景,正逢裴少韫在咳嗽,身子明明孱弱,还未痊愈,竟在院中沐浴。
她亲眼见到裴少韫解下外衫,松松垮垮的腰带落下,精瘦的沟壑肌肉,还有本钱的……
“唰——”江絮雾面红耳赤关上,怒骂她是故意的。
原本宽衣解带的裴少韫,耳力极好,仰头看向关窗的阁楼,见隐隐约约烛火透亮,依稀可见一名小娘子似乎在动怒,叉腰怒骂。
他哑然一笑,将衣衫穿好,他可没有露天沐浴习俗。
裴少韫回到内室内沐浴完毕,来到宅院,宋一给他端茶倒水。
“大人,茶。”
裴少韫轻哼了一声,小抿了一口,手里拿着一本卷宗,余光一直瞥向亮着烛火的阁楼。
宋一心领神会,陪他处理了一下政务,随后低声询问。
“大人你来长州足足有三天了,你是想……”
宋一知道大人来的长州任命州府是为了江絮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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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州府的宅院都不愿意住,反而跑来这边住,原以为是为了小娘子,但这三天却什么都没做。
完全不像是裴少韫的行事作风。
而且大人上次用苦肉计,也没用成功。
大人不是输了吗?为何没有其他激烈行为。
宋一腹诽,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裴少韫泰然处之,抿了一口茶,低声道:“这次我想有耐心一点,况且……我梦到她不见了。”
他那段受伤的日子里,竟然梦到江絮雾死了。
向来对他避而不见,心狠的小娘子,怎么会骨瘦如柴,病死在床榻。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想到梦中无数人指责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去看她最后一眼。”
“裴少韫,你为什么不放过我阿妹。”
“大人,小娘子死前还惦念着你,你怎么就这般心狠。”
种种梦境,令他醒来,手心皆是汗。
原本想要采取强制手段,譬如,逼迫江絮雾杀了自己,要令她无法挣脱自己的想法,被桎梏住。
裴少韫头次意识到,如果逼她太紧,她是不是会死。
他后面又察觉到江絮雾上次面对受伤的他,有了心软的迹象,所以今日他刻意赤足踩在青石子上,狰狞凹凸的碎石踩得他皮肉出血。
裴少韫本该疼,可望着江絮雾蹙眉的模样。
他却在想,还不够狠,这点不足让她彻底心软。
宋一听闻这话,低声道:“大人梦都是假的。”
“你说得对,梦都是假的。”但那梦太真切了,以至于他放缓了对江絮雾的压迫。
裴少韫想到这,凝视着窗棂,仿佛在与江絮雾对话。
“阿絮,莫要,不然……不然。”裴少韫阖眼,遮住了眼底久违的阴鸷。
宋一听到他莫名其妙一句话,侧眸看去,惊觉大人好似又变回去了,可刹那,裴少韫睁开双眼,身上的戾气消退,继续处理政务。
他狐疑眼前一幕是他的错觉。
风清月朗,江絮雾睡得浅,碎金晨曦落在她纤细的白玉手臂,青衣推开门,见到她还在睡,正想要小心翼翼走近,将支摘窗阖上,避免打搅她入睡。
她刚动,垂落在床边的纤细柔荑的手动了动,而后江絮雾醒来。
白日盥洗后,江絮雾借着香料铺子的事,出了宅院。
与金掌柜商议了一下购沉香事宜,还有将香料融成香丸还有用香料做成一些体己贴身物,譬如花梨木香的香匣子,“把这些做得精美些,再对外宣称说是京州近日流行的样式,吸引一些富家太太和小娘子。”
她来到长州,发现这里的香料买得单调,远不如京州的烦琐,什么香料做成案台雕花,还有香丸被模具压成梅花样式……
诸如此类。
她可以利用这点,吩咐金掌柜用这点做噱头,再去找工匠师傅去做模具,她料想这往后生意应当有赚头。
江絮雾从金掌柜那头出来,听到街头巷尾在商议,新来的州府大人。
“据说是从京州来的官员,一表人才,今个在官衙审案子,听说是审章家老爷的死。”
围观百姓当即去看热闹。
江絮雾懒得去看裴少韫和青衣回去的路上,遇到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她侧身避开车马,却不想其中有一辆车欲掀开布帘,她还未来得及看,就见眼前一片花花绿绿,随后她被人抱了满怀。
“小娘子。”
抱梅哭哭啼啼抱着失而复得的主子,江絮雾惊讶,见她哭得伤心,用娟帕帮她擦拭眼泪,刚好沈长安从另一辆车舆下来。
他依旧穿着浆洗发白的长衫,面容沉闷,不语。
在见到她后,他僵硬的面上,露出歉意,“我来晚了。”
江絮雾一怔,喃喃低语,“沈大人。”
抱梅松开她,抽泣道:“小娘子你别怪沈大人,是我从沈大人那边知道小娘子你的下落,才来找小娘子的。”
沈长安作揖解释道:“此事路上出了点意外,有了耽搁,我们只能在长州歇息半日,就要出发了。”
“你辛苦了。”江絮雾见他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却僵硬得可笑,鼻尖酸涩,心底泛起心疼,“我能请沈大人喝杯茶吗?”
“嗯。”
两人相视一笑,抱梅悄悄走到青衣身侧,用胳膊肘顶她一下,“你还在我家小娘子身边。”
青衣别扭看了她一眼,佯装嫌弃道:“一天到晚哭哭啼啼,还敢来找小娘子。”
“你——”
两人开始拌嘴。
前面的沈长安和江絮雾来到茶馆,要了一间雅间,青衣和抱梅守在走廊。
抱梅跟她吵完深感无趣后,就问起她家小娘子的近况,才知道裴少韫阴魂不散又追小娘子不放。
抱梅愤愤不平,青衣瞥了她一眼,直言道:“你放心,你家小娘子眼下不会出事。”
按照裴少韫行事风格,要是真的动手,怎么会允许小娘子来到长州,还能追到长州。
抱梅想想也是这个理。
“可是你家大人到底怎么想的,他不会想着死缠烂打,我家小娘子就会跟他在一起吧?”抱梅沉思。
青衣若有所思,“我倒是希望裴大人这样想的。”
她就怕裴少韫耐心失去,两人重蹈覆辙,闹得不可开交。
再说,青衣有不好的预感,她怕江絮雾迟迟不愿意退步。
他们会闹得你死我活的下场。
青衣没敢将心底猜疑告诉抱梅,佯装烦躁道:“你不用管,反正走一步算一步。”
“我不管,他要是再敢伤害我家小娘子,我一定会拼命。”抱梅气势汹汹道,随后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绣帕给青衣。
“我又用不上。”青衣瞥了一眼,看得出是姨母绣的花。
看样子是姨母让她带来的。
抱梅没看出她的不情愿,拿出绣帕给她,还转达她姨母的意愿,“你姨母想让你多学点女儿姿态,就像我一样,以后你就能找个好人家……你怎么生气了,不要动手,我不说了还不成。”
两人斗嘴的动静很小,旁人看不出他们在吵什么,正好裴少韫从官衙出来,被长州的一些官员簇拥邀约一起来茶馆用茶,顺便想为章家这一案求情。
“裴大人你刚来,有所不知,章家老爷的死,是跟他儿子有关系。两父子为了一个女人闹成人命,传出去名声多难听,而且章家又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其章母的娘家可是京州燕国公。人家不想闹大,干脆想要那女人顶罪,你看裴大人,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章家早就想孝敬你。”
跟在裴少韫身侧的施大游苦口婆心劝说,偶尔有几人时不时点头应和几声。
裴少韫垂眸,轻咳几声,孱弱病态,似乎看起来好欺,眼见一个个都要恨不得要帮他签字画押盖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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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嘲弄一笑,面上温温柔柔道:“这事本官是要按律法行事,各位大人,我们为官还是要讲本心。”
况且章母背后的燕国公早就被皇帝厌弃,在京洲都没有权势,他有何畏惧。
施大游见他油盐不进,朝身边的随从使了一个眼神,随从悄无声息后退,殊不知裴少韫身边的宋一跟了上去。
裴少韫不动声色继续跟他们周旋,心下无趣,在想回去要怎么见江絮雾一面,他正想找借口,迎面对上,跟沈长安一起走出来的小娘子。
今日的江絮雾一袭藕荷紫裙,面上未施粉黛,眉眼盈盈秋水,专心致志望着身侧的男子,连裴少韫走近,她都毫无察觉。
裴少韫攥紧了腰间香囊,笑容拢起,身侧的施大游若有所思,又对另外随从说了一句话。
他不知施大游的小动作,只因裴少韫此刻对上沈长安瞥来的目光,两人敌视一番,相互挪动。
江絮雾心神全在沈长安,完全不知道这一幕的发生,跟着他一路来到茶馆外,江絮雾知道他要跟他们会合,想要送他过去,却见他心神不宁。
“怎么了?”
江絮雾疑惑问他,沈长安见她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事,也就没有提出来,“无事。”
两人闲情雅致走在一起,身后的抱梅叽叽喳喳,“我感觉还是沈大人配小娘子。你看刚刚你大人都气得青筋冒出来,但沈大人纹丝不动,这定力。”
“闭嘴。”
青衣嫌她烦,呵斥她闭嘴。
倏然,四周静谧下来,青衣心生不安,护在抱梅身前,抱梅拍着她的手,担惊受怕地大喊道:“快去救我家小娘子。”
青天白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贼人,大摇大摆拿着刀从街巷闯出来,一瞧见江絮雾面露□□。
“就是她。”
一声令下,十几个粗实壮汉冲上来,四周的百姓看到忽如其来的一幕,都纷纷到处逃窜,“救命啊——有人——”
几声尖叫,鸡犬不宁。
江絮雾被沈长安护在身后,面颊发白,指尖颤抖,“沈大人……”
“我在。”
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贼人,沈长安还是义无反顾地护在江絮雾的面前。
眼见即将刀光血影,她们的身后冒出低沉的冷笑,“光天化日之下,长州的治安这么不行吗?”
裴少韫不知何时甩掉身边的一干长州的官员,独自一人闯入。
领头的马来三见他衣着不凡,气宇轩昂,心里发怵,可转眼想到刚刚收下的银子,又听到眼前的男人咳嗽不止。
马来三当即嘲讽大笑:“原来是个病秧子,兄弟们上——”
随后一群人便冲了上来。
别看裴少韫病弱,对付眼前的人绰绰有余。
可他余光瞥见被沈长安护在身后的江絮雾,看到江絮雾满脸担忧沈长安,他心底一下子不爽了,正好眼前有人挥刀,裴少韫竟也不躲,唇角的笑有了一丝邪性,吓得来人手一歪,砍中他的手臂。
他也不躲,任由手臂流血,皱眉嫌弃不够惨,再看向江絮雾,却发现她还在关心沈长安。
江絮雾关心沈长安,完全没意识到裴少韫一直在看她。
她眼睁睁看着沈长安为了她,手背被划伤出一道口子,她心疼都想叫沈长安放开自己,这样就不会拖他后腿。
这时青衣已经参与混战,闯进去。
宋一也带着一批官差赶来。
原本还在恋战的马来三当场被抓获。
江絮雾看到来了人,原本悬着的心瞬间放松下去,再看沈长安的衣衫褴褛被砍了好几下,万幸都没有伤到,但是右手还是遭到攻击,血流不止。
“沈大人,我送你去医馆。”
江絮雾心急如焚,想要送他去医馆,但她身后传来一道低沉脆弱的声音。
“阿絮。”
江絮雾这才意识到裴少韫也在,还以为他不会出什么事,当看到踉踉跄跄浑身是血人的裴少韫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吓到了。
“裴少韫,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他脸上都有几道血痕,这群贼人都这么凶狠的吗?
江絮雾心惊胆战,眼见裴少韫走近,要摔倒在她面前,她只能先松开沈长安,接住倒在他面前的裴少韫。
“裴少韫。”
江絮雾接住他,都站不稳,丝毫没注意裴少韫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间,也没有看到背对着她的裴少韫对着靠在墙面勉强没倒下去的沈长安,露出挑衅轻蔑地一笑。
沈长安:“……”
老实巴交的沈长安主动交代,他看到的一幕。
“阿雾,我看到他身上的伤都是他自己伤的。”
他目光落向在场的旁人,这才发觉其他人都是裴少韫的人,他们都别过脸,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唯一知情看到的抱梅被青衣捂住嘴,挣扎得说不出话。
沈长安:“……”
他深刻感受人心险恶。
更别提裴少韫刻意放缓的温柔声,“沈大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我不顺眼,但是话不能乱说,我又不是有病,闲着没事捅自己几下。”
说罢,他挑衅一笑。
沈长安:“……”
不是,他有病吧。
裴少韫仿佛听不出他的腹诽,松开了江絮雾的腰,收敛了眼底的贪婪,捂着胸口,咳嗽不止,“阿絮我身上很疼,能不能送我去医馆。”
“你……”
她看了眼裴少韫的人,再看沉默的沈长安,“你的人在这里,让他们送你去医馆,我想送沈大人去医馆。”
江絮雾说罢就要去沈长安那边,裴少韫轻笑一声:“正好我的人都在,他们会送沈长安去医馆。”
这话一出,宋一立马召其他官差架着沈长安去医馆。
沈长安还想说话,却被宋一捂着嘴。
江絮雾担忧想要跟上去,可裴少韫明显伤势比他严重,一个劲咳嗽不止,也不愿松开她的衣袖。
“你松开,光天化日之下,你好歹是州府,跟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江絮雾见他一个劲咳嗽不止,身上的伤势已经崩裂,狰狞皮肉渗出血,看得惨不忍睹,她无奈之下,只好应允,“我送你去医馆。”搀扶他起身,往医馆走去。
裴少韫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为了不让她辛苦,收了力道,可越是靠近,她身上的梨花席卷他的心神。
在江絮雾专心致志将人送去医馆的路上,浑然不知,依在肩膀的男人,用不知餍足,贪婪的目光迫切凝望她。
第85章疯子
医馆内,他们被安排到后院的小厢房,大夫先是给裴少韫看伤势,上药后,吩咐药童去煎药,再去看了沈长安。
江絮雾碍于男女之别,上药一直在走廊,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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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野鸟在空中盘旋声,鼻间还有难闻苦涩药味,犹如发霉的木料。
待到大夫看完病后,江絮雾左右两边小厢房看了一眼,提裙去看望沈长安,毕竟他还有事。
她来到沈长安暂时要上药的小厢房,见到他趴在床榻上,换好衣裳,正欲起身往外走。
“沈大人。”
江絮雾走近,跟他撞了满怀,沈长安扶住她的盈盈一握的腰肢,意识到僭越,快速拢回手,“阿雾,我还要去跟他们会合。”
“恩。”江絮雾了然颔首,从衣袖中翻出之前用银丝绣荷花样式的香囊递给他。
“里面是我调的安息香。”江絮雾将香囊递给他后,又轻声道:“此去还望大人你一路平安,事事如意。”
“你也是。”
“对了,阿雾,裴少韫受伤之事,我确实没骗你。”
“你要提防他。”
沈长安接过她送来的香囊,系在腰间,想到裴少韫之前的行为举止,他深感不悦。
江絮雾一愣,轻声道:“我明白。”
“你不怕我骗你吗?”
“不。”江絮雾摇头浅笑,仰起头时瓷白的脖颈扬长的,“你不会骗我,况且是我当时太焦虑,才会轻信于他。”
想来裴少韫再怎么病重,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凶险。
上辈子,他曾发热疹,在回京途中遇到刺客,都没有一个能伤他分毫。
江絮雾指尖颤动,沈长安忧心她,他见江絮雾目光涣散,在追忆往事。
他担忧她想起悲伤事。
“我去北漠大约一月即可,回京途中,我会再来看你,阿雾。”
“恩。”
两人就此别过,江絮雾想送他回去,可沈长安摇头,“阿雾我可以再要你一只香囊吗?”
“我在城外等你送来可好。”
沈长安说辞温吞有礼,江絮雾疑心他的话奇怪,没有深究,“好。”
他眼睁睁望着江絮雾回去,伫立在走廊下,而后他头也不回,来到裴少韫那边。
裴少韫敷完药,正起身穿好衣裳,静等江絮雾来看他一眼。
江絮雾没等到,反倒是等到了沈长安一拳头。
“沈长安你敢殴打朝廷官员?”裴少韫受伤,力气尚在,轻而易举拦下他的挥拳,迎面对上沈长安冷漠的一句:“你戏弄阿雾好玩吗?”
他面色嘲弄,收回手道:“谁告诉你,我在戏弄她。”
“你装模作样,佯装可怜,不是戏弄又是作何?你若是真心阿雾,就堂堂正正,何必用下三滥的手段,你越是这样,你越让她痛苦。”
莫名其妙迎来沈长安的抨击,裴少韫支起身,冷嘲热讽道:“你倒是大方,你是想教我如何讨好阿絮吗?”
“我不是教你,我只是想告诉你,阿雾不是靠欺骗才能得到,也不是你为了满足自身的私欲。”
沈长安面容严肃,脖颈和额头的青筋冒出,他头次不顾君子风度,对他大打出手。
他不明白,为何有人喜欢阿雾,却一而再三地伤害和欺骗。
裴少韫见他伤势过重,还有事在身,不惜为了江絮雾对他动手,他嘲讽道:“是你不敢争,如今当好人在我面前指责。”
见到他拳脚踢来,裴少韫闪身避开,完全不像是身受重伤的人。
两人在狭小的厢房动手动脚,丝毫不顾及传出去的名声。
“够了。”
一道娇俏的女声呵斥他们的僭越行为。
江絮雾原本要回去寻香囊,想起抱梅在医馆,不知去哪,一直没见到,想要寻抱梅一同回府。
她才走一步,听到后院的动静,看到他们的争执。
江絮雾呵斥他们,阻止他们的动手动脚。
沈长安面色一僵,收回手,“阿雾。”
裴少韫还想装作无辜,扶胸口,弱弱望向她。
江絮雾视若无睹,对着眼前的沈长安道:“我送你走。”说罢,搁着衣袖,牵着他往外走。
宋一从另一侧走廊过来,没有遇到江絮雾他们。
“大人那些人已经抓进大牢,审讯后,已经交代背后的人。”宋一往里走,看到裴少韫扶着胸口,眼神阴鸷盯着门外。
宋一脚步一顿,大人又是被小娘子招惹生气吗?
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踌躇往前,见裴少韫手松开又拢,一下一下的,宋一心慌,要往外走,裴少韫叫住他。
“继续。”
“大人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过问,裴少韫来到四方楠木桌前,单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落在受伤最严重的肩膀道:“你见我哪里不好。”
宋一心底嘀咕,你看起来就不太好。
转眼见到他面色铁青,宋一改口道:“我看错了,大人,这背后的人跟章家有关系。刚刚刚章家的管家还送来银子,想要赠予大人你,被我言辞拒绝。”
宋一娓娓道来章家的事。
裴少韫倾听,目光直勾勾望着江絮雾和沈长安走的方向。
江絮雾跟沈长安离去,正逢抱梅来寻她,抱梅正想张嘴,身后尾随来的青衣捂住嘴。
“好了,我知道抱梅你要说什么的,青衣放开她。”
在她的吩咐下青衣松开了她的嘴嘴,抱梅缓了口气,忙不迭说出的裴少韫往自己身上砍一刀的事情。
出人意料,江絮雾道:“我知道。”
抱梅瞪大双眼,还要说话,只见眼前的江絮雾毫不在乎跟着沈长安往外走。
她抓耳挠腮,不懂眼前的小娘子怎么不在乎,青衣用胳膊肘顶撞她,“走了。”
“你不好奇吗?”
“有什么值得好奇。”
……
江絮雾走在她们前面,身侧是沈长安,她嗅到沈长安一身的药味,想起他不顾伤势动手,低垂眼帘道:“沈大人,你没必要动手,你这样落人话柄。”
“我知道。”
沈长安的人生规规矩矩,循规蹈矩,头一次失控,不顾及后果,也是这一遭。
江絮雾眼帘微下,两人往城外走,沈长安却停下脚步。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阿雾。”
江絮雾仰起头看他,沈长安长的高大,面容不及裴少韫出众,气质沉闷古板,松松垮垮犹如风中的残布帛。
她明白,只需要她踮起脚尖,便能轻而易举撷取。
东风掠起她腰间的线绦,她惝恍间嗅到药的气息,这药味如针刺在她心间,她整顿思绪道:“沈大人,一路小心。”原本她想要奋不顾身的勇气,消散在风中。
她已经拒绝了沈长安,之前的三年之约也不过是口头之约。
江絮雾清楚明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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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什么,也知道她并不想连累沈长安。
沈长安临走之前,看了她最后一眼,知道江絮雾的顾忌。
他一路往前走,前路宽阔,目光愈发坚毅,他会清扫她的顾虑。
沈长安义无反顾往前走,醉酒颓红的晚霞倾落浆洗发白的衣角上,湖面潋滟四方。
江絮雾伫立在远方,久久未曾挪开视线,待到人不见了,抱梅走上前道:“小娘子。”
“我们回去。”
见沈长安离去,她压下了思绪,回到宅院,发觉狸奴又叼着玉镯,扔下就跑。
这此江絮雾吩咐抱梅拾起,还给隔壁的人。
抱梅起初还不知道何意,等到叩门见到熟人,方才恍然大悟-
沈长安走后,江絮雾忙于香料铺子,闲来无事也听到裴少韫与章家的事。
这件事街头巷尾都在传,哪怕她不听,耳畔总会传来关于裴少韫的事,说是他凭一人之力查了官衙受贿的官员,还查出是章家受贿……
章家为了前程,搬来了京州的燕国公的人来撑腰。
“你们知道,裴大人怎么应对的吗?”
“怎么应对的?”
……
百姓们津津乐道,乐此不疲,都在赌裴少韫会不会碍于章家的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知道章家再不济也是长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江絮雾还听说有人下赌注,便吩咐抱梅取下五十两银子,押裴少韫不会出事。
“这?”抱梅摸不着头。
“有钱不赚,为何不赚。”
要知道裴少韫的手段还对付不了章家。
江絮雾下了赌注,两人自从那次医馆那件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江絮雾的跟前。
她落得清闲,这日从香料铺子出来后,她就去长州的寺庙烧香拜佛。
寺庙唤“长福寺”门口有石碑刻着经文,四面竹叶,风一吹簌簌作响。
江絮雾上了三炷香,又捐了香火钱,诚信祈福,从僧人手里接过了一道红绸。
说是系在后院杏花树会得偿所愿。
江絮雾接过,步履轻慢来到后院,看到十几棵系上红绸缎的树木,一眼望去,绸缎犹如红叶,摇曳四起。
“愿阿兄身体安康,也愿沈长安一路顺风。”
江絮雾阖眼祈福,绑上红绸缎,又随抱梅在寺庙走了一圈。
乘车舆回去时,下起狂风暴雨,他们没有油纸伞,抱梅和她只能跑回去,万幸巷子口离宅院很近。
但她在回去的途中,路过裴少韫的院子,门栓未关,半掩着,血迹从门口随着雨水渗透出来。
江絮雾攥紧了绢帕。
“小娘子,怎么了?”抱梅招呼婆子和婢女去烧水,见她伫立在垂花厅,神色不一,疑惑上前叫了一声。
“没事,青衣呢?”
江絮雾想让青衣去隔壁看一眼,抱梅疑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她。”
她心神不宁回到厢房,抱梅拿着帕子,要帮她绞干乌发,江絮雾坐在绣墩,坐立不安,心底浮现之前余光瞥见的血水。
是不是出事了?
万一是他的苦肉计?
她陷入两难,直到雨水敲打窗棂,似风中有人哭泣般,江絮雾猛然一惊,对着身侧的抱梅道:“我们去隔壁院子看看。”
抱梅惊慌,“小娘子这大雨天,你要出去?”
“恩,你去唤护卫跟上,一同去隔壁院子瞧上一瞧。”江絮雾拿着梅子油伞,乌发散落,提着裙摆匆匆忙忙来到隔壁院子。
身后的抱梅慌里慌张抄起青翠油纸伞,先去后院命护卫跟上她。
再忙不迭跟上江絮雾的步伐,万幸小娘子走得不急,可江絮雾看到他们来了,仿佛有了倚靠,加快了步伐,连累身后的抱梅在大雨天担忧的唤道:“小娘子,你走慢点,别摔着。”
下雨天,青石台阶滑得很,抱梅担忧她走得急,摔了可就不好,她后头小跑,想要追上她。
江絮雾小跑到隔壁宅院,见门半掩,依稀可见血混迹在雨水中,她捏紧了手里油纸伞柄,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是空无一人的院子,还有敞开的大门。
她一路往前走,翘头绣花履都被雨水浸透,渗入她的脚心,她毫无察觉,全身心向前方,一步步往前,临到门槛,她握紧手里临时藏在袖口的剪子,推开了房门。
没有人。
空荡荡大厅有紫檀边嵌牙五百罗汉插屏,下方供奉着香炉,还有弥勒佛的白玉摆件,再往右侧看,是玉刻湖光三色屏风,上面的血,惊得她后退几步。
身后的抱梅和护卫赶了过来。
“小娘子。”
抱梅和护卫们惊呼,其中胆子大的冲进屏风内,想要一探究竟,这时,有一只狰狞染血的修长手抓牢屏风木边。
江絮雾认出这双手的主人,蹙眉间,见屏风内的男人扔出一具尸体,走了出来。
男人一袭白衫,染着鲜红血,眼眸还染着戾气和杀气,右手提长剑,瘦削的面容牵扯笑意,睥睨地上死掉的尸体,再看向闯入的他们。
在看到江絮雾,他微微一愣,扔掉手里的长剑,跌跌撞撞来到她的面前。
哪怕她的面前有护卫和抱梅挡住,他依旧不知死活往前冲她一笑,唇角的血随着他的笑,拉长扭曲。
“阿絮。”他说罢,明晃晃在她跟前晕倒下去。
人群喧哗一时,不知所措。
江絮雾沉着淡定道:“去报官,将他送到医馆。”
她吩咐完后,几名护卫抬着晕倒的裴少韫去了医馆,由于大雨,行路艰难,护卫们大费周章送他去医馆。
不多时,裴少韫受伤被行刺的消息传遍了长州大街小巷。
众人纷纷猜忌,“是不是章家出手了。”
“不可能,章家脑子再蠢,也不能对朝廷命官下手。”
百姓们争论不休,话里话外都认为是章家所为。
章家。
往日繁荣昌盛,奴仆出门都要穿金戴银的盛况早已不见,眼下缩衣节食,人人自危。
章老太太在听到长州城传来谣言,勃然大怒,身边布菜的婢女仓皇下跪。
在跟前伺候的章老三搁下筷箸,惶恐不安道:“外面都是谣言,母亲你也知道,这个节骨眼,我们哪有多余的闲钱去请人刺杀。”
“谅你们也不敢。”
章老太太的手重重锤在桌面上,布满风霜的面容上露出少许的嘲讽,“怕是我们不做,也有人想让我们做。”
“母亲,裴少韫油盐不进,此人不知好歹,京州的姨母真的不愿意帮我们吗?”
他说罢,小心翼翼窥探母亲的神色。
“京州……”章老太太心思复杂,想到如今自身难保的燕家,章老太太阖眼道:“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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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行,你不是说裴少韫有心仪的女子吗?上次本来想让人好好请来,结果那群不长眼以为要绑人,害得我们章家被牵连。”
“如今,老三你明天去备轿子,我亲自去求那位小娘子。”
“母亲,这万万不可,听说那女人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娘子,还成亲又和离过,你怎么能屈尊降贵去求她。”
章老三面上愤慨不平。
章老太太:“你想救不救你大哥。”
章老三没话说。
翌日,章老太太乘车舆,来到江絮雾的宅院,身边伺候的郑嬷嬷叩门。
“谁呀?”
“我是章家的郑嬷嬷。不知道你家小娘子今日在家吗?”
郑嬷嬷想到主人有所求,放低姿态,门房瞧都不瞧一眼,沉声道:“我家小娘子不在家。”说罢阖门。
她心中憋气,往日她都是受人尊敬,如今章家没落,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下等人,倒是看不上她了。
郑嬷嬷愤怒,不敢讲心底话出来,来到章老太太面前说她不在。
章老太太则是若有所思望着江絮雾隔壁的宅院,“听说裴少韫也住这里。”
她听说这名小娘子一来可是想在长州置入商铺,再看裴少韫住在她隔壁,个中缘由章老太太也打算盘,吩咐起轿,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六角屋檐下挂着六角灯,正房的窗棂四面敞开,刺鼻的药味散在院子里。
素日没有人伺候的裴少韫一个人躺在床榻,还有包扎半个胳膊的宋一,正央求江絮雾帮忙喂药。
“你把我从院子掳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家大人喂药。”
江絮雾揉了揉手腕,宋一下跪,“对不起小娘子,我是事出有因,我家大人昏迷,不肯张嘴喝药,说来每次神奇,只要是小娘子喂药,我家大人哪怕晕倒了还是会张嘴喝。”
江絮雾:“……”
真的不是你家大人故意的吗?
见宋一迟迟不肯起身,又拦着她不走。
江絮雾蹙眉:“你说的,我喂完药你就放我走。”
“恩。”
宋一颔首,江絮雾接过矮几的汤药,坐在他的床边喂他喝药,宋一见状退了下去,将门阖上。
她舀了一勺,递到他的唇边,跟之前一样,配合地张嘴。
江絮雾都不知道他何时有的毛病,每次都需要她喂药,心底多了气恼,手上力道加重的,想要快点喂完回去,省得抱梅焦心。
人越是想什么,越容易出事。
江絮雾一不小心,将一勺滚烫的汤药撒在他脖颈,一路往下滑,好像他的胸膛有伤势。
她连忙用绢帕小心擦拭,擦着擦着,感受一缕发梢在手背。
江絮雾仰起头,见到醒来裴少韫,将娟帕一甩,冷脸道:“你醒了,正好你自己喝药。”“我手上有伤。”
裴少韫虚弱一笑,在见到江絮雾蹙眉,俊朗的面颊轻轻蹭了一下她的下颌,惊得她几乎要将手里的汤药扔开。
“你别装可怜。”
江絮雾警告他,“你上次装可怜,陷害沈长安的事情,我都没找你算账的,你别想再用这一招。”
“我没有陷害他,我只是说的话,可能容易被你误解。”他厚颜无耻轻笑了一声,却笑过头,引发伤势裂开,血腥味浓得让江絮雾痛骂一声,“活该。”
江絮雾给他请了大夫,又给他喂药。
临走之际,江絮雾瓷白的脸上流露郑重的意味,抬高了下颌。
“你以后别用这招,我不会上当的,你死了跟我没关系。”
江絮雾撂下狠话就走,裴少韫趴在床榻上,笑出了声,听得宋一心里心慌慌,大人这是疯了吗?
当夜傍晚,江絮雾夜来听雨声,耳畔传来淅淅沥沥,右侧点了一盏莲花托底的蜡烛。
烛火摇曳,她扶额看书。
听到窗外发出不合时宜的惊呼声,“大人。”
她蹙眉推窗,见到裴少韫坐在大雨喝茶,身边的宋一劝慰他进去。
裴少韫听不进去,跟个疯子一样闲情雅致在雨中喝茶。
江絮雾蹙眉,正好对上他回望来的目光,从容不迫,暗藏了几分晦暗。
她当即明白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