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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害羞
清风拂杨柳枝,掀起湖面涟漪,岸边的老者戴着草笠垂钓,身后有一座荒废的凉亭。
凉亭四面萧瑟,上面破败的“忻亭”牌匾堪堪悬挂在上方,几声长吁。
车夫勒紧缰绳。
江絮雾从车舆下来,抱梅递了一张小杌,她踩着小杌下去,江辞睢紧跟其后下来。
“阿兄,送到这里可以了。”
江絮雾青衫襦裙,腰间白月如意坠子,东风掠过时,坠子边的线绦迎风飘起。
“此去愿你一路顺风,若是他敢对你有任何居心拨测之事,我会亲自接你回来。”江辞睢说到做到,语气坚定,江絮雾捂嘴一笑,“嗯。”盈白的耳畔戴着翠绿的坠子。
兄妹俩寒暄了几句,江辞睢才乘坐身后的车舆回去。
江絮雾静静地望着兄长离去的车舆,心里涌起惆怅,身后这时传来沈长安的声音。
她回望过去,见沈长安不知何时从车舆下来,来到她的身后,“小娘子。”
“嗯?”江絮雾仰起头看他。
沈长安没有换官服,熟悉的浆洗白长衫,好似终年只有这一件,不曾有分毫变化。
“沈大人,我说过,你可以喊我阿雾。”
她展颜一笑,“小娘子听的我不喜欢,就像是我们很生分,沈大人你觉得呢?”
沈长安凝视眼前娇美的小娘子,耳垂红透,人却正儿八经点头。
江絮雾被逗笑,身边的抱梅,也真心实意地为他们一笑。
要知道这么多天,抱梅一直担忧江絮雾的安危,前几日知道小娘子终于回来了,梅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尽心尽力照顾小娘子,在知道小娘子要去虫琮阳县这等偏僻之地,她立马跪在江絮雾的面前,央求她带自己一起去。
“奴婢这条命是小娘子救下来的,小娘子要走,也是奴婢跟小娘子一起走。”
在抱梅的恳求下,江絮雾还是带上了抱梅和白素。
眼下抱梅看沈大人和小娘子情投意合的模样,不禁欣慰,内心期盼小娘子和沈大人苦尽甘来,定会圆圆满满。
暖风拂过杨柳,惊起树梢的野鸟。
几辆车舆缓缓行驶,继续往前,不远处,有人静静窥探这一幕。
“大人要我们去拦截吗?”
宋一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几日拖着沉疴旧疾的裴少韫掀起青灰布帘,安静地看着前方的一幕。
“不用。”他话音落下,瘦削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不断地咳嗽,宋一连忙端来汤药。
“大夫说大人的身体旧病积沉太多,需要小心养着。”
“我无事,你不用紧张。”见宋一这般紧张伺候他,裴少韫挥挥手,吩咐他不必担忧,“我现在还没死,再说——”
他死了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恩恩爱爱。
裴少韫露出笑容,眼底冷寂,“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宋一看大人魔怔的样子,轻叹道:“大人,世上的小娘子这么多,何必呢?”
虽然裴少韫是他主子,还被江絮雾用弓箭伤了,要了半条命,按道理他也不该为江絮雾说话,可偏偏一开始就是他家大人做错。
非要在小娘子成婚当天去抢亲,不顾及人家的名声,胆大包天,任凭哪个小娘子,有血性的都恨透了对方。
可裴少韫视若无睹,还被伤成这样子。
作为跟了裴少韫多年的随从,他还是想劝劝裴少韫,别折腾了,人家小娘子很无辜。
但裴少韫轻笑:“我怎么能放过她。”几日的病重,令他脸上的凌厉些,垂眸往下,阴郁森然的气势扑面而来,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摸了摸肩膀的伤痛,再摸了摸胸口隐隐约约作痛的伤口。
刻骨铭心的疼,令他捏紧了双手。
往日还能装出一副温润如玉君子的裴少韫,眼下犹如从被老虎吃掉的白衣伥鬼,似笑非笑,配合着病弱的身躯,再时不时发笑,实在渗人。
裴少韫笑了一会,面上收敛了一点笑意,“裴府的探子你处理好了吗?”
“回禀大人处理好了,但是江大人的探子要留着吗?”
“暂时留着,他的探子不是打听到说我没几年活路,正放下心来,这几日你们不要打草惊蛇,我要慢慢徐徐图之。”
江絮雾不是在乎他的兄长吗?
若是她的兄长出事。
裴少韫牵扯出唇角的笑意,吩咐人回去,至于要不要派人拦截,裴少韫说:“不用,先放她好好在外头玩一段时日。”
假以时日,他会亲自接她走。
裴少韫眼底一片阴鸷,在车舆往回,他又想起一事,吩咐青衣跟上去,若是他们有越轨的行为。
他停顿一下,睨了一眼青衣,原本一直当木头待在角落的青衣顿时明白了过来。
青衣领了他的命令,下了车舆,跟上江絮雾他们的后面。江絮雾不知道身青衣跟上来,一路上顺顺利利,也没遇到土匪,倒也自在,在傍晚来临,他们下榻在驿站。
她盥洗完毕,本想着看会书,可头次离开京州,她心里顿感不安,便吩咐抱梅从不花黄梨木里的箱里翻出笔墨纸砚。
白素在跟前帮她磨墨。
抱梅则是去帮她收拾床榻。
江絮雾写了一些聊表关心的话还有几句闲话,写完后,等到笔墨干透,她细细妥帖放好,又从箱里找出梨花香囊,命白素收起来。
隔日吩咐驿站里的人送去京州,给阿兄。
将信写好后,江絮雾闲来无事又翻了几本书,因正值酷暑,窗棂半开,身边的抱梅点了艾草怕有蚊虫,而江絮雾依在窗棂,半支白藕从绸缎探出,她选了一本闲书,耳畔传来暖风和蝉鸣的叫声,倒也不生烦。
可她看得久,发现自己居然看完了,再往右边看去,抱梅不知何时趴在圆桌上的睡着了,而白素伫立在角落,好似不知疲倦,像画上一动不动的人。
江絮雾吩咐白素下去,又去唤抱梅也去歇息。
见抱梅眉眼惺忪,她莞尔一笑,想着天色也不早,自己便把窗棂阖上,可当探出身子关上门,正巧遇到了一同关窗的沈长安。
沈长安一怔,想要行礼,江絮雾浅笑问他:“沈大人没睡?”
“在处理公务。”
“沈大人真是勤勉。”江絮雾温笑道。
后来江絮雾看夜色不早,便嘱咐沈长安早点歇息,她将窗棂关好后。
留下沈长安独自在原地,不过他耳畔早已通红,将窗棂关上后。
他来到案几前,见到上面处理好的公务,想到江絮雾劝慰他早日歇息的话,便不再处理了这些琐碎之事,但是每日地临摹字帖,他还是日复一日地写着。
但今日有所不同,临摹的字迹全变了江絮雾的名字。
他一时愣住,又重写了关于“江絮雾”的三个字,他写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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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不满意,重新书写几遍,心满意足。
可他事后回想自己这番举动,觉得幼稚,但他却郑重地收起写的字帖。
“阿雾。”呢喃出声,波澜不惊的耳垂上泛起红晕。
他将这些稳妥收好,放进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时,沈长安却摸到一块长条硬块的木匣子,拿出来想到里面的东西。
沈长安胸口沉闷,谁也不知,被贬去当县令,皇上的侍卫不请自来,登门拜访,送他与皇帝秘密会见。
皇帝面瘦肌黄,看样子时日不多,沈长安见到拧眉下跪,皇帝命他来到跟前,将一早准备好的圣旨交给了沈长安。
“朕近日身体不佳,唯恐时日不多,朕知你无故被贬,实属无妄之灾,但你能远离京州是非之地,也算是幸运。”
沈长安并不清楚,他一介文官,官不高不低,为何皇上会单独会见他。
还将圣旨交给他。
他将圣旨接过后,便下跪叩拜。
“你不问问吗?”皇帝咳嗽,连坐都需要身边的贴身太监搀扶坐起来。
“臣是皇上的官员,为何要过问皇上你的旨意。”
“不怕圣旨里写着是要你命的东西吗?”皇帝看他脊背挺直,目光里的欣赏毫无掩饰。
“若是贪生怕死,何惧当官,为天下谋利。”
“好。”皇帝爽朗地笑出声,下一刻,他直言不讳地道:“这道圣旨朕给了三位忠心于朕的人,你是其中一个,朕若是不幸驾崩,无论是哪个皇子登基,朕都要你当即赴京,与其他有圣旨的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同宣读圣旨,你可敢。”
皇帝说到这里,气息不稳,属于帝王的威压,令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来气。
“臣定不负使命。”沈长安掷地有声。
皇帝看他不卑不亢,愈发满意,“好,沈大人不亏是被徐大人引荐给朕的人才,朕知道沈大人前段时日被朕赐婚,结果娘子被人抢走,我深知你诸多苦闷,也知抢婚的人是裴少韫,朕当时勃然大怒,奈何这事是在你被抢亲次日,皇后亲自请罪来朕面前说,想要朕宽恕他的罪。”
沈长安听到这句话,心中诧异,他没承想皇帝早就知道抢婚的人是裴少韫,按兵不动,在皇后的请罪下,竟原谅了裴少韫的大逆不道,实属离奇。
皇帝仿佛看穿他的疑虑,冷哼道:“皇后这些年对朕心中怨念颇深,总喜欢跟朕对着干,不过再怎么样,皇后也翻不出多少浪花,至于皇后为什么偏袒裴少韫,也不过是顾忌旧人之情。”他说到这里,目光悠远,犹如深陷往事不可自拔。
还是身边的李公公提醒他,皇帝这才回过神。
“朕知道沈大人你心有不甘,前路坎坷,谁知道风雨多变。”皇帝不再多言。
沈长安听出言外之意,任凭听候差遣。
皇上后面乏了,吩咐他人送他回到自己的府上,一切如故,乔嬷嬷还在收拾豆萁,可他袖子里却藏着一道圣旨。
一个不能轻易打开看,要等皇上走后,新皇登基才能看的圣旨。
沈长安明白份圣旨,会带来杀身之祸,可在被请进去,他早已无路可退,但他担忧江絮雾。
他将此事藏于心中,一夜未睡。
翌日。
他们继续赶路,大约五天后,他们才来到的琮阳县。
江絮雾原以为琮阳县会跟传闻中一样,穷乡僻野,可在被抱梅一同搀扶下来,见到县里百姓虽穿,可这里的百姓皆没有瘦弱之徒。
他们的车舆途经街巷,遇到了吹火的杂技人和提起巨石的勇士,听到了一阵阵喝彩声,她还见到走街串巷眉开眼笑的货郎,也看到了好几处有摆着炊饼的摊子,还有卖抄手的铺子外坐了几名百姓进食。
比不上京城富饶,却什么都有,绸缎铺子,头面铺子和糕点铺子等———
江絮雾心想,阿兄他担忧过头。
他们来到县衙门口,一早等候的师爷和官差早早候着,见到沈长安立马迎了上去,知道沈长安是携夫人而来,师爷吩咐自己的夫人带着江絮雾和一干的奴仆去另一座为先领备好的宅院歇息一番。
这里的师爷在琮阳县待了几十年,伺候过十几个县令,早就妥帖地安排了一切。
在江絮雾进到宅院,发觉这里虽不大,三进大宅院,却置办的无一不齐全,桌椅屏风,干干净净,算不是上好木料,却足以看出用心。
师爷的夫人张夫人,将她迎进来后,又主动地说了些县里的人情风土,又笑着夸江絮雾生得貌美,“若是有稀缺的,夫人尽可派人来吩咐妾身。”她足足在江絮雾的跟前待了三个时辰,方才告退。
待人走后,江絮雾便安排了嬷嬷和婢女们将宅院上下打扫一遍,顺便命小厮将两车里的箱子抬进来。
这些奴仆和小厮都是江辞睢安排,就连准备的几十个箱子几乎要塞进七个车舆。被江絮雾好说歹说方才劝住。
“我是陪同,不是去享福的阿兄,况且用七个车舆,太惹眼,万一被不长眼的土匪盯上,我该怎么办?”
在江絮雾的劝慰下,江辞睢方才打消这个念头,一些金银珠宝和绸缎装了两车才停下。
如今江絮雾吩咐下人们将这些抬进去后,进了内院子,才发现正房中间有槐树,看着槐树参天,颇有年龄,江絮雾仰头望去发现槐树上还有一两只狸猫在树上栖居,见到江絮雾也不怕生,小声地“喵喵”。
江絮雾浅笑,槐树长得高大,遮住大部分日头,但后院宽敞,有一口井,她从台矶踩下,见到了一排厢房,这些应当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不过她带的下人不多。
她回到前院,正房和东西南侧的厢房和书房都收拾好。
江絮雾要了南侧的厢房,正房则是留给了沈长安,东边厢房她则是用来当茶室,有客人,便在茶室迎客,又见院子墙角种了一些花草,还有藤蔓缠绕的墙面。
她爱花草,吩咐他们不要动这些,然后寻了雄黄粉撒在墙角,怕花草过多,引来蛇类。
等她折腾一天,月上三更,沈长安才堪堪回来,见到宅院添置稳妥,瞥见江絮雾早早吩咐厨娘为他留了晚饭。
沈长安负手而立,用完晚饭,亲自来到江絮雾的厢房道谢。
江絮雾被逗笑,搁下绣棚,“你我是夫妻,何谈感谢。”
说到此处,江絮雾忽然愣住,四周静悄悄,抱梅早早拉着白素退下。
厢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无言相对,烛火摇曳,江絮雾想到若不是被抢走的话,他们……
不止江絮雾想到这里,沈长安也想到,掌心微微出汗,竟不敢看她,抿着唇,匆匆忙忙道:“我还有公务,先告辞。”
江絮雾看他急急忙忙地走出去,走廊外抱梅的声音响起。
“喂!沈大人,你进错厢房了,沈大人前面有树……”江絮雾扑腾突然笑了出来,她悄悄地走到门槛,见到一向稳重的沈长安跟个醉酒的人,走路蹒跚,不免笑得更大声,然后她亲眼见到沈长安走得更快,似乎在恼羞成怒。
“沈大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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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厢房在正房。”她贴心地提及,走到西厢房的沈长安一愣,垂着头忙里忙慌地转身。
江絮雾今日的疲倦被眼前的滑稽弄没了,她没想到原来端庄自持的沈长安,行事也会慌慌张张。
被江絮雾戏谑的沈长安,回到厢房,率先将门关上,隔着门板,他胸腔的心乱跳,隐隐约约他感觉耳畔的笑声不曾消失。
克己复礼的男人拢了拢手。
张开,松开。
难抵心中的贪恋。
“阿雾。”-
几日后,沈长安刚来县里,接手的事务繁忙,忙得脚不沾地。
江絮雾白日都没见过他,傍晚见他有时都要留宿在县衙,怕他操劳身子,每日吩咐厨娘炖汤,日日送过去,当然其他官差和师爷的一份,她做事周到将全县衙的人全部送了个遍。
不到几日,县里的人都知道新来的县令和夫人琴瑟鸣和,县令夫人还蕙心兰质,个个都赞不绝口。
这一点江絮雾并不知情,见他白日不在,江絮雾便折腾起了宅院,廊檐下挂了湘竹,槐树下挂了铜铃,又去剪花添置雅致。
张夫人过来叙旧,看到焕然一新,无一不用心添置的宅院,直夸她心思玲珑剔透,转而吩咐手底下的人端来铜盆,里面盛了冰块,虽不多,但也罕见。
“这些是沈大人无意说起近日炎热,怕夫人闷热,妾身的夫君听说此事,告知了妾身,正好妾身娘家有存好的冰窖,便取出送给夫人。”
江絮雾感谢她的用心,亲自留她用饭,张夫人推脱不已,只能被江絮雾留下共同用食。
张夫人在一同用食,被她府中厨娘的手艺惊呼,直言美味,而后江絮雾看她真心喜欢,便送了一些糕点。
闲聊一番,一刻钟后,她送张夫人出门。
傍晚,沈长安正好回来,她将此事告知了沈长安。
彼时江絮雾在槐树下安置了一张藤椅,坐在这里调香,身侧是一小方几,摆着两杯茶,树上狸猫爬来爬去,槐树叶子落在了茶水上。
沈长安却一眼注意到她云鬓上沾上叶子,伸出手,帮她撷取,正巧江絮雾感觉异样,仰起头四目相对。
江絮雾未施粉黛,素衣装扮,发髻也仅仅用海棠簪子挽着,耳垂的玉坠轻轻地晃动,明明她身上没有携香囊,可沈长安却嗅到了梨花浅香。
“她的夫君也就是张师爷,我查到其中有贪污,她今日来奉承你,大约是想试探一波。”
江絮雾浅笑,“还有这一层关系?不过沈大人你耳根子又红了。”
沈长安抿唇,“没有。”
此刻院子里的下人们都眼观八方,早早退下,留给他们单独相处。
东风吹起槐树的铜铃,狸猫们不再攀爬,慵懒地趴在上方,静悄悄地看着下面的两个人在干什么?
江絮雾的翠青披帛早已随风飘起,遮住了银白月色。
“沈大人,你在害羞。”
少女拽住了他的宽袖,轻轻一扯,引得落叶缤纷,靠在窗棂处的一株海棠并蒂的瓶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京州。
裴府,书房。
裴少韫咳嗽了好几声,近日的瘦削,连带他动怒起来,手背的青筋凸显得狰狞恐怖。
“大人,这是青衣送来的信函。”
裴少韫正写完一封书信,闻言便令人呈送上来。
可他还没拆开,宋一就急匆匆地赶来,“大人,皇上病危,皇后请你即可进宫。”
月黑风高进宫?裴少韫思忖一下,派人备车,而宋一又接着道。
“据皇后娘娘说,皇帝病危,请了太子和三皇子一同入宫,还有请了孙太傅,刘尚书还有枢密使的盛大人……”
宋一禀告的官员都是朝中的老官员,资历颇深,身居高位。
看这架势是要立遗嘱吗?
但皇后允许吗?
裴少韫沉思,挥挥手令他先下去,随后拆来信封,宋一没走出都久,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
宋一担忧地闯进去,惊讶地看到少韫满手是血,右手攥着信封,左手流着血,地面毛毡有花瓶破碎的瓷片。
“大人?”裴少韫只知失态,吩咐他去请大夫,可宋一看他这个样子担心不已,但在裴少韫的冷眼瞥过去,他还是匆匆忙忙去请大夫来。
等人离开后,裴少韫犹如自虐,望着信封上的字迹。
正年七月一,小娘子入住宅院。
正年七月二,小娘子添置宅院。
正年七月三,小娘子出了府送汤给沈长安。
……
正年七月十六,小娘子主动亲了沈长安。
他捏紧了信封,眼里的阴鸷犹如粘稠墨汁,阴郁得仿佛要流出来。
凭什么?
第72章算账
对他避之不及的江絮雾,原来也会主动亲人,可为什么亲的人是沈长安。
迂腐,不懂变迁,在官场上这样的人迟早会被席卷阴谋中,甚至他连皮囊都比不上自己。
裴少韫无法理解,可无论他有多恨不得,出现在他们面前撕碎他们。
他眼下却还要进宫。
裴少韫心中阴郁,大夫早早到来,为他看了伤口,包扎好后,他就先进了宫。
坤宁宫,几缕青烟袅袅袅升腾,皇后坐在高位,身边的徐嬷嬷为他沏茶。
“皇后寻臣等来是有何要事?”裴少韫右手带伤,换了左手接过青瓷描金的茶盏,皇后瞥了一眼,见他受伤,简单问询了后,可知他不小心。
皇后的眉眼都未曾挑起,平淡地道,“皇帝病重,约了两位皇子和朝中大臣一并到场,裴大人,你觉得皇上真的是病重了吗?”
裴少韫捻了捻腰间的香囊,眼眸半垂地道:“臣不敢妄言皇上的龙体。”
“他能有什么好妄言。”
这么多年皇后深居简出,不问后宫前朝之事,一心向佛,可今年皇后改了性子,主动探查前朝的事。
裴少韫想到前段时间,皇后明明可以用他抢婚的把柄威胁自己,可她却主动跟皇帝告发,还为他求情,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顾及旧人之情,何必现在帮他。
裴少韫思绪万千,坐在高位的皇后轻抿了茶水,直言道:“裴大人,无论皇上他最后选了谁当继承人,本宫只希望裴大人不要忘记曾经的约定。”
“臣等明白。”
“你放心,你母亲好歹与本宫有手帕之交,本宫要做什么,都不会要你的命。”不过是需要他做点什么。
裴少韫:“臣明白。”
“既然你知道,剩下的本宫也不再多说什么,记住帮本宫看好朝宁。这些年她的委屈隐忍,本宫早看在眼里,可是她哪里能算计过坐在皇位的人。”
皇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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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知道朝宁的野心勃勃,可她尚且不知前路艰难,再说,皇后眼眸望向前方,手指拢了拢。
她答应过一个人,不要将朝宁陷入危险之中。
这些年她一直逃避,忘记照看朝宁,还是这段时日才知道,朝宁也想争夺这皇权,可皇上不会允许,而且……
皇后抓紧了扶椅,目光变得凝重。
裴少韫见皇后沉默,估摸她有心事,没有插嘴说话,直到燃香的烛火灭了,夜色浓重,风声变得冷冽,他这才被请出坤宁宫,等他出来,正巧遇到了朝宁。
朝宁公主气势汹汹,云鬓上的簪子都落在地上,身后跟着几名婢女,其中一个一边捡着簪子,一边追上去。
她行色匆匆,都完全没注意边上伫立的裴少韫。
裴少韫掀起眼皮子,想到皇后的嘱托,眼眸暗沉了下来,随即捻了一下腰间的梨花香囊,好似江絮雾就在她身边,他忽然笑了笑。
他之前名义上是皇上的人,但实则皇上并不重用他。
而他周旋三皇子和太子之间,摇摆不定的态度为自己留了不一样的路,可皇后不一样,她亲自找上自己,利用与她生母的交情,想用他帮朝宁保平安。
作为交易,她主动帮他摆平抢婚一事,事后还暗给他枢密使的官职。
想想他都不亏。
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皇后这些天的动作,哪一个都看起来十分危险,稍不注意就要引火烧身。
裴少韫若有所思一笑,捻着香囊回到宫外。
无论皇后到底要做什么,他们互相算盘已经开始。
况且,他迫切地希望这些琐碎的事,早点结束,这样他就能亲自去找回小娘子。
他捏紧了腰间的香囊,狰狞的青筋凸显出来,好似捏的不是香囊而是一个人-
在裴少韫怨恨,碍于京州事务,却一直没能去找回江絮雾的时候。
江絮雾这段日子过得很悠哉,闲来赏花制香,繁时便是剪花去县衙看望沈长安,顺便在县里逛逛。
县里的街头不似京州宽敞,但人情味十足,江絮雾才去了几趟,街上婆子和货郎都认识她,还热情地要送她东西。
江絮雾连忙拒绝,几次下来,她倒是不敢出门,只能吩咐奴婢们出去。
她跟沈长安聊起这件事,沈长安正正经经地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江絮雾扑腾一下,“原来沈大人是怕要消灾才会不受收贿赂。”
沈长安本就是随意一说,闻言想要辩驳,可临到头,见江絮雾坐在席地而坐,下面摆着一张竹簟,主仆几人坐在廊檐下,湘竹卷耸着半块,整齐不一地被夜风拂动,而屋檐摇曳的灯笼映衬了她们的影子,朦朦胧胧下,江絮雾明眸皓齿。
他目光挪开,心跳不已。
江絮雾见他不说话,用娟帕捂住唇笑道:“不逗你了,我知道我是你的夫人,作为官夫人可不能乱收贿赂,万一你被弹劾,那我岂不是罪人。”
“我不是怪罪你,我……”沈长安嘴笨,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身侧的抱梅用团扇帮江絮雾扇风,“沈大人,我家小娘子一直都在逗你,你都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家小娘子会误会你吗?”
她说得一本正经,还学着沈长安平常绷紧脸,无趣地对江絮雾道:“小娘子,天色晚了,早点歇着。”
“小娘子,天色尚早,多歇息。”
“小娘子,这时辰是晌午,多歇息。”
……
抱梅学得唯妙唯肖,连鲜少露出情绪,假装自己是石头的白素都不禁一笑。
江絮雾更甚,自从来到这里,她笑容都比往常多,人也明媚了很多。
沈长安看到她的变化,自是欣喜,可今夜被这般取笑,他羞赧地抿着唇。
他喜欢看江絮雾笑,可自己又被戏谑、不管了,小娘子喜欢便好。
沈长安思忖到这里,不再纠结,可江絮雾扶着廊檐下的赤黑柱子,站起身,从竹簟来到他跟前。
“我不笑你了,沈大人,听说正逢七月中旬,县里的凉湖会举行游船,点上百花灯,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制作花灯,放在凉湖上,祈求来年开春好节,亦或者盼望家中人身体安康。”
江絮雾粉衫罗裙,发髻随意挽着,说这话时,发髻的鎏金双蝴蝶步摇的珠链晃动了几下,沈长安的心跟着晃动一下。
“花灯我尚未准备。”沈长安迟疑,却转身欲往外走。
“沈大人你要去哪里。”江絮雾看他往外走,连忙唤他。
沈长安抿唇转身道:“我去置办点做花灯的竹子和白纱纸。”
“我早就备好了。”
江絮雾话音落下,抱梅从厢房里拿出她们白日自己做好的白兔花灯,栩栩如生的兔子下是荷花托底,烛火燃起,通体发金。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沈长安自责。
江絮雾浅笑,“走了。”
她抓着沈长安的手就往外走,沈长安盯着她的手,耳畔又红了起来,“这……”
“你我都是夫妻,沈大人怎么动不动害羞。”
江絮雾见他伫立在原地不动,侧身看到他的反应,心知肚明,随后笑了一下。
原以为他还会害羞,可沈长安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温热触感,酥酥麻麻,江絮雾陡然想伸回收,脸颊泛起红晕,完全没有之前从从容淡定。
“你……”
江絮雾轻声说了一下,还没说完,便听到眼前的沉闷的男人,认认真真地对她说。
“我们是夫妻。”
江絮雾一愣,仰起头看他,夏风里混着蝉鸣的叽叽喳喳声,还有铜铃声声,但她好像听不见,只剩下眼前乌黑的眼眸只有执拗,面容严肃的沈长安。
“嗯。”
她露出释然的笑容,沈长安也挤出僵硬的笑容。两人没有一起带奴仆出门,她们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戴上了面具出行,像个寻常百姓的夫妻一样,一同逛花灯,两人还花了几十文钱,一同租赁下游船,乘风赏着湖面千千百百的花灯,而后,江絮雾和沈长安一同放下自己的花灯。
江絮雾许愿阿兄和沈长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许愿完毕后,发觉沈长安竟然学着她许愿的样子,双手合十,满脸严肃,犹如在完成一桩严峻的事情,可他只是许个愿,搞得这么慎重。
江絮雾坐在船尾,船夫摇着船桨,四周热热闹闹,花灯月下,她情不自禁地往前,在沈长安睁眼一刹那,她偷偷亲了上去。
沈长安一怔,睁开双眼,见到用娟帕偷笑的她,脸颊犹如煮熟,引得江絮雾笑得更大声,他难得恼羞成怒低声道:“这太大胆了。”
“你不喜欢吗?”江絮雾半曲着双腿,芙蓉秋水的面容枕在膝上,眼眸含水看他。
沈长安拢了拢手,声音如蚊鸣,“喜欢。”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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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雾听不清,往前侧耳倾听,听到郑重其事的一句。
“沈长安喜欢阿雾。”
江絮雾的心跳得飞快,眼眸乱飞,明明是她逗人,可遇到这种事,她也不知怎么办。
她只觉得这一切很陌生,上辈子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与裴少韫的相处大多是她主动,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凡事以他为主,只因他是她的夫君。
可这辈子不一样。
江絮雾眼眸忽然生出泪水,沈长安忙手忙脚,用粗糙的指腹为她擦去泪水。
“怎么了?”
可眼前的小娘子主动扑进他的怀里,脆弱地问:“沈长安,你在吗?”
“我在。”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
他搂住了纤细瘦弱的小娘子,静静地感受她的颤抖,恐惧和害怕,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阿雾,我永远都在。”
为什么我们不是上辈子就认识?
若是上辈子早点认识沈长安,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江絮雾憎恶命运的不公,却又知道是命运又给了她一条命,趴在沈长安肩膀的小娘子,闷声地道:“你要一直都在,不准离开。”
沈长安:“我一直都在。”
可他上辈子都不在。
江絮雾心情缓过来,知道刚刚失态,羞赧不敢看他,沈长安没有在意,两人下了花船,带她来一处摊贩前吃抄手。
“我幼年生父去世得早,都是我母亲一人起早贪黑地卖抄手,攒够上私塾的钱,还有置办文房四宝,我稍微年长点,能帮母亲一起收拾摊子,可母亲担心我顾忌不上学业,她说我往后要有父亲的意志,去当一个好官,去为天下百姓谋利,往后几年我一直恪守母亲的教导,原以为高中榜眼,母亲会喜极而泣,但这一年有人舞弊科举,我的榜眼被人顶替,虽几年后被平反,但我母亲却在同一年,病重离世。”
沈长安平静的语气阐述了他波澜起伏的入官之前的往事。
江絮雾看穿他眼底的彷徨和脆弱,心疼地抓住沈长安的手道:“你现在已经当官了,你会永远是个好官。”
就像他上辈子,几起几落,做到了尚书的位置,却因她阿兄的事被贬,但他行事作风从来不曾变过。
江絮雾抓紧了他的手。
沈长安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会永远陪你来吃抄手,来年也是。”江絮雾对他许下诺言,沈长安回望她,露出来僵硬的笑容。
“好。”
两人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结伴吃抄手,一同去参加花间谜语,还在月上三更时,偶遇陌巷,满巷桂花香味,还有几株长春花探出头。
江絮雾看得欢喜,沈长安第一次甘当偷花贼,为她撷取翘红的长春花,衔在她的云鬓上。
陌巷深处凝花香,采取几株衔佳人。
月上三更,更夫已敲鼓。
她们一路乘着月色和花香回到宅院。
暗处的青衣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记下,正当她记好后,几声狸猫声响,惊动了她,她警惕四周,见空无一人,正要离开宅院,正巧后院小门被推开,忧心主子怎么还不回来的抱梅打着哈欠,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想要在门口看看,正好一出巷子,看到小娘子和沈大人进了大门。
抱梅泪眼惺忪,想要跟上去,可没走几步,跟正要离去的青衣打了个照面。
“你——”抱梅惊悚地睁开眼眸,破口大喊,想要引来护卫,可青衣早有准备冲上前,一掌劈晕她,而后抱住倒下的她,眼见四下无人,她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将抱梅带走。
打算等她醒来,威胁她一番后,再送她回来。
但醒来的抱梅完全不受威胁,大喊大叫道:“我一定要告诉小娘子,你来……”
还没说完,青衣就将她的嘴巴塞住。
算了,不将她送回去的话,一个婢女不见了,应当没事?
她踌躇地想着-
白素是第一个发现抱梅不见的,抱梅一直守夜,困乏不行,却坚持要等他们回来,还让白素去歇一下。
她来是为了保护小娘子安危,为了不打搅小娘子和沈长安,一直待在宅子里,但她理应也要一起等他们回来。
可是小娘子他们回来了,出去看的抱梅不见了。
她将这事立马告知了江絮雾,本来她心情尚好,在知道抱梅不见,她当即去寻抱梅的踪迹,沈长安一并陪同她去帮忙。
在得知门房说没见到抱梅,江絮雾想到后门,去了后门看到半掩着的门,再往前折西,见到地上的一枚玲珑鎏金圆球坠子,这是抱梅的贴身只物,眼下却掉在这里。
江絮雾拾起,面色凝重,心头浮现阴霾,不会是裴少韫所作所为吧?
她一想到自己来这里,裴少韫都还不放过自己,心情沉闷。
沈长安看穿她的心思,沉声道:“我会找到抱梅,不必忧心。”
他话音落下,歇息都不带一下,转身就去县衙吩咐官差一同寻人。
可一连七日,都没有抱梅的下落,江絮雾忧心过重,食欲不佳,连续几日又开始生病。
为了寻回抱梅的踪迹,沈长安不眠不休在县衙办公,从县衙近日有生人面孔入手。
此一举措,果真奏效,县衙内有几十名百姓来告知有生人面孔。
沈长安还专门派官差去各个客栈走访。
江絮雾知道这件事后,主动出钱悬赏,这下涌入了更多主动告密的百姓,但里面混杂了很多假消息,所以还要一一分辨。
但眼见一天下来,还没有寻到抱梅,还整日梦到裴少韫一脸阴森地在下棋,她的心情更甚难过,原本养好的身子又消瘦下去。
沈长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知道江絮雾食欲不佳,他哪怕很忙,都会亲自来回来,陪同她一起用食。
“你不必这样。”江絮雾注意到他的眼底一片乌青,鼻尖酸涩。
“我是你的夫君,自是要陪你,而且我也知道抱梅,与你交情笃深,不似主仆,更胜姐妹,我自是要帮村一把。”
“况且我只是陪你用食,你何必这般感动。”
阿雾她这么容易被人感动,以前过得有多不如意。
他之前知道江絮雾有心疼她的兄长,可她的兄长又不能长年在家,再说他又是男子。
沈长安为她布菜,好生地安抚她。
江絮雾在他的安抚下,才恢复了点气色,白素在跟前看着,见她神色不再这般难看,松了一口气。
她这几日都书信一封命人送往京州给江辞睢,信中内容都是回禀了这边的情况。
估摸兄妹情深的江辞睢会赶来,要是见到江絮雾这般瘦弱,定会大发雷霆,万幸小娘子被沈大人安抚。
白素思忖,跟在身旁伺候,而后用完食,外头传来官差匆匆忙忙的声音。
“大人,我们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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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长安立马站起身,江絮雾也跟着站起身,想要冲出去问问是不是有抱梅的消息,这时官差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在城外……”
话音都没有落下,沈长安便带着他们一去去,江絮雾本想跟上,可沈长安说外头不安生,吩咐她好生在待在家里,会亲自把抱梅带回来。
江絮雾不想留在这里,可沈长安再三保证,她也只能在宅子里等着。
这一等,便是傍晚,她等了十天,也终于等到了的抱梅的消息,说是被人发现打晕在城外驿站,抱梅晕倒时,身边还有一女子,那女子身穿青色衣裳,见到他们就跑了。
驿站的人想到这几日浩浩荡荡的找人,再看这小娘子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立马抱官,送去医馆。
抱梅被送去医馆,大夫说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人下了昏睡的药,需要睡个一天一夜才醒。
等到尘埃落定,江絮雾这才松开了娟帕,去看抱梅。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皇帝身体不适,颁布了两条旨意。
一是恢复太子的实权。
此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可第二条却是,皇上病重,由三皇子代理朝政。
这消息,实属令人摸不着头脑。
大臣们还没有猜透皇上到底在想什么,朝宁公主府邸被人发现藏有私兵,皇上震怒,要撤掉朝宁公主的头衔和公主身份。
皇后深夜脱掉皇后官服,长跪在皇帝的寝宫,为朝宁求情。
皇上念及过往恩情,收回撤掉公主的头衔圣旨,将人贬去边州,几天之后,皇后身体忽然病危,永居长春宫的二皇子头一次踏出宫内,伺候在生母跟前。
皇上心疼皇后,大赦天下三日,命天下百姓为皇后祈福。
同时,裴少韫被任命一路护送到公主到并州。
正年八月初一。
一辆车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琮阳县,车身通体起褐色,四角翘起,轱辘轴转动,路过的百姓听到车身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不多时,车舆兜兜转转来到一处挂着“沈府”牌匾的大门。
一双修长却骨骼分外凌厉又惨白的手,掀起了青灰的布帘,而随着他走动,袖子里的明黄圣旨隐隐约约可见。
男人肤色接近霜白,瘦削得脸上都没有皮肉撑住,穿着一袭白衣长衫,青天白日给人一种披着人皮而来的恶鬼,尤其是他弯唇一笑,凭生多出阴风。
“我来找你了。”
“小娘子。”
在院子里正在刺绣的江絮雾,被针扎了一下,血滴冒出来,她心神不宁地望向前方的院子大门。
明明眼下是夏时,为何有寒冬的冷意。
第73章奉旨
骄阳似火的时日,隐隐约约传来蜂蜜的嗡嗡声,江絮雾循声望去见墙角的八仙花和木槿、凌霄花都在傲然盛开,其上盘旋几只黄蜂。
抱梅从后院后走来,这几日她被青衣给绑着,万幸青衣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将她捆绑在床上,每日给她喂食物。起初她反抗过,可青衣会武功,她根本毫无挣扎的能力。
后来几天,青衣辗转带她换了好几所客栈,驿站,到处躲着。
随后抱梅看到她收到书信,面色一沉,走到她的跟前道:“你想不想回到你小娘子身边。”
抱梅疯狂点头,然后她就被打晕了。
之后被发现踪影,被送回来的抱梅,知晓小娘子一直关心她,又把养好的身子弄得憔悴,她心中不忍,这几日什么补品汤药轮番煎出来,端给她补身体。
江絮雾喝得想吐,想拒绝她的好意,可抱梅每次含泪看她,“若不是我的原因,小娘子怎么会受苦受累。”
她泪眼婆娑,当场就要哭得泣不成声。
江絮雾无奈之下,接过补药,这几日的身子也好了些,肉也长了,但是这补药怎么还能补那里。
每次抱梅替她更衣,江絮雾望着耸起的起伏,脸红在想,怎么又大了些,她羞耻于唇边,倒也没有直言。只是委婉地告知抱梅,说再养下去胖了不好穿衣裳。
抱梅望着自家小娘子袅袅婷婷的身段,很想摇晃小娘子的肩头说,“小娘子,你这哪里胖了。”
这身段,放眼京州都算是少有,还有这容颜。
可见小娘子执着,抱梅也只能暂停给小娘子补身子的想法。
江絮雾见此,松了一口气,闲下来时,她便在宅子里刺绣做香囊,亦或者制香,但这里地处偏僻,甚少能有几个好的香料品种能置入。
她也不气馁,问游行的商贩能不能出行回来给她带些香料,而沈长安知晓这件事后,还主动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托付给她。
“这里有我的祖宅地契,还有这些年的俸禄,我甚少用钱,正好可以给阿雾你。”沈长安本来羞于说“阿雾。”可这段时日的相处,早已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他的性子少了点羞赧,倒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江絮雾见他主动托付身价,将装有俸禄银两和祖宅地契一并交于自己后,她也不客气收下。
“我往后会在县里开个香料铺子,到时候你若是需要银两,可以告知给我,你我毕竟是夫妻。”
在江絮雾的自述下,沈长安出门又走错路,引得她又笑了几声。
该说不说,原来逗弄沉闷的沈长安,会这般有趣。
江絮雾思忖之前发生的种种,刚刚的不安已经消弭,她的唇角再度上扬,又开始忙活针线。
抱梅已经走来,手里托着桂花糕和酥糕,怕她疲倦饥饿。
江絮雾余光瞥见,正想对抱梅说不饿。
可门房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对着江絮雾恭恭敬敬地道:“小娘子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
江絮雾将手里的针线绣棚掷在一旁,面上疑惑。
这琮阳县哪里有什么贵人。
门房战战兢兢道:“来人身高八尺,衣裳都是上好的绸缎,面上削瘦,可眉眼间的贵气令人一眼难忘,更何况贵人说是要沈大人来领旨。”
一番话落下,江絮雾支起身,踱步走了几下“是京州来的人?”
抱梅见此,将糕点等放在石台上。
“沈大人不在府,你将人请进来,抱梅你去沏茶。”
江絮雾吩咐抱梅后,便命门房来迎客,她以为是京州来的客人,不再多想,可真当看到门房迎来的人,她诧异地将茶盏摔在地上。
茶盏是白瓷,一碎,四分五裂。
此时屋檐下的野鸟们早就被惊吓飞走,微风拂过,案几上茶壶冒着热气,临近窗棂边的松柏颤动,槐树下的铜铃簌簌作响。
“小娘子。”
来人一袭白衣长衫,脸颊瘦削,长身玉立,目光瞥来,似笑非笑。
江絮雾惊悚地后退,抱梅看到心头一惊,护住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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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韫见她如临大敌,浅笑道:“小娘子果真是怕我,完全看不出之前对我动手心狠的模样。”
他说罢,另一只手扶着肩膀,目光阴鸷地睨向她。
气氛焦灼,江絮雾掐住掌心,瞥见正要进来的白素,神态放缓,这里不是京州,她为何这么紧张。
江絮雾神态平静下来,吩咐伫立在门槛不知所措的门房下去,随后吩咐抱梅将地上的茶盏碎片收拾妥当,“切勿伤着手。”还嘱咐她去请沈长安回来。
“白素你过来倒茶。”
江絮雾有条不紊吩咐他们下去,原本正防备在想要不要动手的白素在听闻她的话后,颔首示意,跟在她的面前。
“让裴大人见笑了。”江絮雾吩咐其他婢女进来,为他搬来一张圆椅,“裴大人请坐。”
裴少韫满腔的怨恨在看到江絮雾淡定自若请他坐下,有一瞬想问她不怕吗?
但想到来到此行的目的,他大大方方坐在江絮雾对面。
江絮雾见此吩咐白素斟茶倒水,白素为他倒了一杯春茶,便退到她的身边,攥紧袖子里的匕首。
“不知裴大人来此处有何要事,我家夫君因公务冗事,还望裴大人稍等片刻,我已经吩咐下人去请沈大人。”江絮雾波澜不惊,隔着四方案几,与他答话。
裴少韫在听到“夫君”两字时,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他的手如今瘦到轻薄只剩下骨头,一用力狰狞得骨头都要凸起。
“小娘子的夫君?”
“众所周知我几月前被圣上赐婚下嫁给沈大人,这是人尽皆知的消息,裴大人不必大惊小怪。”
江絮雾见他孤身一人来,心底一开始的发怵,消失得无影无踪,见他拢了拢笑意,心底更是冷笑不止。
“是吗?”他似笑非笑地瞥江絮雾,从一开始的失态,到眼下收起,不过须臾,他转而轻笑道:“小娘子近日身子骨看样不错。”连脸颊都有肉。
江絮雾:“过得好,自然养得好。”
她冷嘲热讽,裴少韫抿了一口茶,失笑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这时,抱梅惊喜地在外头喊着,“大人回来了。”
江絮雾眼眸看向门槛,只见一向行事稳重的沈长安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赶来,鬓角的汗水都没有擦拭。
“夫君。”
江絮雾迎上前,用娟帕为他擦拭汗水,沈长安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擦拭。
裴少韫冷眼看着她们大庭广众之下恩恩爱爱地相处,骨节隐隐约约再度浮现。
“沈大人。”他温声地提醒他还在这里。
沈长安回过神,握紧江絮雾纤细手腕,轻声道:“你下去吧。”
两人默契地对上眸子,江絮雾心领神会颔首,携着白素退下。
江絮雾来到走廊,望着一墙之隔,面上终究浮现忧愁。
也不知道裴少韫此行是找沈长安来说何事。
她心中隐隐约约不安,白素跟在她身侧,江絮雾抬眸看向屋檐之上的碧海蓝天,云团揉皱,槐树的铜铃一直响个不停,吸引了她的目光,走了过去发现是有只狸猫贪玩用爪子晃动漆黑的铜铃。
狸猫察觉她们的到来,连忙跑掉。
江絮雾会心一笑,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阿兄这几日的书信还没到吗?”原本阿兄会每隔几日送信,可这段时日已隔十日,未曾有书信,令她心中不宁。
沈长安知晓后,还派人去京州打探,眼下还杳无音讯,如今沈长安也来了。
江絮雾思绪又不宁,余光却瞥见他们出来,这么快?
裴少韫察觉她的目光,远眺看向她,唇角勾起。
江絮雾皱眉,待人走后,她才来到沈长安的身侧,见他眉目紧皱,恐有大事,小心翼翼道:“发生大事了吗?”
“皇后病重前几日身体尚未痊愈,皇帝病倒,这几日都是三皇子代理朝政,但太子遭遇刺杀,太子妃为太子挡下刺客,香消玉,太子震怒,在抓到仅存活的刺客,得知是三皇子所为,太子提剑闯入三皇子府中,万幸被人拦下来,没有酿下大祸,但三皇子还是被刺伤了胸膛,昏迷不行。朝中官员眼睁睁看着眼下两位皇子都闹成这样子,太子事后整日喝得醉醺醺,守在太子妃的寝内不肯走出出去,三皇子又受重伤,皇帝病重不醒,最后朝臣官员请求皇后主持大局,皇后深明大义,强撑病体,垂帘听政。裴少韫今日来,是奉皇后的命令,召我回京州任职。”
“竟是这样。”
才过一月,朝堂诡谲风云多变。
“可是你来琮阳县不是皇后贬你而来,怎么又让你回京州。”
江絮雾想不透彻,沈长安竟然想到从未打开的圣旨,再看一脸担忧他的小娘子。
他并不想牵连她进去,轻声安抚道:“我不会有事,阿雾信我。”
“嗯。”看他坚定的模样,江絮雾露出浅笑。
两人而后一并用食,随后沈长安还因县衙有事,先行一步,在离去前,他担忧裴少韫又要弄出下作手段,嘱咐了几名官差守着沈府。
方才安心离去。
客栈里。
裴少韫靠在窗棂下棋,瘦骨嶙峋的手捏着白棋下在棋局中,待到手底下的人禀告沈府多了几名官差。
他嗤笑一声,吩咐他下去。
而后余光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青衣。
“我让你好好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是有越轨之事,你需要拦着,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打草惊蛇,眼睁睁看着小娘子亲沈长安?还绑走她身边的人?”
他语气温柔,可如今瘦骨嶙峋,早就少了往日温润的气质,眼下有种渗人的冷意。
“是卑职失误,卑职自愿领罪。”
青衣自知理亏认罚。
裴少韫挥挥手,命她自己去接受惩罚,待人走后,窗棂外飞来一只燕隼,脚尖绑着纸张,他拆开一览无余。
“江辞睢原来还跟前朝的人有关系。”
裴少韫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将纸张烧掉后,留下一片余烬。
他随后回到棋局,继续下棋静心。
几日后,宅院里的落叶窸窸窣窣落下,奴仆们扫地,江絮雾穿过走廊,来到沈长安的书房。
原以为这几日风平浪静,裴少韫真的是为了奉旨而来。
江絮雾正放心,可谁碰到金利来收拾包袱,疑心之下追上前询问,“沈大人不是过几日才走,怎么今天就要收拾。”
“大人说明天他就要走了。”金利来老实巴交地道。
江絮雾神色一愣,“他为何没有告知我。”
金利来摇摇头,不明所以,江絮雾这才来寻沈长安,发现他正在书房作画。
她原本气势汹汹地进来,可见窗棂外松柏屹立,布满沧桑,再观裴少韫,依旧一袭浆洗的长衫,面色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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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握着的羊毛毫,端正地一笔一勾,好似与松柏浑然一体。
江絮雾步履轻慢,走近才看到他作的画。画上女子坐在竹簟上,手执书卷,廊檐下的湘竹随风摇摆。
女子若有所思地仰头,一只通题黝黑的野鸟掠过。
“这是我?”江絮雾看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再看衣裳耳坠,她诧异地出声,却见他刚好收笔。
“嗯。”他将作画好的画摆在书案上,等墨干透。
江絮雾很少看他作画,这次见他画自己,想到他之前送自己的一幅画,诧异地道:“你又要送我吗?”
不过这画的可真好,她定要妥帖放好。
谁知沈长安抿唇道:“不是。”
江絮雾仰起头看他,见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回京州,想随身携带你的画。”
经此一提,江絮雾蹙眉:“你回京州为何不带我一同去。”
“我此去危险,担心会连累你。”
沈长安直白地说,乌黑的眸子深深地看江絮雾,也知她心中所想。
“可我不怕。”
江絮雾并不认为这是可以让她不一起去的理由,正要反驳他。
一向自持端正的沈长安,犹如清池里的静悄悄的礁石,不惹眼,却无法挪开。
江絮雾看得恼火,别过脸道,“若是夫妻连同甘过苦都做不到,我还是你的妻子吗?”
“还是说你介意那件事情吗?”
江絮雾之前避讳的事情,如今摊在台面上讲,她知道沈长安不在意,可还是禁不住问出声。
“我不介意,阿雾你不怕,我怕。”
沈长安难得大胆牵住她的手,江絮雾一愣,仰起头见他,被他引领到博古架面前,随后他当着江絮雾的面,翻起一个长条木匣子,仅仅是露出明黄的一角,足以令江絮雾蹙眉。
“这是?”
沈长安将长条木匣重新放回,任谁也想不到简单的匣子里藏着这样重大的东西,但江絮雾还不确信,毕竟这么重大的东西,他怎么会随意摆出来。
但沈长安颔首,并直言这个是他随身携带,只是今日为了作画,从袖子里取出来。
江絮雾明白后,面容凝重,“那这是皇……”
她还没说完,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言,沈长安见她慎重的模样,低沉道:“我怕忽然召人进京州,是否有人故意为之,我不得不防,若是我进京无事,我会书信一封给你,派人送你回来。”
“若是回不来,我希望你另找人嫁人。”
京州近日多事之秋,这个关口回去,恐怕他一去难以回。
所以他尽早做好了准备。
江絮雾知道来龙去脉,愁眉苦脸,她想帮沈长安,可她又能怎么做,学裴少韫违抗圣旨吗?
且不说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没有权势,再说她身后还有阿兄,若是连累阿兄,她更悔恨不已。
可重生了,要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吗?
她一双秋水剪瞳里泛起云雾,沈长安握紧了她的手腕。
第一次主动拥入她怀里,下颌抵在她的发髻上,闻着她身上的淡淡梨花香。
“阿雾,我会平安回来。”
“我信你一次。”江絮雾靠在他怀里,沉闷地道。
四周静谧下来,书案上的墨已干透,东风从窗棂外钻进来,惊起暖风燥热,江絮雾回过神,连忙推开他,不动声色地用娟帕擦汗水。
沈长安则是踱步,好似能将之前一幕忘却,他怎么能这般大胆,可望着薄衫罗裙,擦拭香汗的小娘子,他忽又不想走动。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告知了江絮雾。
“我此去裴少韫也要一同去,而且听说他要娶妻,所以阿雾你别怕他会对你做什么。”
“走之前我也嘱托陆长空照顾你。”
沈长安为了她的安危,耗费家产买下隔壁的宅院,专门养了一院子的护卫,然后中间打穿。
江絮雾见他事事办妥帖,便在他离去时,送了一只香囊,还为他连夜置办了衣衫。
终于沈长安换下浆洗发白的长衫,换上素青的竹节暗纹的长衫,人多了几分风度翩翩的气质。
裴少韫他同行,一眼就注意沈长安身上换好的衣裳,轻嗤了几声,“难看。”
宋一默默看了眼大人捏紧的茶盏,几乎都要捏碎了,缄默地不敢多嘴。
待一行人离去。
江絮雾才感受到一种落寞感,不过人走了她也要继续过自己的日子,既然裴少韫要娶妻,定然不会再纠缠自己,再说她又养了一批护卫,旁人不会不长眼来打搅她。
这段时日她倒是过得顺心,还在县里开了一两间铺子,生意尚可。
江絮雾白日制香,晚上写信给沈长安,再一边等阿兄的书信,日子倒也不紧不慢地过去的,期间也收到了阿兄的回信,说他公事缠身来不及回信,另几封则是沈长安的信。
信里说他安好,京州局势被皇后压下,皇上也苏醒过来执政。
江絮雾闲来坐在石凳上,身侧是台石,一封封地看完后,她惆怅吩咐白素收起来,而后就去看了一眼墙角的八仙花,见这些花都被日头罩得病殃殃。
她伫立在墙角,明日用竹簟垫在墙上,用木棍撑住,为花避避日头。
江絮雾兀自想着,等待隔日,当几名奴仆们齐心协力搬来不用的竹簟,不速之客匆匆忙忙而来。
“不好了,小娘子。”
来人赫然是跟在沈长安身边的一名官差,也是被沈长安嘱咐照看他的人,他为人忠厚老实,一腔赤忱,本来沈长安来县里,他还担心沈长安是绣花枕头,被流放才来这里,可在短短几日,看到沈长安勤勉县衙事物,陈恶扬善,铁面无私,倾佩不已。
故此他在沈长安回京州,被托付照看江絮雾,他当仁不让,一直都照看江絮雾,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也混熟。
“陆大哥,怎么了?”江絮雾见他焦急地走来,担心地上前询问,方才得知,县里来的有一批从京州来的游商跟他交情甚好,陆长空本身随意问问沈长安,谁知听到他打入大牢的消息。
他得知这件事,立马就过来告知江絮雾。江絮雾没想到沈长安会出事,想到他雷打不动送来的书信,想必报喜不报忧,剩下的书信也是一早代写好的。
她思虑过重,立马吩咐抱梅收拾东西,她要上京,去看沈长安。
抱梅听闻立马去收拾,隔日江絮雾带着抱梅和白素和十几名护卫,正要出门。
可谁知一出门,看到裴少韫一早就在大门等她,而身后是几十名佩戴刀剑的官兵。
江絮雾面色苍白,“裴大人这是?”
“臣等奉皇后的圣旨,将牵扯太子案件的一干人等捉拿归案,其家人自是不能放过。”
裴少韫说在后面,漆黑的眼眸直直凝视她。
江絮雾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下去,沈长安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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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太子有关?
她尚未理清究竟发生何事,见他身后几十名官兵,她只能按兵不动,摁住了白素想要动手的准备。
须臾,她们就被押送上车舆。
江絮雾原本要跟着抱梅和白素上一同车舆,裴少韫饶有兴致地出现在她身后,“小娘子你该去另一辆车舆。”
抱梅想要维护江絮雾,正要质问,可官兵亮起佩剑,江絮雾不得劝她。
“抱梅,我没事。”
她说完,就去了另一辆车舆,裴少韫紧随其后。
抱梅忧心忡忡感觉裴少韫不怀好意,想要冲上去,白素拦住她,朝她使了一个眼神,她这才恢复清醒。
车舆,江絮雾一进去看到熟悉的锁链,拔腿就跑,可裴少韫就伫立在她身后,愉悦地笑:“我等这一天,等了四十五天。”
江絮雾被逼得往后,见他捂着曾经被伤过的胸膛,她心下恐惧,强撑着道:“裴少韫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娶妻,为什么还要纠缠我。”
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慢条斯理拎起锁链,向她走来,“我只有你一个妻子,怎么会娶妻。”
“我可是要跟你,纠缠到不死不休。”裴少韫扯出笑,少了皮肉的脸,狰狞得犹如披着人皮,游走人间的判官,手里的锁链仿佛是要勾走孤魂野鬼,与之一同奔赴黄泉陌路。
第74章和离书
车舆狭小,地板铺上毛毡,小小的黄花梨矮几上铺设了瓶花,两盏清茶,俨然不像是关押刑法的车舆。
“你……”江絮雾被逼得退无可退,掐紧掌心,冷声道:“是押送我去牢里吗?”
“你猜。”
裴少韫玩味一笑,瘦削的面容给人诡谲难辨的阴森之感,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江絮雾若有所思地瞥向他的肩膀和胸膛。
他察觉她的目光,俯身凑近道:“小娘子还想继续用弓箭刺入进去吗?”
江絮雾挪开目光,一言不发,一月多未见,裴少韫耐心都好了些,坐在她的跟前,手里的锁链被他扔在一旁。
“怎么不愿意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会问问沈长安到底所犯何事。”
江絮雾睫毛轻颤,一双柔荑的手捏紧成拳头,藏在袖中,“他犯了何罪。”
“小娘子想问,我就回,你觉得全天下有这么美的事情吗?”
他小呷了一口茶,面容温柔,因瘦削古怪,渗人心慌。
“你——”江絮雾猜到他不怀好意,见他这般说,还是被气到。
反观裴少韫气定神闲,唇角流露一丝笑意,“小娘子生气了,可我都没有生气,你与沈长安卿卿我我,我在京州养一身的伤势。”
“是你自找的。”想到那日的情形,江絮雾淡定自若,坦言道:“若不是你在我成亲那日抢走我,你也不会受伤。”
“可你之前分明对我有意。”
“那是你自作多情,上一次我跟随你一起逃亡,你知道我其实都打算扔下你,要不是不识路,你还有利用的价值,我早就跑得一干二净。”
江絮雾说出这番无情的话,根本没有任何犹豫,还敢直面对上他漆黑幽暗的眼眸。
裴少韫捏紧了手中茶盏,想到梦中的点点滴滴,又想到她如今的避之不及,厌恶憎恨,那又如何,他从不会是输家,不过就是个女人。
可胸腔升腾起的窒息,令他无法忽视。
他唇角扬起笑,“小娘子说得确实很对,我自作多情,不过看小娘子慷慨激昂,应当是不在意沈长安。”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听说小娘子这段时日与他卿卿我我,既然如此,小娘子能主动亲我一下?”他想到青衣记下关于她如何主动亲沈长安的一举一动,心中烦闷升起,本随意一说,可江絮雾主动亲上来。
他脸颊微微一湿润,本该欣喜,但想到她是为了沈长安,双手攥得更紧。
“可以了吧。”
江絮雾身子往后一退,她就当了条狗,心中的别扭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他脸色阴沉,江絮雾蹙眉,她亲都亲了,这人怎么还是一副臭脸,但想到此行一去应当是回京州,路途遥远,保不齐裴少韫会做出僭越的行为。
她还是忍着了怒火,淡淡地再三出声:“裴大人?可以了吗?”
裴少韫回过神,看向江絮雾,压抑戾气,笑道:“当然可以。”
“三日前,皇上醒来,知晓太子荒唐为了太子妃一个女人,竟敢弑弟,于是当日就宣召他进宫,可谁知太子进宫居然选择了兵变,率领几千官兵出入皇宫吗,因为政变,皇宫乱成一团,万幸被皇帝跟前的殿前司指挥使徐大人镇压住,而后皇帝震怒,将参与此案的一干官员全部缉拿归案,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至于沈长安。他被封为卫尉寺卿,掌管监当局。一半的兵器弓箭皆在太子发生宫变时,消失不见,最后全都出现在太子身下的官兵手里。皇帝大怒,自认沈长安监管不力,怀疑他与太子勾结,将其贬去官职,下放大牢,牵连其家人。”
裴少韫将一干原委娓娓道来,见到江絮雾蹙眉,他难得好心警告。
“沈长安此举恐有流放或者斩首,恐连累自身,为求自保,小娘子还是早早为自己做打算。”
裴少韫云淡风轻说道,又抿了一口茶。
江絮雾充耳不闻,满心担忧沈长安,缄默不语,耳畔却传来裴少韫愉悦的声音。
“这趟行程大约要七日,小娘子可要想清楚,一旦入了京州,不早早做好选择,恐有性命之忧。”
“我早已想好,沈大人出事,我生死不负。”
江絮雾凝神,言辞庄重。
裴少韫几乎要被气笑:“好一句生死不负。”
“我与他是夫妻,自是荣辱与共。多谢裴大人告知。”江絮雾态度疏离,令他嗤笑几声。
“好一对夫妻琴瑟,也不知到了京州,江小娘子是否还能这么淡然处之。”
两人相顾无言,不再有多余的话。
江絮雾寻一块角落,席地而坐靠在车壁,车舆慢慢行驶。
裴少韫依旧坐在黄花木梨的矮几前,翻阅起几本折子,总之车舆安安静静,一时静悄悄。
江絮雾怕惹到他,干脆当成哑巴,不知不觉倒是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会。
裴少韫目光在折子上,心里却想着江絮雾刚刚的那句话,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看折子也看不下去,余光瞥在江絮雾的身上。
他的视线是毫不遮掩地爱恨交织,明明打算见到她第一面,就绝对不会放过她,可是眼下,还是要继续谋划。
可他为什么要谋划,不过一个女人,强行困在身边,为何要大费周章。
裴少韫猜不透自己究竟所图何事,他目光赤裸裸睨向江絮雾,见她枕在屈膝,双臂环住双腿,哪怕在梦中,还不忘警惕防备。
他嗤笑的同时,却不由自主掀起帘子,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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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拿来被褥和香炉。
车舆内点上了梨花安息香,随后,他给江絮雾披上了薄薄的被褥,怕她磕碜到车壁,睡得不安稳。
裴少韫做完这一切,笑容褪去,眉宇紧促,他觉得自己所图不妥,可已经做了,他也不能强求,便起身去外头伫立了一会。
殊不知,等他走后,江絮雾睁开了双眸-
这一路上行路顺路,去往京州大约七日便到了。
这几日江絮雾见他没有所图,心底的戒备松了三分,但到了晚上总是禁不住地醒来几次,见到他离自己远远的地方才放心。
到了熟悉的京州,她心情紧迫,而后见一行的车舆被押送到刑部,她攥紧了绢帕。
裴少韫闲情雅然斟茶品茗。
“车舆快到的刑部,若是江小娘子不早早做好准备,恐怕小娘子穷途末路,你可知大牢地处潮湿,夜间偶尔有老鼠出没。”
他说的浅显,但足以能道出刑部的大牢可不是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所可以去的。
偏生江絮雾闻言,毅然而然地提起裙摆,掀起布帘。
“我尚知前路险峻,也定要蹚一回。毕竟,那是沈长安。”
她翠青薄衫,衣袂飘飘,半个身子就要踏出去,正巧外头一束的日光碎金落入她纤细的身上。
裴少韫双目觉得刺眼。
可他不能再心软。
江絮雾还以为他会拦住自己,可是听到身后没有动静,她松口气继续往下走,跟随其他官兵和抱梅她们一同被押送到大牢。
“小娘子。”
抱梅一见到江絮雾下来,见到小娘子毫发无损,一脸悬着的心情终于被放了下来。
随后她们就被官差押送进了大牢,江絮雾还以为她能见到的沈长安,可是官差只是送她们到牢房后,将牢房上锁关上,便走开了。
主仆三人,被关在狭小的牢房。
墙角铺满草垛,内里的气味难闻,她们走进去,江絮雾就瞧见有老鼠窜腾出来的样子,吓得后退。
白素还以为出什么事,看到是那老鼠,直接抄起牢房地上脏兮兮的木棍,一砸见血。
江絮雾头次见到这场面,脸上苍白,抱梅几乎都要呕吐。
“我们歇一下吧。”
江絮雾嘱咐她们忍一下,“我身上还有银子,等下有狱卒过来,我看看能不能让我兄长想想办法。”
其实如果愿意央求裴少韫的帮忙,她也不用这么麻烦,可江絮雾明白这一切肯定有他的手段,若真的央求,就随他的意见,倒是可怜抱梅和白素要先跟她在这里吃亏受累。
“小娘子你不必内疚,我与你相处十几年,哪怕下刀山上火海,我也是愿意的。”
抱梅看出小娘子的愧疚,主动安抚她,白素不会说话,但她用手势比划,大约是,“小娘子吗,你放心。”
江絮雾慰藉,在之后有官差来送饭,江絮雾将私藏的银子强行塞给了狱卒。
她亲眼看到狱卒眼珠子转动,摆摆手道,“小娘子,你们在牢里也要给安分点,不要哭哭啼啼。”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塞入袖子。
江絮雾见此情形,连忙让他帮忙带话去江府给江辞睢带话。
按道理阿兄知道她出事,定然会第一个冒出来,不用传话。
但江絮雾防患于未然,想托狱卒帮忙传话。
可狱卒答应得好好,转眼一出门,就有身穿官服的大人早已等着他。
“拿出来。”
狱卒露出谄媚的笑容递给他,“宋大人,你嘱咐卑职的事情,卑职一定尽心尽责地办好。”
“好,你记得牢里的小娘子不是常人,不准克扣伙食,小心伺候,等等……你就假装牢里没这个人,但私底下好好照看,别让小娘子出事。”
“是是是。”
宋一嘱托后,便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银两递到他的掌心,狱卒笑得更真心实意,可宋一直言。
“你要知道办得好,升官发财最容易,要是办不好,脖颈的头也容易没了。”
狱卒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宋一将事情都办妥来到刑部外的一辆车舆面前。“大人。”
“事情处理好了。”
“是。”宋一上了车舆,将江絮雾在牢里的一举一动都告知给他家大人。
“还以为她真是为可沈长安愿意坐牢狱之灾,原来还是指望着别人帮她。”
虽然这件事,是他逼迫江絮雾不得不作出选择。
可江絮雾宁愿在其兄,也不愿意求他,当真不得不说,她的算盘打得很好。
以为这样他就没有办法吗?
裴少韫半垂下眼眸,遮住了阴鸷,捻着腰间的香囊,“你再安排几人守着大牢。”
“遵命。”
“江辞睢那边继续瞒下江絮雾的消息。”
“还有青衣,让青衣守着江絮雾。”
……
裴少韫吩咐完后,便吩咐车夫转道去往大理寺。
大理寺内。
沈长安身上的囚服有血迹,面色虚白,可他依然坐在挺直。为他上酷刑的是一名面色白净的太监,裴少韫走近时,认出来他是皇后身边的王公公,恰巧他听见王公公尖细的嗓子拉长。
“沈大人要是再不招,正年六月二十九,皇上秘密招沈大人入宫,而交托你的东西藏在哪里?别怪本公公动用私刑。”
王公公一边说,一边从刑具抽出皮鞭,正想吩咐狱卒将他绑在邢台上。
这时,裴少韫慢悠悠走来,王公公走来,见到是他,卑躬屈膝地笑道:“裴大人不是琮阳县了嘛?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原本波澜不惊的沈长安,猛然看向了裴少韫。
裴少韫自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唇角牵扯讥讽的笑意,对着王公公道:“我跟沈大人还有事。”
王公公心领神会,但是想到皇后的吩咐,踌躇在他耳边道:“沈大人皮糙肉厚,我用了刑,他就是不招,听说裴大人审讯犯人有一手,不知裴大人可否能出手帮忙。”要知道裴大人可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可裴少韫轻咳几声,“本官近日有点身体不合适,实在是不堪此任。”
王公公看他昔日温润的郎君,因前段时日受伤,变成这副骨瘦如柴的样子,说起来,人瘦成这副模样,怎么气质也截然不同了,他暗自腹诽,但见他这般推托,自是不敢再多加请求。
待张公公走后,裴少韫便来到沈长安的面前,“沈大人,如今看起来甚惨,也不知江小娘子看到你这副模样,会不会伤心过度。”
提及江絮雾,沈长安仰起头看他,“她跟这件事无关。”
“可她被你牵连了,沈大人若是没有能力,就不要逞强,不然只会害了身边的人。”
裴少韫居高临下睥睨他,见他面色沉稳,一双手攥紧,心中不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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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你可知道因为沈大人缘故,牵连她要从千里之外的琮阳县,奔赴到京州,下放到大牢。”
他每说一句,沈长安的脸色凝重得要拧出墨汁。
“是我的过错。”
裴少韫冷笑,想到这一路她如何关心沈长安的下落,宁愿自己坐牢也不愿意求他,他心中满腔的愤怒。
一个懦弱无能,只想守着自己的路,不懂变通的人,怎么会让江絮雾这么欢喜。
偏偏事实就是这般这样。
裴少韫戾气横生的,瘦削的脸上配上阴森的气势,着实吓人。
“既然沈大人知道自己的错,本官也就直说,大雍律法上,若有官员被判刑,祸事将牵连其家人。轻则流放,重则刑场相见。”
沈长安握紧了双手,后背挺直,犹如竹节清高。
“所以,裴大人是想我写和离书吗?”
沈长安不是傻子,从见到裴少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一旦说出口,在听到裴少韫轻笑道:“沈大人,你还是很识趣。”
他郁气难消,想到答应要陪在她的身边的期愿,今时今日,竟不能履行。
沈长安忽然生出一股对于权利,对于眼前不能改变的迷惘。
若是他不坚守本心,他是否能在她的身边。
沈长安吐出一口浊气,裴少韫再一次轻声道。
“沈大人,你决定好了吗?”
沈长安:“笔墨纸砚。”
裴少韫:“早已备好。”
他犹如胜者,居高临下地睥睨一身伤,跪在潮湿地上的沈长安,看他一字一句写出和离书,心情愉悦。
待到墙壁上的烛火烧到一半,沈长安搁笔落下。
笔墨未干涸,裴少韫已然抽走,觑了一眼笑道:“沈大人的字迹倒是刚劲,赏心悦目。”
沈长安一言不发,眼睁睁地见他要走。
“裴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
裴少韫心情尚好,侧身瞥他,“沈大人想问什么?”
“你对阿雾到底是何想法。”
“我对她只是一往情深。”若不是一往情深,不然他怎么会百般对一个小娘子万般谋划,甚至还对她明明伤了自己,恨得牙根咬咬,却在见面后,竟是想她怎么不多看看自己。
裴少韫自嘲地想。
沈长安:“一往情深,却处处伤害她。”
“怎么你是想指责我?”裴少韫犹如看蝼蚁一般看他。
沈长安身上的伤势隐隐约约作痛,可他不管不顾,对着胸有成竹的裴少韫道:“你难道不是吗?在她成亲当日抢走她,不顾及她的名声,还拘束她的一切,甚至你知道阿雾喜欢的人是我,你也该知道,她看到我写下这封信时,定然会落泪,痛彻心扉。”
他的乌黑眼眸,仿佛一面铜镜,能看穿他内心的粘稠漆黑的一面。
“所以你喜欢看她伤心吗?”
曾在朝堂以一人之力辩驳的群臣,被皇上注意到的裴少韫,头一次被说得哑口无言,甩袖而去。
江絮雾会哭,那又如何。
他想到在明月山庄,他也见到她哭过,被逼到只剩下呜咽,可他为何说不出辩驳的话。
裴少韫犹如困兽之斗,迷惘地伫立在大理寺外,抬起眼,入目是刺眼的日光。
宋一见到大人从大理寺出来,疑虑大人怎么一动不动,昂首望天,他茫然上前。
“大人怎么了?”
只见大人低沉道:“你去安排一下。”
裴少韫将揉皱的和离书递给他,宋一看到这封信,心知肚明。
“恭喜大人,卑职这就去办。”
“等等。”
裴少韫拢了拢袖口,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温笑。
“你将人带出牢狱,不要告诉她是因为和离书的缘故,随后将她送到流月阁,我在那里等她。”
“若是她不来,你就告诉她,沈长安的性命不保。”
裴少韫用惯可怜威逼利诱,吩咐下去,待人走后,笑意渐无-
流月阁,白纱绸缎铺满了阁楼,南面一排的支摘窗迎风全开,荷塘美景,鸣蝉躁动,偶有蛙声。
楼中隐隐约约有琴声传来,绕梁之音,令人无一不驻足。
江絮雾不善弹琴,却也懂些音律,她顺着宋一的指引上楼,还在想裴少韫请了京州哪位琴师弹奏,这般悦耳。
可当她赴约,见到裴少韫换了一袭黑衣,融入夜色,配上瘦削的脸庞和阴鸷的眉眼,跟他手里的白玉琴完全不配。
江絮雾见白纱幔乘风而起,她慢悠悠地往前,来到他的跟前,眼前是翘头案几,东边摆着瓶花插着牡丹花,台面摆着了与雅致风景不搭的一张被揉皱的纸。
江絮雾俯身一看,琴声戛然而止。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
江絮雾捂住胸口,难掩悲伤地看他。
“你威胁了沈长安?”
她了解裴少韫的所作所为,想到她忽然被放出来,竟是他书写的和离书。
大雍律法只要有一方是和离,不再是夫妻,便可不受罪,当时江絮雾猜测他是想让自己写下和离书,去交给沈长安,可她不愿意。
如今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她方才明白。
沈长安要是知道这事,一定会保全她,写下这封和离书。
这是无解的阳谋。
江絮雾跪在绛红的毛毡,几乎要撕碎这张和离书,而裴少韫抱琴走来,浅笑道:“和离书已经被官署过了一眼,盖了章。”
盖了章他们不再是夫妻。
裴少韫行事也方便些,可望着她落泪,想到沈长安一声声质问,他拧着眉头,笑意淡了点。
他居高临下,观她可以为了一纸书信哭得肝肠寸断,泪眼婆娑。
可他禁不住俯身,为她擦拭泪水,为什么她的泪跟之前不一样,心里会有绞痛。
“你在为他哭。”
“不,不只是为他哭,更是为自己。”江絮雾声音颤抖,脆弱地看他,“你为什么又要毁掉我的期盼呢?”
裴少韫皱眉,为何她的目光总是充满恨意和绝望,好像在透过自己在看谁。
他忽然心烦意乱,想到沈长安质问他的话,裴长韫掷掉怀里琴,主动亲上去,想要不听她的哭声,可她起伏的哭腔,令他无法阻拦。
裴少韫学着之前从话本子学到伺候她的法子,解下她的腰带,在她痛苦和不愿意中,主动俯身,慢慢往下,想让她舒服。
可她为什么还在哭。
第75章红绳
日光颓红,醉色绯红,杨柳弯弯,几只鲤鱼游荡在湖面,渐渐游入池塘深处,忽然一壶酒,碎在地上,婢女下跪道:“奴婢手笨,奴婢该死……”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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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一下,下去吧。”江絮雾坐在石阶,目光遥远,身侧是用竹编的篮子,里面是下人剥好的莲子,身后的婢女们着急收拾着石台的狼藉和地上的碎裂的酒杯子。
东风乘起她的披帛,她禁不住咳嗽几声,贪杯饮了几杯又吃了几颗莲子的她有些乏味,靠在身后凉亭的红柱,垂眸间,她见到地面的如意花砖纹,出了神。
青衣伫立在远处,觑见小娘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到小娘子来到这里七日余,魂不守舍,憔悴不安,身子骨又瘦了些,禁不住屈膝对身侧的男人道。
“大人,要不还是放小娘子回去。”
裴少韫捏紧了手,轻笑道:“你在帮她说话。”
青衣直接跪下去,面色严峻地道:“我只是怕大人你会后悔,小娘子天天魂不守舍,你一直拘着她,小娘子香消玉减,长久下去恐怕……”
“够了。”裴少韫用力扼住手,脸上的笑意拢了拢,目光一直不曾挪开过正在发呆的小娘子身上,肩膀和胸膛隐隐约约作痛,面容的笑也变得扭曲。
“她与我本来就要纠缠在一起,青衣你莫忘记,你的主子是谁。”
裴少韫轻笑,风轻云淡的话蕴含了警告,随后青衣看到裴少韫从她跟前走过,她悄无声息地仰起头,望过去。
见到裴少韫走去,不知说了什么,她哭得梨花带雨,身子颤抖,犹如秋天里被雨水打湿的荷叶。
青衣莫名想到袖子里一直藏的青云耳坠,这是小娘子之前送给她。
她自幼家境贫寒,耳洞也只是在十岁那年打,父亲想要将她卖掉烟花之地,然花楼里的老鸨见她生得俏丽,便给她收拾了一顿,还给她打了耳洞,用针穿过烛火,插入耳垂。
青衣疼得哭出来,老鸨见多识广地道:“这才疼到那里,往后可有的你哭。”
她打了一个哆嗦,随后带进花楼跟着老鸨进去,正巧见到一个弯着腰的男人吩咐几个男人将一个裹着草席的东西扔出去。
冰天雪地,她看到一张女人面色青色的狰狞面容,给她吓一跳,往老鸨的身后躲,听到一句,“你们怎么抬尸体都不会抬,是不是一个个给我偷奸耍滑。”
后来青衣知道,每隔一段时日,楼里的姑娘每个月都会有人死。
青衣不想死,更不想跟其他女人一样,死后被无人收尸,所以她在腊梅盛开的那日,偷偷溜了出去。
可一个小女孩能逃哪里去。
青衣想到过往,长吐出一口气,再看到小娘子被拘束在这里,短短时日,青衣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颓废和绝望。
上次小娘子还会愿意忍着,身上还带着傲气。
但她望着如今的小娘子,犹如被卸掉了身上的刺,绝望挣扎,甚至她能听到江絮雾抽泣的声音。
“能不能放过我。”
一向自傲的裴少韫,怎么会甘心放过他。
青衣眼睁睁望着小娘子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单薄的身子犹如抽去了骨头,仿佛不会再一而再三挣扎。
她手掌的坠子忽被她用力攥紧。
青衣说不上来的感受,她之后看到小娘子被裴少韫抱回了暖阁。
四下无人,偶有闲云野鹤跋山涉水停留在湖面,青衣阖眼又睁开,确认无人后,站起身,想着还要出府一趟,她淡定地走出府,好似刚刚没有看到那一幕,也不曾动恻隐之心,可当她走出府邸去到一处狭小的宅落,出来时。
遇到了抱梅。
她一愣。
抱梅走到她的跟前,忽然跪在她的面前,面色一沉,青衣一震。
“青衣,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娘子。”-
暖阁四面窗棂推开,铜镜盛满了冰块,江絮雾躺在床榻,身侧的冰凉传来冰凉的冷意,一点都令她心静不下半刻。
江絮雾觉得自己病了,她在看到和离书时,就难以自控地在想,是不是真的要跟裴少韫纠缠在一起。
她无法遏制住恐惧,以至于这段时日惶惶不可终日,她分明记得自己讨厌裴少韫,但是这几日她连厌恶都生不出来,好似眼前的人,终究是白骨。
既然是白骨,为何要有任何感情。
江絮雾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大半,自己犹如浮萍,正要随风飘去。
裴少韫看穿她思虑,皱眉地掐住江絮雾望向窗棂外的脸。
“你怎么从刚刚就不再说话。”
“我听说沈长安喊你阿雾,倒是特别,那我以后也喊你阿雾。”
他想激怒江絮雾的愤怒,哪怕是厌恶,可江絮雾丝毫反应都没有,他定定望过去,却发现她双目空洞。
裴少韫深感不安,“阿雾?”
“小娘子?”
“若是你再不开口,沈长安的性命可就留不了。”
裴少韫威胁江絮雾,原以为百试百灵,可江絮雾除却落泪,再无其他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是一纸和离书,断掉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她怎么就泪眼愁眉,为什么?
裴少韫俯身,捏紧了她的下颚骨,见她迟迟不肯说,他用她的阿兄威胁她,但她固执地一句话不言,好似心神已死。
哪怕他修长的手解开她的腰带,床笫之间,耳鬓厮磨,她都毫无反应,裴少韫满腔泛起难言的后怕,几乎在这份害怕中,他难得失了几分戾气,待到回神,才发觉她默默哭了一晚上。
“别哭。”
裴少韫一向胸有成竹,可他此刻笨拙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用绢帕为她擦拭泪水。
“别哭。”
“我想让你理理我,小娘子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这次我不威胁你了。”
“别哭,我……”
裴少韫少有哄人,难得放下身段哄人,却感受到他与江絮雾渐行渐远。
为什么?
“我知道你是想离开我,可除了这个你要是有别的要求,我都能答应你。”
“理理我好不好。”若是有旁人在,定然惊讶他的低三下四。
可犹如恶鬼的裴少韫再怎么示弱,眼前的小娘子终究不再继续理会他。
几日后。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裴少韫一身狼狈地从宫中赶过来,身上还残留着鲜血。
谁也没想到,他此处进宫,太子竟然自刎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醒来的第二天,幽禁太子,之后几天三皇子终于醒来。
作为大雍帝王自是要好好清算,宣圣旨一干官员入殿,还有遣太子进宫和三皇。
本来这是皇帝的私事,官员们以为走个过场便好了。
可被押送进朝堂的太子依旧桀骜不驯,多日的醉酒令他面容憔悴,见到皇上还大言不惭地要三皇子给他太子妃还一命。
身居高位的帝王呵斥一声,“大胆。”
众多官员齐齐下跪,裴少韫混迹其中,旁观这一幕帝王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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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对峙。
大殿外的风雨晦暝,殿内的香炉有龙涎香香味淡淡萦绕在御前,皇上一副铁面坐在龙椅上,而身侧是身穿凤袍的皇后。
下方的人包括三皇子都全部下跪,只剩下太子一人矗立。
皇上被气怒,将呈上来折子掷在他面前。
“你自小荒唐无能,自小暴戾成性,朕要不是看在你是长子的份子上,早就废掉你太子之位,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朕原以为你性子暴戾好生磨砺你,但你却趁着朕重病不起,纵容你的正妃,陷害三皇子,甚至还以命相搏,为了拉三皇子下马。”
朝堂上下,群臣哗然,谁也不知道这是太子妃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裴少韫轻咳了几声,不动声色垂下眼帘。
太子闻言竟然又哭又笑地望着坐在高位,面容肃然的皇帝。
“父亲,你在怀疑儿臣?”
太子换了“父亲”称呼,皇帝以为他是在拿捏亲情冷笑道:“朕没有怀疑你。”
“不,父亲你若是真的没有怀疑儿臣,就不会在百官面前讨伐儿臣。”
太子这几日浑浑噩噩,如今来到朝堂,人却清醒了不少,可走起路还是踉踉跄跄。几乎在他继续往前走,御前侍卫们拔刀拦下了他。
“放肆。”皇帝坐在龙椅上,冠冕的冕旒晃动了好几下。
太子长笑几声,“怎么被我揭穿,父亲连装都不装了。”
“我知道父亲在外人眼里多加疼爱我,无论我做过多少错事,父亲都会庇护我,可等我的长大方才知道,我只是父亲你手里的棋子。你对棋子多加宠爱,最终也只是为了更大发挥棋子的用处,疼爱我几十年的父亲,不过是想拿我给你最疼爱的儿子当磨刀石。”
太子面容狰狞,手指指着温顺跪在地面的三皇子。
在场的人闻言无一不惊悚地更加垂头。
皇上闻言更加震怒,大声吼道:“你这个逆子,胡说八道,不成气候还想怪罪在他人身上,你……”
他还没有说完,倏然疯疯癫癫的太子夺过御前侍卫手里的佩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在场的人。
御前侍卫们全快速挡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百官们也纷纷齐声劝道太子,有几位官员还站起身想要拦住太子。
皇帝瞧见这一幕,气得心梗,直指他的脸道:“逆子。”
“哈哈哈,逆子。”
太子仰头长笑,眼眶含着泪水,随后毫无畏惧将手里的佩刀对上自己的脖颈。
“父亲,我愿来世飞去寻常百姓家,当一个真正的儿子。”剑身冰冷,他阖眼一挥。
恍惚间。
他仿佛看到的病入膏肓,都要用最后一刻生命,为他铺路的女子,正款款向他走来,她穿着红衫罗裙,鬓角戴着她爱的白玉簪子。
“阿意,我们回家了。”
“好。”他动了动嘴皮子,眼里的泪水堆在眼眶,他努力伸出手,想要陪她一起去黄泉路。
“阿盈,我们终究算不过人心,给不了你皇后的位置。”
“但万幸,我能来陪你了。”
……
太子自刎,鲜血铺满了地砖。
震慑了所有人。
也震慑了努力想要冲上去的三皇子。
他性子温和,从不结怨,善学儒家。
可如今亲生兄长自刎在朝堂跟前,他第一个冲上去,却只被喷溅了一身血,他恍惚看向父皇,却见父皇无悲无喜,似乎早有预料。
他细思极恐,仓皇地往后一退,一个跪下,心神被震倒。
父皇他,早已经料到吗?那兄长的那些话?
三皇子的面色苍白。
皇帝无悲无喜,犹如眼前死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不近人情地下令,早已拟定了关于太子的一干罪证。
哪怕太子自刎,皇帝依旧追究了他生前的错。
并且他最后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的太子,天子几近无情地道:“太子大逆不道,触犯律法,死后不得入黄陵。”
皇上这道圣旨吩咐下去,随后皇帝被搀扶着离开大殿,皇后跟在身后,他们走在宫内,太监为他们撑着伞。
相互扶持多年的帝后,在二十年后,一起走在宫闱的夹道上,之前不近人情的皇帝终于禁不住咳嗽道:“这满意了吗?”
皇后穿着凤袍,雍容华贵,面容与年前的模样相差不大,唯有眉眼的细纹才露出了成熟的韵味。
“不够呢?”
皇后堂而皇之地一笑,余光瞥见他发白的手,她多了快意,“皇上还记得当年妾身说过,清风明月,君无我弃,我不君疏。”
“后来妾身方知,把自己当臣子表忠心,是最愚蠢的事。”
皇帝听闻不为所动,阖眼道:“太子没有得罪过你。”
“皇帝在怀疑妾身。”皇后露出浅笑,目光坦然,她只是帮太子看清一些事情,譬如,派身边的人挑拨太子妃,而后用太子妃的死,刺激太子。
再然后……
皇后怡然一笑,皇帝侧身觑见,“你当真恨朕到这种程度。”
“妾身不懂皇上你在说什么,皇上是因太子动怒吗?真稀奇,我还以为天子无情,怎么会有感情呢?”
皇后温柔地说,想到从马上摔下来的儿子,再看他还是因太子的死有了点波动,她真想质问他。
若不是她亲自策划儿子摔下马,落了残疾,跟皇位没了关系,保不齐她的儿子根本活不了多少。
皇帝跟她成亲多年,少年夫妻,怎不知她心中所想,可他依旧无动于衷,直到回到自己的寝宫,他才松懈地坐在榻上,满脸沧桑的道:“朕没有做错。”
身边的李公公赫然听到这话自是不敢多说。
“这件事暂时搁下,沈长安那边的事情,再去安排一下。”
皇帝吩咐完,入夜昏睡,却总是梦到自刎的太子,口口声声地质问他。
“父亲,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帝顿时被惊醒,额头冷汗淋漓。
通往宫外的官道上,三皇子神情恍惚,裴少韫路过见到了三皇子,作揖。
“三皇。”
三皇子被惊醒,见到裴少韫,一向温和的人,头一次向臣子求助。
“臣等不敢妄言。”
见他不愿说对于之前在朝堂大殿的所见所闻,三皇子苦中作乐,“也是,稍不注意,就少了一条命。”
他虽不喜太子,可太子到底是他的兄长,回想今晚发生的点点滴滴,三皇子心情越发沉重。
“若是殿下有疑虑,可以问陛下。”
“父皇他会告诉我吗?”
曾经的三皇子一直觉得父皇更宠爱太子,可现在他不确定,也在狐疑自己是否是父皇的棋子,可父皇图什么的,难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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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死去的太子说的一样,磨刀石吗?
若是真的,三皇子面色虚白。
“臣等还有事,先行告退。”裴少韫见他面色凝重,知道他一点就通,垂下眸子,笑着告退。
等他告退。
三皇子一人伫立在这空无一人的官道,他想要回头,发现这条路,只剩下他一人。
夜晚的雨水到了三更便歇下。
他从皇宫回来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他急着来见江絮雾。别看裴少韫唇角还有笑意,实际上他预感到太子一死,皇帝的动作更快,身为皇后的人,有可能成为皇上与皇后斗法的牺牲品。
虽然他自信自己不会出事,可他眼下有了江絮雾,有了软肋,顾忌也多了。
说起来,江絮雾的兄长这几日一直在京州没有消息,他私下打探,发现跟皇帝有关系,便不让人再查。
但今晚又遭遇这件事,裴少韫不得不防。
正当他来到关住江絮雾的厢房,还以为她在入眠,可他一踏入进去,见到江絮雾发呆望着莲花托底的烛台,随后竟然伸出纤细莲藕的手臂,想要烫伤自己。
裴少韫青筋凸显,不假思索地冲上来,一脚踹翻烛台,猛踩几下,方才面色骇人道:“你在干什么?”
江絮雾被他掐得手腕发红,可她还在发呆。
裴少韫看出她的不对劲,笑意全无,吩咐大夫过来,可大夫诊脉,并无大碍,只是说她的身子骨虚弱。
可裴少韫望着坐在八仙桌前,一言不发盯着桌上白瓷茶盏。
裴少韫原本要将她提前送出京州,见此情形不得不到寻名医给她治病。
但他找了几十名大夫,都一无所获,裴少韫被逼疯,眼眸冷飕飕地命人将大夫送走,随后他踹开了大门,将坐在床榻上发呆的江絮雾压在床上,动作粗暴。
裴少韫以为她会有反应,可当一开始到后面,她毫无反应,只会疼得哭,依旧不会说任何话。
一炷香后,裴少韫满身戾气吩咐婢女们准备热水和药。
他亲手帮她沐浴更衣,又抱她上床,为她涂抹药膏,见她还是麻木,裴少韫再也笑不起来,他半跪在江絮雾的面前,见她膝盖和腰上很多青紫,这些都是他激动的时候留下来的,“很疼吧,可是你疼为什么都不会说话。”
“你恨我对不对。”
裴少韫细心照顾她,将药膏给她擦拭好,轻轻握起她的掌心,贴在脸颊上。
一开始游刃有余占据上方的裴少韫,此刻落入了下风。“看看我小娘子?你再不开口,我会杀了沈长安。”
可江絮雾依旧一言不发,她犹如被抽走了大半的气血,面色苍白,坐在床边,眼底麻木,仿佛中邪。
裴少韫不信邪,事后寻来大夫无一都摇摇头,好几次裴少韫大发雷霆,都想质问江絮雾是不是又想伪装想逃跑。
但是她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无论他如何用力,江絮雾只是默默哭着,他苦思冥想一夜,随后问了朝中有名爱妻的卫大人,探求如何夫妻恩爱。
可这厮神神秘秘在他耳边道:“房中之术。”
裴少韫半信半疑,命宋一去寻画册。
宋一:??
碍于他是主子,宋一给他搜了一箩筐。
裴少韫在潜心观摩了一夜后,隔日当晚,他吩咐婢女们都下去,随后解开了自己身上外衫。
红烛摇曳,门窗紧闭。
裴少韫脱下了外衫,大步走到她的跟前,这几日他的身子好了些,该有的肌□□壑都在,就是脸上依旧瘦削,可这样喜欢玩弄权势,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的男人,身上绑着红绳束缚,堂而皇之,不知羞耻地映入江絮雾的面前。
“喜欢吗?”
裴少韫被勒得疼,不知怎么样,可见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
他眉眼轻佻,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凑到她的跟前,“小娘子能不能帮我解开,这红绳子绑得我疼。”
江絮雾不为所动,他不气馁,反正她有了点反应,那说明这招数还有点用处,于是他主动讨好江絮雾。
他想到画册精妙。
需要女子先得趣,方才更美妙。
他之前谨遵画册的要求,用过,但这次时辰用的有点久,他轻轻地咬上了映红。
红烛蜡烛燃了一整夜,裴少韫感受到她没之前僵硬,眉梢多了欢愉,坦言在她耳畔道。
“我昨个在画册看到有用蜡烛和鞭子,虽我不喜欢,但你若是喜欢,可以试试,正巧我的身子养好,随意你折腾。”
“只要你愿意说句话。”
……
水亭回廊,江絮雾依旧依在栏杆处,怔愣不言。
不远处的青衣觑见了这一幕,朝伪装她身侧的抱梅使了一个眼神。
抱梅心领神会,手里端着剥好的莲子,走到她的身后,一路跟着,直到来到水亭放下莲子,小心端详着小娘子,见到小娘子几日不见身子又瘦弱,她强撑泪水,余光又瞥见小娘子的脖颈有暧昧的痕迹,不由更加痛骂裴少韫人面兽心。
青衣是想带抱梅来见见小娘子,让她们一见后,自是吩咐抱梅,快点离去。
抱梅低垂着头,恋恋不舍地跟着青衣离去的,在路过江絮雾身侧,余光觑见小娘子垂下来的手,她一愣,趁着青衣没回头,看到江絮雾温柔一笑。
刹那间,抱梅心领神会,知道小娘子认出伪装的她。
可是青衣不是说,小娘子近日生病,认不出人了吗?
第76章心头血
抱梅走后。
江絮雾依旧依在栏出处,目光呆滞,眺望远方。
其实她之前在看到和离书无法自拔地自哀自怨,若不是自己的缘故,沈长安也许不会进大牢,也不会写下和离书。
是她的错。
从一开始,就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江絮雾又陷入自我的怀疑,不欲理会旁人,哪怕裴少韫将她重新困住,她犹如那锁在牢房里几十年的犯人,不闻不问。
方才几天前,她见到雨过天霁,枕在窗棂,望着灰蒙蒙雾霭升起的群山重叠,窥探到藏在山野间的鸟儿挣脱困倦从竹林飞跃到他处。
她也见到溪水湖畔的鲤鱼成群结队,池塘的荷花傲然撑起根茎。
浩浩荡荡的苍穹,一方小桥池塘。
天地渺小,她如芸芸众生,与众人一样。
不,不对。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自哀自怨,也不是静悄悄接受面前发生的一切。
江絮雾耳畔传来遥远的孩童,在子曰三字经,困惑的目光眺望远处。
这里是京州的郊外,不是明月山庄,却是裴少韫特意为她寻的一处高阁楼台,地处偏僻的宅院。
宅院有树有花,有一方湖水荷花池塘,更甚种了一片还未含苞开放的梅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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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
若是她没有被困,想必她也愿意住闲庭雅兴的宅子里。
所以为何要留恋眼下呢?
江絮雾看到隔着墙院外,一群孩童在私塾夫子的带领下,尽情朗读着三字经里的人之道……亦或者是孟子中庸的内容。
身侧的婢女叫绿宁,听到宅院外吵杂的声音,低声道:“宅子不远处有私塾,素日离得远,不曾吵到这边,谁知这夫子大胆,领着学生在外背书,夫人若是嫌吵,我这就去赶走。”
她见江絮雾毫无反应,便想到裴少韫的吩咐,准备下去赶走那群人,可是一向发呆的江絮雾摆摆手。
绿宁一怔,这还是她头次看到江絮雾有了反应,可之后见她一如既往在窗棂发呆,绿宁不再多言,一直守着她。
也并未告知裴少韫这一点。
反倒是江絮雾心情宁静了不少,无论是不是她的缘故,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天地之大,犹如苍穹广阔,她不信裴少韫能追她到天涯海角,至于沈长安,她们有缘无分,是她对不住沈长安。
江絮雾垂眸,思绪回转,呆坐在凉亭,想到近日裴少韫行事古怪,折磨人的本事都让她几乎要暴露出来,可眼下抱梅居然来看她了。
见到青衣。
江絮雾了悟,原来青衣也会帮她吗?
细雨斜风,凉亭外的湖面掀起涟漪。
她想,若是想逃出去,可否借助青衣的本事。
江絮雾沉思,面子上依旧是发呆麻木,不知何时,裴少韫居然又从外头回来,这次他身上血腥味很重,走来踉踉跄跄。
她几乎掩面失色,为了不引人怀疑,又佯装发呆,不理会人,裴少韫早已习惯她这段时日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坐在石凳,血腥味被东风一直送入她的鼻息间,江絮雾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里,耳畔听到裴少韫的自言自语。
“今早皇上病重,下了圣旨三皇子当太子。随后我被中书省的陶大人弹劾,说我贪赃枉法,要治我贪污受贿的罪证,还联合十名官员,集体弹劾,要贬黜我的官职。”
“可惜,可惜。”他捻了一下手里的香囊,狭长的眉眼拉长,流露诡谲的笑意,小呷了一口茶水,轻声道:“皇后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这么好的棋子。”
裴少韫若有所思地说着,便起身走到江絮雾的面前。
他走动间,脊背被仗罚隐隐约约作疼,裴少韫视若无睹,半蹲在她的面前。
江絮雾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可她并不能问他,静静发呆,将眼前的人视若陌生人。
裴少韫见她这般,探出手,为她将云鬓的发簪扶正。
“小娘子,你这个样子,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恨都不恨我,也不心疼我,我有时在想,自己是否要送你回去。”
“可是我知道不能,哪怕你死了,或者我死了。我都要我们生死同穴。”
江絮雾听他接着说道:“我今个下朝,早已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做了棺椁,金丝楠木的棺椁,厚葬的金银珠宝,风水宝地,我也一一会安排好。”
江絮雾捏紧了手,他怎么忽然一副要死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吗?
裴少韫在说完这些,没有道出原委,轻笑了一下,扶起她的下颚道:“你瞧,若是之前的你听到这些话,一定要说我疯了。”
可惜。
裴少韫轻咳几声,身上的伤势复发,江絮雾的余光瞥见他的后背洇了血迹,可他没有叫疼,只是死死抓住江絮雾的手腕,轻声道:“小娘子,我能喊你阿雾吗?”
“不对,沈长安喊你阿雾,我可不愿意跟他用一样的称呼。”
“小娘子的称呼又常见。”
“以后,我喊你阿絮可好。”
大夫很快赶来,为他在凉亭上药,宋一这时匆匆忙忙地赶来。
“皇后宫中发生巫蛊案,皇上大发雷霆,把皇后关进坤宁宫,不让任何人进出。”
江絮雾见他们毫不避讳自己,悄悄听他们的对话。
裴少韫的上衣被脱下来,露出狰狞的伤痕,由于皇后亲自带人保住下,还拿到了陶大人侄子欺凌百姓的证据。他仗势欺人,打伤了一户农家还抢占了其独女。
陶大人百口莫辩。
皇上大怒,而皇后还找到澄清裴少韫的证据,虽不足以彻底洗清,但是官职尚能保住。
可皇上设计这一局,本就是要清算皇后的人,眼见他无事发生,皇帝却用其他理由将他杖责了一百杖。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为了皇后下马威。
裴少韫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幕,眼眸深沉。
待到大夫上完药后,凉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佯装自己是石头的江絮雾。
“大人,咱们要去帮皇后吗?”
“你以为皇后是吃素的吗?”裴少韫轻咳几声,脊背连绵被杖责的血痕蜿蜒起伏,看得宋一触目惊心,这些侍卫还真是往死里搞。
“可皇上摆明要为太子算账,皇后这次凶多吉少。”
“太子之死,呵。”
裴少韫余光觑向江絮雾发髻上的梅花簪子,若有所思道:“皇后不是善人,定然有后招,你等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宋一低垂,“一切都准备妥当,等着三皇子入局。”
“嗯。”
裴少韫本身想继续问问江辞睢的下落,余光注意到她苍白的肤色,倒也没有当着江絮雾的面问下去。
主仆两人又商议了琐碎之事。
江絮雾还以为他们要说很久的话,可才听了一会,耳畔没了声音,她心下奇怪,转眼闻到浓郁的药味和药材的香味。
“阿絮。”
裴少韫自顾自地伫立在她身后,低语几声,唇角扬起,“我喜欢这个称呼,以后我喊你阿絮可好。”
江絮雾依旧不说话。
杨柳吹拂岸边,凉亭一人坐着一人伫立,身后矗立的男人垂眸凝视着坐在的少女,唇角弯起,坐在横栏上的少女垂下眼眸,看似发呆。
两人近在咫尺,心思天各一方。
宋一冥冥之中回神瞥见这一幕,拧着眉头,甩掉心里异想天开想法,遂出府,去陌巷里寻了位田嬷嬷。
田嬷嬷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嬷嬷,自小照顾太子长大,由她出动自是马到成功。
在宋一嘱托完毕,正要往她掌心塞点银子。
田嬷嬷拒不肯受,这位年纪五旬的老人,挪开他的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她经历风霜的眼眸清明一片。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不怀好意,可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嘱托,并不是为了钱,我是要给我的主子出口恶气。”
身为忠仆,主人已死,她必须要为主子出口气。
宋一没承想田嬷嬷还是忠心之人,倒是他小瞧对方,鞠躬赔罪。
田嬷嬷摆摆手,沧桑的眼睛几许泪水在眼眶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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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太子和太子妃。”
她从宋一那边回到昔日的东宫灵堂前,看到之前效忠太子的奴婢们都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田嬷嬷强忍着泪水,换上的麻衣要祭奠死去的主人。
倏然,有侍卫来禀告,“三皇子殿下驾到。”
由于圣旨还没有昭告天下,三皇子以兄长尸骨未寒为由,并不急着领圣旨,反而一向孝顺的他,忤逆了封为太子的圣旨。
引得皇帝痛骂,“逆子,你简直跟你哥哥一样是逆子。”
三皇子阖眼,接受完父皇的斥责,便来到东宫,见到往日人来人往东宫,如今只剩下的奴仆们的抽泣和满眼的素白。
他脚步一顿,竟觉得眼前的门槛无法踏入进去。
可灵堂内躺在棺椁里的是他兄长。
他不喜欢兄长,但他是兄长。
他悲从中来,迈入灵堂,上来几柱香火,下跪磕头。
如此诚心诚意,田嬷嬷伫立在一旁,等他拜完香,田嬷嬷主动跟他搭话,说是为了太子身后之事。
三皇子想到父皇那道命令,缄默地跟上田嬷嬷来到廊檐下。
“兄长被父皇遏令死后不能送葬到黄陵,我已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兄长和嫂嫂尸身送到城外一处风景优越的墓地。那里有杏花树,是兄长生前最爱的树,送葬的礼仪我也吩咐过下面的人,一定要按照皇家规格来办,墓地的陵园也请了风水大师。”
三皇子处处稳妥,将太子身后的生后之事办得妥帖,令人挑不出一点错。
田嬷嬷屈膝感激他的好意,而后老泪纵横地提起太子生前的琐碎事情,旧事重提,又提起太子妃。
“当日太子妃病重,哪里有弯弯绕绕心思,再说太子与太子妃青梅竹马,自小恩情笃深,太子再怎么愚蠢,都不会害太子妃出事啊。”
田嬷嬷说到情到深处,不禁老泪纵横。
三皇子闻言,和煦的面上多了内疚,双手也死死攥紧,他何尝不明白太子之事,诸多疑点,而田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又指引在太子妃出事之前,曾有皇上的贴身太监为太子妃请了太医来。
说是太子跟皇帝说过太子妃病重,才会派遣诸多太医轮番去看望太子妃。
可皇帝为何要让身边的贴身太监一起来呢?
田嬷嬷的话,像一根根针刺入他的心底,待到他回神,悠然回到府邸,结发妻子怀着七月有余的孕肚来到他的面前。
“殿下,怎么了?”
程宜被婢女搀扶起来,三皇子连连接过她的手,小心照看她,“你身子不方便,如何到处走动,也不怕伤了身子。”
“我是担心殿下,才会来,殿下是为了太子的事情吗?”程宜温声细语道。
三皇子:“嗯。”
“太子之事不在殿下你身上,何必庸人自扰。”
程宜吩咐底下的奴婢端来三皇子最爱的梅子糕点。
“此事有端倪,我在想若不是我的愿意,也许……”他言尽于此,程宜不明所以,仍握住他的掌心道。
“无论发生何事,妾身都会永远陪伴殿下身边,更何况,还有孩子也在等待殿下。”
她温柔抚摸肚子里的孩儿,三皇子本该愁心的想法,因她此举一扫而空。
对,他不能多想,可是这一切真的是父皇所为,那么父皇到底意欲何为。
三皇子压下心中纷乱,两人闲聊了体己话,程宜笑着道:“再过一月,我请了皇宫的太医还有皇宫的接生婆婆来。”
“好。”
三皇子满心期待自己第一个儿子的到来,甚至还趴在程宜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听肚中孩子的动静。
他全然没看到,程宜面上流露的复杂神色。
待到有官员寻三皇子商议国事,程宜被合欢牵着离开书房。
主仆两人来到回廊,四下皆无人,合欢低声道:“皇后那边已经安排人来了,至于皇上那边,主子,她们都不想让你的孩子出生。”
程宜苦涩一笑,抚摸肚中的孩子,遥望不远处书房,隔着湖水和石栏,“谁让我是殿下最在乎的人,所以……孩子……阿娘对不住你,可阿娘别无选择。”
她哀伤至极,却不到一息又转而露出刚毅的表情。
“皇后娘娘说的这次裴少韫会帮我,可他要怎么帮我。”
“主子莫要担心,皇后那边已经计划好了,咱们要趁着皇帝动手前,先一步动手,不然,皇上不会放过你。”
合欢耐心劝解,她何尝不知。
程宜右手落在石栏上,十指的指甲硬生生被磨断了一半。
“你去回信禀告给皇后,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风雨欲来,湖面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是大雨,狂风骤雨,似乎要吞并人间。
江絮雾躺在床上,被惊吓醒,却看到一直在一眨不眨望着他的裴少韫。
她心下一紧,还以为被裴少韫看穿自己又在骗他。
不过再看裴少韫换上一袭白衣,主动帮她将外衫披上,搞得她摸不着头脑。
“今日天色阴沉,我休沐,你可想出去。”
裴少韫这番话引得她激动,遂按兵不动,发呆愣愣地看他胸前的如意纹路的布料。
“你还不愿意搭理我,我们就不出去了,带你出去,我还要担心你不见了。”
裴少韫自顾自地道,见天色不早,吩咐婢女来帮她穿衣,可他不急着走,见仅仅剩下外衫没换好,他便招呼婢女退下。
待到婢女退下,江絮雾一动不动,看他拎起自己的外衫,她还以为他发病了,莫名其妙,可等到外衫披在自己身上,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但他不仅给她换上外衫,还牵着她来到妆奁前,用粉黛为她描眉。
这等亲密之事,江絮雾想婉拒,可偏生她眼下不能轻举妄动,眼睁睁看裴少韫为她画眉。
裴少韫身高八尺,伫立在她身后,鎏金雕花螺子黛被他捻在指腹间,俯身为她画眉。
本来这种画眉之事,男子自当不沾染不得,可多年前有一典故,有为张敞的官员,夫妇琴瑟和鸣,还经常在家为妻子画眉,虽然事后被人弹劾,但这段佳话流传至今。
裴少韫也想当一回“张敞”,为江絮雾画眉。
江絮雾猜到他的想法,也任由他画,左右不过难看,可当镜子里浮现柳叶弯眉,她蛮惊讶,正想着,裴少韫搂着她的腰,温热的气息在脖颈蔓延,她逐渐意识到不对。
一声轻笑,吞没了她的惊呼声。
“阿絮,你真好看。”
他抓住江絮雾欲藏起来的手,十指相碰撞,窸窸窣窣地吻从脖颈一路往下。
江絮雾想痛骂他白日宣淫,可最终她还是禁不住抿唇,双手掐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掐出血。
血腥味似乎更令他心动。
江絮雾感受到他的逐渐粗暴,难挨别过脸,可裴少韫掐住她的下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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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目朦胧对上他欲气的眼眸,似乎要将她卷入万丈不复之地。
她阖眼佯装看不到。
裴少韫的动作渐渐温柔下来。
待到傍晚时分,江絮雾醒来,耳畔传来风雨的敲击,刚想动一下,发觉腰间有异样,她望去见到裴少韫的双手搂着她,似乎要怕她走。
见他眼角有乌青,面容依旧俊朗,江絮雾真觉得上苍不公平。
不过江絮雾记得他不喜欢侧边有人,可眼下,她蹙眉,不再想下去。
她转而阖眼,养精蓄力,想着趁早离开他。
但他愿意留宿,是不是下次在枕边藏匕首,然后……
江絮雾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值不值得,再说宅子还有护卫,她怎么逃出去。
她需要有人帮她,脑海里渐渐浮现了青衣的影子。
在她沉思的间隙,殊不知裴少韫悠悠醒来,“你醒了。”
他的声音宛如惊雷,令她下意识身子一颤,裴少韫已经醒来,支撑身子,自是察觉她的小动作。
江絮雾还以为被察觉,可裴少韫贴在她耳侧笑了一声。
再无其他动作。
江絮雾松了口气,迷迷糊糊中她陷入了梦境,隐隐约约似乎听到裴少韫一句。
“阿絮,你说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江絮雾以为是梦,沉沉睡下,也许是裴少韫睡在身侧,她睡得不安,梦到自己身处灵堂,耳畔传来哭泣的悲鸣声。
她循着声音望去,入眼的便是灵堂上的棺椁,和跪在蒲团烧香的抱梅。
这是?
江絮雾往前走,却见到有人贸然闯入进来。
“大人——”
“大人——”
几声惊呼,江辞睢面色狰狞地闯入灵堂,想要命人抢走她的棺椁,灵堂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放肆。”
有人从门外走廊走来,随着一声放肆,江絮雾瞥去,竟见到骨瘦伶仃的裴少韫。
他竟然只剩下皮包骨头。
江絮雾还未明白,就看到阿兄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你到底对我阿妹做了什么?”
裴少韫一言不发,居然接住他的殴打,哪怕唇角溢出血迹,他都不曾回手。
这梦境着实怪异,裴少韫怎么会瘦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有阿兄不是被流放吗?
江絮雾看不懂梦境,想要拦住阿兄,说自己还活着。
可梦境陡然一转,江絮雾来到庄严肃穆的大殿,见到了沉闷的沈长安正直挺挺地下跪,“为臣已有妻子,可妻子早亡,臣只想与妻子相伴终生,不愿再娶,还望陛下收回圣旨。”
沈长安娶妻了吗?
江絮雾懵懂地望着他宁折不弯的脊背,听到了上方传来帝王的震怒。
而后,江絮雾见到沈长安宁愿接受贬官,也不愿意娶皇上赐婚的宁国公的郡主,最后沈长安被皇上责罚,闭门思过。
江絮雾跟随他一路回到家里。
一贫如洗的宅院,仿佛他从未改变的信念。
江絮雾跟着他迈过门槛,来到内室,见到小相思屏风,绕过屏风,见到他在烧香。
她好奇走上去,见到被祭拜的灵牌刻着。
“吾妻江絮雾。”
一刹那,江絮雾惊涛骇然,她甚至忘记思考,只能眼睁睁望着他弯腰敬礼,下跪,再用方帕细细擦拭灵牌的灰。
明明灵牌干净得不染尘埃,他依旧执着继续擦拭灰尘。
刑部牢狱。
沈长安忽然睁开双目,他扬起头,凝神望着上方,不知在想何事,倏然一只老鼠从草垛爬出来,叽叽喳喳,见沈长安没有动静,几只老鼠又钻出来觅食。
可他牢房空空如也,老鼠们嫌弃地钻进另一间牢房。
他望着成群结队的几只老鼠,匍匐在地上寻觅残渣时,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牢房,连老鼠都嫌弃,又想到阿雾,沈长安阖眼,心神不宁。
沈长安心知肚明,皇帝一定会安排人来救他,可是阿雾呢?想到阿雾被裴少韫威胁,他却无能为力。
一直坚守的路,是否是正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