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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雾(重生) 绣方 8216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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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戏

公主府,庭院挂上了琉璃花灯,波光粼粼的烛火投影着斑驳的影子。

江辞睢受邀而来,便见到半坐在美人榻的青衫罗裙的朝宁公主,身侧有两名侍女们用团扇为她驱掉夜色的闷热和蚊虫叮咬。

面前则是一座戏台,上面的小生正甩袖,一副昆腔咿咿呀呀。

他作揖道:“公主殿下。”

“江大人,坐。”朝宁命令他坐下,伺候的侍女们为他端来一张楠木圆凳,江辞睢坐下,有侍女们给他斟茶倒水。

江辞睢看了眼戏文,才知这是《刘二当衣》。

“今个我进宫,父皇召见我,说监察司那边又在弹劾本宫。”

江辞睢默不作声地听着,朝宁说到这里,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左右不过是弹劾本宫作风,可你知这次是你跟我的流言,传进了我父皇那边。”

“刚巧太子也知晓了这点,他天性多疑,指不定查到失窃的账本与你有关系,所以江大人,你这几日行事要尽快。”

朝宁呷了一口茶水,余光瞥见他沉思的样子,脸色平淡下来,“吏部张员侍郎是太子的人,而工部的刘员侍郎是三皇子的人,中书省则是父皇的人,上次户部侍郎为了帮太子顶罪,自缢,空出来的位置到现在父皇都没有安排人过去,本宫想让你去。”

江辞睢听到公主的安排并无异样,只是他沉声道:“太子和三皇子的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不放,臣等恐怕难以担任。”

“这你不用担心,明日你上朝后,本宫会约见你,演一出戏给我父皇。”朝宁说罢,摆摆手,身边的侍女们颔首,为江辞睢冷掉的茶水重新添置了新的温茶。

江辞睢见公主安排妥当,不再多言,但是朝宁却主动提起了今晚他邀约裴少韫去醉花楼一事。

她意味深长地道:“本宫知道江大人的软肋是阿妹,但你怀疑裴大人,恐打草惊蛇。”

“阿妹出事,臣夜不能寐。”江辞睢何尝不知他打草惊蛇,可阿妹一天没出现,他就心急如焚。

朝宁见他这般忧心,侧眸看他,“江大人什么都好,唯独在令妹身上,容易出事。”

“臣若是连妹妹都护不住,妄为兄长。”江辞睢攥紧拳头,面色肃然,令朝宁嫣然一笑,揶揄道:“好了,本宫随意说说,何苦上火,至于你阿妹的事情,本宫会尽量帮你查清楚,说起来你阿妹长得貌美,要不是我是女子,指不定也要娶她。”

朝宁想到那日在车舆一见,貌美的小娘子被压在软垫下,不知所措模样,实在令人怜惜。

江辞睢一听此话,正色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阿妹喜欢无拘无束。”

“我只是说说而已,不必紧张。”朝宁看够了他的热闹,也不再多提,打发他走后,又看了几场戏文了。

夜深人静,庭院的花香浓郁,她躺在美人榻上,须臾间,有人来到她的身侧,朝宁嗅到熟悉的苏合香,还未睁开眼,便听到一句,“夜深了,该回去了。”

“这么久了吗?”

朝宁半阖,浅笑道:“驸马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都不跟本宫吵架。”

张沉没有应答,将朝宁打横抄起,对侍女使了眼神,很快戏台落幕,抄手游廊下,宫灯摇曳,模模糊糊的两人在烛火下越发朦胧。

“你这般谋划算计,真的可行吗?”

朝宁躺在张沉的怀里,懒散地道:“本宫不给自己谋划,你觉得本宫的下场能有多好。”

张沉握紧了她的腰,涩然道:“宁愿粉身碎骨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瑟的晚风挽起她腰间的蓝玉线绦,两人的影子越走越远,直至月色拢不住他们。

江辞睢从公主府出来后,贴身随从韩承早早守着外头,见到他,立马迎上去,“大人。”

他见到韩承也不奇怪,骑马就往西边的街巷而去,来到一处关闭的医馆,敲门上报了自己的名讳,江辞睢被放进去后,一路往后院走去,见到了正在被包扎伤口的沈长安。

“你本身身后有伤,这下子前后都有伤势,近日少走动。”

江辞睢一进去,听到大夫的念念叨叨,再看沈长安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径直走到沈长安的面前,开始质问起事情的原委。

在沈长安将事情原原本本全部道出来后,在末尾补了一句,“我之前去过明月山庄,这次再去发现两者虽有像,但观其有细微不同,故此,我怀疑裴少韫有两个一样的山庄,当日他是故意引自己过去。”

今天若不是侥幸躲过一劫,沈长安怕是要折在那头。

江辞睢也猜到裴少韫在打什么主意,不禁冷笑:“心狠手辣。”

这样的人,阿妹落在他手上,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江辞睢气愤,一拳砸向墙壁,落得个手骨节流血的下场,而后他被心惊胆战的大夫包扎后,便独自回到江府,看到空落落的院落,他目光暗沉。

正要回去,却发现抱梅从右厢房出来,见到是他,屈膝行礼,“大少爷。”

“你怎么还没有睡。”

江辞睢冷面地说,见到她眼睛红肿,眼底有乌青,寒意少了些,“是为了阿妹的事情吗?”

抱梅默不作声,垂头丧气的模样,令江辞睢沉声道:“我会带阿妹回来的,不用垂头丧气。”

江辞睢说罢后,他大步回到书房内,抽出一叠折子,里面混迹的黄皮账本被他大咧咧地放在案几上。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江辞睢当时在牢房里,江絮雾便将自己藏的账本和香匣子的位置全部告知了他。

江辞睢知晓后,出了牢狱就将东西全部拿出来。

如今,他盯着黄皮账本,随后从博古架里抽出书匣子,按了匣子内的机关,很快小小一只的香匣子,映入他眼前。

江辞睢将香匣子取出,再将黄皮账本放在其中,将书匣子放回原处后,一豆灯火,伫立在原地沉思片刻。

他便携着香匣子出门,夜深如黛,他摸黑来到一处住宅,长叩五下被迎了进去。

几日过后。

朝堂之上,关于弹劾裴少韫的奏折启禀圣上,奏折里是监察司弹劾裴少韫误判三年前一桩旧案,牵扯了前朝皇子,弹劾的奏折里还有罪证,件件指向了裴少韫与前朝皇子有瓜葛。

皇上知晓此事,命刑部的人调查此案,而裴少韫暂时被押送在大理寺,等待听审,不过谁知素日不沾朝政的皇后,竟然主动为裴少韫求情澄清,又请求皇上允许枢密使调查此案。

于是皇上大手一挥,命令枢密使彻查此案,而后裴少韫被关押在大理寺内。

明月山庄,江絮雾一连好几日都没有见到裴少韫,还以为他出事,心里鼓动不已。

她是不是可以趁着裴少韫不在,逃走的机会更大一些。

江絮雾想到这点,心情尚好,一连好几日都在云窗阁楼待着,借着赏景的名义,偷偷将山庄的各个逃跑必经之路全部记下,因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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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大,江絮雾怕记不住用笔墨绘制,为了以防被人发觉,她将路线绘制成海棠图,用枝条串联,外人难以看出其中奥秘。

她绘制完毕后,搁下羊毛毫,将此图撂在紫檀案几,用砚台镇压,随后她将羊毛豪,笔洗一番。

风暖夏热,支摘窗一扇扇推开,江絮雾而后嫌闷热,用团扇引凉,避暑驱热。

须臾间,笔墨干涸,江絮雾心喜,将海棠花卷起收在袖里,见时辰近乎靠近晌午,便吩咐婢女们端来吃食。

待到夜深人静,江絮雾借着喜欢这处,命人抬来黑漆钿床,打算今夜在这里歇下。

一连几日,江絮雾见裴少韫迟迟没有回山庄,深知他定然是被外头烦琐事务绊倒,再瞧这几日守夜的婢女们都在偷懒,一连几夜,江絮雾悄悄往下试探,摸清守夜的人大多是谁,她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在计划开始前,她要确保裴少韫不会半夜回来,可因他大约七日都没有回来,助长了江絮雾逃跑的想法。

翌日深夜,江絮雾依旧睡在云阁高楼的二楼,素日睡觉的地方用屏风挡住,故此倒也不伤大雅,但今夜江絮雾本想逃跑,先用磨好的安神药材,下在了糕点里,提前给鹦鹉吃了几口,确认药效尚可,本想着借着吃不下糕点的名头,赏给守夜的婢女们。

但今晚下了一场大雨,滂沱大雨敲击了支摘窗户,银烛的灯火摇曳的厉害,江絮雾被突如其来的风打搅了全盘计划,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唯恐今晚有什么大事发生。

可在看了一会书,眼皮子打架得厉害,江絮雾回到床上刚躺下,便听到下方传来脚踏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婢女们的声音:“大人。”

裴少韫回来了。

江絮雾被惊醒,刚起身掀开青色床帷,一道刺鼻的血腥味涌上她的心神,江絮雾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但见青色床帷被掀起,映入眼帘的便是裴少韫瘦削苍白的脸。

“小娘子。”裴少韫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可江絮雾分明从他身上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你——”江絮雾还没有说完话,裴少韫便笑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倒在她怀里,压得她都喘不过来气。

“来人——”江絮雾拍打他的肩膀,这才发现掌心全部都是血,她神色愕然,这才惊觉这个家伙后背都洇染了血。

受伤这么严重,还敢跑到她跟前,打搅她睡觉。

江絮雾气梗,但身子被他压得不能动弹,只能命人上来。

下方的婢女们听到动静都赶了上来,在经过一阵兵荒马乱后,宋一出现在山庄,并且为裴少韫带来了大夫。

经过大夫的诊治后,说他是受过刑,出血过多,而后便是让人来帮他上药。

上完药后,便是煎药喂药,江絮雾见没什么自己的事,想要回去,可宋一拦下她。

“夫……小娘子,我家大人病重,请小娘子留下照看我家大人。”宋一忠心耿耿,见江絮雾不满夫人的称呼,改了称呼后,伸出手拦住江絮雾的去处。江絮雾:“你不怕我在你家大人身边,趁他体虚要他命。”

宋一闻言亮出自己的佩刀,江絮雾见此冷笑一声,“他生病为什么需要我的照顾,你当婢女们都不在吗?”

宋一一言不发,固执地拦下江絮雾。

最终江絮雾扭不过宋一的忠心,强压怒火地留下陪着晕倒的裴少韫。

也不知裴少韫到底出什么事,一身的血腥味还晕倒。

江絮雾腹诽地走近,发觉他已经上完了药,身上被裹了一层白纱布,身子披着寝衣,江絮雾坐下时,婢女端来药,想要递给江絮雾。

江絮雾蹙眉看她,婢女吓得慌慌张张,就差跪下。

“宋侍卫说……”

“算了。”江絮雾想到宋一为裴少韫马首是瞻,也知道他想干什么,懒得为难她,接过黑釉瓷碗,舀动碗里的汤药,再看他昏迷的模样,就命人将他搀扶起来,在其他人的帮忙下,江絮雾开始喂他。

可裴少韫并不配合,江絮雾命人掰开他的下颚。

婢女们瑟瑟发抖,“这……”

“你们想不想让你们大人喝药。”

婢女无奈,只能听从江絮雾的命令尝试去掰开裴少韫的下颚,可是尝试了好几下,裴少韫就是不张嘴,奴婢们都额头冒汗。

江絮雾将汤药置在一旁,“你们下去。”

既然他不配合,自己也不给他喂药。

是死是活,跟她有何关系。

江絮雾心中赌气,婢女们闻言纷纷退下,可守在门外的宋一知道屋内的情况,走近来向她作揖,“还请江小娘子能帮我们大人一把。”

“他自己不肯喝药,我有什么办法。”江絮雾冷着脸,指了指躺在床上晕迷不醒的人。

宋一却不管不顾地道:“我相信小娘子有办法,毕竟大人如果不醒,小娘子恐怕一辈子都出不去。”

江絮雾听出他言外之意,面上神情越发冷淡。

宋一话音撂下,便先一步赔罪,“之前的话可能会得罪小娘子,还望小娘子恕罪。”他言尽于此,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方才退下。

江絮雾见他走后,再看躺在床上昏迷的裴少韫,心烦意乱地端起瓷碗,继续给他喂。

“如果你不喝的话,我割下你的肉。”

见他一动不动,江絮雾身子凑近了些,许是身上的梨花香味过重,江絮雾惊喜地发现他唇动了动,她立马将汤药灌入进去,为了防止他吐出来,江絮雾拿着绢帕抵在他唇边。

可他之后温顺地没有吐出来,像卸了獠牙的蛇,任人宰割。

江絮雾一勺一勺地舀出来喂给他喝后,吩咐婢女们进来收拾,而后江絮雾在宋一的威胁下,暂时只能待在他身边。

屋内四角点上了莲花托底的银烛灯,江絮雾双腿曲起,靠在床边,手里翻阅起几本书卷,屋内静谧只剩下蜡油噼里啪啦的声音。

江絮雾原以为他会昏迷很久,也就没有多关注他,直到半夜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屋内另一张的床榻上,她被惊醒地回望过去,只见之前昏迷脆弱的男人,披着素衫,坐在案几前,翻阅起她之前看的书。

她想起之前绘制的海棠图,忧心忡忡地担心被他看出端倪,起身走到他的跟前,状若无意地挡住在烛台前,遮住了他一大半的光。

“你不是身体不适,怎么这么快下床。”

江絮雾一双剪水秋瞳,望着他,在昏黄的烛光下,多了几分柔美,裴少韫身子动了一下,肩胛骨传来的疼痛,令他咳嗽了一下。

她见此,担心地往前,顺势袖口一甩,案几上的书卷和这几日她作画的一些小画像全部落在地上。

“你要不继续躺着。”

“小娘子怎么对我这么关心。”裴少韫若有所思地瞥见她,却见江絮雾理所当然地道:“你侍卫威胁我,要是你过得不好,我的性命倒是有问题。”

江絮雾的恼怒也不知是否打消了裴少韫的狐疑,总之裴少韫轻描淡写地一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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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将此事揭过去,江絮雾心里放松下来,趁着这个机会顺势问了一句,“裴大人你怎么好几天没回来,还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裴少韫搁下书卷,俊朗的面容下,在这几日都瘦削了点,看样子过得应当不好。

江絮雾心里猜测,却听闻裴少韫直言:“我这身伤势,倒是拜小娘子的兄长所为。”

“我兄长?”

江絮雾一听到兄长,紧张地抬眸,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她心中暗道不好,“我阿兄做了什么。”

裴少韫哑然一笑,“江小娘子别担心。”

“你阿兄只不过是想陷害我,利用三年前我办的案子,再以重查旧案的名义,审讯逼问,想问出你的下落。”

裴少韫说这话时,身上的长衫飘飘,再看他面色霜白,活脱脱是被老虎吃掉爬上来的伥鬼。

“所以我阿兄他?”

江絮雾见他这般模样,心神不宁,可裴少韫则是含笑地看她。

“明明我被诬陷,小娘子为何率先关心江辞睢。”裴少韫虽还是含笑,可他直呼江辞睢的名字,江絮雾想也不想地后退。

可这时裴少韫勾住她的腰间粉紫柔丝串明珠带,一个察觉不当江絮雾被困在他的腰间。

烛火几乎要被推开,裴少韫修长的手扶正了烛台,在窗外细雨斜风里,江絮雾呵斥他,“你在干什么?”

“小娘子为何不关心我。”裴少韫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不愉,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

江絮雾不明所以,“你不是没死吗?”眼见他搂着自己的腰加紧力道,江絮雾转而换了一套说辞,“我其实是担心你的,你看都是我给你喂的药。”至于是被宋一威胁的话才喂药的话,江絮雾并没有说出来。

裴少韫果然被取悦到,松开了几分力道,才娓娓道来,“可惜江辞睢没算到,我早早就等着他,所以等他要对我严刑逼供时,枢密使的人赶到,你阿兄也被人赃并获,估摸没有一个月的时日,他倒是很难出来。”

江絮雾面色惨白,裴少韫见她这副担忧的模样,心中恶念陡然横生,“明明始作俑者是你阿兄,你怎么这么担忧。”

“他是我阿兄,再说若不是抢走我,阿兄也不会怪你。”江絮雾病怏怏地垂下眼眸,心里全都是关于阿兄的事情。

裴少韫却扼住她下颚,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可小娘子本来就是我。”

江絮雾别过脸,而裴少韫还在她耳边道:“你知道你阿兄怎么对我行刑的吗?他本来是用鞭刑,而后见我不松嘴,用对我用于梳洗。”

裴少韫说这话,没有怨恨愤慨,犹如局外人,令江絮雾察觉到古怪,狐疑地看他。

“这一切是不是你的苦肉计。”江絮雾清楚地看到他身子一顿,好歹与他做过夫妻几年,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动作。

转眼江絮雾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得几乎与江辞睢审讯他人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该说不说,除去长相不一样,在某些方面,他们兄妹倒是如出一辙。

“小娘子,你觉得我在对你用苦肉计?你有什么值得我谋划的呢?”

裴少韫漫不经心地说,唇角弯弯,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江絮雾陡然贴近,余温伴随着梨花的香味,侵入裴少韫的理智,令他目光暗沉下来。

“你当然有想谋划的东西。”江絮雾见他不松动的模样,笃定一笑。

裴少韫淡定自若:“愿闻其详。”

“其一,你对我阿兄早就看不惯,你应该早早知道我阿兄的计划,于是你想用苦肉计,让我阿兄中计,其二,你想对我示弱。”

江絮雾说到这里,清晰地听到裴少韫失笑,旋即看到他嗤笑地说,“小娘子,我怎么会向你示弱。”

“你要是不向我示弱,你会甘愿入局还带着伤来见我。”

“裴少韫——”江絮雾忽然喊着住他的名字,在他似笑非笑地目光下,她将裴少韫推到在铺了桐油的地板,之前还因阿兄出事惶恐不安的小娘子,转眼间犹如抓到把柄,笑得肆意,令裴少韫顾不得伤势的疼痛,只余下胸腔内有什么在震动。

“其实,裴大人是喜欢我吧?喜欢我才将我困在这里。”

江絮雾贴近他的唇瓣,见他薄唇紧抿,难得笑意全无,蛊惑地道:“如果裴大人愿意说喜欢我,我会主动亲大人。”

见裴少韫不开口,江絮雾缠上他的身子,纤细柔荑的十指牵引他的手腕,眼眸的恶意映入在他的面前。

“裴大人快说啊。”

他清楚地明白眼前的江絮雾是在逗弄自己,可一向游刃有余的裴少韫,莫名地心动了一下,若是……

江絮雾松开他的手腕,起身整理散乱的云鬓,“我跟裴大人开玩笑的,我知道裴大人不喜欢我,肯定不会想让我亲你。”

她还未整理几下,却被裴少韫重新拉入怀里,只是这一次,裴少韫难抑中莫名的恼意,不顾及身上的伤势,直接亲了上去。

“你——”

江絮雾没料到他受伤还不忘记这一茬,手脚并用地逃走,可脚腕被他轻而易举拖回去。

“别跑啊,我就是喜欢江小娘子,那又如何。”

原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却还是被他说出来。

裴少韫意外地不反感,甚至在江絮雾的惊讶的目光下,解下了她的腰间,温柔又不容置喙地道。

“你——”江絮雾被抵在紫檀案几,十指掐紧案几的边缘,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自己绘制的海棠图就跌落在那堆书卷中,心神被海棠图牵引的她,并没有听到裴少韫那句。

“所以我喜欢小娘子,小娘子一辈子也别想走。”

第62章兄长

血腥味萦绕着云阁,江絮雾被逼到呜咽,咬紧了牙口,似乎这样不会陷入情欲当中。

可裴少韫这段时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折磨人手段,每次都是先帮她,再不急不慢地继续。

也许是他还在受伤,这次并没有之前那么激烈。

但一场结束后,江絮雾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恍恍惚惚间,她在想若是裴少韫失血过多死了,是否很窘迫。

她胡思乱想着,整个人被拖入了梦魇。

梦魇里,是她与裴少韫成婚的第三年,两人曾有过琴瑟和鸣的日子,他因皇权争斗,被迫贬去乡野县衙,江絮雾与他随同。

破落的县城,黄土茅屋。

这里的百姓虽不富裕,但也过得自由自在。

两人当时刚去县里,住的地方都是屋檐破落,晚上下雨会渗透进来,曾经在官场玩弄权势的裴少韫,第一次看到这情形,面上流露了苦恼。

可再怎么样,他们都要在这里待着。

待到天晴,裴少韫请来县里的老太爷,知道怎么修屋檐上的青砖瓦片,他就自己上手去修缮。

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请人来,奈何县城十年前经历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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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大部分死绝,留下的年轻人又受不了县里的贫瘠,去别的城里。

因此裴少韫需要自己动手,而她觉得好奇,扶着阶梯,见他抿着唇,仿佛面对重大决策,可他只是在换瓦片。

江絮雾觉得稀罕,在底下瞧着。

直到听到瓦片破裂的声音,她探起头,而坐在槐树下的老太爷见多识广,笑着说:“踩破瓦片了。”

“夫君你没事吧?”江絮雾闻言,担心地想要爬上去看看,结果听到裴少韫温笑的声音,“没事。”

可是等他露出自己的半张脸,向来俊朗温润的郎君,如今被乌黑遮住,显得极为狼狈。

她不客气地笑出声,裴少韫一愣,余光注意到掌心,反应过来后,似笑非笑地说:“娘子,你笑得真开心。”

“我……哈哈。”江絮雾忍着笑意,严肃地摇摇头。

可她面对裴少韫一张涂黑的花脸,还是笑得不能自拔。

而后几天里,白日裴少韫去县衙,江絮雾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种花缠藤蔓,还学了一点编织竹篓,回来的裴少韫见她喜欢这些,便会帮她去山上砍竹子,寻些野花野草下来。

江絮雾那时完全想象不到,在外人有人芝兰玉树的郎君,是怎么一个人拿着砍刀去上山。

那是两人相处最温馨的一年。

一年后,裴少韫被召回京州。

回到京州的裴少韫忙碌得脚不沾地,昔日的温馨埋在了往事卷轴里。

江絮雾睡得深沉,待到醒来,发觉天色已晴,云阁里原本狼藉一片的案几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猛然想起海棠图,顾不上披着外衫,下床来到案几,翻了好几下,才从一本画册里看到被压的海棠图。

江絮雾见此松了一口气,正想放回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

“你在找什么?”

江絮雾心中慌张,纤细瓷白的手,悄悄地将海棠图夹在画册里,转身佯装淡定地说:“我闲来无事想找点书,打发时间。”

可裴少韫看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眉眼轻佻,“哦?”

江絮雾闻言,明白他的意思立马回到屏风内,换回了平日的衣着打扮,但为了防止裴少韫在自己换衣,翻阅起案几上的书,她便隔着屏风与裴少韫对话。

“你的伤势好了吗?”这么快就可以走动,不过这让江絮雾确定,昨晚他直接在搞苦肉计。

江絮雾换上了青衫罗裙,腰间正系着白月如意腰带玉封,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裴少韫轻笑道:“我的伤势尚可。”

“倒是小娘子昨晚入眠,还会喊我的名字?”

裴少韫一句轻飘飘的话,江絮雾瞬间想到昨晚的梦,原本系着腰封的动作一顿,旋即平淡地问了一句“我昨晚梦到了你吗?我不记得了。”

江絮雾换好衣裳出来,便看到裴少韫坐在靠窗边的案几上,一袭白衫圆领,清风明月,君子温润如玉,可惜脸色霜白,再加上瘦削的脸颊,一眼就让人看清他身体抱恙。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想到昨晚他的话,也不知阿兄到底怎么样了?

阿兄虽然一遇到她的事情,理智不太正常,可阿兄也都是为了她,一想到这点,江絮雾走到他的跟前,坐在对面的蒲团上,青瓷瓶花里的花换成了垂丝海棠,风一吹,花落了几叶,落到了江絮雾的手背上,也落到了裴少韫的掌心。

江絮雾正想捻起落花,却听闻裴少韫说。

“青州干旱,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圣上怜恤灾民,特拟了一道圣旨要京州的官商捐赠银两送往青州,为了青州百姓能脱离苦海,几日后,京州举办灯花会,京州大大小小的僧人都要前往灯花会,为青州祈福。”

江絮雾不明白他忽然跟她说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可见他唇角弯起,江絮雾一愣,心中产生几分雀跃的心思。

“你想带我去参加灯花会吗?”

江絮雾眼眸亮起几分光彩,裴少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展露出喜悦的表情,旋即温声地道:“小娘子想去也可以,但是总要付出点什么?”

她听到这话,心里痛骂他有毛病,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

但见他这么一说,江絮雾鼓足勇气,在裴少韫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越过案几,直接亲了上去。

裴少韫身子一僵,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江絮雾直接亲上来。

他本来想看江絮雾讨好自己,可是她怎么就亲上来了。

裴少韫无法理解,可唇角的柔软,令他不再思考,以至于等到被江絮雾松开,看到江絮雾那双明亮的眼眸里迸发的喜悦,无法挪开眼。

“我现在可以去了吗?”

裴少韫鬼使神差地点头。

江絮雾露出了笑容,心底开始盘算,如何在灯花会里逃跑。

灯花会人多眼杂,最适合逃走了,到时候她可以……

江絮雾没有到想清楚,裴少韫却主动搂住她的腰,似乎从中得了乐趣,青天白日将她抵在案几上耳鬓厮磨,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瓶花又要换掉了。

但裴少韫只是亲她,其他倒是没有僭越。

傍晚时分,裴少韫也只是亲着她,而江絮雾想着能逃走,也就忍着。

可裴少韫见她乖顺的模样,莫名不安,真的会有人面对囚禁自己的人,和颜悦色吗?

他收紧搂住江絮雾软腰,捻起她鬓角一绺发丝,不管怎么说,他一定不会放开江絮雾。

她是自己的-

京州六月初六,花灯悬挂在各个铺子屋檐下,用一根根竹子撑起,各种各样的花灯都漂浮在水面上,花船上有琴师奏乐,丝竹之音幽幽响起,水榭凉亭亦有舞娘,曼妙身姿,婆娑起舞。

京州灯花会上,还摆放了临时搭建的席台,上面有众多僧人,群花围绕,闭目诵经,为灾民祈福,在他们的前面还设立赠予的花箱,用来捐赠于青州的百姓。

江絮雾来到灯花会,被乱花迷了眼,正要往前走,却被裴少韫手上的红绳拦住。

今夜的江絮雾粉衫罗裙,面上被戴上了凶神恶煞的鬼面具,而裴少韫依旧一袭白衫圆领,戴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鬼面具。

裴少韫为了防止江絮雾在灯花会会不见,特意给她系上红绳子,另一端在他的手腕上。

江絮雾见他防备自己防这么深,忍住骂他的冲动,想着在灯花会上能不能找机会将绳子解开,再偷偷溜走。

可裴少韫似乎了解她心中所想,为她系上红绳子之前,又在她手腕处绑定了铃铛,随后她淡笑道:“若是小娘子把红绳子弄断了,小心下次再见,小娘子可以不用走路了。”

淡淡的威胁,令江絮雾身子绷紧,而他则是愉悦地牵着她来到灯花会上。

江絮雾只能暂时跟着他一同来到灯花会,不过这次他们两个人身后没有跟着下人,连宋一不在,这不由得令她想跑的想法蠢蠢欲动。

但是她敲了敲藏在两人之间的红绳,先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专心致志地逛起灯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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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灯花会上有形形色色的花灯,莲花、海棠、白玉兰、蔷薇……各色的花灯,还有不同可以买回去的花盆景,继续往前走,还有猜花灯。

江絮雾看中了一盏荷花莲子灯,正巧看到上面的谜语。

“绿盖红缸,里头装满蜜浆。”

江絮雾立马猜到谜底,“店家,这谜底是柿子。”她原以为自己猜对了,就可以拿走荷花莲子花灯,可店家笑眯眯地道:“小娘子,你想要这花灯,需要再猜一个。”说罢,店家操着粗嗓的嗓子,报出来谜语。

“静态雪花堪比洁,幽香莲叶于同清。打一花,小娘子若是答不出来,可以用十个铜板买走。”

江絮雾觉得这诗很熟悉,忽然想到这是昙花,刚要惊喜地叫出来,裴少韫却先一步猜到。

“昙花。”

店家闻言唉声叹气,佯装失望,“看样子小人赚不了你们夫妇的钱了。”

裴少韫接过花灯知道他是误会两人的着装,心情愉悦地递给了他一枚银锭。

店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冲昏了头脑,回过神,想着还给人家,却发现那对小年轻夫妻早已经不知去向。

江絮雾拎着花灯,两人走得很近,裴少韫怕她被冲散,用手若有若无地避开了一些无意要冲撞她身上人,华灯初下,他们犹如一对真正的夫妻,漫步在热闹的夜市。

“小娘子。”

“嗯?”

江絮雾拎着花灯,声音雀跃,显然很喜欢这里,她今夜出行佩戴从简,鬓发上的簪子是裴少韫为她挑选的珠宝蝴蝶金簪,瓷白的耳垂上悬挂的翡翠雕花耳环也是他亲自挑选。

包括身上的衣着和面具。

裴少韫心生异样,特别是江絮雾听到他的话,侧身过来,耳坠摇曳,连同他的指尖都忍不住动了动。

他无一不感觉,眼前的少女,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是他安排的,就连她也是他的。

江絮雾自是察觉他的态度有异,抬眸看去,却见他身后有熟人,江絮雾情不自禁地想要走过去,却不料红绳勒手。

“怎么了?”裴少韫察觉异样,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可江絮雾反应过来回神,匆匆忙忙地拉着他要往别处去。

但她一拉,见裴少韫纹丝不动,似是眺望远方,勾唇一笑,“原来是见到熟人,不敢相见?”

江絮雾心神一震,知道他发觉后,直言道:“今日灯花会这般热闹,他出现在这里,你不怕我被认出来,他会带我走吗?”

“可你刚刚心慌,小娘子是担心我会对他做什么对吧。”

他扼住江絮雾的手腕,才惊觉她手脚冰冷,眼下又不是腊月寒冬,所以是因忧心生恐惧,害怕吗?

裴少韫少时中状元,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唯独在这一刻,看到小娘子唇角直抿,一言不发的样子,他才知道何谓强求不得。

但他偏要强求。

裴少韫心底堵着一口气,笑得温柔,不容置喙地扯了一下红绳子,藏匿在手腕里的铃声响起。

这时,沈长安若有所思地瞥去目光,映入眼帘的便是戴着两副鬼面具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当那名粉衫罗裙的小娘子隔着人群,还戴着面具看他时,他竟心神一疼,牵连着身上落下的旧疾,身侧的随从担忧地道:“沈大人,你怎么了?”

沈长安摆摆手,指尖苍白,唇角霜白,没一点气色,他一路往前走,想要见见前面的人,可当他推开四周的人群,来到那名戴着鬼面具的小娘子面前。

身侧穿着白衣的男人,忽然挡在他的面前。

“这位郎君?你这是?”裴少韫刻意压低嗓子,多了沧桑的意味。

沈长安心不在焉,指尖颤动地想要碰眼前之人,可男人声音都陡然冷下来,“这是我夫人,这位郎君是想让我去报官吗?”

他那道呵斥声音,将沈长安从恍惚中带出来,朝着江絮雾赔罪,“多有惊扰,还望小娘子多多海涵,我只是见小娘子跟妻子身形相似。”

江絮雾陡然鼻酸,明明没有拜过堂,还要她当作妻子吗?

裴少案冷眼瞧见这一幕,感受到江絮雾探出手,想要触碰的动作,他想也不想地拦截下来,轻笑地道:“郎君居然娶亲了,也会认错妻子。”

原本他是想让江絮雾看看,她心心念念的沈长安,会有朝一日认不出她。

但见到江絮雾失控想要接近的一刹那,裴少韫还是扼住了心里的想法,他想带江絮雾离开这里。

面前的沈长安听到这话,“我从不会认错我的妻子。”

这话一出,江絮雾猜不透他是否认出自己,正想开口时,裴少韫牵住她的手腕,用力的力道似在提醒她。

不准动。

江絮雾原本躁动的心被冷水浇下。

“看来这位郎君太过自信。”他牵着江絮雾的手腕,携她离去。

身后江絮雾一直都能感受到,沈长安在看她,不曾挪动半分,江絮雾想要偷偷转身去看一眼沈长安。

裴少韫不允许。

“你若是再看他一眼,下次他的眼睛可能就看不到你了。”

赤裸裸的威胁,江絮雾攥紧了手,内心蔓延的酸涩,令她说的话都带点颤声。

“你今晚是故意的吗?”

故意让她看到沈长安吗?

沈长安极其无辜,是她害他牵连其中,害得他新婚之夜,妻子都不见了。

江絮雾对他的愧疚最多,更甚者,沈长安应该猜到她,却不敢贸然打草惊蛇,站在身后默默看她。

她生出来无力和痛苦,质问起裴少韫,都忘记之前对自己说的隐忍。

裴少韫则是从她的话里听出其他的含义,明明她被自己夺回山庄,鲜少见她失态,如今却为了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的男人质问他。

“我答应让你来参加灯花会,怎么会用沈长安来试探你。”他拢了一些笑意,解释起来在江絮雾心底强差人意。

裴少韫见她不信,也不强求,反正今晚是想约她一起逛灯花会,于是便携着他往这四周走动。

可江絮雾失魂落魄,总想回头去看一眼沈长安,但手腕一直被他牢牢抓住,她压住了想见沈长安的心思,想着还是尽早逃走,才是上上计策。

江絮雾想到这里,面色如常,继续与裴少韫在灯花会上游玩。

殊不知,在不远处悬挂彩灯的屋檐下,沈长安驻足在原地,浆洗发白的长衫在夜风中飘飘。

随从跟上来,“大人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花灯,你说若是一个人连护住妻子的能力都没有,是否是个无能之人。”

沈长安一向挺直的脊背,未曾弯曲过,衣袂飘飘,他的目光直穿人群,欲想见一人。

花灯蒙蔽了尘世,遮住了心中所念之人-

正在跟江絮雾游玩的裴少韫,深感四周有异样,若有所思地侧身,忽然,一群手拎着花灯,形成龙身的游行花灯从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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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百姓们在争先恐后地让出中间的空位。

裴少韫牵着红绳子却发现绳子断掉了,断开的灰烬表明是用火烧掉的,可他却没注意。

亦或者说,他沉沦于跟江絮雾相处的点点滴滴。

风月霁光的郎君伫立花灯下,过了半响,他宽大的袖袍里钻出来一只细小的蛇,悄无声息地钻出来,爬在地面上,避开了游行的百姓。

他伫立在原地,而身侧多了青衣。

“大人。”

“去把小娘子带回来吧。”裴少韫按压手骨节凸起的青筋,原本沈长安的事,他已经很克制。可江絮雾一旦有机会,就会却迫不及待离开自己。

裴少韫早有预感,按照道理他内心应当波澜不惊,回想找回江絮雾,他该怎么教训她,可真亲眼见到江絮雾不见,心底滋生的暴虐里多了道不明说不明的闷疼。

古怪的情绪令他捏紧了袖口,周身的落寞与四周格格不入,而地面被踩碎的花灯,犹如破裂任人踩碎的瓦砾。

琉璃花灯下,江絮雾别人拦腰困在怀里,她都还没想到对方怎么用火折子断裂绳子时,便听到对方低沉熟悉的声音。

“阿妹。”

“阿兄。”

江絮雾没有挣扎,任由阿兄带她走。

两人来到一处琉璃花灯,身侧并未旁人,百姓们都四四散开,围观着花灯游行,无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阿兄,裴少韫不是说你被枢密使的人抓走了吗?”待到几声热闹的掌声响起,江絮雾趁此抓紧江辞睢的袖子。

“裴少韫想要算计我,我也不是蠢货。”江辞睢放开阿妹,端详她,深怕她这几日有没有受伤,可见到阿妹全身无事,但雪白的脖颈下有明显的暧昧痕迹。

他一时恼怒,用力捏紧了江絮雾的双肩,“他居然这么下作,敢对你……”

“阿兄不必担心,我也不在乎这些。”反正上辈子跟他做过夫妻,恼怒过后,对她来说并无大碍,可阿兄愤慨不已。

当着她的面,辱骂裴少韫各种下作的恶行,应该下油锅……

这还是江絮雾第一次从阿兄这里听到各种脏话,听得一愣一愣,江辞睢似乎知道这种脏话不能让她听见。

一边捂着她的耳朵,一边辱骂裴少韫。

“好了阿兄。”江絮雾掰开阿兄的手掌,温声道:“既然阿兄找到了我,我们赶紧走。”

江絮雾总觉得裴少韫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开,会留有后招,便催促阿兄他们赶紧走。

江辞睢也知道她的顾虑,旋即便牵着她的手,一路携她远离热闹繁华的灯花会,随着身后的喧嚣声渐渐远离,前方的灯火变得黯淡,江絮雾心底莫名地不安起来,耳畔传来清晰的铃铛声。

她猛然停下脚步,远离了喧嚣的夜市后,她才想起手腕佩戴了裴少韫给她戴上的鎏金铃铛,她想到这里,便想解开。

可是她使劲都解不开,江辞睢上手帮她解。

“算了阿妹不用管铃铛,你放心,我安排的人马都在这附近。”

他的话音落下,江辞睢猛然神情一变,抽出腰间的剑,挡在江絮雾的面前。

“阿兄——”江絮雾被阿兄的臂弯挡住,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焦急地想要替阿兄出头。

可耳畔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令她毛骨悚然。

江辞睢目光锐利,扫视前方,在江辞睢的庇护下,江絮雾听到地上有爬行的动静。

“阿兄,是蛇?”江絮雾听出这动静是蛇,刚跟他说,只见阿兄手起剑落,一只银白的蛇被他砍成半截。

“街头巷尾居然有银白蛇?”

这蛇无毒,但最擅长听声辩路,常有些游行商人训练此蛇来表演。

江絮雾陡然间明悟,“阿兄,我们快走。”

“嗯。”江辞睢半点犹豫都没有,作势就要带江絮雾离开。

可他们刚走一步,身后传来凌厉的风声。

江辞睢搂住她的腰匆匆往后一退。

“青衣。”江絮雾在阿兄后退,看清来人竟是青衣。

青衣一身黑衣,面容肃穆,面对江絮雾的喊声,她往后一退,“小娘子。”

“对不住了。”她话音落下,手里的长剑甩出。

江辞睢面色一沉,动起手来丝毫不心软,而江絮雾则是被阿兄推到一旁,深怕她被连累到,两人在对战期间,都若有若无地避开了江絮雾。

可江絮雾看到眼前剑光四射,想要上前帮忙,却知道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正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帮阿兄。

另一行人早早赶了过来,而青衣似乎知道身后来人是谁,骤然踢中江辞睢的膝盖,在他的剑劈来的一刹那,青衣迅速地伫立在来人的身后。

“大人。”

裴少韫脸上的鬼面具,早早摘下,面容俊朗的脸上浮现几缕笑意,貌似对眼前的一幕,早已了然于胸。

“小娘子。”

江絮雾听到他打招呼,面色煞白,江辞睢收起剑,挡在江絮雾的面前。

“江大人原来那天是在跟我演戏,演得真不错。”裴少韫夸赞他,身边跟着青衣还有宋一,身后还有几人,是江絮雾从未见过的人。

“裴大人也不赖,用苦肉计的本事,我还真佩服。”江辞睢见他面色虽然惨白,但是却能站在他的面前,倒是那日他下手不够狠。

那日他知道裴少韫会早有防备,于是故意设计他入局,再假装被枢密使的人抓个现行,而后公主的人会帮他替换另外一个人,替代自己在牢狱,而他则是出来寻找阿妹的踪迹。

眼下沈长安受伤,他又进入牢狱。

裴少韫定然会减少防备,于是他伺机得到机会,终于在灯花会等到机会,也终于见到几日未见的阿妹。

他筹划了这么久的计划,到头来,裴少韫还是防了一手,但那又怎么,江辞睢面色冷静。

裴少韫见他挡在江絮雾的面前,可身后的小娘子却担心兄长安危,一个劲地想要往前,他不禁笑道:“真是兄妹情深。”

江辞睢冷眸扫视过去,“裴大人你意欲何为,我阿妹不过是弱女子,还不需要你处处算计谋划。”

“我与小娘子是成亲拜过堂的夫妻,我自然是带她回去。”

“你别胡说八道,我们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媒妁之言,何谈夫妻之名。”江絮雾反驳他。、

裴少韫见她出声,轻笑道:“这些可以弥补,不过江大人,我要带回自己的妻子,所以劳烦江大人让步。”

他话音落下,宋一往前伫立,手里的弓弩对准了江辞睢。

裴少韫明显是有备而来,江絮雾明白过后,不顾及阿兄的阻拦,挡在了阿兄的面前,神色冷漠地道:“裴大人你要是威胁我阿兄试试。”

宋一见到江絮雾挡在江辞睢的面前,神色迟疑地看向他们大人。

却见裴少韫面色笑意拢了几分,挑起的眉眼里多出阴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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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你不怕死吗?”

“我为什么怕死?”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她能怕什么,江絮雾一点畏惧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见宋一迟迟不肯动手。

江絮雾冷声道:“既然裴大人不会动手,我就带我阿兄走。”她拉起了身后江辞睢的袖子,兄妹两堂而皇之地当着他们的面离开。

宋一暗道不好,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少韫。裴少韫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手指骨节作响,“小娘子真的很会气人。”

“青衣,你去。”他吩咐青衣过去抢人,青衣受到吩咐,自是冲上去,可谁也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江辞睢安排的人见人迟迟不过去,所以有几人过来查看,这下子,两方对峙。

裴少韫当机立断,命令青衣回来。

青衣迅速退回去。

江絮雾见到有帮手,心潮澎湃,原以为这次终于能逃出去,可身后传来凌厉的风声。

“走。”江絮雾愕然,裴少韫居然直接射箭动手,而江辞睢迅速带她撤退。

“大人,这里还有人。”宋以看到右侧射出去的箭,面容严肃。

裴少韫掀起眼皮子露出的危险目光,冷声道:“你带人去那边看看,青衣你跟我来。”

他吩咐下去后,往前方追上他们。

江絮雾被阿兄一路护着,想要往后看,可阿兄让她不要后看,“后面很危险。”

她被阿兄这么一说,自是不敢回头,可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愈发令她提心吊胆。

后来他们不知不觉中来到去往城外道路,“阿兄我们这是要去哪?”

江絮雾认出这是城外的路,一路上她都被阿兄护在怀里。

“城外有我另派的人,到时候他们会带你去我购置的宅院,你在那里避一段时日,等到我把裴少韫给杀了,拿来忌酒,我就送你回来。”

江辞睢说起裴少韫满满的杀气腾腾。

她心疼阿兄,“阿兄你跟他对上,我怕你会出事。”

“你放心阿兄不是你想的弱。”

“我可是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

夜深人静,道路上不见人影,江辞睢他们走得很快,可他能感受到身后的裴少韫他们离自己有离玄之箭。

跟在他们身边的一人禁不住出声道:“大人,要不我们分开。”

江絮雾一听这声音,愣怔间才想起这是花娘,话说花娘男子打扮,她这一路上还看不出来。

“小娘子的身形其实跟我差不多,要不大人跟小娘子两个人分东南走,我装扮成小娘子往西北方向走。”

花娘说的这个办法江辞睢可行,于是江絮雾匆匆忙忙地跟花娘交换了衣裳。

因逃亡慌张,她们换好衣裳后,江絮雾想把手腕里的铃铛取下来,可铃铛镶嵌在手镯,一时之间难以取下来,花娘听见身后的身影,让她们先走,旋即她迫不及待地放出她藏在匣子里的蝎子。

裴少韫一行人见到她们分成两批人,再看“江絮雾”被一群人簇拥往前西北方向跑,另外两人往东南方向,两个方向不一样。

青衣纠结:“大人我们该追哪边?”

“你们往西北方向,我去东南方向。”虽然他看到前方的人穿着打扮是他自己给江絮雾准备好的,可他一眼就看出两人的身形差距,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命令青衣带人去查看,他自己则是带着一个人去追东南方向。

青衣听从大人的吩咐去往西北方行。

裴少韫亲在带人去东南。

江絮雾被阿兄一直牵着往前走,可这条路道路颠簸,夜色如黛,好几次她都不慎摔倒,万幸阿兄搀扶住她。

但她能感受到膝盖上什么洇出来,她猜到是磕出血了,她没敢告诉阿兄,怕耽误他们逃跑。

可阿兄却忽然蹲下,在江絮雾诧异的目光下,男人低沉地道:“阿兄背着你。”

“可是——”“阿兄又不是没背过你。”

在江辞睢的劝说下,江絮雾忍着膝盖的疼痛,趴在阿兄的后背上。

江辞睢身强力壮,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练武,背着单薄的阿妹完全不在话下。

“阿兄我会不会太重。”趴在兄长后背的江絮雾,一下子感受到心安,身子禁不住地颤抖,这么多天的隐忍,全部都止不住外泄。

“阿兄知道你这段时间很难受,你从小最会忍受,我记得你十二岁,你母亲让人教你学女工,你开始学的时候都扎手指,你母亲视若无睹,还觉得你蠢笨,好几次都被罚不能吃晚饭,那段时日,我见你,你为了让我专心考试,从不对我诉苦,每每见我都笑得灿烂。”

提及过往,江辞睢满眼心疼。

江絮雾闷闷地道:“你还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阿兄这些年一直为你攒嫁妆,还想等你出嫁背你上花轿,可这些日子总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连累我不能亲眼看你上花轿,还害得你被人夺走。”

面容桀骜的郎君,并不是世俗眼里的俊朗白净男子,但兄长却是江絮雾见过最好的人。

“不过这些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江辞睢踩在石阶上,一步步往前走,“今晚过后,阿兄委屈你藏在我安置的宅院里,平常为了不让人知道你的去处,你可能连门都出不去,但你放心等这段风声都过去,阿兄会送你出来。”

“嗯。”江絮雾低声道。

风清月朗,树叶与铃铛的声音簌簌作响。

江絮雾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还以为人全被花娘引走,久而久之,她困乏地半阖。

可身后突兀地传来碎石头的声音,这动静惊醒了江絮雾,她睁大眼眸,无助地攀附在阿兄的后背,“阿兄,他是不是来了。”

“没事,阿兄在。”

月光如银,笼罩前方一片溪水,潺潺流水响起,她拍了拍阿兄的肩膀道:“阿兄,让我下来。”

江辞睢沉思一下,最终放江絮雾下来,旋即江辞睢搀扶江絮雾穿过溪水对面。

因溪水颇浅,两人只需踩在溪水凸起的石头上便可通行。

正当江絮雾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阿兄在前方照看她,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

“小娘子倒是好生会逃。”温柔的男声,令她如临大敌,循声望去,见裴少韫伫立在他们刚刚停留的岸边,而裴少韫身侧的人已经拉开弓弩,对准的方向依旧是江辞睢。

“你敢——”江絮雾挡在阿兄的面前,这般行径跟之前一样,想要威胁裴少韫。

可裴少韫失笑,眼里的阴鸷颇为吓人,“江小娘子以为我不敢吗?”

“你有本事试试。”江絮雾挡在他的面前,之前都赌赢了一次,这次江絮雾才不相信他真敢下手。

江辞雾却见阿妹维护他,深怕裴少韫真敢下手,抢着要挡在江絮雾的面前,可她不允许。

裴少韫见此情形,禁不住拍手叫好,“好好好——”

“真是兄妹情深。”裴少韫走上前,江絮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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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睁看他来到溪水上,两方对峙,而他身后还有弓弩。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絮雾咽了咽口水,不断往后退,可裴少韫步步紧逼,“我当然是要接回我的小娘子。”

江辞睢一脚踩在溪水,因身量过高,挡住了江絮雾全部的身子。

“我阿妹可是圣上下了圣旨,要嫁给沈长安,你就不怕我上报给皇上,治你欺君之罪。”江辞睢锐利的目光犹如锋利的剑,直直扫视裴少韫的脖颈。

裴少韫从容不迫地一笑,“可是只要是死人,就不会乱说话了。”

“你……”江辞睢还未说完,一道锋利的箭直冲过来。

裴少韫神色一变,他没让人动手,要是伤到了江絮雾……

江絮雾见到这一幕,害怕阿兄出事,推开阿兄。

刚刚风轻云淡的裴少韫,脸色拢了拢笑意。

另一道箭再度袭击而来,谁也没料到变故横生,原本第一箭,没刺中人,可第二道箭,却射入了江辞睢的胸腔。

“阿兄——”江絮雾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阿兄中了箭,在倒下的那一刹那,好死不死阿兄摔入了一旁的下方半壁悬崖溪水。

“阿兄,不不不不……”江絮雾想也不想地跑过去救阿兄,但手疾眼快地被裴少韫拦住。

至此今夜他终于抓住了逃跑的小娘子。

可是当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还用一副杀人的目光,又惊又惧地看他,“你快去救救我阿兄,裴少韫,我阿兄他又没有得罪你,为什么你想我阿兄去死。”

“我恨你——”这话犹如夹杂了上辈子的仇恨,悲愤不已的她挣扎地被困在裴少韫的怀里,挣脱不掉。

阿兄,她的阿兄。

而她眼角的一滴泪水,正巧落入了裴少韫的手背。

他见过很多人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唯独眼前的人,竟是第一个,觉得她的泪水是可以灼伤人。

第63章脆弱

明月山庄,红日将颓,几名素衣婢女们守在走廊下,时不时风中传来几声野鸟的鸣叫,除却之外,偌大的山庄,竟无一人大声说话。

书房内,裴少韫按压青筋凸起的眉骨,听着宋一说在溪水下方,一直没有搜寻到江辞睢的下落,就好像此人消失不见了。

裴少韫静静地听完宋一的话,随后便命他继续查,顺便在江府留个人。

宋一受到吩咐下,退下办事。

待人走后,山庄里的云嬷嬷主动来寻他,“大人,小娘子她不想喝药。”

云嬷嬷是山庄新进来的嬷嬷,做事利落沉稳,曾是跟在他身边的嬷嬷。

裴少韫闻言,大步走出去,朝着东南的厢房走去,穿过抄手游廊,途经翠绿庭院,等他过去时,屋檐下的燕鷫立马飞走,他不甚在意地走进去,唇角还带着笑意,见八仙桌上还有药汤,而婢女们都在跟前伫立,不知所措。

他走进去,就看到江絮雾屈膝在床上,两眼不闻窗外事,发呆愣怔地盯着锦被的如意花纹看。

“你们下去。”裴少韫见屋内气氛怪异,命令她们退下。

在听到主子的吩咐,她们齐刷刷地退下,裴少韫端着汤药来到她的面前。

“你从回来就发热,身子好不容易好些,怎么连药都不喝了。”

江絮雾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反应,裴少韫不急,舀了一勺碗里苦涩的汤药,“若是你不喝的话,身子好不起来,到时候你怎么见你兄长。”

“阿兄!”江絮雾犹如被雷击中,纤细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你找到我阿兄了吗?”她激动地抓紧他的袖子,往常隐忍不发的小娘子,一遇到关乎她阿兄的事情,双眼婆娑,好似一说到她阿兄,她便能落泪。

裴少韫不喜她落泪,见此用帕子为她擦拭眼尾的泪珠。

“还没有找到。”

江絮雾大受打击,双手捏紧道:“阿兄受了一箭,又从半壁的悬崖溪水滚下去,生死不明。”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裴少韫从未这么有耐心过,哪怕内心不满江絮雾这般在乎兄长,但他还是忍住戾气,云淡风轻地噙着笑解释道。

可江絮雾在听到没有阿兄的消息后,整个人止不住地自责,“都怪我,要不是我,阿兄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被你的人刺中,现在还生死不明。”

她一想到这里,浮想起上辈子眼睁睁看着阿兄出事,被下牢狱,最后被流放的一幕。

下唇止不住地咬出,直到咬出血,裴少韫面色才拢了笑意,将汤药搁在一旁的紫檀木杌上,右手扼住她的下颚,“别咬伤自己。”

“这是我的事情,你凭什么管我,还有要不是你,阿兄也不会出事。”她难以扼住心中悲悸的疼痛,眼眸朦胧含着恨意地看他。

裴少韫见她这番动辄生恨,淡淡道:“你兄长的伤,不是我手底下的人造成。”

他当时抱着昏厥过去的江絮雾回去时,主动问起手底下的人,得到属下的再三保证,说他没有大人的命令不敢动手,直言当时有第三个人。

随后裴少韫命他下去自罚,又令青衣去调查,果真发现有第三个人的踪迹,青衣也捡到了长箭,经过一番探查,方才得知,这是宫中近卫才能用的箭。

江辞睢估摸是得罪了宫中的人?

不对,裴少韫忽然想到那日夜色深沉,她们三人又站得很近,若是动手的话,对方真的能解决掉江辞睢吗?

裴少韫对此狐疑,不过他还是继续命人去调查。

至于眼前江絮雾的怒火,他澄清过,可江絮雾依旧看他的目光是淬着冰,令他心烦意乱。

“这一点,我不会骗你。”裴少韫曾几何时,哪里会锲而不舍地对着一个小娘子澄清自己。

哪怕当年裴府好几个弟弟妹妹死了,府中上下的人都怀疑是裴少韫所干,遭到亲爹的质疑,他都不曾解释,直接把裴父气得升天。

可眼前的小娘子一而再三地不信任他,还直言,“若不是你把我抢到这里来,阿兄怎么会受伤。”

江絮雾将一切都怪罪于他,裴少韫有心,却架不住江絮雾说的是真的,毕竟是他将江絮雾抢回来。

可那又如何。

裴少韫轻笑地看她,又恢复从容淡定的模样,接过紫檀木杌上的汤药道:“是我抢了你,谁叫你本该是我的。”

“若是你不想喝药,不想等身体好了后,再去找兄长的下落,那我也遂了小娘子的愿。”

“毕竟江大人要是活着回来,看到心疼的阿妹缠绵病榻上,你说他该有多心疼。”

裴少韫用江辞睢来威胁她,原本不肯喝药的她听到这话,终于冷静下来。

半晌,裴少韫见到小娘子不情愿地说“我自己喝。”

可裴少韫笑着转动舀汤的勺子,柄端是并蒂莲花,瓷碗深深,描花青瓷。

“我怕小娘子中途倒药。”裴少韫刚要喂她,见她不愿张嘴,裴少韫似笑非笑地说:“小娘子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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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我掐住你的下颚喂药。”

“你敢——”

江絮雾话音落下,裴少韫便掐住她的下颚,男人眉眼轻佻,“小娘子还听话吗?”

在这等威胁下,江絮雾不得不点头,旋即乖乖地张口喝药。

药味苦涩,裴少韫从八仙桌上配好的果脯端来,让她含着小块的柿子干,喝一口吃一块。

喂药的时辰不经意间过得很快。

屋内已经掌灯,晚饭也准备好了,裴少韫亲自帮她喂药后,似得到什么乐趣,还想喂她进食,被江絮雾抗拒,他这才遗憾地收回想法。

江絮雾进食后,便想着歇息,养精蓄锐后,才能逃出去,去寻阿兄。

她一想到这点,浑身有了干劲,之前的颓废也一扫而空。

可她没想到,裴少韫竟然命人在屋里加了一张床榻,这分明是要守着她,怕她逃跑,她心情郁闷,对待他的态度冰冷,打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背对着他酣然而睡。

但江絮雾因为阿兄的下落不明,不知死活,当晚就梦到了阿兄浑身是血地对着她笑。

“阿妹。”

“阿兄——”江絮雾惊吓醒来,手脚乱动,却感觉有人坐在她身侧,抚摸了她的额头。

“没发热?梦魇?”江絮雾整来眼,发觉是裴少韫,在看到他虽似笑非笑地看自己,可眼底的关切不像是作假,她暗骂他假慈悲,翻身接着睡。

可身侧的裴少韫一动不动,似乎在她身侧待上瘾。

江絮雾懒得搭理他,继续入睡,隔日醒来,竟发现她在自己身侧待了一晚上。

说起来,江絮雾恢复清醒,才注意到他穿着乳白长衫,袖口是暗纹白芍,腰间还佩戴香囊,看这样式,是她之前绣给他的,居然随身携带。

“你醒了。”

裴少韫背靠在床边,大夫说她这几日病情尚可,可听她昨晚一直喊“阿兄。”裴少韫知晓她是梦魇,见她踢开盖子身上的锦被,便守在她身侧。

见她彻底睡着,后半夜裴少韫也懒得离开,静静看她的背影。

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一室静谧。

透过浅浅的月光,他能看到江絮雾露出瓷白的肌肤,几缕青丝缠在白月脖颈上,他目不转视,可看久了,内心滋生的贪念再度涌上心疼,探出手,为她撩起青丝,掩在耳垂。

“小娘子。”他轻声低语,知晓江絮雾已入睡,可他忍不住逗弄,闻着她身上的药味和梨花香味,裴少韫内心久违的宁静。

“你是我的对不对。”

裴少韫俯身来到她的耳垂,见她睡得酣甜,轻笑一声,“你应当是我的。”

他再一次重说,锲而不舍,大有说着说着,江絮雾便是他的。

而江絮雾明显不知道昨晚的点点滴滴,见他这么一说,江絮雾蹙眉:“你不会守了我一晚上吧?”

裴少韫笑而不语,站起身,却因坐在江絮雾身边的太久,骨头都麻了,动一下,骨骼的声音作响。

江絮雾听他这动静便知道,他昨晚真的守了她一晚上,可这又能怎么样。

她垂眸,默不作声,可裴少韫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近日对她的态度越发和煦,甚至允许她在山庄走动,还请了戏台子,让她看戏。

一副好吃好喝地招呼她。

可这跟困在笼子里的鸟有什么区别。

江絮雾每每想到这里,就想到下落不明的阿兄,这锥心的疼痛,令她郁气难消,原本好起来的病,因心病缠身,整个人瘦了一半。

起初裴少韫还能忍受,可当深夜,隔着烛火,见她昏睡不醒,想要为她将搁在锦被外的手放回去时,纤细的手腕,冰冷如雪,一握住,手都空出一大截,犹如被削弱的玉莲藕。

裴少韫一时缄默,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回原先的锦被里,做完这一切,发现她毫无反应。

宛如一具尸体,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忽然他脑海里闪现一个画面,梦到江絮雾也曾躺在床上,身边的婢女们跪在地上悲悸地痛哭,一直跟着江絮雾身边的婢女,见到他犹如见到杀父仇人,恨意满满地质问他。

“裴大人,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夫人。”

这闪过的一幕,令他几乎站不稳,需要搀扶住青色床帷,方才站稳。

他怎么会有这一幕,不过他看躺在床上的江絮雾,难言的不甘心,缠绕在他心上。

好生嘱咐守在一旁的婢女好好照顾她,裴少韫转身就往外走,回来书房,见到宋一早早候在里面等他。

裴少韫迈进去,梅花式托底的银烛正燃烧着,他绕过书房的嵌黄杨木雕八仙人物挂屏,折东进入内室,命宋一跟进来。

宋一进去后,裴少韫矗立在紫檀案几上,上面有着近几日来的公文和信函,还有文房四宝和炉瓶和青瓷各一只。

“大人,江辞睢的消息我们已经探听到,他被公主的人救了回去,剩下的我们还在调查。”

“不知道是死是活吗?”裴少韫想到江絮雾郁郁而终的模样,心中不免烦躁,但他压抑心中情绪,面上含笑。

“江辞睢应当是还活着,但公主府守卫森严,卑职等人根本无法探查进去。”

“我明白了,还活着,那就尚可,至于公主?江辞睢倒是跟公主走得近。”之前他就察觉江辞睢背后一定有人支持他。

起初原以为是太子,后面查到太子对他猜忌,他便打消这个念想,现在想想若不是江絮雾被她抢走,江辞睢背后的人还会继续躲着。

只是公主怎么会养幕僚,素日以风流闻名的公主,也会有野心勃勃吗?

裴少韫思忖片刻,翻出一本公文册子,随后在公文上盖上自己的官印,交给宋一。

“这折子交给太子,随后你去公主府,说下官想去拜访。”

裴少韫有条不紊地处理每个事务,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后,他又命令青衣来见他。

“大人。”

“我有个任务让你去办,去江府把那个叫抱梅的婢女带过来。”

裴少韫头也不回地道,察觉到她一言不发,抬眸搁下手里的羊毛毫,“你不愿意?”

“不是,只是大人为何要我虏一个婢女过来。”青衣面容平淡,可话里的担忧,裴少韫听出来。

“怎么你在担心一个婢女,但你放心,小娘子近日心情不好,给她寻来伺候过的贴身婢女,想来她应当会心情好些。”

裴少韫话音落下,青衣瞬间明白他的主意,心道,小娘子分明是被囚在这里才心情不好,寻无辜人来,又有何用。

她深谙这道理,可裴少韫哪里不知。

青衣思绪转动,旋即就领了命令,去将抱梅带来,希望她不会生气。

明明在府中针锋相对,但青衣就是不想看到的抱梅生气和愤怒的样子,真奇怪。

待到青衣走后,窗棂外的燕隼一跃而进,伫立在他的肩膀上。

裴少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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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肩膀的异样,瞥了一眼,发现豢养的燕隼爪子绑着卷起小小信函。

他解下绑在燕隼掌心的信函,少了束缚的燕隼,当即飞出去。

裴少韫解开信函,一扫而过,旋即扔进了炉瓶里被香燃烧殆尽,而后他独自在书房处理完一切公务,抽身去看江絮雾,想看她有没有醒来。

这次他来的刚刚好,江絮雾刚醒,面色苍白,被婢女们扶起喝药,可江絮雾无论怎样都不愿喝一口。

裴少韫大步走上前,温声道:“我来。”

他接过婢女的汤碗,舀了一勺乌黑的汤药,轻描淡写地道:“你若是喝完,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你阿兄的事情。”

一听阿兄,江絮雾神色勉强有了点人气,虚弱的声音传出,“你不骗我。”

“不骗你。”裴少韫耐心地安抚她,江絮雾见此才愿意喝药,可药实在是太苦,但江絮雾为了尽早能听到阿兄的消息,喝得仓促,裴少韫笑意淡了些。

“你不用急着喝,就为了早点知道你兄长的消息。”

他的话里蕴藏淡淡的威胁,江絮雾无奈之下,只能慢慢地喝。

当她喝完半个时辰已经过去,裴少韫这才满足,吩咐她们撤下汤药,然后下去。

等人走了后,裴少韫见江絮雾一直凝视自己,知道她想从自己这里听到关于江辞睢的消息。

他说到做到,将他还活着的消息一并告知了江絮雾。

江絮雾听到阿兄还活着,她庆幸地笑了笑,“阿兄还活着,那就好。”

“既然你知道他还活着,这几日可以在山庄观景赏花。”听山庄里的下人说,她平日习惯观赏花草树木,也喜欢到处走动走动。

裴少韫便想着她能出去走走,也许心里的郁气能渐渐消散。

江絮雾闻言,垂下眼眸道:“出去走走,看看困自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吗?”

“那你愿意一直待在这里?”裴少韫听出她的埋怨之词,心中虽有几分苦恼,但他四两拨千斤地换了说辞。

江絮雾心烦,躺下背对着他道:“嗯。”

见她还是气恼当时一幕,裴少韫不免心底生气烦躁,可江絮雾尚且在病中。

裴少韫摒弃烦躁,轻笑道:“若是你愿意一直躺在这里,我也不耽误。”

江絮雾没搭理他,阖眼佯装入睡,而后,她听到大门被合上的动静。

待人走后,江絮雾这才睁开眼,攥紧了怀里锦被,其实她可以像之前一样假装无事发生,再偷偷计划跑走。

但她这次不想再欺骗下去,她重生回来,只想阿兄好好活着,可若是她重生回来,阿兄却因她的原因出事。

她要怎么对得起阿兄。

江絮雾深陷自责,这才一病不起,但今日知道阿兄还活着,一直悬挂在悬梁害怕的心思,彻底被放下。

须臾间,她又想到,阿兄既然没死,她一定要逃出去见阿兄。

可是要学着之前隐忍的模样,重新对待裴少韫,那是绝对不可能。

即使裴少韫说那一箭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射的,可她记得清清楚楚,他用阿兄威胁她,也说过怕要让阿兄死的话。

江絮雾耿耿于怀,在她心底阿兄大过一切,他怎么能伤害阿兄,她想到这里,蜷缩着身体,抑制不住的思念,令她低语呢喃,“阿兄。”

公主府,琉璃花灯下的一间厢房内,到处充斥着血腥味。

“阿妹。”盘腿而坐的江辞睢上半身刚擦完药,□□的身躯,露出绷紧的肌肉线条,滚动的气息,额头的冷汗滚动在酱色的肌肉上,慢慢滚动而下。

江辞睢紧阖,嘴里溢出,“阿妹。”二字。

途经路过的朝宁听闻此事,捂着唇笑道:“真是兄妹情深。”

“为了妹妹,不惜以身犯险,可惜……”她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瞥向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公主。”张沉负手而立,踱步过来,被朝宁揶揄,“你不会是怕本宫跟别的野男人有染,过来看看我吧。”

张沉:“臣相信公主。”

“你相信本宫。”

朝宁往前走,张沉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犹如奴仆,可两人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们都早已习惯,“张沉,你说这次的机会,我能有几成呢?”

“臣不知,但我会帮公主。”

朝宁莞尔一笑,并不作答,她从出生到现在,最不信的就是旁人。

她只相信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府中的管家这时冒出来,作揖道:“公主,这是裴府送来的名帖。”

“他明天想要拜访本宫?”朝宁将请帖收下,看了眼附赠的信函,妩媚的眼角轻佻,“他倒是查得这么快。可惜他连累本宫身边最信任的属下,本宫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朝宁旋即吩咐了管家几句,而后又寻来侍卫,轮番交代好后,她又回书房,亲自拟定了一封信函交给了贴身侍女,让其交给她母后。

待她处理完后,夜深人静,明月已经悄悄藏起自己-

翌日,江絮雾乏累地待在床上,窗棂被推开,满眼的绿茵,平常她早就待在窗边上赏景,可她近日心情不好,失去了这份心情。

在又一次裴少韫给她喂药后,江絮雾默不作声,原以为两人相顾无言,可今日裴少韫有备而来。

“我今日去见你阿兄,帮你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江絮雾闻言,身子都绷紧,双手攥紧了锦被,转眼她无力地靠在床壁,眼眸看向青色床帷上的山鸟刺绣图,见上面的鸟儿自由自在地歇息在各色花卉中,又想到阿兄的境地,淡淡地道:“你去看我阿兄,你是不是还想对他下手。”

“小娘子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坏。”裴少韫依旧是那副浅笑,缓缓地接着道:“不过我看小娘子近日心情不好,请了旁人来见你。”

“谁?”江絮雾见他风轻云淡模样,心底不安占据了上方,可裴少韫不置可否,令她喝完药后,就好生歇息一下。

但江絮雾非要问出个好歹,“你想要往我神身边安插谁来?抱梅?”她身边只有抱梅跟他最亲近,江絮雾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裴少韫见她猜到,夸赞她的聪慧。

“你让我一直困在这里,还想着抱梅随我一起困在这里,裴少韫你到底是何居心。”江絮雾本身就自身难保,如今要是把抱梅牵连进来,她自当内疚不止。

裴少韫见她失态,身子都要从床边移出去,他好心走近,将她的身子往里挪,“她来伺候你,你不开心吗?”

“我不想让她来伺候我,裴少韫你懂我的意思吗?”

江絮雾牵住他的如意暗纹袖口,仰起头,面如死灰的模样,令他心头一震,心口犹如被挖出一道口子,令他陡然生出抽疼。

可他没有受伤。

“我不懂,她只是个奴婢而已。”裴少韫表面温润如玉,可他的心犹如寒石,残酷得不近人情。

江絮雾攥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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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口的手,青筋蜿蜒四起,难言的愤怒席卷全身,一时之间,她竟喘不过气。

裴少韫察觉到她的不适,立马拦住她即将晕厥的身子,面上的笑意全无,失态地喊着婢女去寻大夫过来。

大夫匆匆忙忙赶来,诊断了一番后,直言,“夫人是气血攻心,才会晕厥。”

裴少韫五指并拢,望着昏迷不醒的江絮雾,想到之前的话,眼眸暗沉。

她是被自己气到了?就因为一个婢女?

前一个是他兄长,尚能理解,可后面是一个婢女。

裴少韫无法理解,笑着等大夫诊断完,命人送大夫走后,他阴沉地坐在她的身侧,冰冷的手指为她将手藏进锦被,发觉她的肌肤还是冷的,下颚依旧瘦尖,这几日精心照顾,都好似一场笑话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抓紧江絮雾柔荑的手,十指相握,好似只有才能自我暗示。

瞧,她在我身边,她是我的。

“小娘子,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不然,为何我能经常梦到你喜欢我。”裴少韫禁不住收紧的力道,可见她唇角惨白,不自觉地松开。

却又不甘心地俯身。

“你说我为什么会经常梦到你呢?”裴少韫轻笑地说,可目光阴鸷,若是江絮雾醒来,估摸都要被他撕碎。

所幸,江絮雾在昏睡,没有知道昏迷时,裴少韫跟个疯子一样在她耳边喃喃自语。

只是她醒来时,天色正晴,她听到熟悉清晰的声音,“小娘子还没有醒,你们都小心点伺候,药煎得怎么样?”

这是抱梅的声音。

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紫扶院里,欣喜地睁开眼,见到了刺眼熟悉的青色床帷,笑意一下子淡却下去。

江絮雾以为思念过重,才听错了抱梅的声音,可一声焦急激动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大悟。

“抱梅!”她怎么在这里,江絮雾面色煞白,双手抓紧抱梅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他们把你虏来,我要找裴少韫。”他怎么让抱梅牵连其中。

抱梅见她失态,连声安抚地道:“小娘子别怕,我是青衣带过来的,她说裴大人允许我在你这边待上一天,就放我回去。”

江絮雾闻言,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那就好。”

主仆两人寒暄了几句,江絮雾就迫不及待地吩咐伺候的婢女们全部下去,也许她们提前被打好招呼,在得到江絮雾的命令后,主动地退到门外的走廊。

待人走后,江絮雾还没有说出话,抱梅就扑在她怀里小声地哭着。

“奴婢还以为小娘子不见了,青衣找到奴婢的时候,奴婢都想着去找夫人放自己出府,奴婢自己去找你。”

江絮雾感受到怀里洇透,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找我。”

“奴婢这些年也积攒了银子,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抱梅言之凿凿,江絮雾被逗笑,为她擦拭眼泪,“有些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那我偏要试试。”抱梅从她怀里退出来,眼里还含着泪水,好生可怜。

“你脾气怎么倔强了不少。”

“我的脾气一直都这样,倒是青衣,我都不知道她人面兽心,居然联合其他人一起,将小娘子困在这里。”

她越说越激动,路过走廊外的青衣自然也听到这话,寻声透过木门,想到被自己带来,知道原委后愤怒地咬了自己一口的抱梅,心里倒是对她现在的辱骂呵斥,无动于衷,起码没有被咬。

车舆上,裴少韫端坐在紫檀矮几边,矮几是葵花样式,上面摆了几本书卷还有折子,而他正要翻阅刚送来的信函,车舆忽然被迫停下。

宋一的声音从车舆外传来。

“大人。”

“何事?”

宋一掀起车舆,裴少韫了然,命他进来说话。

宋一进来后,在他耳边低语几番。

“前一个时辰,公主府的人派遣了一队禁军侍卫出来,来的方向是大人你这个方向。”

“你怀疑公主要对我下手?“

公主身边的禁军侍卫,是公主成年向皇上请示要来的,正逢皇上因边疆的北振大将军的打了胜仗,就允了一队禁军侍卫给公主。

“卑职只是怀疑,况且卑职已经查到江辞睢是公主的人,保不齐公主是为了江辞睢,派人来杀你。”

裴少韫睨向半跪,朝他禀告事情来龙去脉的宋一。

“你觉得公主谋划这么多年,会这么蠢。”

宋一垂头。裴少韫收回目光,看到了刚收到的信函,“你不必担忧,我今日是一定要去公主府。”

答应了江絮雾,他这次并不是食言,况且怎么会做出如此蠢笨之事。

裴少韫漫不经心地道,宋一闻言则是退下。

车舆继续行驶,裴少韫拆开了新的信函,一眼扫到里面的几句。

“太子殿下幕僚麾下的曹敏携着禁军侍卫的名义出城。”

一个个领着禁军侍卫的名义出城?

裴少韫心到稀奇,须臾间,忽然想到某件事,他的车舆这时猛然停下。

宋一沉声:“大人,是禁军侍卫?”

裴少韫恍然大悟,公主莫不是利用东宫来嫁祸。

这念头一闪而归,车舆顿时血光飞溅,待到从矮小几里抽出一把软剑,一道银光从车外劈进来。

裴少韫素白的长衫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而他恍若翩翩君子,不急不躁,大摇大摆地提着剑走了出去。

等到他出去看到几十名禁军侍卫,早已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裴少韫便明白,他们早有准备。

裴少韫这几日因伤在身,久违不曾动过武,见此他不慌不忙,“青天白日,敢刺杀朝中官员,真是胆大包天。”

领头的禁军侍卫,仰头长笑,“要是裴大人你死在这里,又谁知道是不是山中土匪动的手脚。”

“是吗?”裴少韫轻笑道,刹那间,刀剑兵戈,一直跟在裴少韫暗处的属下们,闯入了这场刺杀中,血光漫天。

来迟一步的禁军侍卫们见到这一幕,犹如早已知道会发生这一幕,面面相窥地对视一眼,不由分说地举起手里的兵器闯入了进去。

几个时辰后,朝中官员裴少韫被东宫的禁军差点杀害,还好公主的禁军侍卫正巧露面,帮了裴少韫的一把,才免遭杀戮。

皇上知道此事,勃然大怒,在场的官员纷纷下跪,其中工部尚书主动请缨。

“皇上此事有问题,且不说太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杀害朝中官员,再说公主的禁军侍卫怎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

皇上的脸色稍微缓和,旁人见风使舵地说:“对啊!皇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太子。”

“请皇上明察秋毫。”

……

在官员们的百般劝慰下,朝宁公主不请自来。

“你们这些人,是在说本宫陷害兄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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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原本还为太子说话的官员,大惊失色。

朝宁扫视跪在地上的官员,弯唇一笑,随后在众人的惊呼下,公主下跪,朝着皇上递上了一本黄皮账本。

“儿臣命禁军侍卫去郊外,是去接裴大人,毕竟裴大人长相俊美,儿臣心生欣赏,邀人来府里商讨茗茶之道,谁知中途儿臣的禁军侍卫捡到此物,正巧遇到太子的禁军,而裴大人不慎牵连其中,于是儿臣的禁军为了保护裴大人,为此动了手脚,但谁知等儿臣听闻赶到,就被禁军献上此物,这黄皮账本儿臣匆匆忙忙看了一遍,实在骇人,故此不敢私藏,想要交给父皇。”

朝宁说得漏洞百出,谎话连篇,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意不在此,果然当皇上翻阅起黄皮账本,看到上面记录着太子结党营私,贪污贿赂的罪证,勃然大怒,“逆子,陈侍卫你们去东宫,把那逆子给朕抓回来。”

“臣等领命。”

一时之间,宫闱墙内,风雨欲来。

裴少韫捂着包扎好的伤势,从裴府回去山庄,他想见见江絮雾。

可半道上,朝宁公主的车舆拦住了他的去向,向来风流自诩的公主,半躺在车内,身边有几个貌美的小倌在跟前伺候喂葡萄。

“真是不巧,也不知裴大人伤势如何,有没有事。”朝宁公主眼眸如烟波地瞥他一眼。

“拖公主的福,还未死成。”

“那真是可惜了。”公主堂而皇之地一笑,当车舆穿过裴少韫的车舆,他亲耳听到公主说:“下次裴大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裴少韫温柔一笑,“劳烦公主记挂,不过明日公主可否有空。”

“怎么受伤还敢来?”

“受人之托,自当尽全力。”裴少韫温声一句,听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里混杂一句娇笑,“裴大人真是胆子大。”

待到身后没有了声音,裴少韫这才回到车舆,阑风长雨,途经的槐树叶子散落了一地。

这场雨,掩了一地的尘埃和血雨腥风。

裴少韫回来时,已然是深夜。

江絮雾因抱梅今日过来,心情尚好,早早命人燃香,她枕着一室梨花香入眠,半梦半醒间,被一阵惊雷声吓醒。

她尚未惊呼,就发觉眼前多了一片黑影。

“裴少韫?”江絮雾疑惑地出声,听到熟悉的轻笑,她这才放松下来。

“大半夜回来?你有没有见到我兄。”

隔着黑夜,江絮雾看不清他的脸色,自是不知道,遭受刺杀,随意包扎伤势,匆匆忙忙地赶回来的裴少韫,此刻脸色苍白得犹如死人。

“我今天没见到他。”

江絮雾失望地说了句:“哦。”她背对着他躺下,她不指望裴少韫会真心帮她,既然不清楚阿兄的消息,那等她逃出去……

她思绪乱飘,耳畔传来裴少韫的声音。

“你今日心情怎么样。”

“尚可。”

江絮雾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作,习以为常,懒得呵斥他,可她却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他又受伤了?

她这么一想,裴少韫来到她的身侧,搂住她,下颚顶在她的肩膀上。

“我回来,你都不关心我去做了什么吗?”

江絮雾怎么感觉他今日回来很怪,狐疑地道:“你不是去见我阿兄了吗?”

“不止呢?这次我还遭遇了刺杀。”

“哦。”江絮雾无动于衷,难怪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

裴少韫搂紧了江絮雾,轻声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但是我这次伤得很严重,严重到我在想,如果我真死了,你该怎么办?”

“我会很开心。”江絮雾直言不讳,便听到他笑了笑,修长的手为她撩起鬓角的一绺青丝,细细把玩着,“我也想到小娘子会很开心,所以我不会让我死。”

“我不会如你的愿。”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瓷白的云颈。

江絮雾怒斥他,“你怎么受伤了还不忘记这事?”

“我只是情不自禁。”他略微凶狠地亲上了江絮雾的唇,直到江絮雾反击咬了回去,血腥味席卷了他们的口腔。

裴少韫愉悦地松开,帮她解开腰间的白丝线绦,引得江絮雾挣扎不已,“你不怕你伤势崩开吗?”

“不怕,要是死在小娘子身上,值得美谈。”

“滚。”

江絮雾想要踹开他,可他扼住她的双腕,温温柔柔地道:“放心,我今晚不会对你做什么呢?”

“你……”江絮雾咬住下唇,感受他过分的举动,脸颊酡红,“骗子。”

“我没有骗你,我这是在伺候你,不过你若是说喜欢我,我倒是不折腾你。”

“我才……”江絮雾刚说一句,身体一颤,见他居然跟上次一样,对她用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恶劣招数。

水渍声响起。

她倔犟地道:“我不会说的。”

裴少韫眉眼轻佻,扼住她腰间的动作多了力道,双眸里暗沉一片,夹杂说不清的戾气,更加“温柔”地伺候她。

江絮雾恪守内心的想法,可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一句难掩的脆弱,“你连一句谎话都不给我吗?”

第64章公主府

明月山庄,几只燕鷫矗立在槐树下,几名婢女正在给叶子掉光的梨花树挂上几只琉璃花灯。她们身后的海棠树挂了好几盏花灯。

琉璃花灯刻着花卉的图案,形形色色,下摆是珠帘,六角的琉璃花灯在白日映衬不住它独特的美。

几名婢女们忙上忙下,皆因江絮雾随意提到山庄晚上冷清。

裴少韫便命人挂上各种花灯。

江絮雾透过窗棂,见到这幕,心无波澜,身侧的青芹主动为裴少韫说话。

“大人是真的疼小娘子,无论小娘子想要什么,大人都会应下。”

“小恩小惠罢了。”江絮雾心知肚明裴少韫的一举一动,内心早已波澜不惊,望着盘旋在屋檐的鸟,见它们翅膀煽动,浓郁的睫毛动了动,而后借口乏了,说要去云阁待着。

青芹闻言便跟在她后面,穿过谢水亭廊,折北而行,一路来到云阁。

云阁的陈设与之前一模一样,矮几和瓶花与之前并无异样。

“大人说小娘子喜欢云阁,所以这里的陈设原封不动。”

青芹在她身后解释着,但江絮雾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扫过博古架,不动声色地来到博古架的跟前,抽取了其中一本书卷。

“去备点茶水,我要在这里看书。”

江絮雾打发青芹去寻茶,青芹当即就去安排,她跟随的婢女也就剩下一个。

本来往常江絮雾身边的婢女至少有七八个,可江絮雾想到裴少韫对她都动心,为了试探裴少韫,也为了给往后逃跑留个余地,她说自己不喜欢身后跟很多人。

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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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在发觉她这几日主动喝药,不再提及阿兄,心情尚好,由着她来。

江絮雾因此身后跟随的婢女才两名。一个是之前对她热枕的青芹,一个则是看起来不太机灵的婢女,名唤翠玉。

她在青芹走后,便命翠玉将支摘窗全部推开,随后去下面候着。

翠玉听从她的吩咐,将支摘窗全部推开,欲回身禀告她,见她在专心致志地看书,翠玉踌躇,还是决定不打搅小娘子看书,往一楼走去。

待人走后,江絮雾眼眸一冷,翻箱倒柜,想要寻回那张海棠图,万幸山庄里的婢女老实本分,没有看到藏在花间集里的海棠图。

江絮雾看了一眼海棠图,旋即不动声色地夹回花间集里,而后青芹回来,身后跟着云嬷嬷。

云嬷嬷担心她看书会累,命人提着一盒糕点过来。

江絮雾便在云阁看书,闲来无事观窗外绿水。

到了傍晚山庄里四面八方掌灯,江絮雾从支摘窗探出头,被这花灯吸引,恰逢裴少韫回来,见她这般,神色一冷,将她捞下来。

“你在干嘛?”江絮雾被他拦腰放在席垫上,两人四目相对,江絮雾发现他怎么又瘦了,犹如被抽走了皮肉,虽然还是笑着,但多了阴森的鬼气,瞧着渗人。

“你想跳下去?”裴少韫似笑非笑地看她。

江絮雾这才恍然大悟,推开他道:“你想多了,我还不至于为了想离开你要死要活。”

江絮雾推开他后,小呷了一口茶水,便见裴少韫又走近,两人挨得很近,江絮雾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梨花香气,她余光瞥见他腰间佩戴的香囊是自己绣的,想着里面的香料都是自己调制,难怪会觉得香味似曾相识。

她漫不经心地四思忖,裴少韫坐在她对面,随后抽起矮几上她看过的书。

“《新齐谐》,你喜欢看这种志怪集?”

“打发时辰的书。”江絮雾早早将花间集搁在博古架,上面还用了几本书遮挡。

怕被他发觉,为了不让他心神落在书上,江絮雾主动地过问他,“你的伤还好吗?”

裴少韫眉眼轻佻,这段时日,江絮雾各种的疏离远离,历历在目,如今身子好了,是在试探自己想要继续逃出去,亦或者是真心实意。

他更愿意自欺欺人,江絮雾其实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

裴少韫想到这里,撂下书籍道:“身体尚好,倒是小娘子今日心情不错。”

“身体好了,自然心情好。”

他们一问一答,江絮雾都回的自认为滴水不漏。

可裴少韫一句,“我明日去公主府,见见你阿兄,你想一起去看吗?”

江絮雾失态地打碎了身前的一只琉璃茶杯,“我可以吗?”

裴少韫哑然一笑,“自是开玩笑。”

江絮雾气急,胸腔愤怒升起,怎么会有人喜欢逗弄人。

她被彻底激怒,不再跟他搭话,也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看书,可她半盏茶的工夫都没看到,前方落下一片影子,“小娘子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江絮雾不理会他。

裴少韫的影子靠近,梨花香气袭人,“可是我不喜欢小娘子不理会我。”

江絮雾默不作声地翻动书籍,可前方传来碰撞声,几乎在江絮雾诧异的目光下,眼前笑得温柔的裴少韫,竟敢越过矮几,茶水倒翻,洇然台面和她的袖间。以汉白玉镂刻的琼林摆件和其他精巧的摆件,一并落入矮几下方。

“滚……”

江絮雾还未说完,他竟敢直接亲上来,江絮雾气急败坏,手捶在他胸膛,拼命挣扎,可裴少韫从容地扼住她的手腕。

从激烈到慢条斯理。

被放开后,江絮雾香腮粉嫩,手不客气地挥舞了上去,裴少韫也不躲,凭空地接下这巴掌。

“小娘子打的力气有点轻。”

芝兰玉树的郎君多了巴掌印,多了狼藉,可裴少韫唇角勾起,落落大方,看不出狼狈。

江絮雾打得手都红了,见他不惧怕,冷笑地别过头,但这一举动,又引得裴少韫俯身。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江絮雾被他折磨得怕了,拍开他的手,仰起头,唇角的冷意跟他的笑意截然相反。

“小娘子刚刚不理我。”

江絮雾:“??”

见他坦然自若地坐在她跟前,说出离谱的话,江絮雾几乎要想骂他是不是有病,但是她刚张嘴,唇角的疼痛令她想起裴少韫亲人跟吃人一样的行径。

万般无奈,江絮雾忍住骂他的冲动,面色平缓下来,才淡淡地道:“不是裴少韫你先逗弄我吗?”

“可如果小娘子愿意继续说下去,就不一定是逗弄。”

裴少韫今夜一袭霜白的圆领长衫,袖口是织金暗纹的野鹤,腰间佩戴的玉腰带还携着她绣的香囊。海棠银烛下,窗外水波潋滟,夜色正浓,他犹如翩翩君子,静静地凝视她。

江絮雾冷笑,他全身上下,除了这张脸,其他一无是处。

她这般想着,对于他之前的解答,江絮雾不以为以,“我要是继续问下去,你真能让我一起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絮雾起了想法,虽然上次去花灯,逃跑被抓回来,但这次是去见阿兄,看看阿兄的近况,若是能顺便……

她余光窥到裴少韫唇角的笑意,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但想见阿兄的想法令她趋之若鹜。

“那裴大人要我说什么?”

江絮雾收起新心底的猜忌,面色淡定地看他。

“小娘子想要说什么,都可以。”裴少韫只是想听她说话,江絮雾闻言便道:“我念书给你听。”

“嗯。”

见他不反对,江絮雾吩咐婢女们来收拾面前的狼藉,待到恢复如初,江絮雾拿出他之前翻看的《新齐谐》低声读了几声。

海棠银烛,她月貌花容,声声轻柔,犹如湖面轻轻跃起的白鹤,留下绿水涟漪。

裴少韫安安静静地倾听,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眉眼舒展开的愉悦,令他少了阴鸷,而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被他蹂躏的薄唇。

他目光暗沉,唇角的笑意不曾勾下。

江絮雾读到后头,乏味地用手支在矮几,声音逐渐轻了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读完,她好困。

她眼前的一幕幕都变得迷迷糊糊,都几乎都要倒在矮几上,鬓角一侧却被垫住,她正想着是谁好心,可眼前的书籍被抽走。

江絮雾神色紧张,回过神就要抢回书籍,耳畔传来裴少韫的轻笑“小娘子想要读一晚上吗?”

“我?”

“好了,今晚到此为止。”

江絮雾焦急,怕他说话不算数,双手扯住他的袖口,“我还能继续读。”

裴少韫居高临下地看江絮雾神情紧张的小脸,知道她是为了兄长,虽心底有诸多不满,想到她乏累,他心善大发,“我会让你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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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这话,江絮雾搁下书卷。

裴少韫见她疲倦,就说送她回去,江絮雾跟着他一起回去,走廊下婢女们提灯,身后有嬷嬷跟随。

两人走到厢房,江絮雾还以为裴少韫又要揽着她入睡,但今夜裴少韫有事,送她回来就走了,江絮雾一个人乐得自在,早早就入睡。

书房里。

宋一早早候着,将这几日调查到的东西全部交给了裴少韫。

“大人,卑职查到公主发现公主对外宣称说是养着小馆的香楼里,藏有私兵几千。”

宋一说到这里,捂着胳膊,面色凝重。

裴少韫瞥了一眼,“你受伤了?”

“卑职大意了,但是卑职没有暴露身份。”宋一拱手道。

裴少韫了然地颔首,“公主倒是野心勃勃。”

“大人上次去见公主遭遇刺杀,这次再去恐怕又遇到危险。”宋一忧心忡忡地道。

“不用担心。”他从容不迫地道:“上次她是利用我做棋局,棋局已开,太子昨日被皇上贬去太子的位置,接下来她应当不再有其他动作。”

“竟是这般,可是卑职猜不到公主和三皇子怎么会亲近到能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宋一低垂,意有所指,“难道说,朝宁公主想帮三皇子,谋求往后的荣华富贵。”

任凭宋一百般猜测,始终不得其想法。

裴少韫倒是笑意浓了些,“怕是朝宁公主不是这样想的。”

“大人你的意思是?”宋一仰起头道。

“我在想,若是朝宁公主掺和进来,也想争那把椅子,这倒是有意思。”

裴少韫捻了一下腰间的梨花香囊,而宋一听闻诧异不已。

翌日,江絮雾盥洗后,依坐在窗棂边,在想昨夜裴少韫答应她说的话。

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闲来无事调香,结果不到一刻钟,青衣过来寻她,说裴少韫寻她。

江絮雾以为是现在带她去,欣喜地跟过去,结果真的要带她去见阿兄,但这次却伪装成别的模样。

她被迫换上了男装,脸上也被青衣涂抹其他的东西,待到一切收拾妥当,江絮雾来到妆奁看了一眼,浓眉大眼,肤色暗了些,峨眉处点了一颗大痣。

与她之前的相貌截然不同,江絮雾心道神奇,身后不多时伫立了一个人。

“裴少韫。”江絮雾侧身看他,裴少韫笑意浓重,观其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道,“不错,这样没有人认得出你,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委屈你要装下哑巴了。”

江絮雾还来不及反对,青衣在她脖颈处点了几下。

江絮雾开口,却什么都说不了,急得她鬓角发汗,裴少韫看得好笑,主动帮她擦拭鬓角的汗渍。

“青衣点了你的哑穴,估摸四个时辰后你就会说话了。”

居然是这样,江絮雾泄气,暂时放下心里的恐慌。

“我携你去公主府,不一定能见到你的令兄。”裴少韫提前跟她说好,江絮雾自是颔首,看不到也没关系,总比不去看一眼好。

裴少韫见她温顺的模样,禁不住一笑。

随后两人一起乘车去公主府,这次路上没有险峻危险,江絮雾多日未出来,仗着裴少韫心情不错,趴在窗边,正逢夏雨,她细细聆听耳畔的雨声,面容浮现了难得真心的浅笑。

这也是裴少韫这么久以来,唯一看到她真正笑过的模样,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细雨连绵,究竟有何喜悦。

裴少韫端茶抿了一口,温柔一笑,心中禁不住猜测,莫不是因出来才开心,五指并拢,捏紧了茶盏。

原本大好的心情微妙烦躁。

江絮雾不清楚裴少韫的内心纠结,她在看雨听雨,心情难得安宁。

车咕噜转动,不到一刻钟,他们便来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早早候着他们,管事的一瞧见裴少韫,作揖行礼,“裴大人,这下雨道路艰难,先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管事的吩咐侍女们去准备好温茶,随后迎着他们穿过穿风堂,途经鎏金碧落山水插屏,江絮雾因身形较小,垂着头跟在裴少韫的身后,不引人注目,旁人觑见,也都以为她是裴少韫带来的小厮。

江絮雾跟在后头,一边用余光打量四周的环境,一边在想上次见到朝宁公主是在车舆里,也都不知道阿兄怎么会跟公主牵连上。

她心思各异,身侧跟着青衣守着她,怕她再次逃跑。

江絮雾她们跟随着前面管事来到垂花厅,而后来到楼阁,四面设朱栏,四面皆能将景色纳入眼底。

“大人你请先喝茶。”管事恭恭敬敬地捧着新端来的茶盏。

裴少韫:“劳烦了。”

随后一声声脚步传来,青衣拉着她一同行礼,再让江絮雾往身后靠一点,她怕江絮雾被人注意到,还特意挡住了江絮雾。

这也给了江絮雾的机会,她偷偷仰起头,看到裴少韫他们隔着屏风在茗茶。

由于挡着江絮雾的看不清他们的具体在做什么,只能听她们的对话来分辨,正当她聚精会神地倾听,想知道裴少韫要怎么让她见到阿兄。

却听到有另一个奴仆过来,对着管事说离开几句话,管事年事已高,鬓角发白,可双目精明,颇有老当益壮,不容小瞧。

江絮雾听不见前面在说什么,前面的青衣却担心她站得累,“小娘子你忍一下。”

“我没事。”她都没站多久,怎么把她当成娇生惯养的小娘子。

江絮雾恰逢这般想,却听屏风内传来公主不怒自威的声音。

“裴大人说这话,可真有趣。”

估摸两人起了争执,这句话都能透过屏风传到她们这里。

江絮雾越发好奇裴少韫到底说了什么话,可她还没有想清楚,屏风内公主震怒,怒斥道:“你们全都给我滚下去。”

管事立马招呼她们去庭院的走廊伺候着,连同青衣和她一并都去了走廊外。

不想惹眼的青衣便抓住了江絮雾的手腕,低声说了句,“得罪小娘子了。”

旋即她就被青衣带了出去。

庭院树叶葳蕤,由于尚且在下雨,管事便让她们在走廊下待着。

青衣和江絮雾不是公主府的人,自是不用跟她们这些婢女们挤在一起,但是她们没有地方可去,便先避在廊檐下。

风雨萧瑟,江絮雾身子刚好,如今又站在外头,虽然正值春夏,可江絮雾身子不适,青衣见她唇角苍白,为她挡在前头,避开了细雨渗透过来。

“小娘子要不我送你回车舆里。”

看这架势,小娘子应该见不到江辞睢,别平白惹得身子又不好。

青衣知道她体弱,便想着劝她回去。

可江絮雾都还没有见到阿兄,她相信今天应该能见到阿兄,固执地留下。

青衣无奈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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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雾的身边,问出埋藏在心底很久的疑惑,“小娘子明明跟江大人不是亲兄妹,没必要这么操心对方。”

“青衣,他是我的兄长,无论是否亲兄妹。”

江絮雾手指苍白,声音坚定地让青衣不再问下去,也许是她多心了。

青衣想到这时,庭院竟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絮雾冥冥之中抬眸望去,见到风雨之中,多了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男人。他一袭浆洗发白的圆领长衫,面色严肃,管事似乎知道他要来,笑着去迎接。

“沈大人,你来了。”

沈长安颔首,在与管事往前走时,目光汇聚在一起,江絮雾颤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身子往青衣这边避了避。

江絮雾不想沈长安牵扯进来。

青衣也知道沈长安跟小娘子的纠葛,便将小娘子大部分的身形都挡住。

江絮雾听到耳边的脚步声,心里鼓动不止。

她都装扮成这样,沈长安应该认不出来,江絮雾暗自宽慰,可眼前一道阴影落下,粉碎了她的念想。

青衣暗道不好,冷着脸道:“这位大人,你走错路了。”

“我没有走错路。”沈长安凝视眼前瑟缩,不敢见他的人,轻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否是裴大人府中的人。”

江絮雾见到自己一身男装,硬着头皮颔首。

只见沈长安颔首,便将手里的油纸伞转赠给她。

“我观你眼熟,有眼缘,还望不要嫌弃。”沈长安将油纸伞递给她,江絮雾面色平静,在青衣接下来之前,主动接下。

两人在接近的一刹那,她见到沈长安无声地对她说。

“小娘子。”

她心底泛酸,沈长安怎么会每次都认出来她。

而后,沈长安便转身走人,衣袂飘飘,肩上洇然雨水,管事匆匆忙忙给他新的油纸伞,迎他去高阁。

江絮雾愣愣地看他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此事不要告知裴少韫。”

青衣一愣,见她心神恍惚,心想这件事也不是大事,也就应下她的嘱托。

待到雨声小了点,江絮雾也不知道她们几人在楼上商讨何事,心中被沈长安和兄长缠绕,面上乏累,原本的油纸伞已经被她妥帖地收起。

在她心烦意乱的间隙,裴少韫却从楼阁下来,面上含笑,可当她走近,江絮雾深刻感受到他的不悦。

“回去。”

裴少韫撂下这句话,随后对着发愣的江絮雾道:“白跑一趟可惜了。”

是阿兄不在吗?

江絮雾说不出话,自是问不出来。转眼她就要一同回去,可裴少韫眼尖地注意到她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

他想到之前见到沈长安贸然出现在这里,肩膀半湿,可他明明携伞而来。

不用他多加揣测,止不住阴阳怪气道:“原来小娘子见到了昔日故人,开心吗?”

江絮雾看他笑得渗人,佯装不懂。

裴少韫嗤笑一声,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下次也许不应该允许她出来。

可朝宁从阁楼下来,身边跟着沈长安,见到他们离开,她命人拦住了他们,随后她来到裴少韫的面前。

朝宁不慌不忙扫视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落在江絮雾的身上,冰冷的指尖正要抚摸江絮雾伪装的脸,可裴少韫将江絮雾揽入身后,声音温柔,目光咄咄逼人。

“公主殿下,你这是?”

朝宁公主莞尔一笑,松开手,一双美目含情地望着江絮雾,“本宫向来喜欢男子,见到喜欢的男人总想聊下诗词歌赋,我见你身边的小厮不错,不如让给本宫。”

江絮雾的手腕一下子被裴少韫攥得生疼。

第65章昙花

“承蒙公主厚爱,他目不识丁,天生哑巴,自是难以承受公主福泽。”

裴少韫挡在江絮雾的面前,青衣趁此将江絮雾拉到一边。

江絮雾莫名其妙地接受无妄之灾,手腕疼得厉害,她心底痛骂裴少韫力气大,一边揉着手腕,默默地围观这一幕发生。

正逢江絮雾眺望过去,对上了伫立在公主身后,默默无言的沈长安,她对上沈长安乌黑的眸子,才惊觉他一直在看自己。

江絮雾脸颊微红,眼眸不敢看他。

可避开后,又想偷偷知道他的近况,又瞥过去,发觉他还在看自己,亦或者说他不曾挪动过目光。

江絮雾心情难掩酸涩,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他却还能认出自己两次。

她心情郁闷。

在她思绪混乱间,耳畔传来青衣的声音,“小娘子,我们走吧。”

江絮雾一愣,才发现朝宁和裴少韫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忙不迭地低头。

裴少韫:“今日之事,惊扰了公主,还望海涵,至于天下男子如过江流水,臣等会帮公主另寻其他貌美的郎君,告辞。”

他将体面话做好,便携着带来的人,一同回去。

朝宁伫立在身后,并未命人强行压下他们。

待他们走后,朝宁这才转身对沈长安道:“你看到这一幕了吗?”

沈长安作揖:“臣等看到了。”

“其实若是强留下裴少韫的人,本宫尚可,可是这随后带来的麻烦事,可不是本宫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她如今风头正盛,太子那边恨得咬牙切齿,更别提当时举报之事,诸多漏洞,还是皇上对太子早有怨恨,这才没有彻查下去。

但她那一招,俨然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处。

不过,朝宁走到沈长安的面前,一双柔荑纤细的手拍了拍这位正直严肃的沈大人肩膀上。

“沈大人也知道,本宫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若是有人能给本宫什么,本宫自是倾尽全力给对方什么。”

朝宁见他纹丝不动,一副身外之物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也不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沈大人好好想一想。”

朝宁话音落下,便转身离去,回到高阁,随行的奴仆们为她添置了新的茶水。

“今天还真热闹。”朝宁支着手,文心为她捶肩膀,“公主这沈大人用当年一事威胁你,当真可恶。”

“他哪里算得了威胁,不过是用那件恩情抵掉今日之事,可裴少韫看重那名小厮,竟然留不下。”朝宁近日烦心事甚多,眼皮子浅浅,文心却道,“不过是一名小官员,在三年前救过公主一命,如今倒是被他找到了机会,挟恩以报。”

“你怎么对他怨念这么大。”

“奴婢主要是不懂,公主为什么看中他。”

“本宫只是试探他。不过那个小厮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你去派人查查。”

朝宁斜靠在床榻,目光遥远,映入眼帘是一方天地的公主府和广阔辽远的高穹。

她犹如蜉蝣,漂泊河面,妄图挣扎撼动其中,浮想起曾经的师父义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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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膺地道:“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朝宁眼眸的疲倦瞬间消失殆尽。

公主府外,江絮雾被青衣送回车舆,身上的哑穴已经被解开了。

江絮雾张了张嘴,想要说会话,可裴少韫一并上车,她又不想说话,侧身避开。

“怎么见了故人,心情还差劲?”裴少韫坐在中间的紫檀矮几,瓶花换成海棠,车舆又下起细雨,淅淅沥沥,犹如串线的珍珠。

江絮雾听到外头的动静,佯装不懂,掀起布帘,赏着雨景。

“小娘子?”裴少韫骨节分明的五指并拢,轻轻叩了矮几,“若是小娘子再假装听不见,下次小娘子就干脆一个月都不要说话了。”

江絮雾闻言,侧身怒视了他一眼,随后不情愿地道:“我见到他,又不能说话。”

“但他认出你了。”裴少韫眉眼轻佻地看她。

江絮雾垂眸,“我不知道。”

“听闻沈长安曾赴京州赴试,正逢朝宁公主上街,车舆失控,公主几乎要摔下来,幸得沈长安救下送到医馆。”

江絮雾不知道沈长安与公主还有这样的渊源。

裴少韫见她听进去,若有所思道:“朝宁公主被救下后,为了报答恩情,特意许诺沈长安黄金万两相赠,可沈长安拒不接受。为官几年,从不结党营私,清正廉洁。”

“可今日他来,是公主邀约而来,等我下来不到几息,朝宁公主向我索求你。”

江絮雾听他言尽于此,蹙眉地道:“你怀疑是沈长安托公主要人?”

“猜忌而已。”他话是这般说,江絮雾听出他的胸有成竹,不禁冷笑道:“那裴大人可能会猜错。”

“是吗?那我能问小娘子你之前拎着手里的油纸伞是谁给你的。”

油纸伞早在江絮雾进车舆前,托付给青衣,避免被裴少韫深究下去,可她错估裴少韫的洞悉的本事,见他一副坦然自若,可眼眸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大有一副若是她说错了,便会撕碎她的想法。

江絮雾压住心底的恐慌,沉着地说:“廊檐下的雨很大,有雨水渗进来,加上我身子弱,又在咳嗽,他自是注意到我。给我油纸伞这点我也很惊讶,其余的你可以找青衣一并问清楚。”

江絮雾解释清楚,便借着刚刚的话,面色彻底冷下来,“如果裴大人你要是不信任我,也就算了。”说罢,她咳嗽几声,挪动身子,离他又远了。

裴少韫见她愤慨,目光掠在她发白的唇角上,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被他拢了些。

“是我生性多疑,小娘子别生气。”

江絮雾并不想搭理他,可身子好似受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纤细的身子弯下,整个人柔弱地犹如要将心肝脾肺全部咳出来。

裴少韫原本从容的脸上,难得浮现慌乱,冲了过去,扶住她要倒下的身子,这时裴少韫才发觉她的面颊滚烫,再看大开的车窗,他立马命人去医馆,旋即将车窗关紧。

江絮雾这病来的忽然,也正因此裴少韫歇下找沈长安麻烦的打算。

但是公主向他要人,他总要送给公主一份大礼。

从尚书省议事回来的张沉,从车舆下去,身为朝中的中散大夫,官职从五品,因是驸马,虽是散职,但朝中上下,皆对他客客气气,这次他去尚书省议事是皇上需要有人去青州代传圣旨。

张沉从尚书省回去,夜色如黛,他下车舆,忽然有一管事早早在门口等着他。

“张大人。”

管事朝着张沉作揖,张沉看管事长得陌生,身后有一辆车舆,他不免皱眉道:“你是?”

“卑职奉我们大人的命令,给公主殿下送来几个会诗词作赋的郎君。”

张沉脸色沉下来,管事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命人将车帘掀开,给驸马先过过眼。

“……”

在亲眼看到车舆,各色不一的郎君,又看他们耻之心全无,一个个背诗,那副想要谄媚公主的神态。张沉大步跨进公主府,他要好好跟公主问个清楚。

管事见他走了,再看一心在车里背诗词的男人们,他立马招呼公主府的门房,将人送进去。

“可是你没有公主的首肯。”

“但你们驸马刚刚都没有意见,想来应该是允许的,要知道我们家大人可是找了六个郎君,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家公主。”

一夜之间,公主纳了六个郎君回公主府,当夜驸马对月痛饮,伤心过度,连朝堂都去不了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明月山庄,夏时蝉鸣,婢女们薄衫罗裙,风中闷热,往日爱叫嚣的野鸟们一夜之间轰然不见,不知去哪里避暑。

云阁楼台,门窗半开,一道道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江絮雾养好的身子,因这突如其来病,身子又单薄,这日她依在床边喝汤药,身侧是裴少韫。

裴少韫近日闲来无事,下朝直奔她这里,这几日江絮雾原本就不喜欢喝药,每次都趁着婢女送来汤药偷偷倒掉一点,结果被裴少韫发觉。

他轻笑一声,眼眸里的阴鸷看着就吓人,“你的身子一直不好,我还以为是大夫开的药方有问题,如今看来是你自己对自己不上心。”

江絮雾本来生病就糟心,闻言不服输地道:“我只是偷偷倒了不到半碗汤药,身子又不是不会。”她从小厌烦喝药,没喝完,会偷偷倒掉一点,身体不照样好了起来。

所以江絮雾并没有自责,倒是听到他的迁怒,江絮雾冷笑道:“要不是你将我困在这里,我也不会经常需要看大夫。”

江絮雾话音落下,便见他笑着站起来,连说了好几句,“好好好。”

“你们几个好好盯着小娘子喝药,要是小娘子不喝,你们自己去领罚去。”

裴少韫一而再三地隐忍,自认为是为了她好,结果转眼又被她指责,裴少韫甩袖离去。

原期盼着江絮雾会向他赔罪,可几天后,裴少韫忍着不去看江絮雾,沉迷朝堂政务。

几天后,他收到江絮雾身体好了些,正依栏赏鱼,游船看书。

“她倒是好心情。”裴少韫唇角弯起,面上似笑非笑,可手却捏紧了宣纸。

宋一觑见这一幕,斟酌地道:“大人,小娘子心性尚小,还需哄着来。”

“你多事了。”裴少韫瞥了他一眼,宋一自当垂下头道:“卑职这是在关心大人。”

裴少韫轻笑了几下,随后将剩下的折子交给宋一,“你将这件折子送到三皇子府里。”

他吩咐完后,闲庭雅步地走出书房,宋一还以为大人要去皇宫一趟,毕竟近日皇上经常宣裴少韫进皇宫。

可裴少韫出了裴府,直抵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内,江絮雾的身子养好了,便想出来走动,来到水榭凉亭边上,江絮雾不顾婢女们的阻拦,坐在朱阑,靠着赤柱,心情尚好地喂食。

她这几天没见到裴少韫,心情别提多好,关于逃出明月山庄的计划,她也准备就差挑选个时辰正好的晚上,便可以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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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去后,江絮雾要先找到阿兄。

江絮雾心情愉悦,自是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她感觉身后有异样,回身看到裴少韫伫立在她身后。

她看到裴少韫就没有好脸色,继续侧身喂鱼。

裴少韫从远处就看到江絮雾正在喂食,见她今日一袭素衫罗裙,犹如白玉纤细的手腕,霞明玉映,走近时,见到荷塘面水光潋滟晴方好。

他见江絮雾分明看到自己,却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

裴少韫以为她是为了上次他说过的话生气,可那天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向自负的郎君,拢了一些笑意。

江絮雾察觉身后裴少韫一直默不作声,她暗自冷笑,并不理会他。

荷塘里的鲤鱼游荡得正欢,水光粼粼,江絮雾一时看入神,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回,身后的裴少韫终于没有耐心。

“荷风惊浴鸟,桥影聚行鱼。”

一句《奉和山池诗》道尽眼前物。

江絮雾听到这首诗,眼眸一扫,正好看到荷花丛中有闲云野鹤来沐日光,而下方的成群结队的鲤鱼兴致勃勃地游来泳去。

“这是庾信的诗。”江絮雾不禁说出口,余光瞥见他唇角的笑意,江絮雾懊恼地蹙眉,不再搭理他。

裴少韫见她终于理会自己,哑然一笑,“是庾信的诗,小娘子博学多才。”

“你少吹捧我,这诗句我是在云阁的书卷里瞧见。”江絮雾见他奉承自己,冷笑地辩驳。

“可是小娘子却记下了。”

江絮雾气梗,感觉身侧的人,怎么待她不一样,不应该继续生闷气,最好几个月都不回来,这样她更能早点跑出去。

见他这副姿态,江絮雾感觉他气消了。

他气消了是不是要回来。

江絮雾一想到他要回来,满心的不情愿,可她又不能明着嫌弃他,万一惹怒了他怎么办?

这时裴少韫心情尚好,主动提议要去游船。

江絮雾想到游船,浮现有次喝醉酒,被他摆弄的一幕,当即不愿意。

裴少韫没有强求,在她身侧待了两个时辰,待到山庄上上下下点上花灯后,江絮雾才不情愿地回去用食,同时也明白裴少韫今晚会留在山庄。

江絮雾用完食,早早来到云阁入眠。

裴少韫知道她只在躲自己,并没有揭穿她,而是独自在云阁点了一盏烛火,似乎在翻阅别的书卷。

他们之间隔着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海棠银烛,月色正浓,暖风袭人。

江絮雾原本是装睡,可屏风外的灯火令她不得入睡,久而久之,三个时辰都还未入眠,她正心烦意乱,却猛然想起,自己将海棠图和调制的香料放在博古架,裴少韫不会发现吧?

她睡不着了,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披着外衫走出屏风,脚步轻慢,正巧看到他翻阅起《花间集》,江絮雾心神一震,轻呵一声:“你看书为什么不去书房看,这灯火烧得我都睡不着。”

可裴少韫看着只是点了一盏的烛火,“这并不碍事。”

“不是你入睡,你自然相安无事。”

江絮雾走到他的跟前,抽走他的书卷,冷着脸看他。

“我要入睡了。”

可裴少韫哑然一笑,目光多了几分深意,“小娘子看起来有些急迫。”

江絮雾攥紧手里的书卷,面色淡然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因为我刚在书卷里发现一张海棠花的图。”

裴少韫从容地将藏在袖子里的海棠图呈现给江絮雾看,在窥探到她下意思抢走时,裴少韫轻笑,“这花间集,我记得没有绘制的海棠图片,更何况这图的作风,完全不像是我所绘画。”

江絮雾见他目光锋利,收起笑意,心中一惊,她知道这是裴少韫动怒的模样,忙不迭地后退,可裴少韫却越过紫檀案几。

几声轻笑,伴随着重物跌落的声音。

江絮雾被抵在案几,身后是裴少韫抵住她,令她无法挣扎,随后冰冷的手指覆盖上她的五指,随后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寸寸地收缩。

案几上是被摊开的海棠图,上面大小不一的海棠形状不一。

江絮雾还想挣扎地辩驳几番。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海棠图是我闲来无事绘制,你不会疑心又重了?”江絮雾怒斥他,可裴少韫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拿起搁浅的羊毛毫,沾着墨水,轻描淡写地绘制一条线。

随着他的绘制,江絮雾的面色逐渐惨白,因为裴少韫居然从每个海棠花的花芯里串出了一条关于山庄的路。

伴随着他安静地绘制,江絮雾骨节霜白,抿着唇,在他收笔的那一刻,江絮雾禁不住斥喝:“够了。”

“怎么够了,江絮雾,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裴少韫用力扼住她的软腰,似要将她好生掐断自己怀中。

“对,困在这里是个没有自由的鸟,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江絮雾浑身颤抖,云鬓散开,云颈有愤怒蔓延的红晕,目光里是充斥对他的怨恨。

在这点裴少韫无比庆幸自己站在她身后,并不用看到江絮雾愤怒的目光,可同时他又升起暴虐的情绪,指尖拢紧江絮雾的手腕。

“别——”江絮雾生气地想要甩开他,可指尖被强制分开。

“我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想离开我。”

“你不是,裴少韫,你永远都不是我的夫君。”

“我们是拜过堂的,你怎么忘记了,对那次你是被我绑回来,记不清很正常。”

烛火晃动间,云鬓香腮,玉颈绷紧,下颚扬起。

海棠图被墨水泼上一层,狰狞的骨节,青筋凸起,撑在案几边沿,几声闷,风中隐隐约约有血腥味。

夜雨悄悄落下,池塘里的荷花被雨水敲打,鱼儿早已不知道躲在哪里,唯独荷叶颤抖地承受雨水的拍打。

荷叶颠簸,一池荷塘春水流。

云阁旖旎混迹着血腥味,几声轰隆下,男人搂着柔弱只余下抽泣声的小娘子肩上,“你是我的。”

被折腾了一晚上的江絮雾,已经无法出声,只能嘶哑地道:“滚。”

可裴少韫并不听从她的,死死搂住她,目光里蕴含着某种偏执,“我们是夫妻,永远都不会分开。”

而后他吩咐婢女们备水,在事后他亲自伺候江絮雾沐浴,江絮雾崩溃不已。

她感觉自己被他全方位地掌握,一种强烈的厌恶令她痛不欲生。

可裴少韫将她抱在床上,温柔地对她说:“以后你别想跑,我们会在这里生活很久。”

江絮雾阖眼流泪,她不想听到这句话。

她不要裴少韫,她想要回去。

可即使是这样,裴少韫也不愿意放过她,还允诺会给她想要的一切,除却自由。

江絮雾忍不住地睁开眼眸,满眼的厌恶,还带着几分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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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喜欢你给我的东西,我这辈子只喜欢阿兄送我的东西,每逢六月,阿兄都会送我一盆昙花,会陪着我彻夜不睡,等待昙花一开。”她最喜欢与阿兄一起看昙花,情不自禁地落泪,想到紫扶院里的点点滴滴,对着裴少韫憎恶道: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裴少韫。”

江絮雾赌气地说完这一切,背对着他,将自己藏起来,她好想回去,回到紫扶院,那里有抱梅,有阿兄,院子里还有她亲手种下的梨花,还有……她想见见沈长安。

正当她思绪沉迷过往,无法自拔,身后传来关门的重声。

她以为裴少韫被气走了,身子不免又蜷缩起来,不知不觉中,她陷入了梦里。

梦里她回到了紫扶院,见到了阿兄,抱梅。

她又坐在秋千上,阿兄为她推秋千,梨花落了满院子。

正当她陷入梦中,却闻到淡淡的香味,紧随其后,她听到脚步声。

江絮雾想也不想地睁开眼,看到素日白衣的裴少韫面色憔悴,眼眸凶狠,可唇角却上扬,将骑了一晚上的马,终于去百里开外,盛产昙花之地的云岭买到了一盆。

“你说你喜欢的昙花,我给你带过来了。”

江絮雾一时没有接过,她呆愣地说“京州眼下还没有昙花可以买,唯一能买的是在百里之外的云岭。”

“我骑马跑累了三匹马,跑了几百公里,才找到可以卖昙花的店家。”

裴少韫的笑意不曾消失,可这次,江絮雾亲眼看到平常胸有成竹的男人,如今用力攥紧了陶瓷白釉的盆景。

“你喜欢吗?”

他为她骑马几百公里,仅仅为了一盆昙花。

江絮雾的指尖颤动,静静地看他,说了句。

“不。”

第66章成功

在江絮雾的心里,她随口说出的话,被裴少韫当真,可那又如何。

她自始至终要的都是阿兄和自由,可裴少韫怎么会以为她有昙花会有喜悦呢?

两人对视,江絮雾亲眼看到他的笑意消失,命人将昙花放在黄花梨木的长几上。

“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会送别的给你。”

裴少韫奔波了一晚上的,接近晌午才回来,原以为会得到絮雾的欢喜,到头来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拒绝。

他该生气吗?想到昨夜他的失控,裴少韫手背青筋蜿蜒,克制地换了温和的话。

江絮雾却别无他想,摇摇头,一副俨然不欲多说的模样。

裴少韫随后寒暄了几句她的身体,便走了。

可走之前还不忘吩咐守在门外的婢女们好生照顾江絮雾。

江絮雾待人走后,躺了下去,几个时辰后,已经到了傍晚,江絮雾一天都没有进食,身边的婢女们诚惶诚恐地下跪,求着她要用食。

可江絮雾根本不想吃。

青芹下跪求她,“小娘子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身体迟早受不了,再说若是小娘子出事,大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求小娘子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吃一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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