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沉默地再将对方箍紧些,抬手拍一拍他,即是安慰的意思?。
皇帝称心遂意,回?搂住她,下巴轻蹭着她额前的碎发,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齐光公主如何,当?然不关他的事。
第76章七十六
十月十五下元节,灵济宫醮神?,仪贞特意邀了齐光公主同行,因怕她不肯,预先将人手车马色|色事宜都打点?妥了,哪怕公主最终仍旧不去,总不会感到受轻慢。
好在公主虽不甚爱交际,但也有?心?与兄嫂修好,点?头答应下来,还同淳婕妤约好了届时同乘一车。
似乎略有?不合礼制之处,不过毕竟是皇室内部活动而已,并非大典大仪,仪贞念及她二人要好,一路有?个可说话的人,也无甚不可。
故而这?一趟出行,与者可谓最齐全?不过了。仪贞在天枢总门前下了辇,兴致勃勃地转首往后望去,一手拉了沐贵妃,一手拉了苏婕妤,一面笑对武婕妤道:“果然是蛋黄喂多了,我按你说的,才饿了朏朏两顿,它便胃口大开,精神头也全好了。”
武婕妤点?点?头,正要再传授几句心?得,无意瞥见皇帝站在一旁,立马缩了脖子,忙不迭道?:“还是先进去吧。”
玄都正殿中设坛供斋,众人参拜过二真君,又观一回仪轨,便至其后的紫府殿歇息。
四?五个道?官领着一群八|九岁的小道?士进来伺候,奉上三清茶、各色素果,里面有?一样节令的豆泥骨朵。
仪贞早起才吃过这?个,此时往高几上看过去,笑了一笑,偏头与坐在下首的齐光公主说话。
那边皇帝耐着性子听完为首的妙正真人一篇奉承话,总算等来一个空当,开口道?:“今日祈福禳灾为要务,不烦扰道?官为我等偏劳,且往正殿去主持吧。”
妙正微微一顿:寻常百姓称呼他们这?些人为道?官,自然是种?尊称;而他身担道?录司正经八百的六品左正,得皇帝金口一句抬举,仿佛也不该委屈。
然则他这?真人之号,可是皇帝其祖肃宗老爷爷亲封的。
当真一朝天子一朝臣,肃宗皇帝向道?之心?既诚且坚,而今这?位,却俨然将灵济宫视作了消闲所在。
妙正暗里这?点?不平不过稍纵即逝,可皇帝本?就有?心?之举,又哪会错放,慢条斯理地仰身靠向椅背,端起手边的三清茶细品。
待妙正师徒众人默然退下后,皇帝方对仪贞讲起了手中茶盏的来历:“应是皇祖敕造,道?教故事十二种?,特赐灵济宫。”
大伙儿听了,纷纷低头细瞧,果见杯身花纹迥异,如七宝奇林、紫云吐晖等,不一而足。公主笑道?:“原先只觉这?青花纹别具匠心?,不听皇兄说起,竟不知?其中典故。”
坐在末位的淳婕妤抬头向她望了一眼,复又垂下眼去,无意掺进旁人的闲谈。
仪贞冲公主点?点?头,又说:“前回去京军营,将士们也恭敬殷勤至极,只到底不比世外高士,用?心?不俗。”
不想夸也得夸。头一回来就把祖宗给?搬出来了,他们这?些后人还如何挑三拣四??
这?些个牛鼻子,供奉优荣享得够意思了,无非今上不再倚仗他们,朝堂之事他们插不进手,现下好歹见着正主儿了,自然少不得试试水。
皇帝比她知?悉得深,因眼前政务繁重,暂时不宜腾出一只手来、专料理此等杂章而已,并不细究,倒是见仪贞如此为自己着想,暗自受用?。
将回宫时,仪贞坐上辇车,就见齐光公主走到自己跟前来,仰头向她笑道?:“听说嫂嫂养了猫儿,我能去看看吗?”
她和?皇帝不怎么相像,大约是随了生母的模样,杏眼粉腮,犹带几分天真的神?色,这?样殷殷期盼着,很难不叫人心?生怜爱。
“当然。”仪贞朝她招一招手:“来。”
二人同行,过了宫门,前边儿御辇上的人头也不回地一扬手,免了余下人等停驻下来恭送,便径直往含象殿去了。
仪贞兹当皇帝是政务未毕,不同她们玩乐,遂自携了众人回猗兰殿。
朏朏似是能预知?有?客至,大模大样地盘踞在门前双阙上,婉转悠扬地长“喵”一声,听得齐光公主喜不自胜,抬手就想摸它。
朏朏哪里肯,一扭身往更高处跃去,将那一排琉璃瓦踏得“登愣登愣”作响。
仪贞怕公主吃心?,笑牵了她朝里面走,说:“这?小东西向来爱作怪,别理会它。”
猫儿自古不是好客的。众人虽是来瞧它的,但也没有?巴巴候它的道?理,皆随着主人经过前面正殿,到待客的厅房里坐,喝茶、用?点?心?,看一回花、听一回琴,闲话着打发时光。
沐贵妃久坐乏力?,率先起身告辞,讨了一枝晚桂,叫宫女扶着离了席;苏婕妤与淳婕妤两个而后也作伴走了。
武婕妤暗道?:这?不是驳皇后的面子吗?深秋里诸物萧瑟,这?天光早不早晚不晚的,留客不留,且不知?皇后是怎么个意思呢。
仪贞与齐光公主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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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种?做冬衣的料子,公主说,那布料很密,也很结实,从前的低阶宫眷们靠它度过数九寒天。
是了。武婕妤想起来,公主的生母便是在逝世后追赠的正五品美人,论起来还算她的同宗呢。
齐光公主心?里打什么算盘,武婕妤瞧得真真的,至于仪贞的态度,那倒没个准儿。
这?位娘娘固然是大慈大悲,惜乎不大通晓凡人的贪嗔痴。公主殿下要是老这?么兜圈子不明言,谁知?道?猴年马月能如愿?
武婕妤推己及人,如自己这?样混日子的闲人,在宫里的用?度份例也没缺了短了,齐光公主欲图上进,不知?能图出个什么来。
皇后既没嫌她待着碍事,她便不打算主动?开口告退,只当白捡个趣儿看罢了。
未几,却见皇帝身边那大太监来了,进屋唱了回喏,禀报说皇帝正在猗兰殿后殿歇息。
武婕妤顿时嗑不下瓜子了,挥帕子掸掸裙儿,立起来冲仪贞行个礼,翩若惊鸿地遁了。
仪贞不明就里,一时好笑,回过头迎上公主柔柔笑靥,依稀衔着几许歆羡:“皇兄与嫂嫂真是伉俪情深…”
这?些事仿佛不该她一个未嫁的女孩儿多嘴,话音未落,公主自己羞红了脸。
仪贞便也只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今年分下来的锦缎颜色都有?些深浓,不知?你那儿的如何。若有?俏丽的好花样,我给?你留几匹——再是御寒,小姑娘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
公主欢喜应了,笑眯眯谢过仪贞,告辞离开。
仪贞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亥月小阳春,天儿并不十分地冷,房中因为新供了两瓶桂花,便将一应熏香都撤下,亦不觉得清寒。而今众人都散了,那隐隐浮动?的甜馥逸散入更疏朗的天地,余味中平添了一丝苦冽。
仪贞拈了一枚滴酥鲍螺送进嘴里,这?才擦擦手,站起身来。
迈过门槛,朏朏不知?又从哪儿云游回来了,这?一趟大概心?旷神?怡,不仅肯低头蹭蹭她的裙角,甚至破天荒地准允仪贞俯身弯腰、将自己抱起来。
仪贞啼笑皆非地将它搂在怀里颠了两颠,一路经过穿山游廊,正房里外静悄悄的,仪贞也放轻了脚步,慧慧有?心?上前来接猫,因知?朏朏脾气大,乍然换了手,倒是她俩自作主张、不识抬举,一怒之下闹腾起来反而弄巧成拙,终究作罢。
仪贞对跟前的孙锦舟颔一颔首,由?着他揭了帘子,自己带了猫儿进屋。
但见皇帝已然换过家常衣裳了,合衣躺在床上,帐子没放,还穿着鞋的两只脚便支愣在床沿外。
这?么个姿势还能睡这?么熟?仪贞心?说他必是累着了,本?是过来想和?他说说话的,眼下也就静静坐下了,等他自己睡足了醒来。
皇帝白捱了一阵,总不见动?静,万分勉强地缓缓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眯一眯,就对上一张恃宠而骄的猫脸。
皇帝重重喷出一股鼻息,比起惊吓,更近于气恼:“它怎么在这?儿!”
仪贞见他猛然支起身子往后坐,好笑之余到底有?点?歉意:“我过来时朏朏想跟着,居然乖得很呢,你摸摸?”
皇帝脸色不大好,指尖敷衍地在猫背上拂了一下:“好了,出去。”
朏朏对谁都不假以辞色,毫无留恋地轻盈落地,背对着他俩“喵喵”叫了两声,便从帘下钻出去了。
仪贞随它的,对皇帝道?:“今儿折腾了大半日怪累的,回来还有?公事等着你,只是再困乏,总该脱了靴子才能松快,那孙秉笔也太不上心?了。”
皇帝自不能承认早前处理的公事大都是不急之务,无非借以掩饰融不进、看不惯她与旁人的其乐融融;至于磨蹭了好一阵工夫后又往猗兰殿来,也并不是唯独此处有?床铺的缘故。
孙锦舟传话太慢,仪贞姗姗来迟,他按捺不住地要去找她,幸亏耳力?过人,临行前捕捉得门外细细响动?,当机立断折回去佯寐,这?一回忘了脱鞋。
横竖孙锦舟受点?冤屈也不要紧。皇帝囫囵敷衍着,俯身过去,下巴压在仪贞肩膀上:“身上粘腻,洗澡去。”
猗兰殿虽不是二人常住的地方,一应日常用?具倒很齐备,甚至浴房里新换的浴盆都足供两人同浴。
仪贞的头发拧得半干,尾梢抹了点?儿香露,松松挽个髻,便来与皇帝一起泡在香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屏风外拢了两只铜炭盆,为解烟燥,又四?散地点?缀数样香花,久处其间,依稀生出醉意来。
仪贞眼皮发沉,索性将头靠在颈托上,闭目养神?,耳畔的发丝滑落下一缕,轻悠悠地飘在水面。
皇帝抬手拉住了,像拉住一只风筝的线,但他不能像收回风筝一样,将仪贞收回到他面前——他明白这?个道?理。
“我头一回在你这?里泡澡,”于是他开口说,“你让我在凉水里待了半个时辰。”
那双合起来的眼睛霎时张开,顷刻又弯作月牙,仪贞一倾身,轻快地游过来,攀住皇帝的臂膀:“那我给?你赔不是嘛!你那时候多么的高不可攀,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我都从来没想过,你会用?得上浴桶这?样的俗物…”
皇帝乜她一眼,明知?她语中不乏调侃揶揄之意,依旧顺着表意问:“那如今呢?”
如今——如今他不正与她沆瀣①一气么?
仪贞笑而不答,掬起水闹他之际,清凌凌的波纹忽地触动?了她的记忆:在他及她越过重山复岭、得以望见彼此的面目以前、在她也十六七岁的时候,她同样心?灰意冷过。
第77章七十七
仪贞还太年轻,她不爱忆旧。若不是因为齐光公主,那些个往事,大抵等到?她和皇帝都白发苍苍时,才会翻出来,拣几桩余音绕梁的?来回味——总还要历经好几十年呢,届时少不得还有一场删繁就简的工夫。
而?今时今日?,齐光公主来与她重修旧好了。仪贞看见她,就仿佛看见当年迷迷糊糊试图向皇帝投诚的?自己,云里雾里,全凭着一股蛮劲。
那是几成余烬的?心灰深处,最后?一丁点火光。她是为了坦荡自在地活着,齐光公主呢?
仪贞暂且不知晓公主的志向。
她知道皇帝对这位妹妹并无?几许情分,便不勉强他去彰显什么手足情深,自己时常邀了公主玩乐,或是独姑嫂二人,或是连着其余妃嫔一道热闹。
内宫中的?日?子一派太平祥和,一晃眼,就该为过年准备起来了。
新设兵武学堂是一波才动万波随的?事儿,将来前朝要烧银子的?地方且多着呢。那些关乎天家威仪、现成规制摆着的?大典不可?缩减,自家人的?宴饮则以热闹为要旨,无?须奢靡。
仪贞开了私库,将衣料毛皮依照各人喜好分送出去,新打?的?钗环钏镯搭着未穿的?珍珠宝石,也按着等级下发六宫;余下诸如玻璃插屏、金玉盆景、木石山子、新奇宫灯这些不便搬运的?东西,得留到?众人齐聚猗兰殿时才好挑选。
这一天落了整夜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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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时辰尚早,窗外便一片大亮了,仪贞披着大红织金鹤氅,站在院里,猛吸了两?口冷冽的?雪风,虽然冷,但有股直冲脑门?儿的?爽快。
一时又回过头来,嘱咐正撤下早膳的?燕妮:“今儿贵妃要来,她跟前的?脚炉可?得烧旺些。”
“早想着了。”跟在后?面的?慧慧闻言便笑,眼看着燕妮同另一个小宫女?走远了,方到?仪贞面前来,低声打?趣道:“娘娘待贵妃那份儿细致,比待陛下还胜几分呢。”
“贵妃体质弱嘛,哪能跟陛下比——还嫌浴房里生着炭盆热呢!”仪贞说?罢,不知怎的?有些脸红,转开了眼,瞧见齐光公主遥遥走来,连忙招手向她笑道:“雪天路滑,怎么自己走着过来?”
“纵是坐辇,这份不便也不会消失,无?非从我一个人身上,传到?另外四个人身上罢了。”公主向仪贞福了福,起身后?话锋一转:“其实是这天气?太娇惯闲人,睡到?这时辰起来,还懒洋洋的?,走一走醒醒精神也好。”
仪贞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怪凉的?。用过饭没有?”
公主说?用过,“月初新得的?奶点心,还有牛乳茶。”
这倒有点重样了。仪贞忖道:这些乳制品是皇帝的?口味,又只在秋冬季里才有,想必公主身边的?人觉得珍贵,一味地往桌上端,一时就不顾别的?方面了。
然则宫里的?女?孩儿素日?口味清淡,多有吃不惯、甚至闻不得这些膻气?的?。像仪贞也是陪着皇帝尝一些罢了,自己点菜时并不会主动想起它;有一回将牛乳茶分给慧慧等人,让她们喝了也能驱驱寒,谁知好几个当?夜就闹肚子疼,折腾了两?三天才恢复。
她暗暗记下此?事,又听慧慧在一旁道:“娘娘才夸过今儿的?杏仁茶做得好,清甜又不腻嘴,要盛给殿下并诸位娘娘都尝尝。奴婢这就去端来吧。”
仪贞笑说?正好,旋即拉了公主往里走:“她们都还没到?,屋里那些个摆件儿,随你先挑。”
公主知情识趣,捂嘴笑应下:“多谢嫂嫂偏疼我。”
前殿正堂里并未升座,盖因此?处最为轩敞,炉子生得再多也不嫌憋闷,再者要摆下两?张极阔大的?黄花梨大理石书桌,以安放那么些造型各异的?大小件儿,实在不是什么易事儿,故此?才拿这里做了寻常待客的?地方。
齐光公主得了头一个挑选的?殊荣,却也不能忘了身份,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前,捧起一座芙蓉石山子,满意道:“这个摆在案头,开春了写两?笔字,眼睛看着都觉得明亮呢。”
满屋琳琅,若以价论,这座山子为最末等。仪贞坐在旁边,支颐评道:“芙蓉石难得有如这般鲜浓纯粹的?,娇艳归娇艳,就是挑剔得很,平常书房陈设不见得与?它相衬——哪一日?主人得空,我也去你那儿瞧瞧布局,好帮你参谋参谋。”
公主一愣,片刻后?方接话:“嫂嫂肯来,我自然扫榻相迎了。”
仪贞笑了,又问她临谁的?字,吩咐珊珊将自己收藏的?几副字并一架小的?玻璃插屏赠给她。
正说?着话,外面宫人来报,沐贵妃与?苏婕妤、淳婕妤到?了。
三人进来向仪贞见礼,落了座,沐昭昭因笑道:“咱们来得不巧。”
“可?不是,”淳婕妤接口,“扰了她们姑嫂说?体己。”
仪贞煞有介事道:“今日?的?规矩就是这般,先来的?先挑,来晚的?人是只能捡剩了。”
“唉哟哟,娘娘这话真叫咱们亏心。”沐昭昭难得说?起俏皮话:“这一阵子见天地赏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我可?怎么还得上情?今日?一进屋又是如此?,叫我宝贝似的?献来的?几样吃食,哪里拿得出手?”
仪贞知道她宫里酥点做得好——沐昭昭脾胃弱,吃不得荤油,素油入口又难免泛苦,要按这个讲究将点心做得香甜,可?见工夫。
毫不客气?地让慧慧去接过来:“雪积得厚,难为你跋涉一趟,堪比千里送鹅毛,这份深情我受着,也尽够了。”
几人都笑了。慧慧将沐昭昭带来的?攒盒打?开,给仪贞看过,随即便摆在几案上,与?众人分食。
仪贞又说?:“说?是从我私库里出的?东西,当?初陛下赏下来时,也是让我分给大家的?意思。要不然一个人还能有五个脑袋、八个身子、十来双手脚不成?一住便住三五百间屋子,否则可?消受不完这许多物什。”
她这话是想让众人领皇帝的?情,殊不知在座之人记下的?,依旧是皇后?的?慷慨。
大伙儿慢啜着杏仁茶,看淳婕妤也选了座小插屏,与?齐光公主那一个不同的?是,这一座插屏里面的?大理石版是不能拆换的?。
沐昭昭挑了一对料丝灯,趁势悄声向仪贞告假:“除夕便罢,十五看鳌山我就不来了,人多,熬得太晚,过后?少不得要躺七八天才缓过来。”
仪贞不由得拧眉,道:“好歹一块儿吃了元宵,才算全了意头,许你早些回去可?使得?”
“你还不知道我?”沐昭昭一笑:“我既不爱热闹,也不讲究这些意头。”
仪贞听到?此?处,也就唯有默然了。握一握她的?手,寻些宽心的?话来说?:“武婕妤怕不是又被?她那一堆毛团儿给绊住了,这时辰还不来,待会儿必得罚她个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话落又见宫人进来回禀,口中说?的?却是:“陛下并武婕妤到?了。”
沐昭昭心中纳罕,不觉暗暼了仪贞一眼,见仪贞也颇觉意外,脸上神色丝毫未曾收敛。
屋中众人纷纷起身相迎,但见那前后?步入的?二人情态迥异——皇帝昂首挺胸、泰然如常,武婕妤低头缩肩,似是畏寒一般。
见了仪贞,武婕妤活像是见了救星,行过礼便忙不迭地道:“妾路上沾湿了裙角,实在失仪,愿娘娘允妾退下更衣。”
仪贞闻言细瞧,果然她的?斗篷边缘及锦裙一圈儿都染了泥污,简直可?谓狼狈。眼下不便多问,唤了甘棠扶着武婕妤去偏殿,取自己新制的?家常衣裳替她更换。
大伙儿都随仪贞一道,目送着武婕妤离去,唯独皇帝一分余光也不曾在其身上停留,径直走到?主位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不说?不动,俨然成就一派送客的?架势。
皇帝自个儿多少也觉出味儿了,不过他不仅无?意改转,甚至有股乐见其成的?意思,垂眼似笑非笑地将下方诸人扫过一回,问道:“过两?日?就是小年了,各宫大小事宜筹备得如何?”
这话问得可?没有半点儿拉家常的?样子,和含象殿召对也没甚差别。一片鸦雀无?声里,独齐光公主强自答道:“多谢皇兄垂询,拂绿阁已打?扫一新。”又冲仪贞抿嘴一笑:“嫂嫂得了空,可?千万要来。”
皇帝不意她会出声儿,亦不知仪贞答允过她什么,漫然“嗯”了一声,良久没有下文。
话已说?尽,场面僵了一瞬,沐贵妃率先站起来,领着其余三人依序告了辞。
皇帝脸上显露出一种畅快的?神色,随口打?发蒲桃她们:“不必伺候。等武婕妤换好了衣裳,你们都去送她吧。”
仪贞啼笑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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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跟着嘱咐道:“将这里的?茶点都送一份过去,请她暖暖身子,趁着雪还没化路上不泥泞,传一抬暖轿来代步,脚下要稳当?些…”
絮絮念叨了一堆,犹觉这不是待客之道,然而?武婕妤怕皇帝,就像老鼠见了猫,这一点仪贞也是看在眼里的?,当?真力邀她同来闲叙,那更是强人所难。
皇帝不以为然,待人一退下,迫不及待道:“今儿有一件快事。”
自肃宗皇帝以降,对灵济宫供奉日?虔,逢朔、望、正旦、冬节、圣寿,二真人俱有祭祀,四时赐明黄纻丝朝服、大红纻丝朝服,黄服五年一换,红服十年一换——已成淫祀。
今岁恰满五年之期,新服尚未赐下,妙正真人入宫觐见,献上丹药、道书,言及元日?大朝一节,殿外等候召对的?通政使司左参议杨钧大步入内,激昂陈词道:“僧道之流于社?稷无?功,岂可?滥厕庙堂!”
皇帝以一种赞许的?口吻娓娓道来:“朕便传了廷杖。”
第78章七十八
仪贞哑然。片刻回过神来一咂摸,这确实合乎皇帝的心性?。
灵济宫所获优荣是否过逾姑且不论?,杨钧这般无召擅闯、口出狂言,挨一顿打真不冤。
王遥窃政时,行廷杖须剥去官服,“用心着实地打”,往往二三?十下,受刑之处便血肉模糊,抬回家?去非死即残,俨然是不屑遮掩地排除异己?。
皇帝重掌大权后,方才恢复了祖制,用厚绵底衣,重毰迭帊,示辱而已?,两三?年过去,终于由这位杨参议来发硎新试了。
仪贞深谙皇帝为人,这些?话听过便罢,伸手从攒盒里取了松子酥,用帕子托到皇帝面前:“你尝尝这个,昭昭送来的,入口全是松香,一点?儿也不油腻。”
皇帝不置可否,微微敛着下巴,就定定地望着她?。
仪贞觉得他有点?烦人,不过是不讨厌的那种。她?拈起一块儿酥点?来,顺着轻闭的唇缝塞进他嘴里。
浓郁的松香完全被暴殄天?物,旋即皇帝便心不在焉地举起茶杯来,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勾唇。
不远处的铜胎暖炉里炭火声毕毕剥剥,在空阔下来的正厅里显得十分脆亮,预先烘托出一股新年的愉悦。
皇帝碰了碰仪贞的指尖:“咱们夜里放烟火去。”
仪贞眼睛一亮:“好啊!”
今岁宫里的花炮又增添了许多新花样,诸如“金台银盏”、“葡萄架”、“珍珠帘”、“黄蜂出巢”、“百兽吐火”之类,名目繁多,扎架组合起来,次第传热,可通宵观赏。
为了摒退闲杂人等?,皇帝不耻下问,特意寻了个老实巴交的小内侍,用心熟记过那些?架子烟花的点?火次序,以求连出一整套的故事。
中晌后召几位阁臣议事,就厘正商税一项,引经?据典、熔古铸今,聚讼不已?,直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也没争出个什么结果。
年关将至,心思浮动仿佛是难免的。皇帝原不指望他们即刻一辞同轨、拿出好计策来,转首看了看时辰,更衣出门。
堆绣山上?观花亭,乃是整个宫后苑里最高的所在,其?侧下又临水,放起烟花来既敞亮又稳妥。
皇帝负着双手,迤迤然地独个儿去赴约,因有残雪照映着夕阳,天?色并不黑沉——料想谢仪贞还没有这么早到。
“…这你就太小瞧我了。”亭中响起的谈话声打乱了皇帝的计划,他抬头望去,就见从曲折艮岳石间走下来的,却是那老实巴交小内侍春禧。
“陛、陛下…”春禧从见着皇帝的靴尖就开始腿软,连滚带爬地趴到跟前,权当?行了个大礼,咽咽唾沫,硬着头皮道:“烟火都架好了。”
就是没防备皇后娘娘兴致这样高,前后脚就赶来了,且是位花炮行家?,拉着春禧左问右问,三?五句话就把皇帝的筹备全打听出来了。
春禧是老实孩子,不会兜圈儿打太极,吭哧吭哧半晌,末了还是问什么答什么,尚且替皇帝挽回一点?,说只皇帝一人知晓这燃放的关窍,请仪贞千万等?他老人家?来。
仪贞欢欢喜喜应了,夸赞他一通,见他穿得单薄,便把手里温热的鎏金嵌红宝小炉子给了他。
观花亭里溜达了一圈,往栏杆前一张望,方才瞧见下方主仆二人。
她?清楚皇帝的威仪一向令人敬畏,忙扬声唤了“陛下”,沿着春禧踏过的路径奔了下去。
“小心。”皇帝只觉眼前闪过一芒芒亮光,怕她?脚下没踩实,赶紧上?前伸手接住了她?。
春禧见无人再理会自己?,总算机灵一回,悄摸儿地退下了。
仪贞笑起来,撒开皇帝的手,往后撤了半步,给他瞧自己?特意穿的新裙儿:“上?回你送来的百宝嵌缎子,如何?”
百宝嵌是常用在器物上?的工艺,这么以珍珠、宝石、金玉、蜜蜡、象牙往玄缎上?铺排,是青禾人的手笔。
青禾国弹丸之地,出产不丰,这百宝嵌缎子只此?一匹,被青禾国君当?作缔交大礼,珍而重之地交付使臣献来。
皇帝觉着这东西华丽归华丽,仿佛总有一股不伦不类的味道,也只有谢仪贞那样的派头才压得住。
现?下一见,居然比他预想之中还要妙,当?即含笑赞口不绝,引得仪贞几乎生出疑窦来,暗奇他何时学会了直言不讳。
嘀咕一瞬,到底是玩耍的兴头占了上?风,她?挽着皇帝的胳膊,催促他赶紧上?亭子里去:“多少年没玩过地老鼠了,原来你也喜欢这个!”
皇帝脚下不甚明显地一滞:他哪知道什么是地老鼠,不过吩咐人将一应有的花炮都搬来罢了,重头戏原不是这些?零碎,谁想仪贞偏就相中了这零碎。
他面上?一派娴熟,微微点?头应和着,一边试图从满地炮竹中寻出模样似鼠的,冷不丁就被仪贞怼了一样甜糯的东西在唇间:“你忙了大半天?,可得好生垫补垫补,喏,再喝一口润润。”
有吃有喝,提盒里的玩意儿五花八门,还真是郊游的架势。
皇帝心说,看来这所谓地老鼠倒要成今儿的主戏了。
自己?的精心准备沦为添头,难免有点?怏怏的,可眼瞧着她?这么巴巴儿地张罗给自己?填饱肚子,好一同玩乐,玩的究竟是什么,便也没甚要紧。
地老鼠第四回从他袍角下“呲啦啦”窜过去后,皇帝满含柔情的念头终于烟消云散了,捻了捻自己?沾染了火|药味的指头,眉头略拧地一提袍角,抬腿试图避开那鼠窜的路径。
仪贞笑得根本直不起腰来,勉强伸出捂肚子的一只手,示意他:“别怕,别怕,我来拉你。”
“我没有怕。”皇帝掷地有声地强调道,似乎有些?生气。
仪贞忙丢开手中的火绒罐子,上?前去握他的手,又弯腰细察:“没燎着吧?”
“没有。”答话的声调闷闷的,她?听在耳里,不禁顺势摇了摇皇帝的手臂:“你是不喜欢这个吗?那咱们…”
“不是不喜欢。”皇帝拦住了她?:“…只是多年不玩,生疏罢了。”他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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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来小心眼,这股暗火并不为仪贞非要玩他从没玩过的东西,而是为自己?,又笨拙又无趣。
他善音律、通诗词、晓骑射,这些?技俩都不出奇,对谢仪贞毫无吸引力可言,除此?之外,他当?真只剩一张脸么?
简直岂有此?理!
仪贞可未能察觉他这动辄见微知著的劲儿又犯了,忖道:哪有人真不爱玩的?必是他技艺生疏了,嫌姿态狼狈不好看相,为人主者,注重仪表原是情理之中。
因说:“我这样的闲人,尚且诸般闺训教条拘着,自小不能明目张胆地疯玩,何况又荒废多年?生疏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本为取乐而已?,要真烫着了你,才是该死呢。”
她?笑眯眯的,说话间还歪头扶正跑跳之际微松坠的发饰、理一理碎发,规劝宽解之辞也不显得过分郑重其?事,大有清风淡云的意态。皇帝垂眸,一瞬不瞬地看了她?片刻,到底情不自禁地展颜笑起来。
闹腾到这会儿,夜色已?结结实实地盖下来了,两个人索性?就在身后地面铺的栽绒毯上?坐了,目送天?边最后一抹余晖退隐。
仪贞重将火绒罐捧过来,献宝一般呈到皇帝面前:“陛下,您还愿意亲自点?火不愿?”
烛火与暮影交错,皇帝乜着她?熠熠的笑靥神光,接过了手。
烟花架子设得用心,引线儿顷刻间被吞没,天?幕上?便连绵绽出一场场花好月圆、鹊笑鸠舞、久别重逢、荡气回肠、岁华枯荣……
又是一年春闱。此?回与文试三?甲一同入仕的,尚还有一干兵武学堂出身的武学生,这一等?人均未留在朝中,而是一经?遴选,转即便随怀远将军段方更开赴西北边塞去了。
说起这位段将军年已?半百,因为脾性?耿介,于先帝一朝不甚得志,平生颇多起落,而今方逢起复,却又被一竿子支去镇边,其?中缘由无他——戍守多年的谢家?长子谢时要回京完婚了。
与情路坎坷的胞弟谢昀不同,谢时的亲事商议得十分顺遂:准泰山通政使柴擎心胸开阔、处事圆融,年初告老之后,益发少了桎梏,故而对于独女的终身大事,自然是依女儿的心意为要旨。
这一厢郎有情、妾有意,孤家?寡人谢昀尚未眼热,临行前的段老将军倒是连连叹气——段家?不知是多少代单传,他这一代就养下一个儿子,可恨竟是个唯好南风的孽障。
亏得当?今这一位历来不过问旁人的姻缘,否则朝堂大员之子,岂有不在这上?头受摆布的?
仪贞由己?及人,一面浮想联翩,一面信手将堪堪及地的长发左一拧、右一绕,熟稔地盘出低髻来。
她?如今梳头的本事越发进益了,对着镜子,轻轻巧巧簪上?几样玉饰珠花,丝毫不见松散——这都是勤学苦练的工夫哪,若真回回都早不早晚不晚地传宫人过来重梳妆,她?到底不肯。
她?偏过脸,斜睨着朝镜里打量:春夏之交,衣领子不高不低地拢着,暂时无须往脖颈上?扑粉。
这才作罢。眼波流转间,又暼得半挂床帐后斜倚着的身影,但见青丝披散,掩住暗纹寝衣下好一把细腰。
仪贞顿时又动了心思,起身过去,不由分说地将人拉住:“我来替你挽发!”
男子的发髻实在没什么可难,皇帝此?刻也不再往前朝去了,索性?由她?高兴,嘴里犹挑剔道:“挽齐整些?。”
不这么提点?她?不行,谢仪贞简直把他当?那磨合罗似地把玩,越是一派爱不释手,越是看得他牙根痒痒。
不能再咬她?了。他喉头略滚了滚,唇抿得更紧一些?:适才咬得她?险些?恼了,是有些?过分。
好歹拾掇利索了,二人从寝殿出来,正是夕阳无限好。朏朏在花丛里撒欢被蜂儿蜇肿了嘴,眼下只得揣着手卧在廊下,虎视眈眈地望着架子上?的画眉。
“上?过药不曾?”朏朏小气,仪贞忙忙拿手绢掩着偷笑,问一旁守着的宫人。
宫人略为皱眉:“哪肯让咱们沾手…自己?跑去水池前又洗又舔了半晌,不过那蜜蜂蜇完了还能飞走,想是没将尾针留在猫儿嘴上?。”
仪贞听到这节,便欲哄着朏朏给她?瞧瞧,朏朏却不依,一人一猫你来我往的,皇帝抱臂旁观一阵,眯眼见甘棠捧着撤下的茶点?经?过,出言问:“谁来过?”
甘棠停下脚步,蹲了一礼道:“齐光公主早前来寻娘娘一道绣花,因娘娘不得空,奴婢请她?到花厅里稍待,公主坐了一刻便走了。”说着又令身边跟前的小宫女将公主带来的活计呈上?。
仪贞脸上?讪讪一霎,接了过来,佯作淡然道:“这杏花绣得好。”
“大将军府外不就有几树杏花?”皇帝嗤了一声:“不日要去给你大哥哥道贺,恰可将我这位妹妹一同携上?。”
他瞳中好似掠过一瞬轻蔑,仪贞依稀感觉到了,定睛一时,又全无踪迹,他仍旧慵闲地睨向自己?,显得方才那一丁点?错觉毫无道理,仪贞也就撂开不想,专心逗哄朏朏去了。
第79章七十九
谢宅外头何处种着杏花,仪贞仅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象,倒是皇帝记得清清楚楚,马车停在大门前时,尚还挑起帘子指给?她?看:漫天遍地的大红,映得花儿也比早开的颜色秾丽几分。
他们?来?得不晚,已登门的宾客多是亲厚的戚友,能够被请入正?院观礼,而非应酬礼数一言可概之?。
“可算将您二?位给?盼来?了。”谢昀担着接引客人的傧者之?职,此刻三两步迎上来?,行了个叉手礼——仪贞与皇帝一行人均微服造访,正?是不想喧宾夺主?的意思,否则真以君臣之份叙完整套仪礼,耗到五更也喝不上一盅喜酒。
皇帝点点头,道一句“恭喜”,仪贞笑唤着二?哥哥,问:“大哥哥可出门了?”
“寅初就出了门,这时候也该返来?了。”谢昀侧身请他们?入内院,余光瞥见仪贞身后跟着一人,戴着帷帽,薄纱及地,遮挡住身形,想必是事先?提过的公主?殿下,忙将余光也收回来?,免得唐突了尊客。
仪贞便说:“不知大哥哥催妆诗做了几首?”
谢昀知她?心思,道:“你放心,大哥哥才思敏捷,分毫未减当年呢!”
这兄妹二?人自幼如此,对这位堪为儿女表率的长兄是又敬又畏,只敢背地里调侃几句,以抒手足情深而已。
端方威严谢将军竟有倚马雄笔催妆诗的一日,无须仪贞嘱咐,谢昀自恨不得首首采录、替其付梓万卷。
皇帝看不惯他俩的眉眼官司,轻嗽了声:“怎么不去拜见二?老?”
谢昀不慌不忙地回到正?题:“您是贵客,不敢轻慢,请至小楼宽坐,家严家慈片刻即来?。”
再是不愿扰了宾主?尽欢,蠲去冗礼,到底也不能任人随意来?圣驾前叨对。谢老将军夫妇俩总有要亲自招待的客人,至于皇帝愿不愿意一见,届时发句话,二?老再决定是否领人同来?便可。
如此安排其实十分妥当周到,只是由?谢昀假模假式地陈述出来?,情理之?中会惹皇帝嫌恶罢了。
不过谢家的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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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在谢仪贞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谢氏家风一贯俭以养德,眼前小楼还是为了迎驾新建起来?的,矗立在开宴主?院里最佳的位置,既可尽瞰满堂欢庆,又不至喧闹难忍。
二?楼布好?了席位,陈设比别处更细致用心百倍,皇帝不过打量一圈,见着什?么物什?有趣,便与?仪贞谈论两句,并不急于落座。
少顷,谢家二?老到了,紧随其后的则是乌泱泱的三亲六戚,自觉分出位次来?觐见——皇帝认不认得某人、赏不赏脸受礼是一回事,谁若胆敢不来?,那就是藐视君威了。
皇帝果然不肯与?这些人费工夫,令小内侍代?传的话倒很温和:“朕同诸位一样,来?讨喜酒喝罢了,当以新夫妇为尊。”
新夫妇这会儿亦相携归来?了,不忙着拜高堂,先?要拜帝后。
皇帝此刻阻拦的姿态方才认真了些:“蒙蒙是小姑,自该排在双亲后面。”
眼下留在楼中的俱是自家人,皇帝又以乳名?相称,再拘泥于国礼家礼,只怕误了吉时,于是请谢家二?老入座,新夫妇全了仪礼。
仪贞意料之?外地得以参与?其中,显得分外高兴,皇帝亦维持了罕有程度的涵养,甚至于一众鲜见天颜的青年文士为崭露头角,借机献上新作贺婚诗以呈御览,他竟也准允了。
时风推崇“盛唐气象”,凡诗必“拆洗少陵、生吞子美?”,虽辞藻丽密,但也全无令人耳目一新之?处。此情此景下做出来?的,又都是应制颂圣溢辞,更没有半点真意可言。
大家的才情半斤八两,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比别的了。
仪贞拉一拉皇帝的袖子,暗地里往庭中正?捧卷吟哦的绯袍男子身上一示意:“是那个挨板子的杨钧吗?”
皇帝顿了一顿,不大乐意似的,没得到答复的仪贞侧过脸来?望住了他,他才道:“是。”
“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物。”这评价通常不算褒义,仪贞的口吻里却也没有贬低,皇帝的目光再度与?她?交织了一阵,方缓缓收回,不置一词。
“唉呀,怎么不高兴了?”仪贞自己也觉得自己说话活像个拈花惹草的纨绔:“笑一笑嘛,大伙儿都看着呢。”
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与?人赔笑?皇帝忖道,眼下姑且不与?她?计较,待回宫后…
皇帝微错了错牙,旋即满面春风地冲杨钧一招手:“行简,上前来?。”
杨钧表字行简。不过依他生平首次得皇帝赏赐便是一顿廷杖来?说,其实并没有被皇帝如此称呼的殊荣。
仪贞觉得皇帝心里指定没憋着好?,然则杨钧领命而来?,姿态端方地俯首一礼,君臣二?人就贺诗中字句品谈了片刻,实在算得融洽,末了,皇帝甚至打趣说,颂圣之?语司空见惯,不落臼巢的,唯数咱们?一片冰心的杨左参。
噫,奇也怪哉!虽说新年伊始,皇帝一改以往韬光养晦的中庸之?道,大刀阔斧地裁汰冗弱、拔擢新贤,如杨钧这般敢于直言、出身又清白?的臣子,纵然一时受到的是惩处,但照仪贞对皇帝的了解,年轻的杨左参长远看去可谓前途似锦。一罚过后一赏,原也没什?么,合乎皇帝惯常作派,出奇的是,矜慢冷淡如李鸿,竟能和颜悦色至此?
那这位杨大人,当真是仕途不可估量啊。
仪贞暗地里啧啧连声,一语一笑倒依旧落落大方,眼看着皇帝赐了酒给?杨钧等人,没忍住跟着陪饮一杯。
等外臣们?都退下了,皇帝这才重新睨过来?,有点审一审她?的口吻:“方才人都在跟前了,你还偷着瞧我做什?么?”
仪贞大呼冤枉:“我几时偷瞧来?着?陛下与?旁人论诗,我可得专专心心地听呢。”
皇帝不信,冷笑道:“那你真是亏得很,岂不是连那杨钧脸上究竟有几点雀斑都没记真切?”
“我记那个做什?么?”仪贞觉得他仗色欺人:“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这词显然非常严重,皇帝脸色都变了,恨声道:“谁一落座眼睛都跟着那穿绯袍的去了,如今装什?么不上心?”
仪贞一噎,到底不甘示弱:“满、满院子朱紫蓝碧,绯色就是很打眼么。”
这话本来?属实,这会儿却透着理亏似的,仪贞赶忙给?彼此找台阶下:“来?的路上飞过一只大蜻蜓,你还扒着窗沿儿指给?我看呢,这会儿又不许我看了?”
皇帝白?了她?一眼:“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这能不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仪贞托着腮:“除非是你穿,那才叫不一样。”
亏得眼下正?是谢时夫妇行合卺礼的时辰,谢家父母都往新房中去了,谢昀等子侄辈也被宾客们?缠住了,齐光公主?才刚由?鬟儿引着别处更衣,二?层小楼上下除去早就站得老远的宫人和谢府家仆外,再没有别个,否则这场没头没脑的拌嘴,真要叫人看了笑话去。
皇帝不吱声儿,似乎有偃旗息鼓的打算,隐隐又觉得不甘心——谢仪贞想得美?,绯色轻浮,他历来?看不入眼,还往身上穿?
越想越认定了这是以色事人的行径,心里窝火得紧,偏生不愿再翻脸,忍了半晌,闷闷说:“横竖你自己要分得清好?赖。”
仪贞抿嘴忍笑,强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恰巧齐光公主?回来?了,忙将话头引过去:“怎么脸颊这样红,可是不胜酒力?还是忘了戴帷帽、叫风吹着了?”
齐光公主?不觉抬手抚了抚脸颊,果然一片滚烫,惴惴一笑:“这酒味柔,倒不醉人,大约是风吹的吧。”
已值三月暮,春风该当吹面不寒,然则闺阁中的女孩难免娇弱几分,仪贞听罢,侧首嘱咐公主?身旁的宫人几句,宫人喏喏应着,一面将公主?取下的氅衣搂在怀里退下,不想手中不稳,竟将氅衣跌在了地上。
宫人忙不迭跪下请罪,仪贞失笑:“你慌什?么?既沾了灰,换一件就是。”见那宫人掩不住难色,猜得关窍,遂道:“到你慧慧姐姐那儿去,叫她?拿我那件夹的来?。”
接着向公主?解释:“前几日新做的,拟着翠鸟的羽翼,既能御寒,还很飘逸呢,你见了就知道。”
女眷出门,略讲究些的总要多?备两三身衣饰,以便宴饮时沾染了酒气、或是变了天儿好?更换。这回算是轻装简行,仪贞便只额外带了一套齐全的,公主?衣裙倒是带了两身,氅衣因嫌堆垛,底下人取巧,竟没装一件多?的。
既然仪贞有意遮掩,公主?自当领她?的情,稳了稳心神,含笑同她?说起了衣料剪裁的闲篇儿。
金乌西坠,亲迎的诸多?礼节全都行完了,觥筹交错的宾朋们?也该各自告辞了。仪贞拜过父母,又与?新嫂嫂执手话别,随即才坐进轿中,和齐光公主?前后出了正?院,弃轿登车。
皇帝在车中等她?,人真上来?时,又摆开了凛若冰霜的架势。
其实临别时那一番避免不了的殷切已经将暮风熏染得太燀热了,冰雕的人也抵抗不得消融的宿命,变得黏滞、不干脆,置气的决心模棱两可。
罪魁祸首浑然不觉,沉浸在欣悦的余音里,甚至断断续续地哼起了小曲儿,差点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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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里崴了脚。
“唉!”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皇帝的手,没真绊着摔着,皇帝也就任由?她?抓住,不露痕迹地又安坐回去。
仪贞不由?得笑了,明显不是出于赧然——连齐光公主?都喝不醉的凫花酒,又把这酒疯子给?招出来?了。
她?没骨头似地紧贴皇帝坐下,全然不顾对方是冷脸热脸,一歪头就栽进他颈窝里,生生把人给?砸疼了。
皇帝越发不乐,空出的一只手捂在她?的五官上,试图将她?搡开,还没用力呢,她?先?闹起来?。
“小心眼儿…”她?咕咕哝哝,被他听见了,来?不及作色,由?她?箍着的那只胳膊冷不丁又被一扯:“给?你摸摸。”
摸什?么?指尖触到一抹光滑细腻的微凸,不必心猿意马,是她?的小腹。
皇帝轻嗤:缺心眼子,吃积食了?无可奈何地要替她?揉一揉,她?立马一瞪迷迷蒙蒙的两眼:“你轻着些。”
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涌上来?,他微微侧首,垂眸看了看她?要自己抚摸的位置,比胃肠更低一些。
第80章八十
皇帝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的腕子,待她不?折腾了,方才略松开些,指腹搭在她的腕间:脉脉的搏动与平常没有两样。
取笑她的由头就在眼前,他?却?没了这个兴致,心里?有些惘惘的,片刻,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重新调整了坐姿,便于她舒舒坦坦地窝在自己怀里。
原本就什么也不曾发生。
谢仪贞此人,脑仁不?比核桃仁大出?多少,回到拾翠馆,一夜酣睡,次日起来,又兴头头地招蜂惹蝶去了。
拂绿阁名不?副实,屋中一应妆点红肥绿瘦,初春望去固然一派蓬勃生机,如今这月份里?便嫌它少了两份清雅。
仪贞进了门,便笑说?:“你?这儿伺候的人倒心实,就是?少了一股变通。”她送的摆件儿从春摆到夏,皇帝赏的乳品从早端到晚。
随侍的宫人不?敢装傻充愣,纷纷跪了下来,齐光公主自己都?没料到仪贞会来这一出?四两拨千斤,笑靥一时也?凝固了。
“屋子本?就小巧,堵着这么些人越拥挤了。”仪贞摆摆手:“都?退下吧。”一边拉了公主坐下。
公主不?肯真坐,待宫人们一走,竟然屈膝下去,也?是?个要请罪的模样。
“唉。”仪贞一力拦住了她,叹口气,说?:“你?何苦。”
这话仿佛大有深意,指的不?止是?她方才这一举动。
公主无法掉以轻心,片刻,同样轻叹一声,说?:“这些宫人或许拙笨,但能够跟着我这么些年,就是?最难得的了。”
她的言语里?不?含怨怼,仪贞却?听?出?了几许酸楚:“这些年,你?过得不?易。”
“怎会?”公主突然打?断了她,仍旧笑盈盈的:“若我都?觉得不?易,天底下就找不?出?几人不?艰辛了。”归根究底,她从未付出?什么,也?从未失去什么。
如果失去掌上明珠的身份不?算的话。
年幼的时候,身量小,高高地举首眺望,也?望不?到太远,拿到她眼前的,就是?全部了。
王遥罪该万死,父皇更未必爱她逾命。小时候琳琅满目的天地一夜倾塌,感到可惜,总是?人之常情。
她并无野心妄念,赫赫扬扬的兄嫂遗忘了她,她想方设法借几缕余光来,趁着年华尚好,做个长久打?算。
她所言不?假,今时今日还在她跟前当差的,生死荣辱系于她身,她要搏出?路,她们敢不?孤注一掷?
不?知嫂嫂是?否知晓那人是?谁,左右她是?不?会出?卖盟友的。猗兰殿的宫人简直难计其?数,一个个地盘查,兴许到自己出?阁那日都?盘查不?完。
她分明可以与自己直说?。这话实在可耻,仪贞也?就无益宣之于口:一个失了双亲的小女孩儿,路数不?正?的依傍亦倒台了,教她如何去同与萍水相逢无异的嫂嫂开口求终身?
徐徐图之是?唯有之策。图到今日,即便远算不?得无话不?说?,好歹有几分交情,她才好前来探一探口风。
岂料这满屋毫厘不?改的陈设兜头泼了仪贞一头冷水。她不?能断言这是?公主的心思,还是?宫人们的主张,一时不?吐不?快,公主对答之间,犹有保留。
那就别?再逼迫对方了。无须非得对自己打?开心扉,仅凭她俩那浅浅的几分交情吧。
仪贞说?罢了,念旧情也?好,重规矩也?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兹要心里?头平顺就好。算是?把这一篇彻底揭过了。
因说?起谢家的喜宴,仪贞道:“这也?是?你?皇兄的意思,借着昨儿一场热闹,又是?御驾在前,都?中有名有姓的差不?多都?来了,你?权当认认门道,有什么想头,千万都?同我说?,咱们过后设宴,或是?围猎也?可,届时才便于细细考究。”
公主怔住了,过后若再做出?害羞的情态,便显得刻意,索性端坐如常,良久,道:“多谢嫂嫂费心如此,我没有旁的奢求,只要那个人忠君不?二、竭智尽能就好。”
仪贞忍俊不?禁,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是?选驸马,又不?是?选状元呢!竭智尽能,那也?须得有智有能才是?,难得你?愿意开口,我就依这个标准替你?参详了。”还得才貌双全,这才是?皇后娘娘划的门槛儿。
公主见她眉目明丽,自有一股磊落朗然,不?禁跟着扬了扬唇角——相处渐深,她打?心底是?信得过这位皇嫂的品性的,昭昭如明月,亦从未捐弃她们这些影影绰绰之心。诚如她所言,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唯求心中平顺即可。
她的心结太多,不?知要解到何年何月。
仪贞走后,公主吩咐阿鸾:“把屋里?的摆件儿都?收起来吧,搁旧了可惜。”
阿鸾便是?昨日捧氅衣那宫人,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就剩这么一个,公主的筹划不?曾瞒着她。
听?她如此发话,居然是?和皇后交了心的意思,阿鸾便悄声问:“殿下提了杨左参?”
公主摇头说?没有。阿鸾不?懂了:“九十九步都?拜了,哪里?就差最后一叩首?”
公主垂眸,唯一肖似兄长的长睫偏巧就是?六亲不?认的面相,柔稚的面孔沉静如水:“哪里?就非杨钧不?可。”
难道骑驴找马?阿鸾知道这念头该死,自己偷着琢磨而已:杨大人字行简,公主小名简简,这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二来,昨日谢府宾客盈门,她比自家殿下观察得用心多了,年纪差不?多的男子里?,就数杨大人俊俏!连陛下待他?都?分外亲厚些呢。
更不?必说?,后来公主下楼更衣,与杨大人隔着一片小湖,是?远远相望过的。
琢磨都?是?白琢磨。阿鸾心里?有数:公主主意大着呢,不?吭不?响地走到今天,事情不?正?正?好如她们所愿?自己只管听?命行事就稳当了。
她一个人收拣不?完那些摆件儿,另招了三?四个小的进来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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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公主见状,想起一事:“昨儿皇嫂提了一句藤萝饼,早起不?是?新收了紫藤花?做好了你?就给猗兰殿送去。”
沉吟一瞬,又添一句:“那边让摆膳时再一道敬上去,别?又不?趁巧。”
和齐光公主预料的不?同,皇帝今日没往猗兰殿来,被政事绊住了。
仪贞劳心劳力半日,下半晌得了空闲,四处闲逛,又碰上了熟人:演皮影戏的燕十二和燕十六。
兄弟俩久不?见她,这回便行了个大礼,仪贞笑着让他?们快起身,有点故人重逢的新鲜劲儿:燕十二还罢,燕十六长高了一大截,模样也?变了许多,要不?是?跟在哥哥身边,她指定认不?出?来。
没法子,宫里?面的消遣方式太多了,她又刚好是?个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更别?提对皇帝那股五迷三?道的劲儿还没过,确实有好长的光景没传过皮影儿了。
为?了鼓舞这受冷遇的二人,仪贞许诺道:“把你?们近来的好戏列个单子,我回头选一选,有你?们大展身手的机会呢!”
燕十二眉目含笑地应下了,燕十六却?是?按捺不?住激动似地非要多嘴:“可是?娘娘,我手脚太长了,再翻跟头就不?好看了。”
他?连嗓音都?变了,兴许不?能再唱小童或女子角色。仪贞从前总以为?燕十二比她大得多,燕十六则比她小得多,如今对面相逢,才发觉原来大家彼此居然相差无几。
仪贞蓦然就觉得自己心里?像早前才走过的那道抄手游廊,风来风往,空空的,而廊外春和景明,分明又满满的。
她鲜有伤春悲秋的时刻,自己一时竟不?能察觉,只朝燕十六漫然一笑,信口宽慰说?:“不?能娱人,自娱也?很好啊。你?还有那么多本?事…”
兄弟二人都?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属,对视一眼,燕十二率先开口:“不?敢多扰娘娘雅兴,奴才们告退。”
仪贞听?了,怔怔地一点头,目送着燕十二扯了燕十六离去,一面想着:白娘娘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回过神来,又意识到,燕十二如今也?不?再适合扮白娘娘了。他?的模样虽然没有变,但那种难以言表的意态变了。
抑或,只是?她自己变了而已。
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适合再逛下去了。慧慧作主,让人抬了辇来,哄着仪贞返去:“日头都?偏西了,回去用了膳早些歇着,没准儿陛下晚间还过来呢。”
仪贞把这话听?进去了,传膳时看见齐光公主着人送来的藤萝饼,便说?:“这东西搁得住,给陛下留些。”
夜里?皇帝果真过来了,只是?时辰太晚,值守的宫人都?静悄悄地眯瞪着,孙锦舟跟在后头赶忙一压手,不?叫她们咋乎起来惊着皇后,当然也?有一层私心,心疼着慧慧。
仪贞没睡实,躺床上半梦半醒的,听?见响动支起身来,看见皇帝撩开床帐立着,也?没吓一跳,呆不?愣登地问:“藤萝饼在外间,你?还吃吗?”
皇帝没由来就笑了,坐在床边,一伸手托住她的下巴颏儿,捏她脸颊肉,暗道不?好,缺心眼子别?是?撞客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横竖仪贞没歇下,隔着屏风扬声便唤孙锦舟,着人翻《玉匣记》。
仪贞眉头一竖,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你?烦不?烦呀!”
还挺生龙活虎的。皇帝放下了一半心,接着问:“今儿谁给你?不?痛快了。”
仪贞一日见过什么人他?都?知道,燕家两兄弟碍的是?他?的眼,能给仪贞添堵的,他?更怀疑李溯。
姓李的没一个不?是?口蜜腹剑的东西。只是?他?不?能提点谢仪贞。
仪贞不?计前嫌地又把脑袋贴他?肩膀上了,胡乱摇一摇,说?不?是?的,“我从前,都?是?一日一日过的,如今才知道,是?一年一年过的。”
这话傻乎乎的,皇帝听?懂了,没嘲笑她。她来了精神,一头又坐直了身板,定定地望住皇帝:“李鸿。”
她没这么叫过他?,李鸿倒像是?犯大不?敬的那一个,心头一悚,手脚动弹不?得,任凭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打?量,光拿眼睛打?量不?算,最后还上手去摸:“你?长大了。”
“真撒癔症啊你?。”呲她归呲她,松动下来的双手却?自发地搂住了她:“你?才长大了。”
两个今日初长成的男女取暖似地抱成一团,呆愣愣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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