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清了清嗓子,早就想好了措辞:“不撺掇,要听你讲故事。”
讲故事,这倒也成,两个都能听。
阿勒在心里迅速翻着大人小孩儿都相宜的书,还没选出个好的来,就听龙可羡试探着说:“讲你写的……戏词里的故事。”
这故事阿勒自然倒背如流,每一个字儿都是挑灯夜战,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但此时合适吗?!
“今夜不讲那个,换换,保准讲得比那个更好。”
今夜不准这个,不准那个,龙可羡闹脾气似的,一骨碌翻了个身,面朝里不搭理他。
阿勒面色难辨,听闻有孕的姑娘都有脾气,连这点都对上了!
他思索片刻,想到个主意:“你捂着肚子,我讲。”
龙可羡一骨碌又翻回来:“捂哪里?”
阿勒说:“肚脐眼儿。”
捂住肚脐眼儿总听不到了吧。
后来几日,阿勒往舵室交代过,刻意放缓了船行速度,海鹞子日日不停歇地南北来回。
乌溟海的快船一艘艘赶上来,或是捎点时兴的玩意儿,或是捎点精巧的小食,看得尤副将咋舌,“手里有船都这能般霍霍了?这和大把大把往海里抛金珠有什么区别?”
这些东西都垒成箱,摞在船舱里,大箱都是龙可羡的,小箱预备给崽子,里边刀枪棍棒琴棋书画,什么东西都齐全,但这些东西阿勒没打算给龙可羡看,便把小箱子挪进了底舱。
谁料临港这日,阿勒沐浴完出来,偏头擦着肩上的水珠,随手拎着哨兵问:“你们主子呢?”
“底,底舱,”哨兵见他就哆嗦,“藤壶覆底,蚀了排水道,尤副将请少君去挪个船板。”
阿勒眼一沉,把帕子甩给哨兵,迈开步子就往下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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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推开底舱门时,船板已经钉严实了,龙可羡抱着只小箱子,正往里边掏板糖,闻声回头,那板糖已经嗦了一半。
阿勒不动声色地把箱子合上:“下边冷潮,怎么在这儿找吃的?”
“方才找东西,看到这里多了排箱子,”龙可羡吮着糖,含糊地问,“是你的?”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阿勒侧额,示意她出去讲话,“快登岸了。”
龙可羡点点头,准备跟着往外走,谁料船身微晃,那小箱子突然斜滑下来,龙可羡眼疾手快扶住了,抬手时不慎拨掉了铜拴,露出里边零零散散的物件。
“这是……”
箱子里金光灿灿,拨浪鼓、玉如意、天丝虎头帽、小金锁、小马鞍,还有襁褓、提篮、小孩衣裳,应有尽有。
龙可羡握着糖棍儿,迷茫地问。
“你要生孩子了吗?”
第136章跋扈
要生孩子的不是阿勒,是龙可羡。
她手里的糖棍儿掉了:“我?”
“月事迟了半月,爱乏嗜甜,干呕腹胀,条条都对得上。”阿勒把小木箱的捆绳绑回去,搓了搓她的手指头,带着就往外走。
龙可羡自然地蜷个拳头,往他掌心里拱拱,闷声道:“半月都在海上,事忙,月事便迟了。”在北境打仗那会儿,服药延迟月事也是常有的事,女将女兵能随场调换,但她不能,所以这半个月忙起来,她也没有当回事。
“我按按。”龙可羡说着就撩袖子,三指搭在手腕间把自个的脉。
阿勒看过去,也跟着屏息凝神。
“没有。”龙可羡诚实地摇头,她当真按不出来半点珠滚玉盘的滑脉。
但阿勒用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来,他说:“时日短也有把不出来的。”
龙可羡没话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低头捏捏肚皮儿,恨不得从肚脐眼儿里窥进去,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单个拎出来都好解释,偏凑一块儿,我哪能不多想,”阿勒难得耐心解释,“你当作轮值歇息,事儿都排下去,手底下的副将该用便用,如今战事不起,这些大老粗也该扔进官场里浸一浸。”
龙可羡揪住他一根指头,说知道了。
阿勒拇指指骨节抵眉头,用力搓了下,还是没绷住,像小时候那般喋喋不休:“我怕他折腾你,这事儿我没法帮你担,只能把面上功夫做全了,盼这小崽子能领情,卖他老子两分面儿。”
哥舒策这人,知道的都说他是祖宗脾气。
性格硬、做事狠、不讲规矩喜怒无常,心情好的时候,能半真半假跟你开玩笑逗趣儿,心情差的时候,不等脾气挂脸,脑袋已经穿成串挂在枝头上了。
但这个人要是温柔起来,能让人溺进去。
龙可羡是不是有孕他不能确定。第一日算是脑热上头,后几日清醒过来,也知道这事儿还不算有谱,却接连几日使唤海鹞子,南北来回飞,快船南北来回跑,为了点虚无缥缈的迹象能把那小崽子供起来。
还跑去问尤副将,问他船上有没有当过爹的,他要讨教两招儿,得知没有后便冷哼,说满船找不出一个当爹的,怎么,你们三山军有亲缘歧视?
堵得尤副将没敢吭声,看他的眼神就好比母凭子贵的跋扈妃子。
***
两人绕出底舱往上走,天光薄薄的,从粗糙的木梯淌下来。
折过木梯的当口,头顶的木板重重碾轧,是有士兵在搬运物件,准备下船。
窸窣的尘灰扬下来,荡在光带里,龙可羡抬手挥了挥,侧身便猝不及防一重,整个人被压进了舱门后的阴影中。
一只手罩在她后腰,宽厚有力还带点浪劲儿,沿着那片衣裳有目的地来回逡巡,阿勒用鼻尖抵着她耳后。
阿勒体热,掌心总是像团着火,还干燥粗糙,龙可羡贪爱这个部位,和着粗茧刮起来,后脊就得蹿层麻劲儿。
鼻尖来到龙可羡下巴,拉开了距离。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龙可羡微微张着唇,气息温热,一点润红在齿间若隐若现,眼里半失焦,耳后那块小小的软骨也微妙地沾上了点红。
阿勒就不说话了,手指抚上那点红,揉得她轻嘶声。
“若是有,你别怕,若是没有也不打紧,我们来日方长,”阿勒说,“坎西港这事办完,同我回南清城,行不行?”
这根本没在问。
龙可羡陷在他臂弯里,撩眼皮,飞快地瞟他一眼,又垂下脑袋,拿额头一下下磕他下巴颏儿。
“不讲话,光磕头,我就当你答应了,”阿勒佯装恼怒,“届时若要反悔,臂环从这儿套到……”他指尖滑动,抵在腿侧,“套到这儿,你连路也不必走,我扛着就能上山下河,你就长我身上!”
龙可羡用力磕了他一下,磕得他脑袋后仰,然后伸出双手去捧住他面颊,轻轻嘬了一口。
士兵还在来回走动,头顶木板轻轻颤,龙可羡和阿勒躲在这片昏暗寂静的角落,像两枚嵌合齿轮,胸口挨着胸口,下巴挨着颈窝,呼吸和心跳毫无保留地交递,没有更旖旎的举动,两人默契地没有讲话。
等到士兵散尽,阿勒推开顶上舱板,听到龙可羡说了个字儿。
这人多精,哪怕没听清,也故作其事地点头:“成,这就是板上钉钉了,红口白牙耍不得赖。”
“不耍赖,”龙可羡跟在后边,思索着说,“等三山军稳下来。”
“行。”
“等姐姐安然无恙。”
“行。”
“等……”
“等会儿,别说了,”阿勒伸手给她,“我排第几?”
失忆没失忆,都不妨碍他在她心里边排末位是吧。
龙可羡搭上他的手,认真盘了两遍:“第十七。”
“我丢了啊,”阿勒作势要把她往下扔,吓得龙可羡攥紧了他手指,阿勒堵住了舱板,俯首下来问,“第几?讲不高兴就丢下去。”
龙可羡微恼,往他靴面上戳了一拳,又凑过去咬他下巴。
“行了,明白了,第一,”阿勒悠哉地牵她起来,踹上舱板,“用讲的再讲一遍。”
***
远天有风来。
龙可羡搓了搓手腕,把两只手都藏进宽大的袖摆里。
军用港口人流稀少,往来都是披甲配刀的巡卫,她的马通常就拴在马厩里,下船自有人牵来,但今日没有,龙可羡透过横斜的桅影看过去,马厩外边停着架马车。
哨兵手里捧着好些信筒,顺着龙可羡的眼神看过去:“哥舒公子前几日就吩咐了,不让带马,让驾车来。”
龙可羡默了默,心道好吧。
暮色像晚潮,被风推着,从港口的每个角落漫上来,一层层刷黯了天色,阿勒站在不远处跟厉天说着什么,哨兵看着马车还没过来,便拆了信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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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拆三四只,都是一样的,哨兵说:“商行设宴,请您赏脸。”
龙可羡在海上建卫巡逻这事没瞒着人。
关于北境王在南域走了一圈,全须全尾回到赤海的风声早传遍了坎西港。
有人说南北局势向好,这是南域作出的让步;有人说北境王手眼通天,顶上有人作保;甚至有人说北境王在南域失节,和那海寇头子狼狈为奸,剑指大祁。
不管风声怎么传,外行看热闹,内行探深浅,航道复启在即,北境王在赤海就是土皇帝,谁都想攀点关系。
龙可羡都交给了尤副将:“挑着去。”
商行后边站着世家,在万琛的动作下,北境正在回归朝局中心,这会儿不能驳面子。
尤副将早就卸了甲,穿上那身富贵逼人的袍子,哼着曲儿骑着大马就去了。
还有推不了的,哨兵看到信筒上的火云标识,没敢拆,龙可羡接过来,卷出细看,那边阿勒正瞧过来,看到她拆信筒的动作顿了两瞬,觉出点不妙。
“什么事?”
龙可羡把信递过去,他缓慢地拧起了眉头。
此时厉天牵了马车候在一旁,阿勒拍拍她后腰:“这事你别管,先回营地,高大夫已经等着了。”
第137章节制
龙可羡没有回营地,上了马车直奔西九楼。
坎西港出口往城里有两条路,一是行商和官马走的,开阔平坦,沿途悬风灯立哨塔,还有一条就是龙可羡走的这条,不卡哨塔,盘问松散,是让寻常百姓往来的。
就是难走,凹凸不平,石子儿没清干净,颠得龙可羡头晕脑胀,干脆掀了帘子让风进来,秋末风烈,摧得鼻梁发红,沿途可以看到层层叠瓦,在窗口拉成波浪状的灰云。
跟来的是余蔚,她这段路都很静,少君从前谈事都是独来独往,没带过人,这事儿余蔚知道,但她没明白此番为什么带了她。
在又一个颠簸的拐角后,余蔚轻咳一声,开口道:“少君,是骊王那边出了事吗?”
能让龙可羡下船就直奔西九楼的,除了三山军,就是骊王,前者事关自己,后者事关宁贵妃,龙可羡都不会敷衍了事。
“还没有。”龙可羡耳边曳过风声。
那就是要出事,但少君提前收到了风声,这风声从谁来,余蔚心里都有数,她想了想,说:“日前您让我跟坎西海务司交涉,谈在港口设哨卡的事儿,被驳了。”
设哨卡是为了快速且稳妥地过关。
坎西港一直都是海务司在把持,三山军的船归港都要受盘查,上回运送银子进港费了大力气,那么些银子,分散到每条船上,塞进军械舱里,封在特制的木箱底部藏好,才算有惊无险地送进坎西港。
日后三山军要护卫航道,就得在坎西港常驻,这里插不进自己人就会被动。
有了哨卡,明面上呢,是三山军出动军力为整座坎西港提供保护,暗地里,龙可羡要为自己行方便。
龙可羡从前不提这事儿,那是因为没得谈,她和王都关系微妙,和士族更说不上话,提也白提。
这次不同,她给骊王送银子,在背后撑了他一把,设哨卡这事儿骊王得卖面子,而坎西城里也有万琛在后面运作,上下皆通,故而龙可羡才会派余蔚去把此事谈下来。
龙可羡问:“谁驳了?”
“海务司,”余蔚斟酌着说,“海务司里多是虚职,被士族子弟占了个满,属下探查过了,是有两位副使驳了这条程,分属李、林两家,这两家在商行占大头,估摸着,是知道您在骊王背后撑腰,让他们失了首发船舰的机会,没面子!找您茬儿呢。”
哨卡这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其他士族不开口倒好,万琛顺水推舟盖个印儿,此事就成了,若是有人既不卖万家面子,又要跟北境杠,此事就决计办不下来。
龙可羡想这些弯弯绕的事儿,心里边就缺耐心,拿手指头在窗沿戳了又戳:“按下,不提了。”
余蔚应是,看少君兴致缺缺,心生一计:“方才,哥舒公子看着不高兴。”
龙可羡这才回过头,侧脸笼在昏影里:“不高兴吗?他没讲。”
她回想起来,在坎西港那会儿看着也还行啊,不像生气的样子。
余蔚挪过去,苦口婆心道:“二人说好了一道儿回营地,您接了信就往外跑,撂下哥舒公子,他不拦不阻才是问题,面上越心平气和,心里边就越不痛快。”
像是有点道理,龙可羡细细琢磨。
马蹄声还在巷道间回荡,仿佛行走在羊肠之中,紧接着“登”的一声,马车踏上青石板路,整面视野从左到右倏然拉开,宛如从黢黑布袋中被吐了出来,闯进华灯宝炬的富贵乡里。
龙可羡脸上流转着光晕,她思量片刻,扬起下巴,很是霸道地说:“我哄。”
***
马车滑进了人潮里,速度慢了下来。
左右到处是车骑雍容,沿街明灯高挂,高阁花台彻夜不休,巨大的灯楼伫立在三岔路口,往来的行人操着各路口音,热闹劲儿不输王都。
到得西九楼,马车直入楼门,往里驶到小楼门口,龙可羡跳下马车,就在廊下见到了那张不耐烦的脸。
“人呢?”
石述玉抱着刀,睨龙可羡一眼,踹开了房门:“进吧。”
余蔚见过石述玉,点了个头:“石统领。”
石述玉对余蔚没意见,颔首道:“余司御高升,恭喜。”
龙可羡身陷行刺风波的那段时间里,余蔚让三山军在坎西城里站稳脚步,这是一功劳,龙可羡回来后,破格提了三山军司御,属文职,领总营后勤文务,管些账目进出和外事商谈,确实是高升。
余蔚回一礼:“少君用得上,供以差遣罢了,不敢谈高升。”
她跟在少君身后走,还不知道今夜何事,于是并不多话,把那套八面玲珑的圆滑劲儿收了,安安静静跟在后边。
三人上了二楼,雅间里煮着茶,里边空无一人。
“有什么事?”
龙可羡开门见山,她在港口收到的信就是石述玉来的,上边只说:后院生变,西九楼相候。
石述玉推开朝南一侧的窗子,示意她往下看:“我们三爷说了,各家事儿,各家清理,让我不要打草惊蛇。”
西九楼,顾名思义,是指城西九座客楼,每日只订给九位贵客,一包就得是整座,据说没有两千金珠下不来。
寻常人家的酒宴雅席不会置办到这里,也没有高歌曼舞供公子哥儿们一掷千金,这地儿幽静、隐蔽,适合官商相谈,龙可羡顺着打开的窗子望下去,果然看见了两个商行大掌柜,他们对座也有两人。
其中一个……
余蔚大惊:“是赞军校尉!”
她脚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顾及在石述玉跟前,那双膝终究没触地,豆大的汗珠顷刻就滚下来了,“请少君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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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可羡站在窗边,一言不发。
“认识啊?”石述玉把着窗,指了指赞军校尉旁边那人,说,“他同座那个,是海务司的李施。这不巧了吗?三山军赞军校尉,海务司,商行大掌柜凑了桌儿,这是要商量什么呢。”
石述玉阴阳怪气,把余蔚讲得冷汗涔涔。
赞军校尉不属三山军正编,是到得坎西港之后,临时在当地招募而来,负责杂务的士兵,他们进不了营地的主校场,也担不了正事,连职称也是临时拟的,却挂着三山军的名头。
那次募兵的主事除了两个副将,就是余蔚。
余蔚后心全湿透了,双手止不住颤。经由她手里批报招募进来的人,和士族朝廷勾连,这样大的纰漏,够她死一百次的。
但龙可羡挥了挥寒气,只说:“关窗。”
这就是没打算处置的意思,起码没打算当着石述玉的面处置余蔚,给她留了面子。
石述玉关了窗,怪笑道:“你们内务,自个儿理去。这事不是头一回了,三爷知道你治军严,也不想担个挑拨离间的坏名声,才特意下了个‘眼见为实’的命令。”
“知道了,”龙可羡把窗栓拉上,“你从王都来?”
“嗯?”石述玉吊起眉尾,“怎么个意思?从我这儿掏别的消息,那是要算账的。”
龙可羡掏出两枚金珠:“宁贵妃为什么……”她想了想,改口道,“骊王为什么无缘无故把皇子交给宁贵妃养?”
石述玉摩挲着那两枚金珠,半晌才说:“中宫病重。”
“病重!”龙可羡错愕,“我没有得到消息。”
海鹞子从王都到坎西港就是两三日的事,龙可羡没有收到消息,要么是事出紧急,要么是将设之局。
“三爷要动手了,”石述玉垂着眼帘,“中宫一倒,宁贵妃手握皇子,在后宫就彻底坐稳了位置。”
不对。龙可羡把话头拨回去:“骊王忌惮宁贵妃,又不得不抬高宁贵妃,高到这个位份已经是顶天了,为什么还要再加一层砝码给她?”
石述玉似笑非笑:“谁知道呢,说不准他们当真有情,骊王乐意讨她欢心呗。”
这话听着,连余蔚都觉得不对劲儿,怎那么酸!
石述玉掸了下衣袖的草屑:“走了。”龙可羡提醒他:“金珠。”
石述玉这就要走了,懒声说:“白送你。”
龙可羡狐疑地看他:“你要反水了。”
“不要胡说。”石述玉眯眼看她。
“泄漏主子谋划,白送消息,怪腔怪调,”龙可羡伸出一指,言之凿凿,“你定然是要反水了。”
“砰!”
***
“随后他就踹门走了,”龙可羡扭头,不解道,“恼羞成怒?”
哨兵嗯嗯点头,他提着灯,带少君往堂屋走,哥舒公子和一位长胡子大夫在堂屋里等她,听少君讲完今夜之事,哨兵不由忧心地问。
“听说您罚了余,余司御?”
“是啊,”龙可羡问哨兵,“要求情吗?”
回到营地,余蔚就自行领罚去了,龙可羡没摘她军衔,只是原地降职,罚了半年月俸,限期三日内调自查,把所有非正编的士兵筛一遍,清得干干净净才能归职。
不过听说她自个儿去校场领了十鞭子,这原本是区别于武将的刑罚,她本不必领,领了就是表忠心。
两人沿着长廊走。哨兵傻不愣登点头:“属下求情,好使吗?”
“好使的,”龙可羡认真地给出建议,“替她罚三个月月俸,这个法子可行,只消去校场再领十鞭子。”
求情至多帮顶一半月俸,还得先去领同等鞭刑,这是军中规矩。
哨兵捂着钱袋:“鞭子可以打,银子是要留着娶亲的!”
龙可羡瞟他一眼,小声说:“好小气。”
“当真哪,哥舒公子要娶您,也要好多好多银子。”
“谁说他娶我,”龙可羡脖子一横,“我娶他不成吗?”
说着话,堂屋已经近在眼前,屋门关着,里头灯火通明。
哨兵被她噎得没话讲,龙可羡挥挥手,让他下去歇息,自个儿迈过中庭,正要敲门,就听到里边说。
“这种事儿,只可一次,多了不成,你也须得有所节制!”
龙可羡怔愣在原地,还没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屋门刷地拉开,光潮贴地涌来,轻轻地挽着裙摆,阿勒身形高大,站在跟前就如同一堵墙,阴影沉沉地罩住了龙可羡。
龙可羡偏头一瞧,见里边站着个慈眉善目的大胡子大夫,她眼现警惕,想起方才那句话,又觉得这人奸滑狡诈,不是好东西。
于是拽着阿勒走出两步,在门边悄悄儿问:“只能做一次吗?”
阿勒沉默片刻,摸不准她听到几句,小崽断章取义是一把好手:“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龙可羡摆出架势来,一本正经告诉他,“你不要听他的,此事可以做很多次,你我皆很快活,你忘了?若是此事不好,哪里来的快活?”
小崽说着话,手指头还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戳。这就是小时候的把戏了,每每要胡说八道时,总有细细碎碎的小动作。
“……”阿勒心里了然,这就知道听见哪句了。
这人坏么,故意作出为难模样,小声说,“你讲的也有道理。如此我倒不知道听谁的了,不若你给个准数,很多次,是多少次?”
龙可羡给他问住了,揪住手指头,咬牙道:“一日一次。”
“一次?”阿勒瞄了眼屋里,感慨道,“我觉着这大夫说的有几分道理啊……”
“没道理的!”龙可羡急了。
“没道理?”阿勒神色真诚,把甜味儿藏在口齿间,勾着她逐句入套,“有多没道理?莫非要与大夫说的反着来?”
龙可羡用力点头:“是的。”
“妥了,此事要一日照三顿地来,”阿勒拍拍她肩头,“小少君志存高远,日后你我共勉啊。”
第138章丢失
白石灯座的影子斜倒,随着时间流淌,灯影矮下半寸,昏线沿着龙可羡的裙面描画,片刻后,龙可羡收回手,正对上阿勒虎视眈眈的眼睛。
“如何?”
那胡子拉碴的大夫捋着胡须,说:“小……少君长大了,功夫也精进了,生得越发水灵。”
龙可羡煞有其事地点了个头:“是的,水灵。”
阿勒看他片刻,神情复杂:“没了?”
高大夫卷起软垫,足足钓了阿勒十来息,才说:“没了,腹胀而已,药方子也不必开,平日里注意些饮食,哪怕忙起来也不要日日啃行军饼,现在又不是战时,歇口气儿用饱饭的功夫总腾得出来吧?”
这就很明显了,姑娘家在这里,大夫不好把有孕与否挂在嘴边,这般一说,谁都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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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胀而已,肚子里没揣崽子。
龙可羡捧着茶盏,嗯嗯点头,在烟雾缭绕里偷瞄阿勒。
他神情淡,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和高大夫对过一眼,就坐到了她身边,拿掉茶盏,握住她左手搁在腿上,气息有点沉。
“那些反应?”
阿勒指的是爱乏嗜甜和干呕。
高大夫看着龙可羡,无情地漏了底:“之前战时服的那些药,药性积在身子里还未排尽,这大半年又是兵荒马乱的,海上挨的那刀前前后后拖了多久?这几日呢,仗着底子好,大冷天里跳海泡水,吃食上也不晓得讲究,生冷辛辣这么一冲。”
他越说越快,敲一记桌:“铁打的身子也得磨损了!”
茶水猛地晃动,龙可羡被这记力惊到,想跟着拍桌子,偷摸瞟了眼阿勒,还是默默搁下了茶盏,垂着脑袋乖乖听训的模样。
“养娃儿哪能这么糙!”高大夫话锋一转,他是亲叔么,横起来连阿勒也敢训,幸而给俩人留了面子,缓着气,猛灌两口茶。
阿勒难得没反呛,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可羡用膝盖碰碰他,刚想开口,屋外递来叩门声,阿勒揉了把脸,在起身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拉开门,见是厉天就没让进,走出两步,站在廊下谈事。
营地临山临港而建,占了这辽辽三万亩平地,夜里还能听见隐约的操练声,龙可羡看阿勒立在往来穿梭的风里,袖口微扬,光线从鼻梁滑下来,在右侧脸打出轮廓,她摸着温热的手背,觉着这幕似曾相识。
高大夫看了眼龙可羡:“少君早已知晓了吗?”
自己肚子里揣没揣崽子吗?龙可羡思忖片刻:“不意外。”
龙可羡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度足够精准,击打时用几分力,调动的是哪块肌群,气劲收与泄的平衡,她都了若指掌,没道理察觉不出身体里孕育了一条生命。
高大夫问:“少君喜欢娃娃?”
“谈不上,”龙可羡想象不出来那个景儿,实话实说,“我没有想过。”
“北境久战初歇,遍地荒芜,少说须得三年五载才能缓过这口气,你冒险扶持骊王上位,又剑走偏锋南下取航道,终究挑起了骊王猜忌。索性动作够利索,只要三山军在横霸赤海一日,骊王和士族皆要对你笑脸相迎。”
高大夫起身缓踱,娓娓道来。
“此时此刻,你凭借坎西港那笔起势的银子牵制骊王,凭借万家的动作进入朝局中心,后边还有千难万难等着你。”
他把局势看得全面,龙可羡安静听着,等他的下文。
高大夫对上她的眼神,喉咙口的字儿来回滚动,就像堵着口气,最终别过脸去:“没有崽儿,也算不上件坏事,如今这个局势,多得是要你耗损心力去做的事儿。”
龙可羡点了下头,拨弄着袖摆的花纹,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的。”
“小崽。”高大夫突然叫她。
龙可羡抬起头,流露出疑惑。
“你打小也是叔看着大的,有些话,叔不瞒你,”高大夫语气严肃,“你体质殊异,不病不痛,在晋宗师之后,你身上的气劲越来越强横,它们先于你的意志霸占了你的身体,身体越强横,就意味着排异性越强,你明白吗。”
龙可羡似懂非懂:“明……不明白。”
“好比这圈里皆是你的地盘,”高大夫抬手虚画个圆圈,“闯进来只雀儿,你抬抬指头就给驱离了。”
龙可羡不自觉地抚住小腹:“……进不来。”
高大夫顿了片刻:“正是这个理儿。”
十月怀胎这件事儿,抛开情感联结,但从身体上讲,就是一场长期掠夺,胎儿在母亲肚子里汲取掠夺母亲的养分供己生长,对母亲的身体是种损耗。龙可羡的身体会先于感情排斥这个可能性,这是她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
龙可羡愣了神,此刻没有,和未来也很难有,这两件事天差地别,她习惯于事到临头再见招拆招,却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惶然地投向了门口。
“老话讲,人不轻狂枉少年,你年纪还轻,又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也是兴风作浪的好年纪。只管痛快地玩!痛快地闯!”高大夫语重心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准在你想要时,机缘就来了,这世上啊,就没有绝对的成与不成。”
和稀泥式的劝慰,龙可羡过耳即抛,她怔怔的,应了声好,目光仍旧胶着在门口。
淡灰薄云里嵌着一粒白珠,缓缓从阿勒肩头浮起,他身后是钴蓝色的天穹,阿勒正跟厉天说着话,像是感觉到什么,回过头。
这一撞眼,阿勒就察觉不对,他抬手止了厉天的话,朝龙可羡微一扬眉。
微小的神情龙可羡读懂了,是个疑问的意思,她默默摇了摇头,悄悄指一记高大夫,意思是还在训我。
小骗子。阿勒的神情有那么点儿意味深长,回过头去开始加快语速,把进港事宜悉数安排给厉天。
高大夫把这一来一往收进眼里:“我料想此事你该是首个知情的,哥舒那等狗脾气,若是知晓这事,这祁国的天又该塌下一片,你若不想此事为他所知,我可为你守口如瓶。”
龙可羡却说:“不必,他若是问,你如实说。”
高大夫有点儿错愕:“……成。”
校场演兵结束,东南方向的微光黯下去,连同遥远的喊号声也一道消失不见,龙可羡想到件事,歪过脑袋去瞧高大夫:“我们从前也见过吗?”
高大夫回神:“自然,你打小就跟着那小子喊我叔。”
没想到是阿勒自家人,龙可羡吃惊地把他打量着,目光从他挺拔的身板儿延伸到白花花的胡须,心道确实像,毛发都相当浓密。
龙可羡卸下了先前的警惕,红着脸,硬邦邦地问:“您方才说,什么要节制,什么只能一次?”
高大夫神情几变:“不是讲你们房中事。”
龙可羡不解地望过去。
“是讲,”高大夫错开眼神,摆了摆手说,“是讲那小子老是欺负你,次数多了不成,须得有所节制。”原来是这样。龙可羡松口气,深以为然。
既是好大夫,又是自家人,龙可羡用探究的眼神把他看了又看,心里边有个盘桓已久的问题想说,她紧张地攥起了拳头,道:“高叔,我还能想起来吗?”
她眼里的光膜清润,干干净净的没有防备,带着点儿踌躇,还有点儿期冀。
龙可羡很少这样。
有时候她抚摸着胸口的跳动,会清晰地感知到,那里被凶狠地扯成了八瓣儿,再胡乱地拼凑起来,有些纹路和裂隙对不上,把她的记忆变得面目全非。
阿勒的出现是一剂药水,融化了那些生硬拼凑的痕迹,把精心篡改的记忆洗净,剩下的却还是空白。
高大夫沉默着。
“不能吗?”龙可羡这就明白了,她面容不改,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关系,如今这般也很好,我就是……丢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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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掌心贴着胸口,那里漏掉了一拍,龙可羡闷声说,“想要回来。”
高大夫挨不住这样纯粹的目光,袖里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门板吱呀一声响,轻易地打破了屋里的凝滞,两人都往外看。
厉天已经匆匆退了出去,阿勒转过身,影子垂曳在他身后,仿佛拖动着一条漆黑的河,他的眼神轻飘飘扫过高大夫,最后定在龙可羡脸上。
***
龙可羡盘坐在床头,身前支了张小案,案上是亟待批复的一件军务,若是往常她可能半刻钟就能批完,今日总是频频出神。
夜里很静,静得她仿佛可以听见墨汁浸润在豪须中的声音,一重渗过一重。
笔头汲满墨汁,悬在尖端要坠不坠的当口,笔杆被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覆盖住了龙可羡的手背,交叠着,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连纸带笔都被搁到了书桌上。
龙可羡仰起头,视线刚擦过阿勒下巴,就被罩得严严实实。
“少君好勤勉,给自己的月俸有按时发放吗?”
阿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龙可羡看不到他表情,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有的,处理紧急军务还有贴补,二十文。”
胸腔里的震动透过皮肤,敲打在龙可羡耳膜,她无端地觉着面热。
“为了二十文,在这儿坐了多久?”阿勒的声音没有那么紧,像是带着点笑。
龙可羡想象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弯了下唇角,老老实实说:“……两刻钟。”
阿勒闷笑出声:“赏个薄面,我若出是二十文,能不能买少君两刻钟的时间?”
龙可羡听着声儿,从他胸口钻出来,断然摇头:“不能。”
一脚蹬掉了小案,阿勒用手臂枕着脑后:“条件尽管开。”
龙可羡支支吾吾的:“你,再出得多点,买两个时辰的。”
“嗯——”阿勒拉长尾音,“两个时辰后,天也要亮了,少君要与我一道看日出吗?”
“一颗红彤彤的蛋,那有什么好看,”龙可羡的眼珠子黏在阿勒脸上,手指头沿着掌心往上,一下下轻轻戳着他小臂,口齿黏糊,“睡,嗯,觉。”
“说什么呢,没听清啊,”说着没听清,手已经托起了龙可羡的腿,“两个时辰不够,我要天长日久。”
天边浮起鱼肚白,薄薄的雾气萦绕在营地,四方帐幔里游走着呼吸,龙可羡身上汗津津的,口中塞着东西,连呜咽都断续。
阿勒随手给她罩了件袍子,单手抱起人,走到窗边,支开道缝,晚秋的寒雾覆上后颈,突如其来的冷感让龙可羡忍不住瑟缩,她一缩,阿勒就闷声淌汗。
“看。”阿勒把她拨过去,从身后圈住了人。
龙可羡抬眼望过去。
漆夜焚烧殆尽,余下的温度烘烤着东边,敷上了一层淡光,金乌此刻还沉在天尽头,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一簇更深的金线先从云下探出来,紧接着攀起了第二道。
龙可羡眼睫沉甸甸,拧一把都是潮湿的汗。
“哥唔,”她费力地想开口,舌面上却压着圆润的玉珠,讲不了话,湿乎乎的水反而从唇角淌下去,“我……”
阿勒附耳下去:“嘘——你听。”
耳边水花激撞,云边金芒迸散。
晨光犹如扑面而来的潮汐,顷刻间就席卷了天地,夜露挂在树梢间,连蛛网都亮晶晶的,紧跟着那白潮疾冲过来,带着热度,浇在潮乎乎的山谷里。
天色大亮。
龙可羡口干舌燥,脱了力也脱了水,脸上落着细细柔柔的曦光,把双颊烘出了红云,筋骨也软得一塌糊涂。
阿勒的手指头沿着唇边空隙进来,指尖沿着珠子表面来回,在旋转的时候蹭在舌面上,让龙可羡尝到了点滋味儿。
浑身气劲偃旗息鼓,她懒懒地抬起头,任阿勒取下玉珠,和他碰了个吻。
混杂的味道充斥在口齿间,两个人依偎在窗口,用舌根抵着推来推去,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
随着漆夜焚烧殆尽的,还有那场心照不宣的乌龙。
龙可羡没有什么好别扭的,打着哈欠就投入了忙碌的军务里,哨卡一事被驳回,归属三山军的赞军校尉和士族往来密切,原本顺顺当当的航道复启一事也隐约地出现了不详的火星。
忙起来日子过得快,阿勒自忙自个儿的,接连两日都不在营地。
第三日傍晚,落日悬在海天尽头,龙可羡收到封帖子。
悬日正熊熊燃烧着,在海面烫出了片片金鳞,港口泊位停得满满当当,桅杆笔直而密集,肆意地切割着天幕,细看过去,连船帆都绣了显赫的金线,彰显的是皇商气派。
这拨船明日就要出海,龙可羡低下头,翻开帖子,看到落款一个“万”字。
“啪。”
猝不及防地,身侧压过来道阴影,一封一模一样的帖子压在了龙可羡掌心上。
“巧了不是,”强光晃着,阿勒眯起眼,“来者不善啊。”
他低下头,轻佻地说:“晚间席上相见,不要偷看我。”
第139章双相
万琛在坎西城只手遮天,别说主动给谁下帖子,就是族里乡亲的赴个家宴都不常见,说是万琛惯爱名声,不肯在声色场里落人把柄。但短短一月,龙可羡就在宴上见了他两次。
一次在花楼,不为人知,一次在西九楼,声势浩大。
马车通过重军把守的正门,往幽静的小道里驶去,龙可羡落下车帘,还能听见往来的丝竹声。
阿勒拨了下她的耳垂:“寻常地方官要往王都里升,最后的关头要更安分守己,以防横生枝节被拉下马,像万琛这般大张旗鼓设宴的,少见。”
听说万琛包下了整九座宴客楼,为明日坎西港首发船队撑场子鼓劲儿,有意思的是,皇商顾忌身份,一个没来,来的全是等待第二拨出海的高门士族。
龙可羡说:“冲你来的。”
万琛的帖子分量是重,但没重到让北境王打破规矩赴宴的地步,万琛对此心知肚明,那封帖子仅是礼数,北境王来,万琛能说蓬荜生辉欣然迎之,北境王不来,万琛的礼数也没得挑错。
阿勒这两日在坎西港里泄过行踪,这些大行商就像蚁群,寻着味儿就来了。
“你呢,你冲谁来的?”指头游走到唇边,阿勒伸手卡住了她的齿面,沿着那整齐的一排缓慢挪动,“北境王我行我素,脾气大过天,谁的面子也不赏,却乐意跟在我身边当个乖乖巧巧的妹妹么?”
“我自然也冲你……”龙可羡声音含混不清,干脆一口咬住了他。
柔软和坚硬一并袭击阿勒的指头,他眼神带着劲儿,加了根手指,干脆往里深究,拨弄着那尾红鱼。
“你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总有楼塌客散的一日,这些人都不值当你费心神。”
“你唔……”龙可羡眼里泛水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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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勒脸上看到了亵/渎的意思,但他又那般认真,动作里既有邪性又有坦荡。
“北境王,不下凡,神威英武,马踏四方。”
阿勒哼着北境的歌谣,抽出了手:“你不要下凡,且高卧云端。”
龙可羡喘着气儿:“若是云轻,一脚踏空了怎么办?”
“好说啊,”阿勒不假思索,“我把天阶铺到你脚下,保准你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天塌了你都跌不了。”
龙可羡呆了呆,接着就被罩住了后心。
“感动吗?”
龙可羡点点头,怪不好意思的,往后仰颈,避开了滚烫的气息。
“要报答我一番吗?”
龙可羡觉得哪里不对:“……报答?”
“黑天窄室,孤男寡女,你不想做点儿什么?”
马上就要到了,小道两侧立着侍卫,问安声此起彼伏,小少君面皮薄,飞快地啄了口阿勒,便坐了回去,把背挺得笔直。
***
马车在楼前才停下,阿勒刚下马车,就见楼前立着位白面长须的幕僚,这是万琛心腹,他是第一次见这位恶名昭彰的海上王。
两年前,他在海务司任笔官,经他手处理过两件要务。
一是坎西城海商南行,因为骤逢风暴,罗盘蒙惑,闯进了乌溟海地界儿,被海寇捉住,个个扒得干净,捆在船上绕着坎西港来回巡游,一日丢一个,后来还是万琛花了大价钱出面带回,就这么件事,哥舒策将士族的里子面子都碾在脚底肆弄;
二是去年冬日,坎西港下了场罕见的大雪,他奉命放行两条从北境来的船只,登船时例行公事查验,经过间舱室时看见个男子,窗外是灰麻麻的雪天,风烈得像小刀子刮,那男子就坐在榻上,情绪很沉,脊骨略弯,整个人都压着股阴郁的气场,手里还握着卷小册子,就巴掌那么大,烧了小半,纸面都散开了,上边烙着褐色的烧痕,还有密密麻麻的字团,他眼力好,一眼看出全是“甲”字。
那一眼很仓促,之后幕僚想起来,便知悉了那男子的身份。两次虚虚实实的接触下来,张狂恣肆是幕僚对哥舒策的第一印象,枭雄情长是第二个咂摸出来的味儿。
如今再看,又是不同的味道。
秋末冬初的夜里,这个人身段风流,眉目挑着情,唇边勾着笑,没有传言里那般凶神恶煞,也像是疗好了伤,他往马车里伸手,那姿势好像在向神明讨一味药。
等阿勒站定,幕僚收神,疾步迎上去:“哥舒公子安好,天儿凉,您里边请。”
靠近的时候,马车上伸出只手,哥舒公子攥紧了治他的那味药,走进了桂香弥漫的长廊里。
***
“万芗的酒,霖州的鱼,咱们坎西城最好的糕点师傅,知道小女郎赏光,特意从高尚知府上请来的。”
和月前的谨慎沉稳不同,此时的万琛神采奕奕,满面春风,连鬓边的白发都往斜上篦得油光水亮。不像父母官了,像土皇帝。
“人逢喜事精神爽,听闻万大人此次考绩评了个优异,特别是治水平灾这事儿,都编成歌谣唱进王都里了,东风已至,万大人可上青云。”阿勒单手搭着酒杯,嗅了嗅酒香。
“都是诸位同僚的功劳,万某不过占了个名头,惭愧。”
“柳阁老年纪到了,扛不住这冬日严寒,待得年后必定要上疏告老,内阁乃是国之中枢,少不得人,除开万大人,朝中有谁够履历,够资格的么?”
两人往来推杯换盏,两轮话完,才切正题。
“今日原还给北境王去了帖子,”万琛露出点儿无奈,“本意是想请两位共商海务,谈谈之后的行船体量,然……北境王忙于督促航卫,为我大祁首发船舰鞠躬尽瘁,实是不易。”龙可羡竖起耳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易。”
“哥舒姑娘也见过北境王?”万琛微讶。
“见过的,”龙可羡说,“日日都见啊。”
万琛这会儿是真惊了,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之前以为哥舒策只是和北境王有些情仇未了,不想走得这般近。
龙可羡把筷子摆好,清了清嗓子,正要胡说八道,口中就塞来块肉堵了个死。
“北境王么,请不来也正常。”
万琛听出回避话题的意思,看了龙可羡一眼,笑说:“不瞒你说,前些日子两位闹得凶,我辗转反侧数夜未眠,就怕大水冲了龙王庙。”
“不打不相识,”阿勒从容道,“有些情分硬凑,凑不上,换个法子或许就能打出来,万大人说是不是?”
这话就是在反讽万琛削尖了脑袋往王都里凑,为此不惜出卖士族利益,在阿勒和士族之间做双面人,既要仕途高升,还要名声无恙。
万琛不恼不怒,哈哈两声:“比不得哥舒公子,我万家往上五代都是拿笔杆子的,舞刀弄枪万万来不了。”
他话锋一转,自斟了杯酒:“只是如今,这笔杆子也要旁落他手了。”
“区区几个胥吏,出身寒微,又无甚门生故旧,”阿勒微微抬指,“万大人不必杞人忧天。”
“骊王也不简单哪,涪州学府让他尝到了甜头,已经把主意打到吏治整顿上来了,吏部原先是王衡安作主,前些日子教他寻了个由头,打发去督造宫殿了,如今提上来的是他的大舅子,李澍。”万琛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个“吏”字。
“群雄环伺,李澍没有三把火,就坐不稳这个位置。”阿勒懒声说。
“先例不可启,否则就是崩坏的开端。”
“这么忌惮,”阿勒轻笑,“杀了便是。”
万琛摇摇头:“祸不及死,这是规矩。”
这么多年来,官场由士族把控,各家盘根错节,以姻亲和实利等方式互相勾连,他们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祸不及死,罪不殃族。
哪怕是二十余年前的李宿两家斗得乌烟瘴气,他们都没有打破这道底线,最后宿家只是举族迁往定城,退出了权力中枢。
死罪,那是给普罗百姓定的,到得他们这个位置,若是因为政事斗败而赶尽杀绝,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
风水轮流转,谁都不能保证自家永远稳占上风。
阿勒揉着龙可羡领子上的绒毛,唇边挂着笑,有点儿讽刺的意思。
万琛自然知道士族这套说辞海寇是决计看不上的,他停了片刻,意有所指道:“骊王在朝中动作频出,说到底还是航道这事撑起了他的胃口。”
阿勒听出来了,他不疾不徐:“怎么个意思?”
“乌溟海人杰地灵,海外的仙山洞府数不胜数,让首发的船多流连几日,想必不是问题。”
流连几日。龙可羡看过去。万琛是要让首发的船迟归,若是第二拨船率先返回坎西港,那首发就没有意义了,骊王得呕血。
万琛没有注意:“此事若成,士族这边出去的船入南域境内所挂的税还能再谈。”
阿勒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儿三山军能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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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下达明令,但三山军在衡历商行掺了一手,很明显就给骊王撑着场子,三山军要保证皇商船舰首先归港,这就是意在言外的事。
万琛回道:“此事不必知会北境王,乌溟海如何,还不是哥舒公子说的算么。”
好生奸诈!龙可羡生气地戳了一筷子。
阿勒侧头,拍拍她的后颈:“闷了吗?”
万琛会意,立刻唤来位美人儿,吩咐着领龙可羡上外边散散心,这就是要详谈的意思,龙可羡拍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夜深露重,龙可羡不高兴,连美人儿哄着也没用,她甩掉尾巴,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戳了好久泥巴,左一个万琛,右一个阿勒,戳得蜂窝似的。
美人儿找不着人,便唤来幕僚一道,提着灯到处找人,龙可羡一脚跺翻了泥团儿,翻上屋顶,漫无目的晃荡来晃荡去。
月牙贴在天边,四围都黑黢黢的,除了主楼,就只有西侧角密林尽头晃着微光,龙可羡循着光源摸过去,落地时到了座高台上。
高台四周垂着竹帘,龙可羡礼貌地敲了柱子,没有人应,她探点儿头,看见里边只有一案一榻,半墙月影,风从耳边游进去,掠起了案上的画纸。
她慢吞吞走过去,才看到是幅未完的画,画的是水云林意,落笔不劈不凿,反而温柔蕴藉,逸兴淋漓,右下角还盘着只猫,只粗粗描出了轮廓。
龙可羡歪了下头,提起笔开始往上填画。
风还在四方高台里游走,撩起了谁的白色袍摆,他静立在竹帘边,看到龙可羡半张脸,竹帘落下,他走动间没有声音,等龙可羡嗅到墨香,她的手已经被握住了。
这是只很凉的手。
力气很轻,也让人没有攻击欲,甚至连动作都保有克制,不像阿勒那般握得严严实实,像长辈教孩子描字一样,带着她寥寥添了几笔,一只憨猫就跃然纸上。
龙可羡没有动,她闻到了类似松针的味道。
第140章味道
席上还在细谈。
“若是北境王肯开那个口子,我也决计不劳烦你,”万琛抚着玉扳指,拿捏着话里的度,“前次见面,你要我暗里拉拢北境,这步险棋我下了。照理说抛了枝儿,北境王也该给几分薄面,但这几日三山军军营里的热闹传得满城皆知,他既然眼里留不得沙子,我也不走他那条路。”
余蔚领罚,三山军上上下下肃清过一遍,把临时招募而来的士兵查个底儿掉,有半点沾士族关系的都不留。
北境王驳其他家族面子就算了,那狗脾气出了名,自来是谁也不惯的,但万琛受阿勒的好处,暗里给北境疏通打点,这巴掌就结结实实落在万琛脸上,让他有苦难言。
阿勒把这意思明明白白听在耳里,也领会到万琛略带幽怨的意思,这哪是说北境王,明明是借事给阿勒施压。
人得意起来,胆儿也跟着肥了。
挨个巴掌又如何?
实利他得了,往内阁的通天梯也搭好了,连点闷亏都不吃,还当什么官儿。
阿勒把玩着茶杯,忽然露出温和的笑:“成啊,小事。”
万琛原以为还得多费些口舌,不成想哥舒策这般容易就应了下来,不由喜上眉梢:“哥舒公子敞亮!北境那儿,即便我回了王都,接任的后辈也会办得妥妥帖帖。”
话里话外,万琛可以埋怨几句北境王不懂规矩,但这种政治动物和泼皮不一样,连一句埋怨都埋着深意,阿勒听懂了,他也得把事儿办妥。
自始至终,北境都是万琛和阿勒谈条件的砝码。
万琛在酒香里忍不住深思,那两个人不打不相识恐怕是真的,在边境线闹那出刺杀恐怕也是真的,但打了之后,两个人暗渡陈仓,也是真的。
否则就哥舒策这种狠角儿,有什么必要一再为北境破例,闲得慌么?
北境北境,万琛心尖一动:“你先前托我在北境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阿勒抬眼:“找到了?”
“那倒没有,”万琛借着执筷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寻到点苗头,东西已经不在北境了。”
“料到了,”阿勒漫不经心,“怎么,在坎西港还是在王都?”
万琛嘴巴紧得很,跳过这句话,说:“十七封信,要集齐不容易,要在战火纷飞里保全也不容易,若是寻到了确切下落,我第一时间为你夺来。”
阿勒有意试探:“若能在半月之内到手,我还能饶你两成利。”
两成!万琛坐直了,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倏忽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只恨没有确凿把握。”
事已谈定,万琛叫了乐姬来唱曲儿,两人拣着时局又谈了几句。
美人在怀,清乐绕耳,万琛半眯着眼打起拍子,眼风没忘往对座飘,见阿勒懒散地往后靠坐,架着手臂,指头垂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万琛就不懂了。都是男人,哥舒策这厮,他就跟清心寡欲四个字沾不上边!
生得这样一副欢场老手的模样儿,偏偏每回到他这儿来都跟茹素高僧似的,太定了,也太难撬了。乱/伦就这般刺激,刺激到别的美人皆入不了眼了?
他今日心里畅快,便借着酒劲儿开起玩笑:“哥舒公子也二十有余了吧。”
“嗯。”
“家里可有定了亲吗?”
阿勒看过去,半笑不笑:“万大人要牵一回红线?”
“嗨,”万琛就着家伎的手饮了满杯,笑道,“我们万家确有两名待嫁之龄的女儿,只是都娇纵惯了,怕给哥舒公子添堵。”
“万家家风清正,乌溟海这虎狼窝,你也放心姑娘往里跳?”阿勒像是玩笑,晃了晃指头,“谈生意好说,谈姻缘就不必了,我指间自有月老牵了线。”
万琛跟着玩笑两句:“本想占你点儿辈分上的便宜,没想到当真成了家。”
正在这时,重帘晃了晃,龙可羡“散心”回来,看起来还是恹恹的,默不作声往阿勒身旁一坐,就开始揪袖口的毛边玩儿。
龙可羡生了副乖模样,只要不拔刀,看着就怪招人疼,因此万琛看过去,只当小女郎耍得乏了,犯困,他本还想谈谈骊王之事,见哥舒策心不在焉,也就作罢了。
***
马车如何来,就原路回返。
万琛打着哥舒策的幌子,把坎西港里能说得上话的管事聚在西九楼,在他走后,万琛把乐姬一散,琴鼓一撤,拉起帘子,关得严严实实就开始密谈了。
龙可羡手指头卷着马车帘,看九座高楼矗立在红灯流影间,宛如地底延伸出来的异爪,沉默无声地托举着夜色。
“他还要跟你谈事情,”龙可羡干巴巴说,“怎么这样早就散了。”
“要紧的事都谈完了,留下来作什么?等他把家中娇纵的姑娘说给我作小妾吗?”
阿勒把十指交叠着,松松放在腿上,看着龙可羡侧脸,小炮仗上车就没拿正眼看过她。
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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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龙可羡立刻扭过头:“当真?”
阿勒没答这话,只看着她。
龙可羡把帘子一撂:“好不要脸,别人锅里的也要惦记,只管让他来好了,三山军军营为他大敞。”
阿勒笑,罩着她脸颊揉了个畅快:“酸不酸。”
“一点也不酸,”龙可羡把脖子一横,“谁惦记我的东西,我就要他好看!你,”她目光刀子似的,瞪着阿勒,“你也不好。”
阿勒笑得停不下来,捞着她的膝:“天老爷,即便我心有七窍,淌的都是坏水儿,那也坏不到你头上来。”
“你胡说,我一点也不要信了,”龙可羡不肯坐上去,“你们方才合起伙来算计我,就当着我的面。”
阿勒弹一记她脑门:“算计你什么?你既把我想得那般坏,干脆讲讲清楚,若是有一星半点的冤枉,我就扒你层皮。”
“骊王的船明日就要首发,首发就意味着首归,虽然没有白纸黑字写明,这仍然是我与他默认的协约,你……你偏要听万家撺掇,让士族去拔这个头筹,”龙可羡舌头差点儿打架,“那此前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捧骊王起势?”
“万琛精于算计,既要在我这讨得方便,又要在士族跟前竖起威信,此番他亟待升调王都,只想把最后的航道办得漂亮,好为进内阁添上把火。送他阵东风又能如何,保不齐飞高了,摔得更惨。”
龙可羡眉毛拧成一团儿了。
阿勒伸手给抚平,直白地说:“你看我像惯爱做善事的吗?”
“不像,”龙可羡脱口而出,“你,坏的。”
惯的她!阿勒使了劲儿,掐住了那团轮廓:“这就得了,事情未成之前,我不爱夸下海口,你且等着看吧。”
龙可羡被掐住了要害,后腰往下都是火辣辣的,她坐不住,撑住了阿勒肩膀,说:“我不疑你,但我身后是二十万三山军,是北境二十六州,你不可骗我。”
阿勒磕了下她额头:“我比你更想这群兵蛋子能早日撑起你的担子,这样就能掳了你,天南海北地放浪去。”
龙可羡被这话撺掇得耳根红透,绷紧了脸,捧着他双颊,郑重其事地说:“也不可以让龙清宁陷入困境。”
“龙可羡,”阿勒鼻尖抵着她,“不要为别人跟我提条件。”
他不是大善人,做不来善事,他掀起的所有风浪,背后都直指龙可羡——抬北境进入朝局中心,让骊王起势和士族相抗,变相推动祁国官场变革,打乱坎西港商行生态,挑拨士族内部倾轧,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更快地把龙可羡摘出来。
北境和龙清宁都是捎带的。
任何在她心里边占据重要地位的人,他都会剔干净。
阿勒不是好人。
他一直在给龙可羡传达这层意思,就是不想龙可羡对他抱有太纯洁的期待,一直拥有,和失去之后蓄意谋划,这两者天差地别,阿勒是实打实被推开过的人,他对“复得”的执着令人害怕。
这个局早就失控了,从龙可羡失忆那刻起就走向了歧途,不可回转。
马车驶入黑暗里,十里繁华都抛在身后,身边静极了,只有纷沓的马蹄声。
龙可羡难以招架,她指节绷得发白,整个人大汗淋漓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么可怜,连哼声都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搔着阿勒。
阿勒的注视好似藤蔓,绑住了龙可羡的嘴唇,让她说不出话,他肆无忌惮地逡巡着龙可羡,腹中时刻都在叫嚣着饥饿,他如此贪婪,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龙可羡里里外外,每一处,都是他的。
鼻尖沿着龙可羡的脸部轮廓游走,两个人都衣冠楚楚。他们抱得很紧,连风都找不到缝隙,布料的重叠处,阿勒在缓速推进。
龙可羡察觉到阿勒的状态不同寻常,他比往常更能折腾,也比往常更具耐心,在她这儿烫出了无数的汗,她挨不住,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
马车经过了山坳,车轮咯哒响,每一次踏在碎石上都会引发震颤。
因为这条路太难走,狭小,加上秋夜清寒,浸了湿雾,路也闷软湿润,不像青石板,马蹄踏上去就要下陷。
好不容易闯出了豁口,还是可怜巴巴地吞吐着暗夜,夜太沉了,风也疾,赶路时需要擦亮眼睛,幸而有风灯悬挂在马车外边,却随着马蹄颠得不像样子。
龙可羡不止一次磕到角落里,肩膀手肘磕到了车壁,再被捞起来,安置妥当,阿勒一本正经地把她固定好。
“还要扶吗?”
龙可羡羞耻地抓乱了他的衣裳。
狂风骤雨临袭四方天地,雨歇之后,两人都被打湿了全身,阿勒的亲吻变得温柔缱绻,他来到龙可羡耳后,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不妙,他嗅到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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