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博古架上摆满了各朝名士所制的名瓶漆器,奇石盆景。
然而那桌上多见的是奏折,少见的是文玩古物——魏千平自打即位以来,便派人将御书房那满桌的东西全清去了,只留了地儿放笔墨纸砚与折子。
徐意清低着头,没往周遭瞧,只默默将那茶壶与茶杯摆在桌沿。
魏千平轻放下折子,瞧了他一眼,道:
“姑娘便是启州徐家二小姐徐意清罢?”
徐意清垂着眸子,给他沏茶,“回陛下,是。”
“你兄长如今于平州任何职啊?”
“回陛下,家兄如今乃为平州一功曹。”
“昔日徐耽之有踔绝之能,若非当年祸事,如今也应在庙堂之上尽抒贤才。”魏千平苦笑道,“朕知道你的心意了,茶若上好了,你便下去罢!”
“这茶壶乃为太后心爱之物,小女总得亲手送回去。”徐意清丹唇勾了勾,身子没动。
魏千平明白了她话中意,便笑道:
“你舌巧。”
“陛下过誉。”
“那你先坐在一旁候着罢!”魏千平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两声,道,“朕听闻你自小颇有才气,不知策论如何?”
“女子能与笔墨沾点儿边,就算有才。平日碰些诗文也就罢了,若策论作多了,难免会被世人道有问鼎之心,坏了规矩……”徐意清寻了一椅子坐下。
那魏千平轻笑道:
“怕作多,但并非不作,是不是?”
徐意清点了点头,“先父与家兄皆不讳同小女子谈论天下事,耳濡目染,久了便也知策论是如何模样。”
“徐姑娘太谦虚!朕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读过几篇你作的策论,方才不过是想瞧瞧你要如何言说。”那太子拢袖饮茶,那瘦长的指环着那白玉杯,竟捯饬出个难分伯仲来。
“鄙言累句竟得陛下一看,实乃小女子之幸。”
“有何幸?徐姑娘莫要轻视自己才是。”
徐意清寻了个椅子坐下来,垂着睫笑。
朝中事务繁多,魏千平基本没有闲时候。恰巧徐意清也不是健谈之人,极少主动张口,他便继续沉下心来忙自己的事儿。
批完几份奏折后,抬眸瞧见徐意清仍旧坐得安稳,他拿笔尖蘸了蘸墨,道:
“‘满城春色宫墙柳【1】’,你当真愿踏入这隔绝天日的宫墙里来?你如此佳人,应是不缺好郎君,何必来这儿作那百株枯瘦梧桐之一?”
“陛下说笑了!意清已入宫墙,如何能全身而退?”徐意清仍旧没看那帝王,“您敬太后,意清亦然。太后若望小女留这儿生根,小女如何能抽根离土?”
“你是可怜人。”
“他人皆道一入这宫便可享无穷尽的荣华富贵,为徐家作个好门楣。”徐意清淡笑道,“怎到了陛下这儿,却道小女子可怜?”
“朕曾听闻你与顾将军情投意合……”魏千平放下文书,“你与顾将军可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这宫墙拦了对双宿双飞燕么?”
“陛下多虑!”徐意清将那琥珀色的眸子望向了那病弱的皇帝,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2】’,这单相思三字虽羞于启齿,陛下既问,小女也不敢再隐瞒,只还念着不能平白坏了顾将军的名声。”
魏千平笑了,倦眸里这才有了几分喜色。
“有徐二小姐这样才貌双绝的女子挂念,想必顾将军前世也是修了极好的福分,哪里坏了顾将军名声?”
“陛下又说笑了。”徐意清笑道,“妾有情,郎无意。对于戍守边疆之人来说,只怕小女的半点盼归意,于他眼底皆是累赘。小女已不再做春闺梦,只盼顾将军保境息民,早觅良人。”
魏千平苦笑不语,半晌才道:
“朕瞧你无事可做,心里头许会烦闷,这有些笔纸,你拿些去练练字可好?”
徐意清点头应了。
一壶茶饮尽,徐意清将那纸叠起交予魏千平,笑道:
“太后不喜小女玩笔弄墨,这纸便留给陛下了,您如若不喜扔掉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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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了。”
魏千平将奏章批完时已是丑时,他揉着眉心,方想唤人来扶他回殿歇息。余光一瞥,瞧见了那被徐意清叠得整齐的纸条。他起了好奇心思,将那纸展开,只见一行字:
“但求日月入世途,不念玉蚌怀珠苦。”
魏千平的困意被徐意清那朴茂工稳的字驱尽,唤了一老太监进来,吩咐道:
“让一可信的御医在皇后殿外候着,凡是御膳房端来的东西,都好好验几次……如今也到了该派人盯着太后动向的时候了。”
“是。”——
“主子,卯时了,该醒了……”
“起了,起了……”季徯秩舒开眸子,薄唇上下碰了碰。
“哎呦!您昨夜怎的睡罗汉床上?姚棋这戆头戆脑的,连照顾人都不明白!”流玉将净面的水摆在桌上,而后去扶季徯秩起身,“今个儿又不早朝,您昨夜睡得又晚,何必这般糟蹋身子!”
季徯秩笑着起身,洗漱,穿衣,束发,花了约莫半个时辰。
流玉用那白玉勾云梳顺过季徯秩那墨发,笑道:
“主子,您这满头青丝竟比我们这些女子还要细软上许多。颜丹鬓绿的,日后还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小姐呢!”
“流玉长大了,也和姚棋学着拿主子逗乐了?”季徯秩笑道。
“不用和他学,主子您是人善被人欺。”流玉也笑,她顿了须臾,又道,“主子,宫里有喜事儿了!”
“什么喜事?”
“奴方才听闻洛皇后有喜了!”流玉莞尔,“如今京城里乱的很,这可是件难得的好事儿!自此皇上可不必再忧心太子未立一事了。”
季徯秩闻言却蹙起了眉,“有了龙脉才该愁罢?且不说这是男胎女胎,怀胎十月,这十月里可生的变故太多!”
“这……倒是……”
流玉臂抬梳落,手法轻柔,将季徯秩的黑发半披半束,套上束髻冠,插上长玉簪。
“主子您今个儿可是要去见什么人?锦衣玉带的,不似您平日喜好。”
“你主子我去见见一故人。
茶楼中一人生着一双狐狸眼,披着轻甲正在吃茶。
或许是因他周身过于素净,唇色也淡,眉虽长却不浓,面上没什么浓烈颜色,故那双眼只平白给他添了些凌厉,没有一丝一毫的魅态。
“仟宵,这次回京你要待到何时?”季徯秩落了座。
“阳南道战事一触即发,若等文书一层层向上递,那这仗也莫要打了。这回赴京催军饷,人随粮走,几千顾家军在城门外候着。这回我不跟户部拉扯了,直接去宫里面见祺缊帝。”
“南北二疆都不好过……”季徯秩道,“顾大将军如今可还安好?”
“叔父还是那样,活得比我还潇洒许多,就是迟迟不娶妻,没少遭家母唠叨。”顾步染笑道。
“你呢?”季徯秩笑道,“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罢?”
“你我皆是武夫,也都知晓亲离的苦滋味。娶妻便又多了一个牵挂,自己也好,那人也罢,谁先走不都是留下一人受苦?还不如断了红尘,各自安好。”
“你如此言说,可是心上留人了?”
顾步染咽下茶来,笑而不语,半晌过后才开了口,道:
“我在这楼里坐着,听了不少风言风语,你的名字可是常听得很。那些茶客把你描画得好似妖人,用的全是祸国殃民的字眼。今日一见,更不知你怎惹来了如此多的恶语。难不成这世道竟对美人有什么偏见么?”
“若连你这正经人也学着拿我来消遣,那我是真得闭门思过了。”季徯秩用筷子夹起笼中一小巧的包子,放入嘴里,“仟宵,问你些事儿,还望你莫要放在心上。枢成一十六年,令先父家书中可曾谈及谢家军?”
顾步染停了筷,仔细想了想,道:
“这我倒真没留意。你如若在意此事,我便给我叔父带个信,让他派人捎给你罢!”
“这……我如何能受?”季徯秩摆了摆手,“令先父之遗物既然留存至今,应是珍贵。”
“我被困在里面太久,早该出来透透气了!”顾步染道,“我年少之时满身戾气,因囿于丧父之痛中走不出来,一度口不择言,不知伤了多少人。如今我出征在即,生死未卜,那些书信留着也不过化成灰。我把信给了你,也算物尽其用!”
“多谢!”季徯秩朝他抱拳,道,“不过你如今是想开了,我倒还走不出来……”
“我明白。”顾步染道,“还想着要去北疆罢?明年春,营卫会再作区分。峰北道正是用兵时候,那时你再同陛下说上一说,多半会成。”
又过了半个时辰,二人辞别,顾步染策马进宫觐见皇上去了。
“顾将军!咱家领您去御书房见圣上!”那倪徽满脸堆笑道,说完用手掀开了轿帘。
这倪徽最喜巴结权贵,当然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于是,他跟在轿旁滔滔不绝,把顾家从头问候到尾,可顾步染愣是一句没回。
等了好久,才等来顾步染的一声“闭嘴”。
下轿时顾步染也不让那倪徽碰他,自己下了轿,被那带刀侍卫卸了剑,空着手进御书房里去了。
那倪徽瞪着顾步染的背影,忿忿地朝身旁那小太监身上脚旁啐了口唾沫,轻声道:
“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还真当如今的翎州顾家还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么?”
“臣拜见陛下!”
“顾卿!请起!寻个位子坐下谈罢!”
顾步染抬起头来,看见镂空屏风后还立着个人——那绰约身影瞧上去熟悉得很,但从细格子里瞧人总瞧不真切,也就没大在意。
“陛下,臣今日前来为的是阳南道军饷一事!如今公文呈了一次又一次,户部迟迟不将粮饷批下来。顾家已开私仓补缺,可这场战事如若没个半年恐怕结束不了,仅靠仓中积粮,无异于引颈受戮!”
魏千平蹙着眉,道:
“爱卿,朕知你苦处,可你也知,阳北道四州逢灾,紊州坤州生旱,平州离州逢涝,如今金库里的银两已是难堪重负。”
“这……”顾步染那眉拧得很深,虽是不知所措,面上瞧来却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这样罢!”魏千平道,“如今悉宋营众将士铁了心要挽回宋家,朝廷分的粮饷全被他们堆在了仓中。恰巧北疆战事有缓和之势,不如先借借鼎州的粮?”
那双狐狸眼里这才荡起了盈盈喜色,顾步染起身,跪道:
“多谢陛下!”
“顾卿快快请起。”魏千平道,“翎州顾家戍守魏風南疆百有余年,然丹心如故,名将辈出,实乃魏風之幸!”
二人又聊了一阵,顾步染便退下去了。
那屏风后的人儿见那门外已无动静,这才飘了出来。
“如何?可解徐二小姐相思疾苦?”魏千平笑道。
“解不了,但小女子已是饱食餍足,一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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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赴西关
昱析四年,春分。
缱都的柳树开了花,柳絮飘了满城,摹出诗中的“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1】”来。
两年甜头吃尽,昱析二年的武进士除沈长思与许未焺拿稳了卫职外,其余多数要被派往四疆任营职。
朱紫官袍乌压压地铺满了殿——今儿便是宣旨的日子。
季徯秩要去北疆寻仇的念想十余年里未曾动摇半分,心里想着,嘴里念着,市井传着,以至如今世人皆知这西疆侯爷来日是要去北疆的,不管他是为了谋求封侯拜相,还是瞧上了那地儿天高皇帝远好滥权谋私。
但是宣旨的太监一行行念去,不过须臾便将季徯秩摁死在了西疆稷州。
稷州啊稷州,他爹的封地,他魂牵梦萦的故土!
季徯秩上前恭恭敬敬地领旨受了命,却并不归位,只执拗地跪在殿中央,给魏千平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陛下!如今北疆正是多事之秋,末将安能缩于西疆之壳袖手旁观?!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邦宸侯仙逝已久,爱卿于京城操劳多时,袭爵后未尝复归封地,今儿是时候回去着手打理一二了。”魏千平喉间涌上一口腥血,只是他面色不动,舌做门将那红的给拦住,平静道,“鼎州事务固然繁多,然稷州岂非我魏風疆土?怎么季卿满目黄沙,不知流水?难不成是因稷州微小,不值当季卿守了不成?”
“臣惶恐,只是……”
魏千平双唇泛白,他咬了咬唇,道:“朕意已决,无得再谏!爱卿莫要再争,起身罢!”
范拂弓着身子立在一旁,这会儿抬了眸子瞧那龙椅上的万岁,那人正揉拧眉心,疲色难掩,他于是高声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京官们小心品着魏千平的态度,见那人病容之上已然浮现不虞之色,忧心怕触着霉头便也没敢上奏。
魏千平阖了眸子,轻声吩咐:“退朝罢。”
“退——朝!”范拂高声。
“吾皇万岁”的呼声登时盈满金殿,众臣哪怕是装都得为自己套上一副虔诚模样,宋诀陵倒是不怕死,只依葫芦画瓢地对了个嘴皮子,喉里没出一点声儿。
殿内渐空,只留季徯秩僵跪在原地发愣。半晌,一截紫官袍入目,那官袍的主儿先是拿靴尖蹭了蹭季徯秩的袍,把沙尘蹭干净了这才冷笑道:
“还不起来,不嫌丢人?”
“阿戟。”季徯秩勉强挤出一丝笑,只还握住喻戟的手站起身来,他不甚在意地拍去袍上尘灰,故作轻松道,“嗐!我还寻思着要在这儿跪到双膝淤血,再到陛下跟前卖个惨。说不准陛下能大发慈悲,将我这武高容美的探花郎送去北疆了呢!”
喻戟笑温词寒:“朝令夕改,你是要他失信于天下。”
季徯秩苦笑着垂了头:“是我考虑不周。”
“知道了还杵这儿?”喻戟将季徯秩的手松了,背过身去,“你蠢事做尽,我不愿与你同行,以免无辜落人口舌,这便去了。”
季徯秩眨了眨眼,唇齿张合再不见方才苦涩,不过须臾竟已换上了带笑口吻,他道:
“还嘴硬呢?怕被戳脊梁骨还来扶我?不过有急事需先行,又怕我瞎想,专门把坏事儿挑明了罢?”
喻戟头也不回,熟稔地套上官腔道:
“季侯爷如此措辞,实在是乖违礼数。”
“好大人!漂亮话不能说太多,可要当心我这事儿精赖上你!”
“你乐意赖上的当真是我?”
喻戟轻哼一声抬脚走了,季徯秩勾起的嘴角随着那人的足音渐渐耷拉下来,只歇了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往外头挪步。
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2】
魏千平本就是细针密线之人,自打继位后更是日日夜夜如履薄冰。他虽打小便被朝臣夸赞长于圣贤之仁,也善于修身齐家,但他过于慈悲,终究不是块当帝王的好材。
他惧这魏家天下的支天柱在他手上被折断,压死苍生,只好硬着头皮将巍弘帝的龙袍套上了身,邯郸学步,却终究学不会心狠二字写法,写至墨尽只得了“糊涂”二字。
季徯秩当然明白为何先皇弥留之际仍在苦劝他莫赴鼎州。
因为季家已在西疆稷州盘踞了三十余年,广施恩惠,已是深得民心,而峰北道鼎州虽尽是些要命的险差事,然在那地儿用命赌,败了最差不过赔去条烂命,胜之所得可是千金裘万户侯!若他奔赴鼎州,待事成,季家的势焰可谓一举烧着西北两域,没有哪一君王乐见足下臣同时将两道两州收入囊中。
人都有私欲,他不怪先帝。
但魏千平毕竟不同于他爹——魏千平太过看重情分,他将弱肉强食的风云全都压在掌心,试图在那混乱之中保住故人性命。
他太天真!
季徯秩摇着脑袋苦笑,人皆有一死,魏千平怎么知道他在稷州就不死了呢?
当然,不服旨意的不止季徯秩一人。
宋诀陵这一武举榜眼不仅仍未复得悉宋营虎符,还随同季徯秩与喻戟二人一道被魏千平派往了稷州。
闻旨的那刻,宋诀陵面色铁青,眸中光可怖得活似匹要吃人的饿狼。
不过他还较季徯秩理智几分,他明白当着朝臣之面死拗会薄了魏千平脸面,怕是适得其反,便寻思着日后再慢慢同魏千平磨嘴皮子。
但就方才魏千平待季徯秩那态度,明摆着就是不论如何他这旨意是决计不改了。
不论如何悉宋营的令牌都回不到宋家人手里魏家人这是铁了心要把悉宋营的兵权握自个儿手中。
可那武举探花季徯秩可以回稷州的龛季营,武举人叶九寻可以回壑州的阜叶营,凭什么独他甚至连鼎州的山河都摸不着?
宋诀陵满腔怒火无处撒,正站在朝堂外散气儿。这么一来,可不是恰好撞见那丧着脸的季徯秩——这天杀的好缘分。
二人既都被发往西疆,那么估摸着大半辈子都要待一块儿了。
不过这浑浑噩噩的日子他倒也真是过够了,与其再缩在京城软磨硬泡等魏千平改意,不如到了稷州再另谋出路。等到了稷州,依魏千平的意思,龛季营的虎符铁定要二分,这般瞧来纵然他不去巴结季徯秩也能分得半营兵,他何乐而不为?
宋诀陵乐呵起来,只快步走近那装瞎子要走的人儿,笑道:
“自打去年八月十五侯爷抛下宋某,宋某可再没寻着机会同您闲话家常……不过宋某可真真好奇,如今您这玉骨花究竟是落在了谁家?”
季徯秩被他这么一拦,蓦地一愣,那些烂七八糟的情被他堆在一旁无人问津已久,这会儿被宋诀陵这股妖风一掀,将他作弄得灰头土脸。
说到底还是他对宋诀陵太过上心!
季徯秩从从容容地褪了君子骨,披上媚人皮,转过身去朝宋诀陵笑:
“落哪了?落我自个儿的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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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侯爷这话意思,宋某还有机会?”
“好马不吃回头草。”季徯秩道,“二爷不是早不要我了?”
“后悔了。”宋诀陵笑着去攥季徯秩的上臂。
“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季徯秩笑着拨开宋诀陵的长指,“拉拉扯扯不成体统,还望二爷自重。”
“怎么自重?宋某不懂……这样吗?”宋诀陵那长指灵巧地躲过季徯秩的手,将他的手反握在手中,往自个儿脸上摁,还顺势亲了亲他的玉扳指,笑道,“侯爷不肯入我帐,我入您帐,好不好?”
“什么你帐我帐,你我之间只有算不完的糊涂账!二爷就非要这样说话么?若叫别的大人听去了,像不像话?”季徯秩抽回手来,蹙着眉自袖间取了块香帕子。
宋诀陵还以为那人是要用帕子净手,哪知季徯秩却蓦地钳住了他的下颌,捏着帕子仔细替他抹起脸来,还抬眼朝他笑:
“哎呦!我的手脏了二爷的脸,真是对不住。”
“侯爷这般的温柔,可不是催人情动吗?弄脏脸哪够?”那双凤眸里登时盛满了笑意,宋诀陵又把季徯秩的手扯来五指相扣,还俯身凑近他耳畔,道,“侯爷把我的身子和心全都揉脏了,那才算有真本事儿呢!”
“我没本事。”季徯秩道,“我是志大才疏。”
“宋某正想尝尝当夫子的滋味。”
“我是朽木不雕。”
“好歹跛鳖千里。”
“二爷莫和我争了,这惑乱人心的事儿我干不成。”
“怎么不成?”宋诀陵将季徯秩那攥着帕子的手摁在他的心口,“我心头撞鹿呢!侯爷感受到没?”
“心若不跳才奇怪呢。”季徯秩使了些力抽回手来,“啧——二爷这手劲,大啊。”
“你二爷什么不大?”
这狗东西。
若非正在殿前,不好过于招人显眼,季徯秩恐怕就要赏那流氓几巴掌吃。
“宋落珩,咱俩正经聊聊。你合该明白的,你要把我圈在你身边,缺条链子。”季徯秩正色道,他说罢又将纤长的指落在自个儿颈上,“你若没本事栓住我,如何叫我心甘情愿地在你手下干事啊?我是无利不起早。”
宋诀陵将剑眉挑了一挑:“我还以为侯爷本就心甘情愿。”
“二爷失心疯了?”
宋诀陵轻呲一声:“那宋某可得回去翻箱倒柜,找找有什么东西能给侯爷打条漂亮的链子。”
“那就劳烦二爷!季某计日以俟。”季徯秩俯视着他,却是一点儿不露怯,他道,“等二爷来了稷州,也叫我摆摆侯爷的架子,请您吃酒罢!”
“好啊。”宋诀陵笑道,“吃什么酒呢?吃花”
季徯秩见他又要故技重施,忙道:“您若再吐些淫词秽语,那我真是不能同您深交。”
“我哪吐什么词了?”宋诀陵笑得狡黠,道,“侯爷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呢?”
“装的是魏風山河,九道十六州。”季徯秩不疾不徐道。
“怎么这般的提防我呢?”
“二爷!”大理寺少卿付溪在远处招手唤宋诀陵,方瞥见季徯秩便倏然停了步子。
宋诀陵眯眼瞧了瞧,朝那边迈了一步,回身道:“瞧瞧侯爷您给人吓的……走了,莫忘请我吃酒一事啊!”
“记着呢,忘不了!到时候我定摆好宴席,还亲自给您开门,叫您风风光光地进去,还谄媚送一句‘恭请光临’。”
宋诀陵快心遂意地点了头,笑别了他。
季徯秩无意与宋诀陵同行,只在那殿前神游半晌,这才慢悠悠晃回府去收拾行囊。
“主子,您是后日启程,”流玉接过季徯秩递来的印章与鱼符,“明儿在这缱都可还有什么安排?”
“没。”季徯秩笑道,“本该再去见见阿焺的,但他可是个大忙人,白日里忙得脱不开身,夜里自是要拿来要精气神的,我可舍不得叫他连觉也睡不饱。”
“可要办宴么?”
季徯秩连连摆手:“欸——算了罢!武举揭榜要赴鹰扬宴,下车伊始要赴新官宴,中秋要赴赏月宴……不过是回乡罢了,何必再捣鼓些没意思的?”
“是、是!主子您自个儿做主。”流玉笑道,“奴就先出去了。”
“主子!”姚棋匆匆擦过流玉,闪身进来,“太后派人来了!”
入宫进殿,再离宫回府。
太后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个意思,她要龛季营的兵,或者说许家要。
“到底是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3】。”季徯秩呢喃着,在车厢当中阖了眼。
太后已失了旧时的母仪,却还望他受旧情束缚,乖顺地做许家的狗。
怎么可能?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4】’啊!侯爷!”
宋诀陵一次次地在他耳畔磨这陈词,如今他是真把那话刻在心里头了。
“本就生似蛇蝎,今儿心肠又坏了,日后还不知要变成什么鬼样子。”季徯秩舒目自嘲道——
太后见季徯秩被魏千平送去了稷州,怒火中烧,在魏千平前来问安之际同魏千平闹得不可开交。
那堆弱骨跪在她面前,她眯缝着眼,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得亏有徐意清在一旁劝着,她才端出了恢廓大度的姿态要他起身。然她也不是个好哄的,只直截了当地开口要魏千平立徐意清为妃。
后宫佳丽三千,魏千平自是不在意宫墙内再多一座美人冢,可他实在不愿毁了他与徐意清之间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且不说他乐意与否,徐意清可是有心上人的。
魏千平眼神正飘忽,却见那美人淡笑着朝他点了头,他把唇死命一咬,硬着头皮把话应了下来。
圣旨很快便拟好了,只是没有凤冠霞帔,没有花烛红妆,素朴的封妃仪式好似风儿般吹过。后来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徐意清仍整日跟在太后身旁,还是时常前去替魏千平端茶磨墨,同他话朝纲,不过冠上了个“贤妃”的名头。
魏千平每每见着她,总把“委屈你了”挂在嘴边,可她却恬不为意。
委屈么?不委屈。
她进这宫来,为的便是助他兄长一臂之力。
一男子若要光耀门楣可沙场封侯,可官场拜相,一女子惟有做宫妃才能与门楣二字扯上关系。真不委屈么?委屈有什么用?与其想些七呀八的,倒不如早些认了命。
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为难着自己,同时又坚信着她兄长终会熬来耸壑昂霄之日的。
她并非没有为她自己思虑过来路,她也想同心上人过举案齐眉的欢欣日子,可她终非那檀郎之良人,一封诀别书早已叫所谓秦晋之好在她那儿已褪去了该有的鲜丽颜色。
她既再也触不着她心上人,便铁了心要助他兄长张目,就当是为了启州徐家,也为了魏風社稷。
她还真是胸有丘壑!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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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千平与她谈论天地,却从不论及徐家,也从未提及那官职低微的徐才子。
她注定帮不了那徐耽之!
第030章席间闹
“二爷,来啦?小的给您满上一杯”贺珏笑着给宋诀陵斟了满满一樽,说,“一口闷!”
见贺珏起了头,满屋的绣衣朱履便二爷长二爷短地附和起来。
“嗬!云麾将军好生威风!上来便是从三品的官儿,日后可不得飞黄腾达!”贺珏憋着笑又道,“二爷明日便赶稷州赴任咯,今日大伙儿举杯共祝二爷——归西!”
贺珏还当那是浅显易懂的玩笑,哪知那些锦衣之下罩住的皆是蠢蛋,一个个都跟着他齐声大喊:
“归西!归西!”
宋诀陵撇嘴笑得有些邪,心里盘算起要怎么把贺珏那杀千刀的煮来喂狗。
待席间静了静,宋诀陵轻声向贺珏说道:“你这么些年撒泼当浪子可当爽了罢?”
“那是,爽得再不乐意当了!只是我如今如愿成了武将,倒愈发的觉得对不住我爹娘。我爹娘就我哥与我俩儿子,一个去了壑州,一个去了鼎州,离家老远了!”
宋诀陵瞧着自个儿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酒盏,抬起来给给贺珏匀了点儿,说:“那便保住你那小命,来日报恩罢。”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谁料那满面阴云的许翟却倏然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自个儿身下椅。
他拎起那勾莲纹的酒壶往嘴里灌酒,烈酒哗啦啦下肚,没一会儿便烧红了他的身。贺珏觉察不对头,起身要劝,许翟却瞪了他一眼,冲付溪嘶吼一声:
“姓付的,你老子死了,如今不是你当家么?!我问你,皇上为许、付两家指婚,原定的不是我,怎变作许未焺那厮了?!”
付溪没拿正眼瞧他,还一刻不停地动着筷,直待嘴里塞满了凤髓龙肝,这才囫囵道:
“我哪知道?万岁爷选的,干嘛怪到我头上?”
许翟将那酒壶“砰”的一声放在桌上,怒道:“狗屁!你还搁这儿给老子装葱卖蒜!昨日老子问了倪公公,他说那是你亲自进宫跪着求的!好啊……那许未焺知道婚事已定,得意了那么久,老子竟是昨儿才知道!”
付溪闻言这才抬眼,边嚼着嘴里的酥肉边含糊道:
“对!老子是求了,怎么了?许未焺他爹可是太尉,他小子如今虽不过侍卫一个,但好歹也是正五品的官儿!你一个从六品的光禄丞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娶阿荑?”
许翟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扯了起来,怒道:“你、你明知付荑是我心上人!”
“那般恶心人的单相思还敢拉出来乱显摆!你喜欢,许未焺就不喜欢?”付溪将嚼碎的骨头渣往他脸上吐,“我好声好气地陪你闹了这么多年,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了么?老子告诉你!今个儿你若打了我,那便是殴了从四品的京官,大理寺的刑老子叫你尝个够!”
许翟气得发抖,却还是垂下手来,夺门出去了。
付溪倒是变回了往日那副窝囊样儿,食欲不改,两根筷灵活一探便又将珍馐送进了嘴里。
贺珏小声道:“那付家姑娘左右不是嫁给许家郎,嫁给那许未焺的聘礼又不会多,何必为此闹得这般难堪!”
宋诀陵细嚼慢咽,待拿帕子抹了抹嘴后,才开口:“还觉得付溪心疼的是银子呢?他心疼的是他妹妹付荑。”
“就他那么个贪财好色之徒?”
贺珏拿余光瞥了宋诀陵一眼,在眼尾处窥得一丝笑意,待要细看时却已散了,只还听他讥讽道:
“喔!贺将军,你说在这缱都没半点家底的昏头官儿能活多久?你道行浅了些……没听过‘付阎王’这称号罢?大理寺里头无白刀,他付禾川审讯犯人的本事高人一丈。”
贺珏愕然。
***
七日后,宋诀陵收拾好了行囊,登了宫里那接他赴任的车,连赶了半月的路,总算到了稷州。
将军府早由下人打理好了,那是个极其气派的府邸不假,可终归大得有些冷清。
那梁上雕的,檐上刻的,皆是些了无生气的鸟兽虫鱼,一点儿也比不上鼎州那小而热闹的宋府。
府中那些个下人们垂着头规规矩矩地候在一旁,等着要伺候他,宋诀陵却摆摆手令他们退下,自个儿闷声回了屋。
按常理来说,稷州的新官儿下车伊始皆该去拜访季侯爷,可叹是自枢成一十九年季惟病逝后,稷州便成了无主之地,仅勉强依凭各头小官一环环撑着。如今季徯秩承爵回了稷州,这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儿自也落回了季家肩头。
然季徯秩是个机灵人,只亲募了些江湖贤士,将细琐的活儿一并交由了他们,又派了近侍姚棋在旁督着,除很是要紧之事儿外,其余一概不多加过问,这才空出了大把时间在兵营里晃悠。
如今魏千平往稷州派去三将,龛季营虎符二分,宋季二人各得一半。喻戟则在一旁督着,虽也领兵,但无符,像是个监军。可营中将士虽分至宋喻二人麾下,却分明更听季徯秩的话。
他们一个个的对季家的旧情太深。
当年季惟一人执虎符,龛季营里头皆是他经手挑选的兵将。
季徯秩少年时,一半锁在朱红宫墙里,一半囚于龛季营的兵壁之中,却向来不缺人疼。幼时季徯秩在那营里骑的是他爹季侯爷的肩,躺的是他兄长镇军大将军的怀。他在营中犯了错,那南营中生了粗鄙性子的武人,瞧见了那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到底也舍不得用些乡野村话来骂他。
先前龛季营将士纵容季徯秩,乃因其天真惹人怜;如今敬重他,则是因着他深得高人柳契深真传,习得了一箭穿五甲的本事儿,更是因他拉得动季老侯爷留下的那把重弓。
然那宋诀陵名声不好是世人皆知的事儿,缱都的宋二爷那还有人不知道?
样样第二,谁能做到这地步?好听点说是差点火候,说穿了估摸着是命!谁想在一个憋屈的老二手下办事?
宋诀陵倒是从不为此事分神伤心。
一来,这事儿没办法。若他回了悉宋营,他也能将季徯秩捯饬成他副将。
二来,争这事儿没意思。他没想把一辈子都耗在这满是溪桥青瓦的稷州。
***
稷州这地儿不兴吃酒,沿街排布的是茶楼戏馆,少见的是青楼酒肆。纵然灯烛辉煌满长街,也难见一个拎着酒葫芦的醉翁。
不知是不是因着物以稀为贵,那唤作“西月楼”的酒楼生意尤其不错。一日,季徯秩逮着了空,给宋诀陵发了帖子,邀他到西月楼吃酒去。
那宋诀陵好生梳洗了一番,平日里已是锦衣玉带,这会儿更是华冠丽服,帘还没掀,便已念上了几段逗弄人的窝囊话。
他兴致正好,哪知甫一掀帘便瞧见了座上的喻戟。他心情倏地大败,只还端着温煦笑,亲昵道:
“况溟,不说请我吃酒么?席上怎还坐了位闲杂人等?”
季徯秩像是没听见宋诀陵抛来的似怒非怒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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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只道:“嗳!二爷,今儿楼里一坐横竖不是喝?二人三人没有区别,您就甭这般的斤斤计较了罢?恰巧您二位今儿皆得清闲,择日不如撞日,便一道请来了!”
喻戟则像是并不在意,起身朝宋诀陵拱手温润道:“二爷,久仰大名!”
宋诀陵不改轻狂,只烦躁地朝他挥了挥手,说:“免了,免了,军营里常见,说什么久仰!”
那傲慢子说罢便将脚砰的一声架上了桌,半敛着眸子端详起喻戟来。
清新俊逸,雅人深致,如若略去他那张不好对付的嘴,那是连宋诀陵都要敬上一句真君子。
喻戟乃栀阳公主与工部尚书喻离的儿子。照魏風先前规矩,驸马爷本该长久囿于公主府不可升高官拜显爵的,可喻戟他爹乃上任之后才被钦定为驸马,再加上栀阳公主乃一员不拘女将,也就罢了那些个繁文冗节。
那二位情投意合,悉心照料出的儿子自是人如玉,却不知怎的养作了个阴阳怪气的性子。
喻戟笑得既柔又善,宋诀陵笑得却很是瘆人,凤目深深,叫人难窥其所思。进来的小倌见宋诀陵那样儿,心下不免犯怵,只小心绕开他的的脚摆盘,方上完菜一溜烟便没了影儿。
那小倌走后,宋诀陵这才将脚挪下桌来,面上笑倒是半分不动。
喻戟捉来一酒杯,笑说:“没曾想宋将军对于逢场作戏亦是这般的上道……不过您怎的不继续将脚搁桌上呢,末将还想见纨绔是如何炊沙来吃的呢!”
“宋某是君子演纨绔,”宋诀陵笑道,“喻将军是夜叉扮玉郎。”
“宋将军还是一点儿也不谦虚。”喻戟点头。
季徯秩怕喻戟与宋诀陵结梁子,闹得日后龛季营里众人不得安生,便开口道:“今儿邀你们前来为的是营中事。如今北疆战事告急,十六州铁石不再均分各营。龛季营今儿分得的那么些铁,怕是制剑都吃紧,甭提营里的其他兵器与甲衣!——这可是件难办的差事!”
宋诀陵托住盛酒的陶碗,看向季徯秩。甫一瞟见季徯秩脸上挂着个灿笑,当即心领神会,只把指节叩在了红木桌上,砰咚敲个没完。
喻戟一面拢袖斟酒,一面道:“买不行么?余国不是盛产恶金么?咱们龛季营里不是恰好有个富户吗?”
喻戟说罢便瞟了宋诀陵一眼。
缱都谁人不知宋诀陵受先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数以万计,当年他豪掷千金搏美人一笑的风流名可还流传于十六州。
他不富谁富?
宋诀陵挑了眉尾,玩味道:“啊呀呀,有钱不求美人,买什么铁,制什么刀枪剑戟?不瞒您说,我那些家当多数留在缱都供我老儿度日了!就我稷州府库存的那些个银子,怕是给余国商贾塞牙缝都不够!”
季徯秩用伸指还住酒盏,眼一弯便勾作了两席月,肆意地于其中吞吐着笑意。
“商贾么?余国的恶金可都是皇矿,商贾那儿多半买不着。”季徯秩仰颈吃酒,悠悠说,“咱们啊,向余家万岁伸手讨!”
“你有通天本事吗?你是愿讨了,人家可就一定乐意给了么?”喻戟说,“明知今朝各国都在屯铁备战,余国今儿禁铁不输,为的就是待秦魏楚三国开战后,趁火打劫,大发横财……你还尽做些痴梦!”
“嗐!枢成一十五年余国占了稷州不少疆土,也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季徯秩笑意渐浓,“不过那么多地如何清算?恐怕还得求人家罢!若求得急了,余人还要道我们无情无义呢!既然西疆的地被余人吞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吐不完,那就令他们慢慢吐罢。不过嘛……吐不出地,吐铁还不成么?”
季徯秩歇在窗前,不过稍稍偏了偏头,月光便顺着他那白玉般的颈滑进了他的衣裳里,在他身上打了层薄霜。
宋诀陵盯着他愣了愣,片刻便又笑了:“侯爷这是盯上了稷西那熹文城。”
近几年魏風忙于北疆战事,轻视了西疆的局况。遥想当年余魏同盟共抗秦,为安置伤兵,先皇便设法在稷州荒地修了座城——那便是熹文城,内里住的多是余国人。
如今魏千平颁下旨来,要龛季营想法子把熹文城给收回来,然城中几万户余民要如何打发?
“皇上令你我将城收回来,你们倒好,拿熹文城做买卖!”喻戟将惊诧压作个平常调子,听来还是一套不改的谦谦君子腔。
“阿戟,话何必说得如此难听。皇上虽说让我们收城,却没定哪个吉日哪个时辰收,便是料定这不是什么易做的差事。那咱们慢慢收城,中途顺道收些好处,又有何妨?”季徯秩笑道。
“天子脚下做文章。”宋诀陵笑得有些森凉,仿若一只逮着猎物的狼,“可不有趣么?”
“俩疯子……”
喻戟仰着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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