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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白月光 去蓬蒿 59086 字 2024-02-25

晏巉继续擦着头发:“他不该偷偷摸摸地来。”

林笑却说是晏巉的错,如果不是晏巉故意阻拦,哪会偷偷摸摸地进行。

晏巉抚过林笑却湿润的头发,像走在山林里兜头的雾,晏巉恨不得自己做那座山,让怯玉伮永远生活在他的身上。

啜饮的小溪是他的血,吃的野果是他的眼,把他整个人吞到肚里去,叫怯玉伮再也不能无辜。

晏巉低沉道:“大哥只是怕。”

怕什么,怕怯玉伮和晏弥的感情太深刻,怕怯玉伮一去不回头,怕亲弟弟把他的珍宝偷走,连一小片影子也不留给他。

晏巉自知性情残缺,比不得他人圆满,怯玉伮一旦跟更好的人接触久了,就会发觉他的大哥处处不堪。

晏巉不能忍受。

林笑却说晏巉才不怕,他就是嘴上这么说,真正怕的人才不会打人。

晏巉说怕的人一旦疯起来,远比无畏的人疯起来可怖。

“一个人拥有的感情太少了,唯一那份也将失去时,整个天地也恨不得随之毁灭。”

林笑却说那么多人爱大哥,大哥拥有的怎么会少。

晏巉道:“那不是我选择的。”

林笑却想嘟囔:你也不是我选择的。想了想没敢说出口,这一天太折腾了,他受不了晏巉再疯一次。

晏巉擦完头发,林笑却想睡了,晏巉让他再等等。

林笑却问他等什么。

晏巉有些羞赧的样子,让林笑却猜。

林笑却说他大晚上的,还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自己有手自己搞。

晏巉说不会劳累怯玉伮的,他只想再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林笑却打着哈欠想骂他,但没力气了,就这样在晏巉怀里睡着了。

晏巉还想再亲亲,亲亲怯玉伮的脸蛋,软乎乎的,咬一咬,把怯玉伮咬醒,咬得怯玉伮张牙舞爪地来骂他,小猫爪爪挠他,反正生龙活虎的样子,不要这样安安静静没声了一样。

晏巉只能贴近,耳朵贴近怯玉伮的心脏,他要听怯玉伮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跳得有力些不快不慢跳着,跳得晏巉的心跟着平静下来才好。

晏巉将林笑却放在床榻上,他听着怯玉伮的心跳,并没能让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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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心平静,反而越来越急促起来。

他想,今天应该是成功把怯玉伮留下了。亲也好,烟花也好,累着了怯玉伮就不会计较太多。

懒乎乎的怯玉伮,很好哄的怯玉伮,忘性大的怯玉伮,难过是一时,高兴是一时,很多事不往心里去。

这样也好,要开开心心的,不要总是哀伤。

只是偶尔,晏巉会觉得林笑却离他好远,远得他无论怎样疯狂都无法触及,好似分离在两个世界里,只能看见,无法相拥。

林笑却睡熟后,晏巉去洗换下来的床单。

晏巉不喜欢别的人碰,太晚上的自己在那里洗。

洗着洗着笑起来:“真是只小坏猫。”

小坏蛋,惹他急,惹他疯,又捏着他空落落的心往里面灌暖风,明明吃到的只是西北风,却好似饱了肚子一样。

身体还冷着,灵魂却暖了。

晏巉洗完床单晾起来,又去洗漱一番才上床抱住林笑却。

“不准逃。”晏巉极低的声音回荡在林笑却耳边,“捉住你了,逃不掉。”

“不给你笼子,可以放养,但不准逃。”晏巉道,“大哥打天下,大哥什么都给怯玉伮,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亭台楼阁,晏弥不给你,晏余不给你,万事万物都可以拥有,但人——”

“你只能拥有我一个。”

晏巉在林笑却耳畔威逼利诱他,可惜林笑却早睡熟了,晏巉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唯有233在那里气得默念一万句不带脏话的诅咒。

不敢出声,会吵着宿主的,只能憋在心头。

233的内心跟蝉鸣一样。

六月初,派往北穆的使者回来了。

第86章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6

出使北穆的使者带来了结盟的合约。

一直整顿兵马的南周丞相自此带军出征。

二十万兵马兵分三路,荀延领左路五万兵马攻打讷宁,赵玚领右路五万兵马攻打鞍景,晏巉率中路主力十万大军一路北上,沿途攻克十三座城池,收复南周旧地。

东雍兵马救援,双方对战苑门。南周军中盛传东雍择选猛士为精锐,以一敌百,又有神箭手百发百中。晏巉得知后,于对峙之际命猛将出击。

猛将单骑冲出,一神箭手出列军阵张弓欲射,猛将骑马急猛,大刀挥掷出击,正中神箭手头颅。神箭手倒地,又有十数猛士出列,猛将换槊尽杀之。

东雍势气顿挫,东雍将领正准备重整旗鼓,晏巉一张恶鬼面,乘胜出击,率精锐冲入东雍阵中,所到之处血肉挥洒,东雍阵列混乱,军阵被撕开一个大口。南周主力紧随而上,东雍大败,将领单骑逃亡。

东雍再派援军,晏巉整顿兵马以逸待劳,坚守苑门。众将士主张乘胜立即开战,晏巉道:“东雍新败,正待一雪前耻,急求速战。吾军应避其锋芒,待东雍势气回落,兵疲马劳,粮草消耗之际,一击即克。”

晏巉又派人阻断了东雍援军的粮草,坚壁清野,东雍的马匹连树皮都要啃光想着率兵北归之际,晏巉率军出击。

东雍连日攻城不克,军中怨言横生,又是一路从北向南,粮草见底却没有得到补给,本就军心涣散。本以为晏巉当了缩头乌龟,谁知大军突如其来,东雍大败,兵士溃逃,丢弃的器械军帐绵延数百里。

晏巉本打算率军继续北上,但时值八月,暴雨冲垮桥梁,东雍与南周之间汹涌的长河阻断了南周大军行进的步伐。

暴雨越来越烈,近有泛洪之势。搭建浮桥失败,正准备乘船北上。八月末,绥地传来消息,洪流冲垮城池,百姓无以为继,亡者十之六七。今年的粮草本来能够丰收,在这场暴雨洪流里,庄稼尽数淹没,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

晏巉不得不暂停了征伐,操持国内各项灾后事宜。

东雍与南周的战事告一段落,东雍集齐大军应对西穆。

西穆先前便接连攻克丰新、姚定、涧州、平顺等地,一路深入东雍腹地。大军直抵东雍军事重镇昌丰。

昌丰乃东雍起源之地,若是攻克此地,一路长驱直入,则都城危矣。

东雍皇帝先前遭到两国夹击,力有不逮,得知南周洪水泛滥南周收兵,大悦道:“天助我也!”

集齐兵马与西穆开战。

西穆包围了昌丰,大将裴一鸣领两万精锐率军攻城,半月后攻克城池。

但东雍援军十万兵马突如其来,裴一鸣率军坚守,月余东雍仍未克。

西穆皇帝魏壑亲领五万兵马救援,从后夹击,久攻不下的东雍士兵本就势气低落,后军溃败之际,裴一鸣打开城门,率一千精兵一马当先反杀阵中,所过之处敌军头颅落地,东雍士兵前军亦溃。

魏壑下令乘胜猛攻,东雍大败,士兵溃逃。东雍皇帝险些身死,收拢残兵屯驻武延,又调兵马驰援。

但东雍皇帝听闻魏壑大军即将抵挡,而援军才走道一半,心中顿时起了逃的心思。

他又是带着宠妃出兵,昌丰之战本带着宠妃围观,谁知此战大败,自己也险些被捉到。

宠妃大骇,吓得急求皇帝退离前线。

皇帝本就想退的心思更加坚定,不顾群臣反对,留下大将坚守,自己逃回都城。

皇帝一走,本就大败的东雍军队势气一蹶不振,魏壑大军抵达当夜,武延城中有将领开城投降。

皇帝宗族及时率军杀了叛将,守住了武延。

但在之后的战役中,宗亲王战败,投降之势难以遏制,武延失守,宗亲王被杀。

魏壑趁势宣告东雍:凡是投降归顺的东雍官员,皆进官加爵!

一时之间东雍投降者如火燎原。

东雍的皇帝本就因滥杀失了人心,前头又杀起了功臣,公仪一族被灭,有战功的将领也被皇帝疑心赐了毒酒,东雍上下早已摇摇欲坠。

皇帝的临阵逃亡,加剧了东雍国灭的速度。

此时已到十二月。

寒冬腊月,河流结冰。

南周晏巉终于腾出了手继续北伐。

荀延劝罢了:“南周已无力北伐,固守成果休养生息,应对与北穆将来的战事。”

晏巉道:“若不趁此北伐,让北穆一国坐大,南周灭亡只是早晚。东雍的粮仓就在眼前,南周没有的,东雍未必没有。先攻下粮仓,补充军需,以战养战。趁西穆牵制了东雍大部分兵马,急速前进,攻下都城!”

但西穆早就防备着晏巉吞食战果,晏巉的大军还未至粮仓之地,西穆大将裴一鸣先行占领。

双方对峙,合约在前,且粮草告急,晏巉没有攻城的时间,只能带着大军换道北上,每破一城必劫掠养战。

越发艰险之时,留重军屯守平慈,平慈易守难攻,粮草充足,晏巉将林笑却留在此地,随即率孤军深入。

南周军队破城劫掠,以战养战;而西穆大军自开战以来对百姓秋毫未犯,渐渐人心倒向西穆,畏南军如敌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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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壑手刃把持朝政的权臣后,下令释放沦为奴籍的人口,抑制佛道,僧侣还俗,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又改革军制,免了军士的赋税,调整军功爵位制度,屯兵屯粮,国力日渐雄厚。

魏壑征讨下的城池也一并如西穆制度,释放奴籍人口,减免赋税等。一些城池无力抵抗选择投降,王师至,果真未犯秋毫。乱世以来军队破城多劫掠伤民,饱受压榨的东雍百姓从未见过这等王师,人心渐渐倒向西穆阵营。

都城内,东雍皇帝自知大势已去,竟传位给儿子,让年仅九岁的太子留守都城,自己做太上皇带着宠妃北逃投奔突厥。

太子慌得不行,刚登基听说又一城池破了,找来了宗室兄弟,想把这皇位禅让给他,两人推脱来推脱去,晏巉的大军到了。

而太上皇被魏壑的军队拦截于化兴郡。太上皇的宠臣被斩杀,魏壑昭告天下为公仪一族及被鸩杀的功臣平反,收拢东雍臣民之心。

东雍都城怀京。

晏巉的精锐之军包围攻城。新登基的小皇帝在母妃怀里泣道:“我竟成大雍的亡国之君。父皇害我也。”

其母妃亦是气愤不已,皇帝丈夫直接带着宠妃逃了,留他们孤儿寡母留守怀京,不但等死,还要让她儿子在史书上留下个亡国之君的名头,实在是不堪无耻!

半月后,南周攻克怀京,捉住小皇帝斩杀,大雍立国数十载,就此灭亡。

但很快魏壑的大军也到了。

魏壑兵临怀京,阻断了晏巉的归路。

晏巉留守平慈的援军欲北上夹击,但随即便被裴一鸣阻拦,不得前往。

双方对峙月余,晏巉派出使者将先前的合约陈列,魏壑手下将领道:“我们只是包围了怀京,又没有开战。反倒是你们南周,抢夺战果,虎口夺食,未免失了礼义。”

又一将领不忿道:“我们辛辛苦苦打下!你是什么档次,也敢抢我们的东西!西穆对战东雍的时候,你们南周忙着救灾,西穆要把东雍打下了,你们倒是有空闲北上了!”

使者道:“东雍民不聊生,我大周率师攻下都城,本是等待穆军庆功,再商讨之后事宜,谁知尔等来势汹汹不顾先前合约,到底是谁失了礼义。”

使者又道:“大周另有大军屯驻平慈,若穆军执意攻城,双方内耗开战,东雍死灰复燃,届时两国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使者道:“东雍淮王在东北之地集齐大军,随时南下,虎视眈眈。周穆两国以和为贵,何必逞一时之口快伤了和气。”

西穆将领喝道:“先攻了都城,再杀那淮王不迟!南周若此时南归,大穆让开道路夹道欢送!”

双方争执对峙月余,终于讲和。

以渭河为界,渭河以南三分之一的东雍领土归南周,渭河以北三分之二的东雍领土归西穆,其中包括都城怀京。

在这对峙的月余里,裴一鸣留大将留守,领一万精锐北上力挫东雍淮王,打下了东北之地。

但由于消息的迟缓,平慈的主将担忧晏巉安危,趁裴一鸣远离,私自进兵西穆,攻下兴宜、石浦、娄樊,一路进逼怀京。裴一鸣得知消息后,即刻回援。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正在讲和的周穆两国局势紧张。

西穆攻下的东北又起祸乱。

魏壑心知此时不是与南周开战时机,责令南周归还兴宜、石浦、娄樊。主将不应,裴一鸣直接带军攻打,拿下了这三座城池,生擒了主将。

平慈城内,见南周主将被擒,百姓开城投降。并献上了一个美人。

两月前,晏巉执意带军北上,为了防备后路,留重军屯守平慈,并且将林笑却留在了此地。

前进之路艰险,晏巉担心自己被穆军围困,并未让林笑却继续随军北上。

本料想无论如何,平慈主力足够,不会有碍。谁知主将冒进,平慈直接开城投降。

平慈失陷后,荀延领导的左路军与赵玚领的右路大军即刻朝怀京而来。

两国形势紧张,谈判议和陷入僵局。

怀京城。

晏巉得知平慈失陷,主将及林笑却被俘虏,顿时大怒。

拔剑就要带军冲出去,被将士拦下。

而裴一鸣看到平慈献上的美人,陷入了惊愣之中。

惊喜、惊吓、怔愣、困惑……梦中的神女落了地,变成了男的?

第87章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7

春三月。

在庆功的宴会上,一个美人被献上。

据说是南周丞相晏巉的男宠,倾国倾城,晏巉爱不释手,打仗都要带着。

席下的美人戴着面纱,席上的少年将军不屑道:“倾国倾城,名声倒大,不就一个男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缠绵他人床榻之辈,怎能与城与国相比。更何况……裴一鸣想到心中神女,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这几年想给裴一鸣说婚事的不在少数,裴一鸣皆以天下未定不成家为由推脱了。

既想迎娶神女,断没有身边莺莺燕燕的道理。一生一世一双人,裴一鸣一个人甜蜜地畅想着,突然席下美人的面纱被摘下了。

献礼者说:“虽是男子,但当世再没有容貌可比肩者。还请将军笑纳。”

裴一鸣心不在焉地望去,心中惦念的人蓦然出现在眼前——

一身素衫,脂粉未沾,没有那华服与钗环。

裴一鸣的眼神如星辰一般亮了起来,可还未喊出“神女”二字,方才所言“男子”便回荡脑海。

裴一鸣困惑地望着眼前人:“座下何人。”

美人不言,旁边献礼的代答道:“听闻叫怯玉伮。”

裴一鸣又问:“家中可有亲眷,同胞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妹妹。”

献礼的讪笑道:“如此佳人,怎会还有同貌者。将军若是嫌弃男儿身,献给陛下也未尝不可。只是美人难得,还请将军勿伤他。”

“国家大事,与其无关。”

裴一鸣走下席位,献礼者不自觉往前挡了挡。

裴一鸣推开了他,直视林笑却道:“当年空山鸟语,着女装遇砍柴郎的是不是你。”

裴一鸣想起南周有的世家子那嗜好穿女装的怪癖,又想起那刻有“晏”字的马车,晏巉的男宠……如果是,一切都说得通了。神女不是世家女,一直是晏家人的娈童,穿女装不过是满足世家子的情趣。

裴一鸣放轻了声音:“别怕,告诉我,当年那人是不是你。”

林笑却望着他,隐隐约约想起了他。

好看的人总是能留下个影子,哪怕那日他醉了。

林笑却道:“那日我醉了,记不得了。”

蓦然,裴一鸣抱住了他:“对不起,我来晚了。”

少年将军的怀抱温暖,在这还有寒风的春日里,林笑却不明白裴一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回抱他,只是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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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地任由裴一鸣抱着。

裴一鸣感受到怀中人的单薄,悄然红了眼眶。

裴一鸣以为他是晏家的世家女,不会吃苦,以为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谁知竟是献媚卖笑求生的男宠。

神女变成男子的落寞,比不过对梦中人遭遇的心疼。

裴一鸣压下泪意,拉林笑却坐到席上,他说林笑却瘦了,一定是饿的,夹好多菜给他吃。

献礼者见林笑却没有被欺辱,心中放心了些,退到一旁入席。

怀京城内。

晏巉得知林笑却被俘,欲不管不顾冲出去却被拦住,晏巉心神震怒下,蓦然吐出血来。

他突然找不到胜败的意义。

突然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执着生存的意义。

若怯玉伮有事,打下这天下又如何,当了皇帝又如何,从始至终,非他所愿,不得已一步步走上来,杀人也好,害人也罢,哪怕遗臭万年,他受着。只是不要夺走怯玉伮,他受不得。

庆功宴上。

林笑却心忧晏巉,食不知味。

大哥被围怀京已两月,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了。

裴一鸣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又道:“莫不是吓着了。军营里都是些莽夫,一个二个不识礼数的,”又笑,“我也是。”

重逢的欢喜重新涌上心头,裴一鸣给林笑却倒酒,倒了半盏,又让人上茶。

那半盏酒他自个儿喝了,给林笑却倒了热茶。

“我叫裴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以后,你愿意的话,我会护着你。不管以前遭遇如何,都已经过去。”裴一鸣道,“往前看,怯玉伮对吗,我们往前看。”

林笑却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身在敌营,他只能点头。

裴一鸣高兴,不自觉就喝了许多。酒到酣处,笑问林笑却想不想看舞剑,他料想怯玉伮身在南国歌舞看了许多,不如舞剑助兴,好让他好吃一些,不要蹙着眉心忧模样,叫人瞧了忍不住心疼。

裴一鸣又有一种少年郎想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的冲动,叫怯玉伮瞧瞧,他裴一鸣不再是当年籍籍无名砍柴郎,他战功赫赫,剑术高超,魏壑甚至亲自教过他。

林笑却不清楚如今形势,只要是可以容忍的他都会答应。

少年豪朗一笑,接过手下递上的剑,在席下空地舞起剑来。招招利落,不华丽但风声赫赫,席下将领叫好之声阵阵,如游龙如骄凤,林笑却渐渐也看了进去,手腕挪移剑随意转,看到精彩之处,连茶也没喝,更别提吃饭。

裴一鸣想让林笑却多吃一些的念头落空,但确实在林笑却面前出了风头。

林笑却瞧见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唇角微微扬了起来。没有人不爱春日蓬勃的生机,叫好之声此起彼伏,最后连林笑却也加入了其中,轻声道:“好。”

说了一声并没有怎样,林笑却隐隐的惊怯退去,笑道:“好!”

裴一鸣听到了他的叫好之声,剑一扔入地三寸,裴一鸣吹了个口哨,一匹黑马闯入了席下。

裴一鸣道:“诸将继续宴饮!我先告退了!”

他手下的将领虽嫉妒但也为将军高兴,心照不宣道:“大将军去便是!我们可不会替将军省粮,继续吃继续喝!”

将领以为裴一鸣是等不到晚上,要拉着美人共度春宵了,将军虽厉害,但毕竟是个毛头小子,连妾室暖床也无,见到佳人心生欢喜,再合理不过。

裴一鸣奔到席上,笑着抱起林笑却:“我带你骑马去!”

林笑却被带到了马上坐着,微微惊吓靠着裴一鸣的胸膛。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比林笑却小了三岁,但长得比林笑却健壮多了。

经常上战场的男人,手上的茧很厚,手臂有力,年龄小还在长身子,没有那些大汉魁梧,也与瘦弱无缘。

既有少年郎残余的纤细,又步入了大将的魁梧,身上那清冽的气息里融入了血火的硝烟,稚嫩只是年龄的残留,战场上的手段早已娴熟。

攻破东北淮王,裴一鸣只领一万精锐,轻装上阵,丢弃重甲,一路疾驰而去,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快得那淮王还没反应过来,就破了好几座城池。

淮王虽兵众多,可战场并非人多就能胜,裴一鸣领精锐之力一战破淮王,力挫其势,初初平定东北,又传来平慈附近城池失陷,由于正在和谈,裴一鸣本只想拿回失陷的城池,平慈投降是意外之喜。

被生擒的南周主将作为和谈的筹码,而怯玉伮,裴一鸣可不会还回去了!

裴一鸣勒紧缰绳,抱紧怯玉伮疾驰而去,傍晚至,天边落日倾倒红霞无边,裴一鸣道:“平定东雍只是第一步,将来陛下一统天下,我裴一鸣不会就此歇着,我将征战草原打得突厥溃逃,带你去看草原的落日!”

“从那日山中见你,我便不愿草草一生。怯玉伮,你是我的起点。”裴一鸣道,“也会是我的终点。”

裴一鸣驭马太急,在风声中林笑却无依无助只能依靠着他,少年的声音在风的刮蹭中有几分失真,但那烈性与壮志不曾减少半分。

林笑却在急速中心跳得能听到呼吸,好快,太快,这将军在战场上也胜得如此快吗。不过初相识、再相遇,林笑却竟感到裴一鸣话里的真心,疾速带来的惊吓里他不得不听着裴一鸣说的每一句。

夕阳落下,红霞残余,黑暗来临。

军营里燃起火把,裴一鸣的马飞奔了一圈回到军营,放慢了速度,吃起地上的野草。

方才纵马疾奔的时候,在急促的风声中裴一鸣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会儿安静下来,他倒羞怯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他不自在地捏了捏自个儿耳垂,脸颊微红呼吸灼热,林笑却就靠在他的胸膛上,裴一鸣呼吸越是不稳,胸膛起伏的幅度越大,渐渐林笑却也感到不好意思了。

现在马在吃草,林笑却自觉不会摔下去,坐直了腰背,不靠着裴一鸣了。

裴一鸣颇感失落,他问林笑却是不是他身上出了汗,一身的汗臭熏着了他。

裴一鸣嗅嗅闻闻,没嗅出什么来,倒嗅到林笑却身上的幽香,浅浅淡淡入鼻腔,裴一鸣感到自己真如登徒子,只见两面便说些狂词浪语,一定是吓着了怯玉伮,裴一鸣赶紧下了马,独留林笑却在马上。

身后彻底没了支撑,林笑却喘了两下,有些害怕。这马好高,他垂眸望野草,马头吃个不停。

又去望裴一鸣,望见火光里裴一鸣红着的侧脸,坚毅的眉骨鼻梁,林笑却道:

“没有。”

裴一鸣望向他。

林笑却轻声道:“没熏着我。”

他看见裴一鸣蓦然一笑,爽朗清澈干净,欣喜自在与欢喜,那双亮起来的眼睛比他身后的火把明亮多了。

裴一鸣笑:“我是个粗人,但我洗澡很勤,很爱干净。你不要怕我。”

他说他身上的血和汗都会洗得干干净净。但长途跋涉征战的时候是个例外。

“那时候性命都顾不得,更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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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干净,我知道应该冲下去,无所顾忌不顾一切冲下去赢得胜利。我在前方冲锋,跟着我的将士自会无畏往前,无论面前的刀枪战火有多烈,赢下来的总归是我。”

裴一鸣抬起手,笑着接林笑却下马。

林笑却望着他的笑,望着他火光里布满细碎疤痕与厚茧的手,静静地将手搭了上去。

裴一鸣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搂住他的腰,带着他下了马。

下马后,裴一鸣握紧了手,手心竟出了汗。碰了心上人的腰,不,不是碰,他只是扶,只是扶了一把。

裴一鸣呼了口气,脸颊红手心烫,该说些什么脑子怎么不转了。

林笑却回头望他,浅浅一笑,火光里那笑容如梦似幻,裴一鸣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候。

他突然问:“你喝酒吗?”

那个时候他只能在山林间偷偷瞧着怯玉伮与别人喝,共饮欢畅酒意琴声,他不会弹琴,但他学会了唱歌,那些军队里的战歌、思乡之歌,他也跟着会唱几句。

喝酒的间隙学会了打拍子,一拍一和,唱乡间的田舍唱战争的必胜,唱苍茫的天与云与广袤的土地。

林笑却点了头。

裴一鸣牵起他的手,对黑马道:“回去啦,别顾着吃,吃草料去。”

回到军帐中,裴一鸣看见自己扔得乱七八糟的里衣,脸一红要把林笑却推出去,说半刻钟,半刻钟就收拾好。他平时都很干净很整洁的!

林笑却说没事,林笑却走过来要帮忙收拾,裴一鸣红着脸摇头,将林笑却请到一旁坐好,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一鸣刚松口气,就看见不知是哪个混账送了男男春宫图摆在桌上,就在林笑却的手边。

林笑却即将翻开,裴一鸣瞅见封皮飞奔过去还是晚了一步。

大开大合的春宫图出现在两人眼前,裴一鸣看见那不可描述的动作不可描述的画面,脸红得急退三步,说他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过去从来没想过。

“我虽然在军营,军营里全是男的,但我绝对绝对对男子没有非分之想。”裴一鸣急得说了实话,“我根本不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奇奇怪怪,南周才喜欢这么玩!”

话出口想起心上人就是男的,裴一鸣心哗啦哗啦碎了一地。重逢的喜悦后,裴一鸣不自觉看向自己身下,他有的,怯玉伮也有。

裴一鸣安慰自己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男的女的没什么不同,再说了他也没碰过男人女人,什么都不懂还搞嫌弃那套,岂不是固步自封井底之蛙。

裴一鸣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都不喜欢。我就稀罕你。”

林笑却看他一眼,垂下眸将春宫图又翻了一页。

裴一鸣走上前,好奇地跟着瞅瞅,又是不解又是意动又是羞赧:“哪个混球送上来的,又不是新婚之夜,看多了猴急,不看了。”

裴一鸣在林笑却身侧坐下,手搭在春宫图上不准林笑却看了。

他道:“你过去……”

裴一鸣不想揭林笑却的伤疤,但有些话不得不说:“不管你过去过着怎样的日子,在我这里,你不用学这些取悦人的东西。”

林笑却有点好奇裴一鸣脑补了什么,问:“我过去?”

裴一鸣道:“不必说,我明白。”

林笑却道:“我过去确实看过很多春宫图。”上辈子的事。

林笑却推开裴一鸣的手,抚着画上人的脚环铃铛道:“这个我也戴过。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林笑却见裴一鸣眼眶有点红,明白裴一鸣脑补的什么了。

林笑却想了想,如果让裴一鸣知道晏家看重他,拿捏他为筹码威胁晏巉……不如让裴一鸣以为他不过是个以色取人的男宠,丢了也就丢了。

林笑却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我服侍主人,主人宠爱几分。锦衣玉食,珠宝华服,我吃得饱穿得好,日子过得挺好的。”

“可他们逼你穿女装,逼你戴这什么脚环,他们根本不珍惜你。”裴一鸣甚至想,晏家三兄弟,是不是个个都拿怯玉伮当玩意儿。

在裴一鸣心中怒意叠生的时候,林笑却故意娇媚讨好地笑了一下:“他们买下我,养大我,我喜欢穿女装。将军,你俘虏了我,可我确实没什么价值。”

裴一鸣望见林笑却这样的笑,心中突然很难过。

他红着眼眶,眼眸湿润了一层,水盈盈的光,他说不要这样笑,不想笑可以不笑,他不需要讨好。

裴一鸣抱住了林笑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或许在晏家人眼里,你只是漂亮的男宠,可在我心里,你是不可侵犯的神女。怯玉伮,别难过,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裴一鸣道,“我会保护你,竭尽全力。”

裴一鸣拿起春宫图,丢在火盆里,点火一把烧掉:“我绝不会轻贱你。”

小兵把酒送来了,裴一鸣道了谢,提起酒壶给林笑却倒酒:“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我是大将军,我有权有势有金有银,怯玉伮会过得比从前好。”

裴一鸣递上酒盏:“我保证。”

林笑却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情真意切。不过两面而已,真能生出真情?

林笑却想了想自己的价值,除了威胁晏巉还有何用。

可少年的目光是少见的清澈与干脆,盈满一腔的激情与热烈。

林笑却望向酒盏,迟疑片刻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裴一鸣陪饮,两人喝了半壶,林笑却醉意上涌,笑:“你为什么要心疼我。”

裴一鸣垂下目光,红着脸说不为什么,又抬眸安安静静看林笑却半晌,轻声道:“你醉了。”就像当年那样。

渐渐的,裴一鸣意识到不对,怎么身体这么热……这酒……

好心送了春宫图又送了助兴酒的将领,深藏功与名。

裴一鸣抬眸望林笑却,林笑却已经醉得哼哼唧唧在脱衣服了。

裴一鸣赶紧道:“不可。”

裴一鸣抱住林笑却,不让他脱:“不可以,不可以,太急了,太猴急了,这不行。”

“这得成婚才能做。”可渐渐裴一鸣也……他晃晃脑袋,清醒,要清醒,他千杯不醉,区区助兴酒也不过如此,才不会,才不会…

林笑却脱不了衣,眼角落泪说不舒服,好不舒服,要人帮忙,还胡乱喊起了晏巉的名。

裴一鸣听了又是醋又是怒,林笑却摸裴一鸣的脸,哭着说大哥我不舒服,大哥帮忙,甚至喊起了上辈子的名,裴一鸣越听越恼火,到底多少人欺负过怯玉伮!总有一天,他要他们都——

裴一鸣还没怒完,林笑却的手就抚上了他的唇瓣:“大哥怎么不说话,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都是你。我好热,我需要太医,太医,需要沐浴,我好热——”

“晏弥,我好热,好热,我要晕倒了,好不舒服。”林笑却低声啜泣起来,头好晕,好热。

裴一鸣渐渐也受不了了,让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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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军医来。

军医来了说纾解一番就好,熬药没什么用。

裴一鸣恼怒不已,说到底是哪个混账多管闲事,本将军又不是不行,别让他找到到底是谁!

军医都来了,那将领也来了,很快就请了罪,瞧着怯玉伮红通通的脸,暗道难道是他猜错了?将军真的不喜欢男人?

将领羞赧道:“大将军要是不喜欢,要不、要不、赐给卑职?”

“滚!”裴一鸣道,“滚滚滚!”

帐内没了人,裴一鸣抱着林笑却,心道只能互相帮帮忙了。

但那事不能干,等明天酒醒了,要是怯玉伮发现——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互相帮帮忙,帮一帮,军中也有这种事,没事的,只是兄弟之间帮帮忙。

裴一鸣抬起了林笑却的手……自己的手也……

过了半夜,裴一鸣让人烧了水。

沐浴的时候,林笑却仍然晕醉着,但已浑身乏力。

他笑得迷乱,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裴一鸣凑进去听也听不懂。

突然就被林笑却揪住了耳朵,林笑却揪着道:“坏,讨厌,坏。”

裴一鸣听清了这几个词,颇感罪过,将领管教不严就是他的罪,他承认了自己很坏很讨厌的事实。

见他承认得这么快,林笑却颇感无趣,松开了他的耳朵。

讨厌道:“你把我的手累着了。好痛,手腕痛。”

裴一鸣连忙抬起林笑却手腕捏了捏,按摩按摩,说明天让军医来看看,都是他的错,他坏,他太坏了,明明说好了不轻贱的,可是还是……裴一鸣红着眼眶说对不起,他刚才昏了头了。

林笑却说不准哭。

裴一鸣说他没哭。

林笑却说也不准难过。

裴一鸣道:“那你能不能原谅我。”

林笑却另一只手抚上裴一鸣的眼眶,晕醉着笑着:“我也快乐了,你也累到了,公平的事。”

裴一鸣说没累到。

林笑却生气了:“就是累到了。”

裴一鸣说真没有,他还放轻了力道。

林笑却很生气:“你就是累到了。”

裴一鸣愣了会儿,恍然大悟,偷笑着说起谎来:“没错,我好累,我明天也得让军医看看手腕。”

林笑却这才满意了,他抚着裴一鸣微红的眼眶,问他还难不难过。

裴一鸣抱住林笑却,呜咽了两声,说怯玉伮怎么这么好,小菩萨一样。

林笑却道:“不是狼,别嚎。”

裴一鸣说不嚎了不嚎了,一点也不难过。

林笑却说还要酒,裴一鸣说那可不能再喝了,伤身。

林笑却说要普通的酒,不让人发热的酒,不会干坏事的酒。裴一鸣笑着说:“怯玉伮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没醉。”林笑却说没醉。

裴一鸣问:“那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林笑却说了一堆,裴一鸣越听越怒,越听越伤心,最后林笑却笑道:“我骗你的。”

“我故意的。”林笑却骄傲道,“我也坏。”

“我故意骗了你,”林笑却醉着小声道,“骗了你。”

裴一鸣说没骗他,就是不知道他什么名字,早就忘了,压根儿不肯记在心里。

林笑却说的不是这件事,他脑子好乱,乱七八糟的好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是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很好记的。

“裴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林笑却轻声说出了口。

裴一鸣愣愣的,随后笑了起来。干净的、喜悦的、被人珍视后温暖的笑。

和帐内的烛火一样,滚烫耀眼。

裴一鸣低低地“嗯”了声:“我叫一鸣,我想在你面前一鸣惊人。”

受伤的时候,落魄的时候,被暗杀的时候,这念头如同信仰,一直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兄弟一家被牵连,追随他的将士命丧,被大军围攻,几次冲出重围又几次被围,生死一线之际,他想着我叫一鸣啊,绝不能就此偃旗息鼓。

不服,不甘,不愿!鹏程万里,一鸣惊人,砍柴的少年一路走来,就应该耀眼下去,而不是不到弱冠就折戟沉沙。

要于神女面前一鸣惊人,让她的目光再不能挪移。

必为兄弟复仇,叫该偿的罪孽偿还。

不会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冲,冲下去,哪怕前方是绝境。

裴一鸣抱住林笑却,声音嘶哑:“我会做到的。”

林笑却醉意深深,痴笑着重复:“会做到的。”

裴一鸣哽咽了一下,将林笑却抱得更紧,再不愿松开。

第88章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8

怀京城。

晏巉醒了过来,太医说是怒急攻心需要静养,晏巉笑了下:“静养?”

他起身,心肺撕裂一般,晏巉咬牙坐了起来。穿上衣衫,穿上甲胄,小兵送上来的药一口饮尽。

搁下药碗,晏巉道:“和谈我亲自去。派人去准备吧。”

士兵忙道不可,晏巉道换个地方,让西穆的皇帝亲自来。

倘若不成,南周便跟西穆决一死战。

晏巉笑着说:“被困怀京不是长久之策,去吧。”

小兵愣了下,下去禀告将领。

没了人,晏巉双手撑在桌上,又吐出一口血来。他不在乎这天下,不在乎是否再起战乱,不在乎中原四分五裂,过去他在意的,可是他累了。

没了怯玉伮,晏巉已经厌恶到想毁了一切,这个卑劣的粘稠的无法脱身的世界。

把他自己也烧得干干净净。

赵异放的那把火不够大,不够长久,才会让自己留下骸骨来。

晏巉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的那把大火应当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晏巉用手去擦桌上的血,沾得满手血腥。

怯玉伮在的话,一定会过来抱住他的,不准他再胡乱动弹。

会捧起他的手慢慢地擦,会红着眼眶说不准吐血,血吐多了人会死的。

晏巉说不会:“我不吐了,是不是很脏。别擦了,快去休息,把怯玉伮的手弄脏了。”

晏巉说完面前哪有人呐,连声音也无,晏巉笑着说没关系。

他随意擦了擦手,躺在床上说没关系。

晏巉抱住被子,说怯玉伮没关系,他可以忍耐,不过是如同过往一般,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刻钟,一时辰,一日一夜一月一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娘去世之前说对不起,家里的担子都要晏巉扛了。

两个年幼的弟弟也只能由他带大。

十岁的晏巉落着泪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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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他承担不起,娘亲不能去,留下来,留下来。

娘亲抚上他脸颊,说巉儿,娘留不下了,只是苦了巉儿,娘对不起你。

“你要是能养,就养着他们,要是自个儿活不下去,就把他们卖了吧。”娘亲双眼含泪,忍痛浅笑,“娘不怪你,本就不该是你的担子。”

晏巉跪在床边,泪水滚落,他说会养大弟弟,会养大的,不会抛弃不会舍弃,娘留下来看着,看着他养大弟弟,他要是做得不好,娘也能指正。不要留他一个人,不要。

“娘,孩儿怕。”十岁的晏巉茫然无措,两个幼弟跟着哭泣,晏巉垂下头,“孩儿不想如此。”

“孩儿要娘留下来。”

娘亲想要抬起手,抚上晏巉面庞,给孩子擦擦泪,可她办不到了。

晏巉躺在床上发起了烧,一会儿想到娘亲,一会儿想到怯玉伮。他心中对两个弟弟其实是有怨的。

二弟沉迷五石散醉生梦死,三弟纨绔子弟醉酒贪欢。他一路往上走来,做侍卫做官做贵妃做丞相,其中苦楚没有人能分担。

置田产买铺子金银珠宝,一堆堆地供养,可是娘,我也会累。

他们已经长大了,孩儿不想养下去了。

孩儿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孩儿想要怯玉伮在身旁,孩儿别无所求,娘,您让他回到孩儿身旁吧。

孩儿千错万错,罪孽难消,愿早逝愿病痛缠身愿不得好死不得超生,只要活着的时候,给孩儿一点甜头。孩儿就心甘情愿地去死。

恍惚之间,晏巉以为怯玉伮回来了。

林笑却爬上床,抱住了他:“大哥,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瘦了。”

“瘦得若是只有一把骨头,抱着硌人的话,我就不抱你了。”林笑却轻声道,“我没有说谎,我说到做到。”

晏巉不允许。

林笑却道:“那你就得好起来,大哥,你要好好来接我回去。”

晏巉问去哪。

林笑却笑:“去我们的家啊,大哥,你烧糊涂了。”

晏巉说你不是怯玉伮,他闭上眼,沉重而迟缓地重新睁开,眼前果然没了人。

他知道的,怯玉伮不想要和他的家。

不是一个家,没有我们,只是他强求,他贪求太过,而怯玉伮选择忍耐。

如同他忍受这日日夜夜年年。

军营里。

天亮了,林笑却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浑身无力。

想掀开被子,发现手特别疼,手臂、手腕连着手指都没力,抓握迟缓酸软。

昨夜发生的一切回荡在脑海,林笑却顿时清醒了。

他往身旁看,正看到裴一鸣那张英毅残留稚气的面容,林笑却抬脚就是一踹,可惜还没靠近,裴一鸣就乍然醒来擒住了他的脚。

“疼疼疼——”

裴一鸣下意识面对危险的动作顿缓,他赶紧松开了林笑却。

“哪里疼哪里疼,是不是捏疼了,我没注意是你,怯玉伮我看看我看看。”裴一鸣掀开被子去捉林笑却的脚要看,林笑却骂他登徒子。

裴一鸣道:“不能讳疾忌医,我这就叫军医来。”

林笑却拉住了他的衣角:“不!”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他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裴一鸣轻轻动了动,林笑却扯着他衣角不放:“不准去。”

裴一鸣问:“那你疼得厉不厉害。”

林笑却抽着冷气说不厉害。

“说谎。”裴一鸣道,“我不去叫军医,跌打损伤我也会,我去拿药酒给你搓。保管一搓就好。”

林笑却攥着衣角:“真的?”

裴一鸣笑:“真的。”

林笑却这才松开了他。

裴一鸣翻找出药酒,临到头林笑却不好意思了,说自己擦就好。

裴一鸣道:“都是男子,不兴不能看脚那套。”

林笑却看着裴一鸣拿药酒的手想起了昨夜,脸又红又羞,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说不要就不要。”

裴一鸣笑着爬上床:“怕什么,我真会,没骗你。我可不是那等庸医,保管药到病除。”

林笑却隔着被子踢他,裴一鸣掀开被子一下子就捉住了他脚。

林笑却还要挣扎,裴一鸣道:“药酒洒了很可惜的。”

林笑却想想也是,不能浪费,就不动了。

裴一鸣一颗心简直要化了,怯玉伮怯玉伮,心中疯狂叫着林笑却小名。恨不得扑到林笑却怀里牢牢抱住,狠狠抱住,摸摸头揉揉手,不怕不怕,不疼不疼,很快就会好。

裴一鸣倒了药酒在手心,按着林笑却脚腕揉了起来,林笑却说都红了,裴一鸣就是得揉红。

林笑却哀叫了两声,说裴一鸣力气好大,裴一鸣放轻了力道,放缓了速度,问现在还疼吗。

林笑却怨他:“你说呢。”

裴一鸣头凑了过来,蹭了蹭林笑却的头。林笑却要躲,裴一鸣继续蹭,林笑却说你头发不要蹭我嘴里,裴一鸣笑着离开:“才没有。”

林笑却问裴一鸣哪学来的习性,不准这么蹭他。

裴一鸣说动物都可以,人也可以:“我不亲不逾矩,就想跟你亲近些。”

林笑却脸微红:“什么亲近不亲近,不准说了。”

裴一鸣笑了下,有点小坏蛋的意味:“不快乐吗?”

林笑却脸更红:“不准说。”

裴一鸣也跟着脸红,想摸摸耳垂手上沾了药酒,摸了摸林笑却的小腿,说这么瘦,还不多吃些,吃那么一点点难怪长不胖。可不兴南周宽袍大袖弱柳扶风那套。

“要你管。”林笑却道,“我就不吃。”

裴一鸣跟孩子似的斗嘴:“我就管,你就吃。”

“我不吃。”

“你就吃。”

“不吃不吃就不吃。”

“要吃要吃就要吃。”

两人斗嘴斗得越离越近,裴一鸣的呼吸烫烫的,一下子烫醒了林笑却,林笑却赶紧侧过了脸。

裴一鸣也红着脸停下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

近得裴一鸣的呼吸吞吐在林笑却的面颊上。

林笑却想踢他一脚不知怎的又没踢。大概是脚真的疼了。

过了半晌,裴一鸣越来越近,林笑却赶紧叫停:“嗯,那个,脚疼,还不快给我搓搓,嗯,嗯那个药酒。”

裴一鸣也赶紧后退,掩饰道:“是是是,刚才,刚才我,我看见,对对对,有蚊子飞过,我想赶蚊子来着。它它,它,嗯,飞走了。”

林笑却笑了起来,扭过脸看着裴一鸣笑:“你怎么结巴了。”

这下轮到裴一鸣扭过脸去了,林笑却看到他的耳垂红得跟上了胭脂似的。

林笑却都想摸摸看看,是不是能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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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的胭脂粉。

裴一鸣侧着脸,呼吸呼吸,没关系,他还是很神勇的,没有丢面子没有丢脸,他的形象还是很高大的。

裴一鸣冷静了下,咳嗽一声:“嗯,口渴了。”

林笑却笑着顺手将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里面的茶早冷了,他笑着送到裴一鸣嘴边:“口渴啊,快喝。”

裴一鸣低头就喝,林笑却来不及送,裴一鸣咬住茶杯头一仰一口饮尽,大半都倒脸上去了。

林笑却看着他茶水湿淋淋的半张脸,赶紧用衣袖擦过来:“你怎么这么傻。我捉弄你呢。”

裴一鸣咬着茶杯没法说话,林笑却将茶杯接了下来:“太傻了。”

裴一鸣说不傻:“你一笑,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不就是喝残茶浸茶水,掉脑袋的事都没办法犹豫了,色迷心窍。裴一鸣呸了自己一把。

“你快坐着,我给你搓药酒,药性一发挥就好了。”

林笑却这下不使坏也不挣扎,安安静静地让裴一鸣按摩搓药。

裴一鸣最开始是好好地正正经经地揉搓着,可怯玉伮的脚怎么这么好看啊,这脚腕,这小腿,裴一鸣唾弃自己色胆包天,又在那胡思乱想胡瞅乱看,一点儿都不君子,妥妥小人一个。

裴一鸣强行收心好好地揉搓完,林笑却果真觉得好多了。手也疼,林笑却不客气地把手递了过来。

裴一鸣拍了下他的手,问:“玩游戏?”

林笑却轻瞪他。

裴一鸣想起昨夜,怯玉伮哀哀怨怨呢喃手疼,一下子坐规矩了:“明白,揉揉就好,不疼不疼。”

要揉上来了,林笑却低声说刚揉过他的脚。

裴一鸣说怎么嫌弃起自个儿,香香的才洗过。

两个人一起洗的,他亲自洗的,洗得香喷喷干干净净。

林笑却说都怨他。

裴一鸣主动承认错误:“都怨我没约束好下属,他们竟自作主张。你放心,我自有处置。”

林笑却不管,让裴一鸣洗手了再来。

裴一鸣笑着洗了手,又端来一盆干净的水:“知道你爱干净,我要当着怯玉伮的面再洗一次。”

林笑却说真烦,他可不想看。

裴一鸣道:“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这可咋怎。”

林笑却摆烂:“不怎么办。我和你没关系。”

裴一鸣笑:“和我的手有关系。”

林笑却说裴一鸣再说,他真的要恼了。

裴一鸣说怯玉伮想哪去了,他的意思是他洗好了,现在就来给怯玉伮的手上上药酒。

林笑却分不清裴一鸣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坐那里任由他把手揉来揉去。

揉得重了喊疼,揉得慢了说快点,好不容易揉好了,林笑却眼泪都出来了。

裴一鸣想抬手擦去那滴泪,但手上沾了药酒,又不敢去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泪滚落,滑到下巴滴落在衣领子上。

林笑却见他怔怔的,说不疼。

“说谎,骗我。”

林笑却心一紧。

“明明就疼。”

林笑却松了口气,原来说的是这事啊。

裴一鸣用头蹭了蹭林笑却的头:“让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太低落,又落寞,林笑却不忍道:“没有的。”

裴一鸣松松抱住了林笑却,手腕提着,沾了药酒的手没有碰到他:“以后不会色迷心窍了。”

林笑却想到自己也半斤八两,两个人都那个了,怎么能只怪裴一鸣一人。

他轻声道:“我也不了。”

裴一鸣惊疑:“我在怯玉伮眼里,算‘色’吗?”

林笑却看了裴一鸣几眼:“勉强吧。”

裴一鸣英气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能够得上,我心满意足。”

林笑却见他笑得这样叫人心软,一时之间没有推开他。

裴一鸣沾了药酒的手牵上林笑却上了药酒的手。

他说:“再给你揉揉。”说着揉揉,却是十指相扣。

他那粗糙的、有细碎疤痕和厚茧的手,扣住了林笑却一双几乎没做过粗活的手,他的手指仿佛浸入了玉泉,竟有种捉不住的触感。

“怯玉伮。”裴一鸣低声唤林笑却,却没有下文。

在这一刻,裴一鸣好像回到了过去,他永远是那砍柴的少年,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神女。

酒声泉声与笑声,都离他太远太远。

林笑却瞧他安安静静的样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过了许久,林笑却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一鸣惊喜地抱住林笑却,原来神女真的到他怀中了,不对,不是神女,是怯玉伮就是怯玉伮。

“怯玉伮。”裴一鸣又唤。

林笑却:“嗯。”

“怯玉伮?”

林笑却烦:“在。”

“怯玉伮!”

林笑却恼:“太大声了。”

裴一鸣只能小小声地唤:“怯玉伮。”

这声太轻了,轻得林笑却几乎听不见。

“我喜欢你。”

这声更轻,林笑却本该听不见的。都怪这军帐太大太安静,他什么都听清了。

但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什么?”林笑却问。

裴一鸣安静了会儿,笑:“我是说你的手还疼不疼。”

疼和喜欢可不相通。但在裴一鸣此刻的心里,雪水交融般相通了。

林笑却让裴一鸣松开,牵着他的手,他没办法知道疼不疼。

裴一鸣很乖地松开了。

林笑却转了转手腕,握着拳头又松开。

“好多了,”他对裴一鸣道,“多谢将军。”

裴一鸣想说叫我一鸣,那军衔人人都能得,我的名才是我。

但他咽了下去,他察觉到林笑却的疏远,不想再做登徒子了。

蓦然,军帐外士兵大声道:“大将军!”

裴一鸣神情一凝,以为是有了军情,立马道:“进来。”

很快又改了口:“等等,我出去。”

裴一鸣出去后,得知并非军情,而是陛下得知他收复兴宜、石浦、娄樊,又收降了平慈,给他送了一个礼物过来。

那便是东雍曾经的皇帝,危难时传位给儿子做了太上皇的元新稷。

其欲北逃投奔突厥,被魏壑的军队拦截于化兴郡。

魏壑杀了他身边的宠臣为东雍忠臣平反,收拢人心。唯独元新稷的命,魏壑留给了裴一鸣。

元新稷被锁在囚车里,落魄不已。

而今时移世易,元新稷瞧见了裴一鸣,心中又骇又故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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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原来是裴将军,裴将军真是越发威武。”元新稷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学着过去宠臣讨好他的样子试图说几句缓和缓和关系。

但裴一鸣看见他,只是神情冷静地拔出了刀。

第89章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9

刀身的光晃着了元新稷的眼。

元新稷慌乱道:“你要做什么,你曾是大雍臣子还想弑君不成?裴一鸣朕跟你无冤无仇——”

裴一鸣笑了下,一刀砍破囚车,笑语:“陛下,您先逃。”

元新稷不知道裴一鸣玩什么花样,顾不得多说慌里慌张往外逃,裴一鸣等他跑了几步才提刀砍去,元新稷的左手断裂,他痛叫不已,呼嚎声震动了军帐内的林笑却。

林笑却缓缓走了出来。

元新稷涕泗横流痛叫冲天,裴一鸣道:“这一刀,祭祁岭。”

裴一鸣提刀又将落,元新稷顾不得断手四处逃窜,裴一鸣就那样看着他,故意让他逃开些却逃不出这军营,裴一鸣提刀走去,砍断了元新稷的另一只手,手砸在地上,血染红裴一鸣的半张脸。

血往下滴,裴一鸣道:“这一刀,祭嫂子。”

元新稷面色惨白,求饶道:“给朕个痛快,朕不逃了,不逃了!”

裴一鸣提着刀,静静地望他,元新稷改口骂道:“裴一鸣你不得好死!乱臣贼子,朕要杀你朕杀你全族,朕——”

裴一鸣断了他的腿,元新稷满身血污,眼泪鼻涕混着血,他怕了,趴在地上往外爬,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一刀,祭孩子。”

元新稷絮叨着:“朕是皇帝,朕是皇帝,皇帝怎可受此大辱,裴一鸣,你将遗臭万年,不得超生——”

元新稷爬不动了。

裴一鸣给了他最后一刀:“祭死去的将士。”

元新稷的头颅滚到一旁,死不瞑目。

终于手刃了仇人,裴一鸣心中却并未得到解脱。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故人的音容笑貌……一幅幅画面冲荡着他的脑海。

他抬眸望,大穆的将领士兵都站得远远的,似乎被他的残忍惊骇。

他一望去,士兵便低下了头。

杀皇帝是没有这么杀的,大多数鸩酒白绫了事。可皇帝杀无辜之人时,可有给他们体面?

他就是要将元新稷五马分尸,他忍不下痛快的死法。

东雍的皇帝临死前,应该感受一下无辜之人曾遭遇的无端痛苦。

祁岭喊他将军,有时喊他裴兄,祁岭的孩子们叫他一鸣哥,他称祁岭的妻子嫂嫂,祁岭总是笑着说乱了辈分。

嫂嫂笑说那么拘泥作甚,各喊各的不冲突。

孩子们也捣乱说就要叫哥哥就要叫哥哥,祁岭笑着说好好好,就叫哥哥就叫哥哥。

嫂嫂会摊饼,做好的饼总是让祁岭送一份过来。那饼特别香特别甜,裴一鸣的爹娘死得早,他已经好久没吃到这样的饼了。

他跟祁岭说起心上人,祁岭从不觉得拒绝与公主的婚事有多么遗憾,嫂嫂也说就是要跟爱的人在一起,不能将就。

祁岭牵着嫂嫂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孩子们依偎在身旁。

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东雍的皇帝手中。

他只恨让其死得太轻松。

裴一鸣紧攥着刀,满身血地站在营地中间。

蓦然,林笑却缓缓走了过来。

裴一鸣看着怯玉伮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旁,抬起袖子想擦去他脸上的血。

他说:“太脏了。”

林笑却说:“擦干净,就过去了。”

裴一鸣的泪水滚落下来,手中的刀砸落地上。林笑却捧起他的脸,用袖子慢慢地擦。

林笑却擦得那样认真仔细,好似裴一鸣脸上沾的不是血,只是沾染了尘灰,擦一擦就好,擦得亮晶晶的,再也没有苦与伤。

那些断肢残臂犹在,死不瞑目的头颅就在不远,林笑却知道自己或许会做噩梦,可是他想走进来。

大抵是见不得裴一鸣孤零零的,提着刀仿佛被丢弃了一样。

人人都怕,他也怕,可他相信裴一鸣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

不知全貌,不加揣测,方才将军给他上药酒,他便为他净血污。

这样才算公平。

有了第一个,将士们也冷静多了。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处理公事的处理公事,本就是陛下送来的礼,大将军如何处置是大将军的自由。

东雍皇帝四散的躯体被收拢一旁,将领不知道该拿去喂狗还是拿去埋了,只能等大将军清醒后再做处置。

溅在军帐上的血也开始有小兵清洗,一切井然有序,林笑却牵着裴一鸣的手回到了军帐之中。

裴一鸣安安静静的,林笑却牵着他坐下他就坐下,林笑却打来热水给他擦拭,他也乖乖地坐好。

眼睫上都沾了血滴,林笑却让他闭眼,裴一鸣闭上眼,温热湿润的帕子覆了上来,裴一鸣不知怎的又开始落泪。

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还没及冠,林笑却安安静静地给他擦拭,脸上擦干净了,整盆水都红了。

头上也沾了血,得去沐浴。

浴桶抬了进来,小兵倒了一桶桶热水,军帐内热气缭绕,仙宫一般。

裴一鸣倏地抱紧了林笑却。他是来到天宫了,他见到了他的神女。他的小菩萨。

裴一鸣不肯松手,抱了好久好久,林笑却说水要冷了。

“我身体好,”裴一鸣声音嘶哑,“我洗冷水澡。”

林笑却听见他这样回答,浅浅地笑了下:“身体再好,也要热水洗着才舒服。快去吧。”

裴一鸣不要林笑却走,他不想去,林笑却说他就在这等着,哪里也不去。

裴一鸣这才肯去沐浴。

林笑却在榻上躺了下来,背对着裴一鸣。

洗浴的水声里,林笑却渐渐睡了过去。这时候那后怕才爬到心头来,血腥的一幕令林笑却睡得很不安稳。

他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清醒过来,又被拖入了睡梦之中。

一个个死去的人,那一场大火,那一场千刀万剐,林笑却睡梦中落下了泪来。

清醒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无非是他生命里的过客。

可睡着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所有经历的一切都会在他心头刻上印痕,他无法遗忘,只能淡漠。

不去在意,不去回想,让时光冲刷而去,滚滚向前。

裴一鸣湿淋淋的,随意擦擦就穿了里衣。

他爬上榻来想抱住怯玉伮,却发现怯玉伮眼角泪痕。

一定是吓着了。

裴一鸣抬手抚上他眼角,将那滴泪揩去,泪珠湿润他指尖,裴一鸣含入口中,原来小菩萨的泪也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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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超脱人世。

裴一鸣将林笑却抱到了床上,穿好衣衫打来热水擦擦脸,盖好被子,怯玉伮要睡觉了。

不怕不怕,他陪着,他陪在这里,牛鬼蛇神不得近身。

他拿起的刀,只愿为怯玉伮放下。

林笑却醒的时候,裴一鸣已经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他不愿自己像一个妖魔般叫怯玉伮生畏。

裴一鸣一直守着他,滴水未沾,嘴上都起皮了。

林笑却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夜色已深。

烛火里,林笑却瞧见他,缓缓起身,说他怎么不喝水。

裴一鸣说不渴。

林笑却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你渴了,只是你没喝。”

“我陪你喝,将军,我也渴了。”

裴一鸣端来了饭菜和茶水。净了手,问林笑却是不是头疼,他刚刚看见他揉了。

林笑却说有点晕。

裴一鸣先喂林笑却喝了点水,又去按摩按摩他的头。林笑却好些了,只是没力。

裴一鸣要喂他,林笑却摇头:“我们一起吃。”

都饿了,该吃饭了,生死大事面前,也得吃个饱饭。

怀京城。

最终双方和谈定在了怀京城外的古亭里,双方皆带兵马。

晏巉见到了这西穆的皇帝,竟是南周的故人。

皆屏退左右,晏巉道:“魏壑,好久不见。”

魏壑亦是回道:“晏大公子,久违了。”

晏巉坐在石凳上,笑:“你救过我的弟弟,如今我怎能对恩人刀兵相向。”

魏壑坐在另一面,提着茶壶给晏巉倒了杯茶,晏巉接了过来,却没有喝。

他看着杯中茶叶浮浮沉沉,道:“此时开战,于大周于大穆皆不利。既然我手下的将领占据的城池已经还回去,不如就此罢了。按照先前的和谈进行。”

魏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啜饮了口,想起曾经那个小家伙不喝茶专讨酒,喝得醉意深深,脸颊薄红,说起迷迷糊糊又清醒的话来。

他想他了。这样的场合不该想怯玉。

可一见故人,压抑这份心就变得困难。

魏壑道:“不是还回来,是朕手下的将领攻打回来。平慈亦投降。晏大公子,你是为什么而来,不妨直言。”

冒险出城,就为了说这些话,魏壑不信。

晏巉笑:“是裴大将军吧,他俘虏了一些人,我希望他们安安全全地回来。大周大穆和谈就会进行得很顺利。如若不然,我宁愿拼尽大周之兵,也要咬下你大穆的尸骨。”

晏巉如此讨厌他手下的将领,又怎么会为了将领的安危不顾天下大势。魏壑看着他,倏地问:“怯玉伮在哪?”

晏巉不答。

魏壑蓦然明白了。

“你竟带着他上战场,”魏壑忍不住道,“你有没有想过刀枪无眼,营地随时可能被围,一路奔波他怎么受得住。”

“若是你被困城池,难道要怯玉跟着你一起受罪。”魏壑放下茶盏,“我以为你们晏家会对他很好。”

魏壑回到北国,周身豺狼虎豹,他的身边不安全。在没有彻底肃清之前,他不会贸然接怯玉来大穆。

晏巉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怯玉伮的朋友,晏家的恩人,还是西穆的君主。”

魏壑瞧着晏巉苍白的面色,眼神中自毁发狠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道:“你病了。”

晏巉道:“生了病的人是不理智的。魏壑,你要天下就得把怯玉伮还回来。否则,鹬蚌相争之下,谁也讨不得好。”

魏壑道:“周国的衰弱自你之前便开始,又有饥荒洪灾,年年的灾祸年年的内乱,只剩个空壳罢了。纵是勉强支撑着,也是无力回天。”

天下各地起义层出不穷,若现在就与南周对上,大穆免不了伤筋动骨。纵是先后吞并东雍南周,若无法镇压各地叛乱,天下又将重回大乱。

魏壑道:“举国投降,天下归一,晏巉,你可以做我大穆的丞相。”

晏巉笑:“你登基没几年,大穆的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国内的余孽肃清了吗,不听调防的彻底服从了吗。魏壑,你杀的人不够多,坐得不够稳。”

魏壑道:“你杀的人太多,内耗至此的大周又还剩下什么。”

晏巉微笑了许久,没有回答。

他曾经想过联合所有的力量,而不是自相残杀,可是被送入宫中做什么贵妃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些人永远不会臣服他。

只想着将他压在身下,给予的权柄仿佛是那卖身钱。

晏巉不卖这个身,便只能杀了他们。

晏巉咽下口中的鲜血,腥得令人作呕。

他垂下头,将杯中的茶喝了。有毒又如何,无毒又怎样,咽下此刻的腥甜即可。

魏壑道:“我不会给你下毒,如此卑鄙的手段,怯玉不会原谅我。”

“晏巉啊,大周早晚会亡,回头和朕共建新国。晏家是怯玉的家人,我不愿伤到他,便不愿伤到你们。”魏壑说的是真心话,晏巉是有才的人,只是满身泥淖缠身,为何要苦苦在死地挣扎。

晏巉放下了茶杯:“魏壑,将怯玉伮还回来,和谈继续。不还,那就用更多的性命去填。”

晏巉喝下茶,本是要压下腥甜,可心情激荡之下,晏巉又吐出了血来。

双方士兵顿时对峙起来。

晏巉笑:“老毛病了。”

魏壑见着晏巉如此,竟感到悲凉。

“我会尊重怯玉的意见,他若想回到晏家身边,我不会阻拦。他若不愿,请恕我无能为力。”魏壑道,“晏丞相,先回去看看太医罢。”

此次和谈,无疾而终。

临走之前,晏巉道:“早日接怯玉伮过来。”相比怯玉伮不知被俘虏到谁手里,晏巉更放心魏壑。

晏巉心知魏壑是怎样的人,此次前来,纵是没能讨回怯玉伮,也绝不能放任怯玉伮留在危险的处境当中。

魏壑道:“我会护好他。”

晏巉道:“记住你的承诺,他若有事,我会毁了一切,绝不让这天下安宁。”

晏巉笑了下,他已经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了,弟弟自生自灭,他自己大抵也活不到老。跟一个疯子还能讲什么道理。

魏壑没有反驳或刺激晏巉,对于病人应当有耐心和容忍之心。

他瞧着晏巉渐渐走远的背影,转身道:“派人去裴一鸣那,让他护送怯玉伮到怀京。”

“大名林笑却,男,二十岁,倾国倾城模样。别让蒙混了去。”

护卫应声道:“是。”

心下却想,真有倾国倾城的男人吗?林笑却、怯玉伮……护卫念叨了几遍,退了下去。

晏巉回到怀京城内,军医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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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说是牵扯旧伤,不能再动气动怒动情,需静养静心。

那旧伤是诛杀姜清境的时候留下的。

姜清境当年逃到了北雍,北雍的皇帝赏赐了他官做,姜清境一直筹谋着复仇,鼓动北雍皇帝打南周。

元新稷听得烦了,将姜清境赶到北雍南周边境,让他做了个太守。

晏巉此次北伐,便对上了他。

姜清境兵败被活捉,晏巉亲自审问的时候,姜清境不知何时竟藏了匕首,刺中了晏巉。

没有性命之忧,姜清境到最后也舍不得下手,临到头偏转了方向。

姜清境随后被斩。

死之前他说,本想与你做对亡命鸳鸯,可我的亲族不会答应的。

他们绝不会认你这个儿L媳。

罢了,我独自回到族人身边,带了你,他们反而生气。

晏巉,你最好活得久些,要是死得太早,被地下的亡魂生吞活剥了,可别怪我也要分一杯羹。

姜清境又瞧见了林笑却,笑道:“小哑巴,你还活着啊。”

“还活着,真好。”他没那个机会了。

晏巉捂住了林笑却的双眼,下一刻,姜清境人头落地。

晏巉惨白着唇道:“这条性命,终究还是落到了我手中。”

“怯玉伮,我答应过的,赵异和姜清境都会死,我做到了。”

林笑却被捂着眼,明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可头颅落地的声音他不是第一次听,脑海中自动想象了出来。

林笑却从来没有要求晏巉杀他们。

从始至终,想杀掉那些人的只是晏巉。

林笑却靠在晏巉怀里,问大哥的伤还疼不疼。

晏巉说不疼了。

可晏巉分明是很疼的,即使疼,他也紧紧地抱住了怯玉伮。哪怕伤口会撕裂出血来,他也渴求拥抱怯玉伮的温暖。

他只恨两个人不能变成一个,只恨怯玉伮太心善,不肯将他整个儿L吞下。

就算水乳交融,就算巫山云雨,也满足不了晏巉想要融为一体的贪求。

这是喜欢吗,这是爱吗,晏巉不知。

他应当作为信徒把自己献祭,可他受不了神灵只是高高在上。

他把神灵拉下来,坐在他的餐宴上将他享尽,吃下他的血肉,吞噬他的灵魂,让他填满怯玉伮的五脏,叫怯玉伮的心跳成为他的心跳,如此大抵便算是怯玉伮爱上了他。

晏巉收回思绪,对军医说谎说他的心很静。

某种程度上,也不算说谎。心如烛灭,自然没了声息,也算是安静。

军医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晏巉看着那药,明明就是假药,能救他的,从始至终只是怯玉伮。

只有怯玉伮。

怯玉伮不想做他的药材,那就做他的食客,享受他生命的消逝,做一个残忍的无情者。

不爱他,那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自始至终,无情无义,方得逍遥。

晏巉挥退了军医,他觉得药苦,这些假药都太苦了。

他的怯玉伮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等着。

第90章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0

魏壑的命令传到了大将军的军营。

在裴一鸣的逼问下,护卫将南周要回俘虏的事说了,又道:“陛下应是与怯玉伮认识的,大名林笑却。只是让大将军先护送怯玉伮去怀京,之后的事之后再定夺。”

裴一鸣闻言道:“可惜你来晚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他。不会将他送回南周。”

护卫霎时站直了身体:“大将军可是要抗旨不遵?”

裴一鸣道:“陛下无非是此时不想与南周开战,给我十万兵马,我一定打下南周。还请章护卫回去通禀,臣并非抗旨不遵,只是怯玉伮已经成了臣的妻,哪有将妻子送人的道理。”

护卫闻言,道:“不如将军亲自向陛下通禀。”

又劝道:“只是先去怀京,大将军,咱们为人臣子,断然不能违抗圣命。您若不愿护送,卑职带了些人马也足够了。”

军帐外,林笑却突然闯了进来。

他道:“我要回去。”

护卫瞧见眼前闯进来的人,蓦然明了陛下所说倾国倾城的含义。

他未能看多久,就被裴一鸣请了出去。

林笑却感染了风寒,头晕眩身体虚弱,但他看着裴一鸣,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想回去了。”

裴一鸣不解:“回去做什么。你不要害怕,我会护着你,你不用回去做男宠。”

林笑却看着眼前的人,相比晏巉、晏弥,裴一鸣鲜活得多,他身上有蓬勃向上的生机,哪怕遭遇苦难,也并没有变成一个厌世的人。鲜活、自由、潇洒、肆意,多么耀眼的少年郎。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轻松快乐、打打闹闹,好像那些烦忧从来不存在。

可是……可是……救了他的是晏家人。

他会担忧大哥,也忧心晏弥,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了。

无关情爱,但多年的感情不是说一句不爱就可以放开。

林笑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裴一鸣立即上前抱住了他,脱下披风披在他的身上:“还冷吗,快躺着,我去叫人熬药。”

林笑却摇摇头,眼含泪意:“对不起,我骗了你。从始至终我不是男宠,晏家待我很好。大哥买下我,二哥照顾我,我健健康康地长大,衣食无忧,从来也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

林笑却总觉得不祥,他担心会出事。就算命运无法挽回,他希望能陪他们最后一程。

而不是离得远远的,仿佛当真无关紧要。

“我只是担心你用我威胁大哥。”林笑却落下泪来,他浅笑道,“我不想成为累赘,不想拖累任何人。”

“我骗你,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你。”林笑却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你在大穆,我在大周,阵营对立,我大哥是大周的丞相,我怎么会信任你。”

裴一鸣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裴一鸣没说什么,先把林笑却抱到了床上去。

脱了鞋,被子盖好,不能着凉。

裴一鸣掖着被子道:“原来你叫林笑却。多好的名字,你本该多笑笑。”是他不好,总是让怯玉伮伤心。

裴一鸣掖着掖着倒了下来,隔着被子抱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裴一鸣紧紧地抱着,头埋在被子上,不肯看不肯听不肯承认。

原来他的小菩萨只是虚与委蛇,根本不想呆在他身旁。

过了许久,裴一鸣道:“倘若我不肯放手——”

他的声音近似哽咽,他努力压下去了。强装出来的威胁如窗户纸般一戳即破。

林笑却虚弱道:“裴一鸣,我只是你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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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梦。”他缓缓道,“梦醒了,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

裴一鸣咬牙道:“你明明就在我怀里,却非要说自己只是梦。你明明触手可及,偏要我捞水中月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肯认。”裴一鸣掀开被子自己也躲了进去,他抱着林笑却依偎着他。一切应该有始有终,而不是半途而废。

林笑却抬手摸了摸裴一鸣的头,他知道裴一鸣难过了。难过得不敢抬起头,担心他瞧见他红了眼眶。

裴一鸣觉得那不够威武。他想做林笑却的盖世英雄,无坚不摧,不应该满眼泪痕。

裴一鸣低声道:“你只是病了,病得头晕说胡话。怯玉伮,我会照顾你,我们喝药就会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说这些好不好。”

林笑却闭上眼,过去种种浮现,他道:“我也有想守护的人,只是我不能。我只能看着他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总是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幸福充盈在每个人心间。没有纷争,没有战乱,人们度过一个个日夜,有吃有喝有住,不必颠沛流离。

但他只是一个懦弱者,不愿走到这世界来。他想要的祝愿,也如尘风一般。

爱恨纠缠,阵营敌对,纷繁复杂的一切……他只是活下去。

“裴一鸣,你会青史留名。你将创造不世之功。你可以照顾天下百姓。而我,我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林笑却道,“放我走吧,我想回家了。”

爱他,他并不能回报什么。而爱百姓,历史会记得。

这天下乱了太久,应当由明君能臣统一。

林笑却抚上裴一鸣面庞,抚上他的眼眶。裴一鸣固执地不肯松手,他所追寻的一切,怎么能够就此罢休。

“我先照顾我的妻,随后才能照顾其他人。”裴一鸣道,“我们成婚吧。”

林笑却侧过头去,不看他。

裴一鸣就是要靠着他,耳鬓厮磨。

林笑却没有推开他,也不曾相拥迎合。

他心里软而涩,像捏住了一颗烂熟的果。裴一鸣亲吻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耳垂,再次求道:“怯玉伮,我们成婚,成婚好不好。”

林笑却不答他。

裴一鸣抱着林笑却坐了起来,两人裹在被子里,像一只茧。

裴一鸣直视着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林笑却。”

林笑却的心一刹那跳得急了些。

裴一鸣道:“过去或许是梦,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可我们相处过了,你知道我的名,我也知道你的,将来你会知道我更多更多,我也会了解你更多更多。”

“你家人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会竭力保住他们的性命。你想守护的人,我作为你的丈夫,会陪你一起守护。”裴一鸣道,“这天下百姓我会努力去爱,但那需要努力。可爱你——”

“怯玉伮,这不需要努力。”裴一鸣眼眶微红,按住自己的胸膛,“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满脑子的念头……它们告诉我,爱你不是一个梦。”

林笑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有一万种方式去拒绝,去质疑,去怎样都好,可他此刻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林笑却虚弱道:“不必了。”

他侧过头去,呼吸艰难。身体的虚弱让他只是呼吸都觉得疲惫、迟缓,拖曳了太多的重量,怎能让别的人扛起。

他自愿沉沦,就不祸害旁的人了。

林笑却掀开被子,走出了茧,在一旁背对着裴一鸣躺了下来。

他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身体跟着一起颤。

裴一鸣留在被子里,见不得他这样受苦的模样,抱着被子覆上去好好盖好。

他说:“我去熬药,一会儿就好。别怕,会好起来,好起来就不难受了。”

裴一鸣下了床,转过身那刹,忍不住眼角泪滴落下。

裴一鸣没有抬手去擦,他不想让怯玉伮知晓,原来他是这么无用的一个人。

他从来不曾无坚不摧。血肉之躯,会疼,好疼,装满了苦果子涩得不知所措。

他想去找祁岭参谋参谋,到底该怎么挽回心上人的心。

想去找嫂子问一问,要怎样求娶心上人才会答应。

裴一鸣走出了军帐,看见眼前的一切,才恍惚想起故人早就离世,他没了可以问询的人。

没有人告诉他,如果他的一腔欢喜,心上人不愿要该怎么办。

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那些最美好的词汇,如果不属于他与怯玉伮,该怎么办。

裴一鸣出了军帐后,随意擦了擦眼眶,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得去给怯玉伮熬药。对,熬药。他去熬药。

林笑却生着病,裴一鸣以此为由搪塞了魏壑派来的护卫。

奔波劳累不利于养病,护卫只好传信给陛下,禀明此事。

魏壑得知后,留大将驻守,带人赶赴平慈。

这日天气好多了。

林笑却这病缠绵不去,总是躺着人也要躺坏了。

他披上衣衫,缓缓走出军帐,恰碰上裴一鸣采了好多野花回来。

他捧着一大捧花,多得快要将他淹没。

他低头嗅着花香,心道怯玉伮一定会喜欢的。

是他操之过急,追求人应该徐徐图之慢慢来,一上来就说什么成婚的话,实在太过孟浪。

裴一鸣低头嗅着,浅笑着,差点就与林笑却撞了个满怀。

林笑却叫住了他:“将军。”

裴一鸣蓦然抬起头,看见是他,浅浅的笑一下子比朝阳初升还灿烂。

那背后的光成了漫天的金,光芒万丈里,裴一鸣捧着花靠近他一小步,只是这一小步,他们已经近得触手可及。

中间拥堵着花,裴一鸣问林笑却怎么起得这么早。

“总是睡着,不知不觉就醒了。”

裴一鸣笑着道:“醒了也好,你闻闻这花香如何。”

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林笑却低头浅嗅,那幽香入鼻腔,像是一整个春天将他扑倒,花摇摇叶颤颤春风入暖,山中的清泉泠泠过,嫩芽破土竹笋疯长,一场场春夜喜雨。

“春天的味道。”林笑却说。

裴一鸣低头又嗅了嗅,笑道:“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林笑却正想拒绝,可裴一鸣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期待。

林笑却低头望,裴一鸣的鞋履沾了泥,裤管也染了些,一大早没去练武,不知道跑了多远才摘下这么多的花。

林笑却抬头又看见裴一鸣的头发上缠了几片碎叶,整个人像是从花草丛里滚了遭,不是泥就是碎花碎草碎汁液。

裴一鸣天不亮就起了。

春天的花开了,怯玉伮却呆在军帐里养病看不着。他要去寻花,摘下各种各样的春花送来,让怯玉伮看见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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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骑着他的马,配着他的剑,一路奔驰。过往冲锋陷阵杀敌的马与剑,现在成了他追求心上人的帮手。

祁岭和嫂子们已离去,他更应珍惜当下,珍惜想要保护的人。

他拍了拍马头,哼着很久以前哼过的歌谣,甜蜜、酸涩、春风起,他疾驰着马,风吹得袖管鼓囊囊,乘风欲飞去,天宫摘花来,送给小仙子,还望勿嫌弃。到了山谷里,漫山遍野的花草,裴一鸣寻到了答案。

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爱就用真心温暖,恨就以血肉洗清。

仇已报,恨已了。爱不该踟蹰不前。

裴一鸣下了马,在山谷里疾驰狂奔,拔出剑,借这春地的花朵一观。

如同剑舞,他捋过花枝花瓣,杀敌的手足够粗糙,花的枝节伤不到他。

要快,冲锋要快,采花也要快。要在怯玉伮醒来之前,将目之所及的春花送到他身边。

在清晨的花香里醒来,而不是苦涩沉闷的药味。

剑划过泥土地,手取下春花枝,马儿吃着草看着主人疾奔狂跑。

春天的露沾了他一身,昨夜的雨湿了他鞋袜,他捧着花狂奔上马:“驾——”

天渐渐明朗,太阳初升,裴一鸣一手抱花一手驭马,马儿快些快些,跑出三百里加急的气势来。快些快些,让鲜花的清香浸满苦药的军帐。

快些快些,他想念他的心上人,下一刻,下一息,下一瞬,他将出现在心上人的面前。

让心上人看见他。

林笑却望着眼前的花与人,低低地“嗯”了声:“好。”

裴一鸣的心蓦地暖了,暖得快要融化。

林笑却接过花,可这花太多太多,他抱不住,裴一鸣连花带人抱住。

花香与裴一鸣的气息交融,他的呼吸声、他的心跳,急促热烈如过早的夏,春夏交融,金红的光影里,林笑却纵容了这一刻的相拥。

许久过后,林笑却蓦然意识到花要被挤坏了。

他赶紧让裴一鸣松开。裴一鸣松开后,见好些花挤得不成样子,有些难过。

“都怪我。”

林笑却浅笑安慰道:“都是花,长在土地里是花,被摘下来后是花,盛艳是花,被挤坏了还是花,一样的香,一样的好看。”

林笑却低头一嗅:“你瞧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大朵大朵,有的花瓣欲坠不坠,我瞧着挺好的。很喜欢。”

他道:“快来,帮我把这些花插到花瓶里去。”

裴一鸣一扫阴霾,高兴地低“嗯”:“这就来。”

军帐内的花瓶插满了,不够装下这些花,裴一鸣又去翻找了个花瓶顶上。

两人忙忙碌碌,花香四溢,最后都倒在榻上笑。

林笑却问他哪里摘了这么多。

裴一鸣笑答:“快把山谷摘光了,罪过罪过。”

林笑却笑着,也跟着说罪过罪过。

不知哪里觉得好笑,两人又笑了起来。

林笑却最后彻底乏力了,裴一鸣赶紧起来,说得喝药了。

先吃饭再喝药。

林笑却抱怨说不想喝。

裴一鸣说他陪着,裴一鸣低头就要饮,林笑却叫住了他:“你这海口,别把我的药喝光了。”

“一口也不准尝,我自己来。”

林笑却接过药碗,豪爽地一口饮尽。

裴一鸣赶紧端来漱口茶,林笑却漱完口,还是那浓重药气。

裴一鸣又端来蜜饯果子,林笑却笑:“你这一大早,全陪着我瞎忙活了。你去忙你的,我没事。”

裴一鸣道:“就剩下些杂事琐事,手下的人能办。”

“但陪你的活,”裴一鸣道,“任何人也别想代劳。”

林笑却踢了他一脚:“说胡话。”

裴一鸣笑:“真心话。”

林笑却不服:“就是胡话。”

裴一鸣不认,林笑却抬眸瞪他,裴一鸣笑:“不想对你说谎。”

林笑却低下了头。

裴一鸣蹲了下来,仰望着他。

林笑却扭过脸,裴一鸣跟着动。

林笑却说他烦,裴一鸣说不烦不烦。

林笑却被逗笑了,躺在榻上笑:“真的好香,裴一鸣,这花香得我晕头转向了。”

裴一鸣缓缓站了起来,道:“转我怀里。我会好好抱住,绝不会摔倒。”

林笑却不理他,翻转身子头朝下。

裴一鸣坐在榻旁摸摸他的头。林笑却说不准摸。

裴一鸣说就一下。

摸了一下又一下。林笑却笑着往里躲,裴一鸣跟着来。

林笑却说不准跟。

裴一鸣这下真停下了。

林笑却抬眸望他,裴一鸣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有没有好一些,还晕不晕。

林笑却想说晕,但他最会说谎了,所以他说:“不晕。”

裴一鸣笑:“真的?”

林笑却老实道:“假的。”

裴一鸣立即不玩闹了,去洗了手说要给林笑却按按。

林笑却想躲的,可真的好晕啊,没躲掉还是没躲他分不清。

他枕在裴一鸣的大腿上,裴一鸣按按他的头,按按他的肩,揉揉手,拉拉手臂,林笑却笑说裴一鸣怎么什么都会的样子。照顾人十项全能一样。

说到这,不知为何,林笑却想起了自己身穿的里衣。

那还是大哥给他做的。

林笑却轻盈的心一下子跌了下来。

他阖上眼,好似在静静享受,可是裴一鸣瞧见了他眼尾隐隐的泪。

裴一鸣问是不是力道太重了。

他放轻些,更轻些。

裴一鸣已经足够轻柔,是他的心太重,一块块碎石往上垒。

也不知是要为谁人建墓立碑。

平慈外。

魏壑带着五千精锐快马疾奔,终于到了平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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