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着声,“既是如此,高平便多去看看他吧。”
卢皎月:?
她强压下浮在脸上的困惑,低头应声,“儿遵命。”
这种事是“看看”能解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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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让她去看,成帝这么多年都没把自己亲儿子掰过来,指望她这一个外人是不是想得太轻松了?
成帝:“那就明日罢。高平去看完,再回来跟朕说说。”
卢皎月:???
这么急的吗?
*
虽然成帝的吩咐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对卢皎月来说,这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既无关剧情,又无关男主的,充其量算点打发时间的日常。
等回了芙蕖宫,卢皎月照例摇了一次骰子。
——[贰、壹、肆]。
卢皎月扬了扬眉,这点数加起来有柒了。和之前[壹壹壹]、[壹壹贰]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期间的关键事件,只有去东宫拜访这一桩。
她思索了一会儿,不由喃喃:“果然是要贴近剧情开端么……”
原剧情是个小太阳女主感化暴君的爱情故事,里面暴君的成长史着墨不多,在这些稀少的片段中,原身就是个背景板路人。所以不管是梁涣救她、还是她表现对梁涣的友好态度,对骰子的结果影响都很微小。但是太子作为梁涣初入朝堂的垫脚石,绝对是个重量级人物,所以这次一去东宫,点数一下子就变大了。
卢皎月把自己这些分析和系统说了,得到了后者的肯定,[确实有这个可能。]
它给出了解释,[从世界意识的角度判断,越是贴近原本剧情,小世界越稳定,世界意识对外来者的排斥性越小。]
卢皎月认可点头。
果然是这样。
*
这次的确认之后,好像一切的发展都顺利起来。
太子的禁足虽还未解,但是成帝允许了东宫的属官出入,这就相当于恢复了太子在朝中的任职,太子也顺势给梁涣安排了差事。
梁涣那边稳中有进,卢皎月的运气也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时不时的倒点小霉,但总算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到了危及生命、影响生活的地步。
要是说问题,也是有的。
卢皎月再一次从庆和殿里走出来,仍旧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原因。成帝看上去似乎怒气已消,但不知为何、依旧没解开太子的禁足,只是让卢皎月来回奔走于东宫和庆和殿之间,替父子俩人传话。
卢皎月:???
你们父子俩又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搁她身上刷每日步数呢?
*
庆和殿。
卢皎月一走,成帝就收起了脸上温和慈爱(吓哭小孩)的表情。他抬眼看着挂起来的那份舆图,上面绘着河东的战局。
如今身为帝王,他当然不可能为了平一地之乱御驾亲征,幸而当年的将领尚能披挂。
只是战功越著封赏越卓,他在位时不会为此而忧,那他的儿子呢?他真的有能压制住这一众骄兵悍将的儿子吗?
想到刚才离开的人,成帝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
那要是他的儿子……
不,即便是他的女儿。
李枞安在旁屏着气,就算他自诩熟谙揣摩上意,最近也摸不透成帝的心思,一时半会儿竟判断不出对方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正绞尽脑汁地揣摩着呢,却听那边成帝开口,“把皇子们都叫过来吧。”
李枞安正打算领命而去,却听成帝顿了一下,又补充,“让公主也一块儿来。”
李枞安目露疑惑。
庆和殿是皇帝召见亲近大臣或是宗亲的宫殿,简而言之,是皇帝开小会的地方。这地方叫皇子过来不稀奇,但是叫公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当然,皇帝想干什么没人拦着,可这里头关系着他怎么办事。
要召诸皇子来议论政事,就算成帝没有明说,李枞安也知道,叫来的只能是已经成人、并在朝中领了差事的皇子。但是这次连公主都一起叫,他就一时闹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了:陛下这是想办个家宴?那几个年幼的皇子叫不叫啊?
李枞安想要再问问,却见成帝已经背着手站在了舆图旁,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不想叫人打扰的意思了。
李枞安:“……”
他把到嘴边的请示咽了下去,满脑门子官司往殿外走去。这到底该怎么安排啊?
*
小半个时辰后,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圈大的小的、甚至还有奶娘抱着的儿子女儿,眼皮跳了两下。
李枞安一看成帝这表情,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不过他到底留了点后手,连忙上前道:“诸位皇子公主思念君上,特来给陛下请安。”
这么说着,那几个年纪小的纷纷上前向着君父问过好之后,就依次离开了,大殿内只剩下几个年长的皇子公主。
成帝的表情这才缓了缓,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殿内的儿子女儿。
被禁足的太子自然不在诸皇子之列,不过成帝也不在意。这么多年了,他对太子的长处短板都再了解不过,征伐之事从不是他所长。
客套的家常话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成帝干脆直奔主题,抬手就指上了舆图,“丛开雄在石州起兵……”
上面皇帝沉着声说起了河东战局,底下的诸位皇子公主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迷惑。先前那兴师动众的阵仗,所有人都以为成帝心血来潮,想在庆和殿开个家宴。但是现下看来,皇帝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可要是真的谈论军事,只让皇子们留下就是,还让公主们在场又是什么意思?
诸位公主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方才没看懂父皇眼神的含义,这才误留下来。一时之间都是欲退而不得,惶惶然如坐针毡。
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之下,就算是皇帝亲自开口,认真听着他讲述战局其实也没几个。故而在成帝问到“你们有什么对策?”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去。
成帝其实平常也难得又这种亲自教导儿女的时候,这会儿问完就抬头看过去。
你些个儿子们又几斤几两,他都再清楚不过,怀着某种隐秘的期盼,他将目光投到了女儿身上,有困惑茫然的、有全不在状况中的、更有强忍着畏惧低下头去的。
成帝:“……”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是大成的公主!是朕的女儿!!
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再看看自己家的女儿……要说公主还是因为他疏于教导,那这群儿子又是怎么回事?!他可真的是延请名师,从小教养。
有那么一瞬间,成帝真想摇着他那早死的好大哥的肩膀:朕拿着这一群草包换你家那一个行不行?!
成帝缓了一会儿气,才平复下那些起伏的情绪。
这短暂的安静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开口道:“父皇给儿十万精兵,到时大军压境,那丛贼必定摄于朝廷威势、望风而降。”
成帝乍闻此言,都快气笑了。
十万?他当年打樊城才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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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平个河东叛乱就倾尽国力,挖空的国库出军粮,别的地方要不要过日子了?!
开口就十万。十万精兵,他敢给、这兔崽子带得动吗?!
成帝轻笑了一声:“好啊。”
大皇子没听出来这笑里冰凉的意味。
见父皇面色带笑的应允他,忍不住面露喜色。
成帝掀着眼皮看了眼这素性凶戾乖张的大儿子,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先跟朕说说,这十万兵的军粮军饷从哪里来?”
大皇子被问得一顿,但看着父皇一下子拉下的脸,还是小心又不确定地答:“国库?”
成帝:“呵。”
现下的国库是能供得起,但是难不成就供这只大军?平叛之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成帝没心情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鳖崽子讨论这事了,他只是接着问:“好,军粮从国库出。那运粮的粮道怎么安排?派多少士兵护送?怎么送到前线。”
就知道从国库出!运粮难道没有损耗吗?等送到前线,十不存一才是常事。
大皇子讷讷不能作答。
成帝又接着:“这么长的粮道,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大军断粮了你如何应对?”
大皇子被逼问得头上冒汗,“就先饿……”一两顿的。
这话没说完,一方砚台“砰”地在脚边砸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殿内呼啦啦跪了一片。
大皇子跪伏于地,汗珠一滴滴坠.落,口中忙不迭地请罪道:“父皇息怒!”
成帝别说息怒了,他都快被气死了。
让大军饿着?他娘的这兔崽子长脑子没有?居然敢让大军饿着?!兵仙来了都不敢干的事!
成帝自问,自己也并非那等溺养儿子让其不识五谷的蠢父,他这个长子自幼喜爱射御、又勇武有锐气,他自然也想着儿子中能出一猛将。那时天下大局已定,不过各地仍是时有乱局,他让这个长子率军去渡安城平李熊罴之乱。说是让他为主将带军,其实只是去增长经验罢了。
李熊罴虽声势浩大,但不过是乌合之众,他又为长子精心挑选了副将,是行事稳重、多年征伐的军中宿将。
本该万无一失的局面,结果这个混球干了什么?
渡安城高壁厚,城中粮草充足,背后又是都是己方疆域,本该是最不惧怕攻城的地方。结果李熊罴刚刚放出点攻城的消息,这兔崽子连夜收拾行李带着姬妾跑了!!
大战在即,主将奔逃!
要不是他给儿子选的副将确实稳得住,这十拿九稳的一战说不定能输个大败。
而接下来的战报几乎是一个格式——
‘大皇子已到某某地,臣等没有追上。’
‘臣惭愧,大皇子已至某某。’
‘臣已遣骑兵先行,必定寻回大皇子。’
成帝:“……”
好好的一场仗,最后成了大军去追奔逃的主将。
他想起来脸就臊得慌!
勇武有锐气?
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
第127章错认11
渡安一役之后,皇长子在成帝这里基本就被判了死刑。
这要不是这是他的亲儿子,要不是念着多年的父子之情,成帝能当场把人斩了。但虽没论罪处斩,日后要是委以重任,也不可能了。
成帝懒得理这个糟心的货,目光往后挪。
太子不在,诸皇子以排行论的次序,长子之后是老三。后者脸色苍白,这会儿强忍着咳意。
成帝拧了拧眉,这儿子倒没什么错处,但是身体不好。
储君一易,国本动荡,老三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也没有出色到让他生出易储之心的程度,而且他那个身子就是大问题。
再往后看,还没看到老四呢,被后面的人先一步打断。
“父皇,您给儿赐下调兵虎符,儿亦可领兵前往。”
成帝循声看过去,就对上五子梁攸业的脸。
成帝:“……”
生的儿子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怀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对上那双格外清澈见底、写满了想染指军权的眼睛,成帝一时之间连气都不想生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河东的战局朕刚才已经说了,你们都好好想想,有什么应对之法。……李枞安,带纸笔过来。”
课堂提问突然变成了临场小考,诸位皇子公主猝不及防。
皇子们愁眉紧锁,公主们则是困惑不解,终于有在场最年长的那位公主站了出来,试探开口:“父皇,儿等先行告退?”
成帝:“告什么退?没听见朕刚才说的。”
诸位公主:???
这里面有她们什么事啊?
再怎么迷惑,看着皇帝的那张黑脸,诸位公主也只能咽下疑惑退到案前,和兄弟们一起一起冥思苦想。
这场临时起意的抽测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也亏得成帝是事后阅卷。要不然怕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的脾气,直接抄起沙钵大的拳头招呼上去了。
在他把眼前一堆废纸撕个稀巴烂、扔去填炉子之前,总算看见一份能入眼的。
成帝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微微凝住,手指捋过刚才捏出褶皱、将其整理了平:有点意思。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却一点点拧起来。
太嫩、也……太毒了。
成帝倒不是介意后者,从各路起兵诸侯里脱颖而出,他要是不够狠,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但是成大事者,可不能只有狠绝这一点。
成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谁写的?”
在这种突然的临场考试中,不能指望诸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记得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时候就要考验内侍的眼色和眼力了。好在李枞安在御前十数年,经得起这种考验,只看了一眼那纸上墨迹的篇幅,又默数了一遍答卷顺序,立刻给出了答案,“回陛下,这份对策出自七殿下之手。”
成帝一怔,先想起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将子嗣视为自身血脉的延续,他本能的偏向与自己更相像的儿子,当这其中出现了一个带有如此明显异族特征的个例,他下意识地排斥。
但是想想刚才那一群蠢货,他突然觉得那双碧眸也没什么了。
只是看了一会儿,成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珠玉在前,再看未经打磨的顽石终究差点意思。而且这字句中透露的尖锐含义,稍有不慎就会走到歪道上。
到底是培养一个不一定能成长出来的新继承人,还是……
成帝突然开口,“朕听闻宫中流言,说是高平凤命在身?”
李枞安一愣,不知道成帝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忙不迭地答,“都是一些无知小人信口胡言,奴这就去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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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整治!”
成帝“嗐”了一声,往后虚抬了一下手摆了摆,像是随口道:“这话既然传出来了,必然有它的道理。”
成帝这么说着,李枞安却不敢擅自接话。
这种大事要是揣摩错了上意,那可真的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却听陈帝又接着道:“朕听闻护国寺的空寂大师出去游历了?等他游历归来,让他给高平批个命吧。”
纵然心下已有猜测,但是真听到成帝这话,李枞安还是惊得哑然。
陛下这意思是……?
他压下跳个不停心,定了定神,敛眉答道:“奴记下了。”
成帝“嗯”了一声,垂着眼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想起了自己结发妻子临终前的请托。
夫妻那么多年,对方极少开口求他什么事,这极罕有的一次,便是为了她养大的孩子的婚事。
成帝觉得那时候自己可以应下的。
他并不标榜自己是什么圣人,这一辈子摸爬滚打,说过的假话不知凡几,倘若想让对方放心闭眼,答应下也无妨。但是沉默良久,他还是开口,“你知道的,有些人、朕是不会答应让她嫁的。”
闻言,榻上的女人却笑了,“你要是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我才闭不上眼了。”
……
对不住,朕还是食言了。
*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佳,殿中的宫人自然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
而外殿之中,原本想让人去通传梁攸业也叫住了往里走的宫人。
他本来自觉方才的应答不错,这才折返回来,想要好好在父皇面前献献功,但是没料到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露出点沉吟思索的神情。
少顷,他对着那宫人笑了笑,压低声音:“父皇心绪不佳,当儿子的便不好打搅了,你也不必和父皇说我来过了。”
通传的宫人被笑得满脸惊悚,但看到对方眼底隐隐的警告意思,终于露出点“这才正常”的神色,忙应着声答:“若是陛下不问,奴自不会多嘴多舌。”
给谁当差这种事,宫里人都分得很清楚明白,但是在一些小地方还是很有转圜的余地的,比如说成帝日理万机的,哪有空去问这点小事。
梁攸业满意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皇帝亲批的“凤命”啊……
*
这日。
卢皎月又一次从庆和殿里出来,却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五皇子梁攸业。
原身和这位五皇子并不熟识,这会儿卢皎月也就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见过五殿下。”
梁攸业脸上带出点笑,“高平怎么这般客气?都是自家兄妹,叫我五哥就是了。”
成帝的妃子都是美人,他自己也五官周正,作为人子的梁攸业也不丑,甚至称得上一句相貌端伟了。但是或许是因为此刻眼底的热切,莫名显出几分油腻来。
卢皎月不太想和对方纠缠,顺着对方的话,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句,“五哥。”
又道是“高平便不打搅五哥”,这么说着,就想要抬脚离开。
“嗳——”
梁攸业往前迈了一步,正正挡在卢皎月的去路上,“高平这是要去哪啊?”
卢皎月:“……”
刷每日步数……咳,是去东宫见太子。
话当然不那么直说。
因为成帝对太子的不满从来没藏过,各位有志于接手亲爹家业的皇子们纷纷想把太子拉下马。只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心底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都是兄友弟恭。
只可惜眼前这位是个例外,他属于格外不体面的那类。
乱拳打死老师傅,卢皎月怀疑自己这会儿说了“去东宫”,对方能当场大闹起来把这事搅黄。
她笑了笑,避轻就重答:“只是随处走走。”
梁攸业闻言,特别浮夸应了一句:“这可巧了!”
又紧接着道:“本王也正想走走。碰上了就是缘分,不如一起?”
他这么说着,可没有询问的意思,带进宫的仆从们隐隐把这个地方隔开,大有强行把人带走的意思。
卢皎月:“……?”
这人疯了吗?这可是在宫里!
*
正德宫。
虽然仍旧只是一个偏殿,但是因为梁涣如今为太子效力,宫人们不敢克扣份例,如今这偏殿里面瞧起来总算有几分皇子住处的意思了。
看着收拾着出门的梁涣,盼喜忍不住也跟着高兴,“怪不得人人都道太子殿下仁厚,奴以前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真的。”
梁涣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抬眼看过去。
盼喜虚着声说完了后半段话,“殿下每次去东宫都这般高兴……”
他看着梁涣沉下来的表情,差点把那“高兴”二字连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如今的殿下瞧着,可不怎么高兴。
更让他心底一突的,对面的人还紧接着问了一句,“我高兴?”
盼喜:“……”
他一时也摸不准对面说这话的意思,只连忙打个哈哈道,“今日可比平常晚了些,殿下不着急吗?再晚去,太子那边可就等着了。”
梁涣却因为这话一怔。
他如今在东宫与普通的太子臣属并无多大的区别,尚且不至于让太子并不会抽时间去等。之所以每次挑着这个时间去,不过是……想要见到那个人罢了。
模糊的念头因为旁人无意中的一句话变得清晰,梁涣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
他像是想掩饰什么一样,刻意将仓促的动作放回了正常的速度,但是等到出了正德宫,脚步仍旧忍不住越来越快,人到了东宫的时候,居然有微微的气喘。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赶得及。
既没有在路上“巧遇”,并肩而行一段短暂的路途,也没有在东宫内遇到。
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在心头漫开,梁涣心不在焉地向太子汇报了近日的事务,忍不住回想起方才离宫前盼喜的那句感慨。
……他真的高兴吗?
原来见到的那一瞬间,从心底生出的又像是暖又像是甜、带着细微痒意的情绪是“高兴”。
梁涣掩饰着情绪完成了和太子的应答,他还是抱着点“说不定能碰到”的心情,不着痕迹地拖延了会儿时间,但终究是徒劳。
等到要告辞离开的时候,却听太子突然感慨道,“今日高平竟然没来?”
梁涣一愣。
她没有来吗?
第128章错认12
卢皎月被梁攸业拦下后,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
这毕竟是在宫城之中,梁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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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旧堵在原地。
他脸上的神情甚至有些得意。
梁攸业其实知道这宫里朝上的人是如何看他的,无非是些没脑子莽撞之类的话,但是他并不介意,甚至很擅于利用这一点。要面子的人总有各式各样的顾忌,但是一旦舍下这脸面,有很多事都可以直白地做出来。
就比如说现下。
高平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将这件事闹大,甚至于闹到御前。他当然讨不了好,甚至可能会被重罚,但是那又如何呢?父皇总不会为这点小事处置了亲儿子。反观高平,她真的承担得起闹大的后果吗?父皇可是一直希望她嫁到皇家,甚至于连凤命之说都提出来了。
想到成帝所说的“凤命”,梁攸业眼底更多了几分热切。
卢皎月:“……”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位五殿下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是倒看出了对方那有恃无恐的态度。不得不说,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招数有时候确实管用。
就在卢皎月思索脱身办法的时候,听到旁边一道小声的招呼,“五哥、高平郡主……”
梁攸业没想到真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不由拧眉看去,面带厉色。
来人像是被吓了一跳,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很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才小声又重复了一遍,“五哥。”
是十皇子梁攸尚。
这是个长相极其秀美的少年,身形单薄眉眼秀丽,连这会儿惶然的怯态都不显得难看,反倒更勾起人的怜意来。他有着一副随了生母的好相貌,让人见之便生动容。
不过梁攸业显然对此没什么感触。
他将每个兄弟都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只恨不得这帮子人都死绝了才好。这会儿更是面色不善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梁攸尚低声嗫嚅,“父、父皇……说要请……”
声音放得越来越低,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梁攸业可不是什么耐心等弟弟说完话的好脾性,已经开始示意手下的人动手赶人了。
可随邑们这次确实面露犹豫,他们再怎么狐假虎威,也不敢真的对皇子动手,要知道这位可不是成帝明显表露不喜的七殿下,对方在成帝那里可是很有情面的。
好在梁攸尚虽然支支吾吾,但是到底把话说明白了,“父皇说、说……刚才有事忘了交代,让、让高平郡主再回去一趟。”
梁攸业一愣,脸上暴虐之色微褪,他有些疑虑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向梁攸尚的眼神露出点锐利逼视的意味:这人该不会是在给高平解围吧?
梁攸尚像是被这眼神吓到了,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磕磕巴巴地道了声“五哥?”,目光又下意识的往卢皎月的方向暼,像是求助。
梁攸业看着他这窝囊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梁攸尚那畏惧的态度太过真实,卢皎月一时都没判断出来到底这到底是替她解围,还是成帝真的有事找她。不过不管是哪个,对她现在的情况都只有好处,她也顺势开口,“既是陛下相召,高平就不便陪五哥了。”
梁攸业拧了拧眉,没有应声。
他是绝对不敢说出“陪自己闲逛比皇命相召”还要紧的,但是这个“皇命”是真是假实在两说。
卢皎月却并不理会他这迟疑,又道了句“高平先行告退”,便径自离开了。
就像是梁攸业刚才笃定她不敢闹大一样,卢皎月也确定他不敢直白地质疑这皇命。
从卢皎月的行为读出了这意思,梁攸业脸上露出了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的难看。
梁攸业黑着一张脸看着两人离开,但是随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他的神情也一点点冷静下来,不过目光中仍旧带着疑虑。
但是想想刚才梁攸尚的态度,又觉得不会。
更要紧的是他确定梁攸尚没听到成帝的那段话。
是,高平的嫁妆确实诱人,简直是整个成朝的头一份,又有先皇后在成帝那里的情分在,不管那个皇子娶她,对那个位置都大有裨益。
但也仅此而已。
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需,更没有什么决定性作用。
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想靠着迎娶高平重获圣心的只有早被厌弃的老大一个,要不是先皇后防着,早被他得手了。
梁攸业本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此也是可有可无的心态。
但是那都是在听见成帝说“凤命”以前!
那是劳什子大师的批命吗?那是成帝的批命!!
梁攸业眯了眯眼,对旁边的人道:“跟上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庆和殿。”
小十那张脸,好像还挺讨女人喜欢的。
……
梁攸尚确实是来帮忙解围。
卢皎月从两人一从五皇子身边走开就知道了,才刚一转身,对方那诚惶诚恐的神情就收了起来,转为一种很内敛的冷静。或许是因为相貌实在过于出色,明明是这种叫人不适的突然变脸,但是居然让人生不出一点不好的观感。
视线对上,对方还轻轻地笑了笑,“郡主见笑了。”
少年声音亦是清亮动人,有一副不逊于相貌的好嗓子。单看梁攸尚就能知道,昔日的刘美人是如何得两朝帝王盛宠的。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卢皎月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还很喜欢照镜子呢,她这会儿当然也不由自主地软下了神情,“多谢十殿下援手。”
梁攸尚摇了一下头,“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五哥,给郡主添麻烦了。”
明明方才那一副惶恐畏惧的样子,这会儿提起人来,却一副“我家不肖子”的语气,这位十殿下也是个妙人。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少年,梁攸尚被这一笑也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接着道:“郡主若是没事,弟弟便不打搅了。”
待到要告辞离开,却被卢皎月叫住了,“殿下还是再陪我走一会儿吧。”
梁攸尚一愣,困惑:“郡主?”
卢皎月借着侧身拂开柳条的动作往后边指了指,梁攸尚的目光随着看过去,旋即脸色微变。
是五皇子的人。
梁攸尚没想到梁攸业会派人跟着来。
事实上,他这次主动帮忙也是有考量的。以他的身份,不管是在成帝面前露脸还是想要揽权办事都很危险,不如多结交成帝亲近的人,比如说那些近臣亲信甚至成帝偏爱的妃嫔。人总是偏向感情亲近的人,帝王也不能免俗,这些人在成帝面前说一两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此前高平郡主虽然在宫中地位尊崇,但却远不在成帝亲近的行列,故而他对对方的态度也就平平。
可这情形近日却有了不同,成帝屡屡相召,受宠公主都没有这待遇。
也因为这个,梁攸尚才有了今日的试探,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正好结个善缘。
可梁攸业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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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遣人跟了上来。
重点还不在于对方有没有发现被骗了,而是他这五哥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这对他来说,不是“不大不小”的事了。
梁攸尚想不明白他那个五哥怎么突然对高平郡主这么上心,但在心底飞快衡量利弊得失后,眼底不由带出点“这事做亏了”的懊恼神色。
这么想着,却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梁攸尚被提醒回神。
做都做下了,当然要将利益最大化。
他飞快调整表情,做出一副“替对方担忧”的关切神情,但是抬眼看过去时,却撞入了一双温柔的杏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像是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泊,又如打磨光亮的筒鉴,清晰又透彻地倒映出了所见的一切。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的谋算和心思都无所遁形,那些虚伪的担忧关切都显得滑稽了。
梁攸尚一时噎住了。
原本想要说的话堵在喉间,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顿在了原地,不是先前刻意表演的怯懦,也不是刚才故作成熟的感慨,这会儿倒是切切实实露出点这年纪的青涩来。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方才帮我解了围,我该道谢的。”
不管原因如何,对方确实帮了她。单就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感谢了。
梁攸尚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烧。明明方才还可以游刃有余地作出回应,但是这会儿好像口舌突然变得笨拙了。
他很不自在地应了句“郡主客气了”,又虚着眼错开了视线。
心下不由生出点模糊念头:如果方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上去帮忙,那这会儿是不是会心里舒服许多?
但是如果终究是如果,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在宫里只能小心谨慎、步步谋算。
梁攸尚神情微微别扭地抬头,对上的却是一片温柔的包容。
梁攸尚:“……”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温柔的谢意下,方才充满算计的解围都显得难堪了。
……
细柳的垂绦之下,是相貌昳丽的少年和温婉的少女对视。这一幕太过美好,好像连风拂过的力度都变得温柔。
但同样的画面落在不远处人的眼中,只觉得刺目。
梁涣从东宫出来,不由自主地就往庆和殿的方向走过去,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他僵立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没法往前挪。
虚幻的梦境被冰凉的现实撕开,连日来的沉溺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为了避开了梁攸业而跳到湖中。
明明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湖水简直彻骨冰寒、寒意一直浸透四肢百骸。
不是他的。
那些感激、那些温柔,那“救命之恩”……都不是他的。
第129章错认13
梁攸业指派来的那随从一直跟着卢皎月二人到了庆和殿外。
宫中本不允许随意走动,但这也分人,能跟着皇子的亲信随从却都多少在禁卫面前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梁攸业在禁中内外恶名远播,禁卫等闲不愿意招惹他的人,故而才由着对方走了这么近。
但再往前就是皇帝议事之所了,禁卫们也不能视而不见,抬手拦下人盘问。
这边连卢梁二人却也被阻住了去路。
“郡主、十殿下,陛下正召户部陈尚书等人议事,恐怕不方便见人。”
说话的御前小宦官态度很好,毕竟这两位都是成帝跟前的红人。
但听了这话,梁攸尚还是脸色微僵。
梁攸业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要是这么打道回府,他先前找的由头简直被立刻拆了个底掉。
本来以为是随手为之的小事,梁攸尚怎么也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不死心地问:“陈尚书进去多久了?若是谈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在外等等。”
对上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小宦官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放得缓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冻人,“十殿下这可是说笑了,陛下才刚刚叫人进去呢,这事议一议,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您要真的有事,奴可以代为禀报,只是在外头干等,可是白耗着了。”
梁攸尚:“……”
他不可能打断成帝议事,但是梁攸业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瞧着梁攸尚脸色微沉,这小宦官还以为他不信,不由转过脸去寻了卢皎月确认,“郡主您可给小的做个证,您先头才从殿里离开,陛下后就召了陈尚书过来。”
卢皎月点点头,“嗯,我知道。”
她也大概能猜到里面谈的是什么事。河东战事焦灼,打的是后方军费,不谈甲胄兵刃,前线那么多张嘴,每天光是吃饭都是天文数字。成朝立朝并不久,如今还在王朝初年的休养生息之中。轻徭薄赋、鼓励耕种,成帝不打算为了河东一地的战事毁了自己多年国策,于是这钱只是从富户身上出。
……
庆和殿中。
成帝和陈尚书谈得却不甚愉快。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如今富户哪个背后没有自己的靠山?甚至有些本身就是靠山,陈尚书觉得,成帝那哪是让他要钱啊?分明是要他的命!
到时候成帝把他用完了,往旁边一扔,他怎么办?那时候定是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
成帝会保他吗?还是干脆把他丢出去解恨?
陈尚书觉得这答案很玄乎。
他这年岁,只想安安稳稳过几年等着致仕,然后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于是开口便是推脱拒绝,“陛下多虑了,如今国库尚能支撑,况且如今国家工事甚多,南边河道还在疏淤,耗费民夫者重,若是战事果真吃紧,不若……”
他这么说着,却没看见上首成帝一点点沉下去的脸色。
上首的人没有反驳,陈尚书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
就在他准备发挥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口舌、慷慨陈词一番,终于觑见了成帝的黑脸。
陈尚书:“……”
他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位修身养性这么些年,可不是真的提不动刀了。
他先前光想着怎么不得罪人,可却忘了,成帝一句话,就能让他连想的机会都没有。
*
与此同时,庆和殿外。
卢皎月对那小宦官道:“劳烦中官通传陛下,说是高平有事求见。”
小宦官一愣。
他不太确定地看向卢皎月,踅摸着“陛下正在和陈尚书议事”这话他刚才可是说过了,那这位现在的意思是?
他打量了卢皎月几眼,不自觉拧起了眉。
但到底还是压下了神色,低着声解释,“陛下不喜议事时有人打搅,郡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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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有要事,还是再等等罢。”
卢皎月:“是要事,劳烦中官了。中官到御前便说,是高平坚持要求见。”
旁边的梁攸尚听得忍不住出声,“郡主不必如此。”
这事完全可以事后描补过去,大不了说成帝临时有事免了召见。要是为了这点小事惹了成帝不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卢皎月摇了摇头,“确实有事。”
虽说不知道梁攸业到底为什么突然盯上了她,但是这显然不是一次解围能解决的,她得想办法给人找点事干。
小宦官:“……”
他本来有心想要再劝,但听这两人的对话,就知道高平郡主是不会改主意了。而以这位这段时间在成帝那边被上心的程度,他们还真的得禀报进去。
可成帝不喜欢被打搅政事,以往也有仗着帝宠非要进去的妃嫔皇嗣,后来多半都遭了成帝厌弃。
当然,传话的人也落不着什么好。
小宦官面上不露,但在心底却不由地唉声叹气。
他觉得自己也是倒霉催的揽下这迎人的差事,本来打算在最近很得帝心的高平郡主面前露个脸,可却没想到居然会撞见这么一桩事。眼见着这位郡主就要被厌了,连带着他也说不好吃个大挂落。
梁攸尚没能拦得住人,在外头和卢皎月面面相觑半晌,不由苦笑,“那中官说得没错,父皇确实不喜欢谈论朝事的时候被人打搅。”
他母亲最受盛宠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做。
不过高平郡主的身份到底不同,成帝不至于因这点小事就发作她。但心底怎么想的就说不定了。
想到方才对方的诚恳道谢,又想想这会儿对方这么做,里面多多少少有他的影响在,梁攸尚终究还是开口,“郡主寻个机会……”向父皇认个错吧。
这话没说完,那个方才进去的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满脸堆笑。
如果说他先前迎接的态度还是讨好中带着些自矜,那这次分明是恨不得把人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他紧赶着到了跟前,喘得太急,呼哧了两下才说出了话,“郡、郡主,快……陛下等着呢!”
卢皎月还没答呢,梁攸尚倒是错愕出声,“什么?!”
小宦官:“陛下说,让高平郡主进去。”
正说着话呢,里面的陈尚书慢了一步出来。
他缓步经过,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终是对着卢皎月深施一礼,神态中怎么看怎么透着点“谢谢郡主救我狗命”的激动之色。
卢皎月:“……”
她猜里面谈得不会太愉快,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到这种程度。看起来成帝平常对着她,虽然表情凶恶了点,但确实是一副慈祥长辈的态度。
这么想着,卢皎月还是侧着身避过。
“陈尚书这是做什么?高平可当不起。”
陈尚书连连摇头,坚持施完了全礼,口中还强忍着颤声道:“该、该……当的,该当的。”
要是没有高平郡主打断,闹不好他就要交代在里面了。
陈尚书脚步发颤,摇摇晃晃地走了,留着后面的梁攸尚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卢皎月的眼神都多了敬畏。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刚才没看见陈尚书的表情,但是对方的做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因为高平的一次通传,就让父皇把正在议事的大臣赶出来、专门召见。这位出来的堂堂尚书还对着她恭敬行礼……
梁攸尚因为母亲的缘故,幼年时还很受成帝疼爱,但也绝对没有到这个程度。这一瞬间,他真的生出点“这么多的皇子公主,只有高平是成帝亲生的吧?!”的心灵震撼。
这直勾勾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卢皎月不由问了句,“十殿下要同去吗?”
梁攸尚:“……”
他人尚在震惊情绪中,但是理智却先一步上线,连忙摇头道:“不了,我没什么事,就不打搅父皇了。”
卢皎月点点头,这才往殿内走去。
旁边的小宦官神色已经略微有些焦急了,但却一直不敢开口催促,这会儿见卢皎月终于动了,忙不迭地往前引路,“郡主跟奴来,陛下那边等着呢。”
梁攸尚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一时之间连确认“梁攸业的人到底还跟没跟着”都忘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好像赚了个大的。
要是高平郡主在成帝跟前是这个地位,就算是为此开罪了他五哥也不算什么。
……
卢皎月其实没有在庆和殿呆太久,毕竟两人间也没什么父女情深要话,她简单地见过礼之后,就直入主题,“陛下近日来为军费烦忧,儿方才见陈尚书离去时面色不佳,想来事情颇为难办,如陈尚书这般贤才都觉得难解。”
成帝听这话里的意思,不由露出点意外的神色,“高平这是想要向朕举荐贤才?”
按说一个在深宫长大的郡主是没地方去遇见什么人才的,但是这段时间高平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成帝扪心自问,若是这会儿高平真的举荐什么人的话,他应当真的会郑重以待。
这么想着,成帝颇为感兴趣地接着问:“是什么人?”
卢皎月:“不敢说‘举荐’。只是陛下龙章凤姿,诸位皇子也各有所长,如此大事、为何不在诸皇子里择人呢?”
提起那一群倒霉儿子,成帝的脸不由拉了下来。
那里面但凡有一个能成器的,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下首的人接着:“五殿下在朝廷内外素有威望,正适合接手此事,陛下觉得呢?”
成帝听见五皇子的名号下意识地拧了一下眉,但是听完整句话之后却若有所思。
民间要不来帐怎么办?泼皮堵门啊!!
第130章错认14
庆和殿。
卢皎月走了以后,成帝忍不住笑出了声,“老五怎么招她了?”
平心而论,单就这事本身,并不是个故意的害人的差事。
成帝再怎么拿富户开刀也不至于做出强抢人钱财的事,那就真的沦为土匪之流了,他不过是需得一个人执行新策。成朝立朝之初,百业尽皆荒废,成帝为了尽快休养国力,不管经济和土地管控都放得极其松散,但是这也同时导致了先富之人大量购入土地,大商贾故意压贱粮价。
土地、粮食,不管是哪个都踩在一个君王的高压线上,就算没有河东军费这件事,成帝也早晚要腾出手来收拾这件事,所以才在听到陈尚书的推诿之后才会那般动气。
陈绍澄在户部这么多年,对这情形心知肚明。
如此还打算继续和稀泥下去,那他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
成帝稍微闭了闭眼,陈绍澄确实是老了,年纪一上来,就没有当年的锐气和利气。他要的是位钢不夺志、念不乱心的直臣诤臣。这事办成了,就算不说功在社稷,也绝对是名在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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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当然没那份本事。这小子要真有这个能耐,他如今也不用为了继承人发愁了。但是他能做那把刀子:最先捅进去拔出来,被溅了满身血、染得一身腥的那个。
所以,这事他能办。
但要是事办成了,他的名声以后也不必要了。
成帝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淡:把人养这么大,总该有点儿价值。
再说老五现在又有什么名声可言?总不会更差了。
这么想着,成帝淡着声吩咐:“拟旨吧。”
李枞安忙凑上前去伺候着笔墨,而成帝写旨意的这会儿功夫,外头的内侍也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清楚:从五皇子怎么拦住高平郡主,再到十殿下怎么帮人解的围,再到两人如何到的御前,都原原本本地告知君上。
这宫里的事没有能瞒得住皇帝的,区别只在于帝王想不想知道,成帝刚才随口问的那一句,已经足够底下的人去理清前因后果了。
成帝写着诏书,似是没给什么反应,一直等搁了笔,才笑了句,“怪道呢。”
就高平那性子,才不会主动给自己揽事,老五这棒槌,还真去招惹人了。还“威望”?他先前还没瞧出来,高平竟也这么促狭。
不过这里头还卷进了另一个人,成帝倒是没想过。
他喃喃:“小十啊……”
好似也聪明灵慧。
但是成帝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并未往深处想。
太子终究是太子。倾尽心力这么多年,罚过骂过不满过,要说真的改立,就连成帝也需要拿出点决断的魄力。
他叹了口气,“让人出来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连李枞安一时半会也没听明白,不由出声询问,“陛下是说?”
成帝:“太子。关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反省够了。”
李枞安闻言,忙不迭应声,“是,陛下宽仁。”
却听上首顿了下,却接着:“就说高平这几日求情,朕才有了这次宽赦,让他去芙蕖宫好好谢谢高平。”
李枞安噎了一下,道:“……是。”
陛下还真是铁了心在太子和高平郡主中间牵线了。
*
梁攸业在宫中横行无忌惯了,拦住卢皎月的事也没多做遮掩,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梁涣虽然没有问出像成帝那边那么细致的前因后果,但是从他看见的情况稍微做些推测,也能猜到情况:五皇子为难了高平郡主,是十皇子帮忙解了围。
第一次、第二次……
那两个人仿佛天赐的缘分一般。
……
几日后,五皇子梁攸业在要账的路上惊马坠.落,摔断了一条手臂。
虽说这几日诸位大户被堵门堵得一股郁气塞在胸口,不知道在心底暗咒了多少次这位五皇子出门暴毙,但是当真出了事,大家心里都提起来了。
而且据京兆尹模模糊糊透露的消息,这事很可能有人为的因素,不光京兆衙门,连大理寺都被惊动了,说要彻查此事。
先前还各种缘由推脱的诸位大户一下子头皮都紧了,谋害皇子是个什么罪名?真要被这个罪名安在头上,别说万贯家财了,连阖家脑袋都得整整齐齐地奉上,一时之间给钱再爽快不过,一个比一个遵纪守法地奉行新策。
成帝人在宫中,听了这事情的发展,忍不住挑眉:老五学聪明了?还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带着这点稀奇的心态,成帝亲自到五皇子府上去探望了自己这受伤的好大儿。
结果刚一进去,就被扑了过来。
梁攸业灵巧地避开了自己伤了的那条手臂,单手抓住老父亲的衣摆,涕泗横流、哀哀切切,“父皇!您要给儿做主啊!!一定是那些人记恨儿子,才暗中算计,想要置儿子于死地……您差点见不到儿子啊——!!”
一唱三叹,嚎得成帝脑袋瓜子嗡嗡的。
成帝深吸口气,还是安慰这个刚刚立了大功的儿子,“你放心,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必定还你个公道。”
梁攸业像是得了准许一样,连忙对着自己老子说起了事情经过,“父皇有所不知,儿子今天从李府上出来,接下来本想去林家……只是这林家是三哥母族,直接过去容易闹得不好看,儿子不想让这事伤了兄弟感情,故而在去之前,特意上三哥府上拜访,也想着提前打好招呼,免得伤了兄弟之情。谁能想到刚刚从那儿出来,就遭此横祸……”
梁攸业哭得凄惨,成帝却没什么表情。
皇子府上的诸人也隐约察觉了气氛不对,但是圣驾在前,谁也不敢提醒,只能深深地下拜叩首。这反常的安静终于引起了梁攸业的注意,他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神情惶然抬头。
成帝这会儿却恢复了点慈父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温着声:“查案的事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卿不会放过贼人的。”
梁攸业神色暗了暗。
他要的是拿下贼人吗?!他要的分明是拉老三下水!
他有心想接着说点什么,但是在成帝那看似温和的表情下,他终究只讷讷应声。
成帝“安慰”了儿子,终于起身离开。
走之前,却碰到了过来探望的太子。
太子也意外会碰见成帝,忙行了礼,又解释,“儿子听说五弟受了伤,带了药过来看看。”
成帝的表情有点复杂,他一方面气恼于太子这面捏的脾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刚刚听了他的一个儿子想方设法的想要对付另一个儿子之后,再看见太子这般不计前嫌地关切兄弟,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浮在心头。
他终究也是人,也想看见父子天伦、兄弟和睦。
只是那冰冷的理智包裹住柔软的感情,又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毫无可能。
成帝终究深深叹息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着声:“待会儿去看看高平吧。”
太子不明所以,但还是躬身应下。
内间的梁攸业听见这一句话,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又是太子!!
用得着他来惺惺作态?!
*
稍晚些时候,卢皎月这边也得知了梁攸业坠马摔伤的消息。
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玉京这些大户,真是比她想的还要嚣张。
消息送来的时候,梁涣也在芙蕖宫中,他不由地抬头去看卢皎月的脸色,却见后者神情平静,全没因为这事有什么动容。
卢皎月注意到梁涣的表情有异,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梁涣微微错开了眼,“没什么。”
但被那道静谧的目光地注视了一会儿,梁涣还是抵不住开口,“我以为阿姊会高兴。”
卢皎月不由露出点困惑的神情,“高兴?”
梁涣唇角拉直,脸上的神情绷得更紧了。
他想要讨人欢心,但好像做下的事不能引起对方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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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绪变化。甚至这件事揭发出去,会反过来招致对方的厌恶也说不定。
毕竟阿姊和太子交好。
而太子待手足,从来宽容忍让……
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卢皎月一愣,也是点头,“确实,时辰差不多了,总不好让长者等着。”
两人这会儿正要去东山居士府上拜会。
卢皎月上次说是引荐,到并非空话。只是去见这种大佬,肯定不能直接带着人上门问对方愿不愿意指点,那就太失礼节了。卢皎月先前书信来往多次,才让对方同意有此一见,时间就定在了今天。
拜见这种隐士大家,肯定也不能带着一般礼物,金银玉石都太俗了。
好在当年玉京城破的时候,前朝的宫室保存完好,如今的藏书阁中还有不少珍藏孤本。以卢皎月在宫中的地位,可以自由进出借阅,但要是拿走就不行了。所以想要送人只能手抄,为示诚意,最好还是亲手抄的。卢皎月这些天除了在庆和殿和东宫之间刷每日步数之外,就在忙这件事了。
赶工了几天,总算在去见人之前,把东西准备好了。
……
见面似乎很顺利,梁涣作为这个小世界的男主,资质上自然是良才美玉。东山居士为隐士大家,多年修养气度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几句问答之后,还是露出点得遇美质的欢欣神情。
卢皎月识情趣地让开了地方,“居士这院中的景致甚有意境,我方才就想出去看看,还望居士雅量宽允。”
对方自然是含笑应允。
*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走后两人说了什么,但是想来结果不错。
梁涣手里拿着东山居士给的信物,日后再登门便不被当成外客拦住,这是答应梁涣随时上门请教的意思了。
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梁涣的眉头却微微拧着。
卢皎月不由问,“怎么了?”
梁涣立刻将眉头舒展开来,口中解释:“东山公允我学业上若有疑惑,可登门求教,我忧心我发问过于浅薄,惹了居士不喜。”
卢皎月笑安慰:“学识没有优劣,问题亦没有深浅之分。流水潺潺,所有人都司空见惯,但是贤者仍能从中悟出至理。居士早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一草一木都能剖析其中道理,怎么会觉得你的问题浅薄呢?”
梁涣怔然瞬许,低低应了声,“阿姊说的是,涣受教了。”
或许是如此。
但他只是隐约觉得,东山公好似没那么喜欢他。
……
两人没走出去多远,先前送客的小童又急匆匆地跑过来,“郡主殿下,居士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您有东西落在了府上。”
卢皎月一愣,不由上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确定自己没落下什么,又开口问:“是什么东西?”
那小童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居士只说殿下落了东西。”
既是如此,卢皎月也只能对梁涣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去看看。”
梁涣自是应下。
他目送着人离开,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侧的玉佩最下面的冲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上前对那小童问:“是不是一块玉?若是如此,兴许是我落下的。”
小童露出点不确定的神色,“居士没说。但也许是的。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梁涣微微颔首:“劳烦了。”
他这么应下,也顺着刚才卢皎月离开的路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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