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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点怀念来。当年的长乐宫里,以望湖为首的诸多宫人也坚定不移地站错了CP……不对、好像也不能说“错”。

卢皎月也只是晃了下神,很快就抽离出来。看着神情恍惚的如酥,她不由地生出点怜爱来。

还是早点接受现实比较好。

顾家不是宫里,长乐宫还要考虑站队问题、认不清主子的宫人活不久,但是顾家却不同。顾易是原配病逝后再娶,如酥要是对继室夫人有敌意的话,日子不会好过的。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如酥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她甚至开始反过来试图说服卢皎月,“就算那些都、都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郎君他对夫人这么好,必定是极其钟情的。”

“夫人年前病得那一场,郎君彻夜不眠、亲自照料,又亲尝汤药、问候病情。没有哪家郎君会做到这样子,侍奉母亲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郎君对夫人都是一心一意,府上再无二人。就算出征在外也时时送家信问候,从不在外寻花问柳。”

“……”

如酥一条条地列举着,脸上简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信!我不接受!如果这都不算什么,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卢皎月:“……”

倒也不必如此。

她叹了口气,“夫君确实很好,但这只是因为他很好而已。”

如酥一愣。

卢皎月:“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是他娶回来的夫人。”

如酥怔着神,困惑:“这不对吗?”

倒也不能说是“不对”,只是……

“就算换个人,不管是许家娘子、刘家娘子,只要是顾夫人,他都会对她们很好的。他只是会对自己的妻子好。”

只是责任感使然,并非感情影响。

如酥还因为卢皎月的话懵在了原地,门口却传来一道略沉的嗓音,“不是。”

春日里天气正好,门和窗都是开着的,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了多久。但最后那段话,他是一定听到了的。

背后议论被当事人撞见了当然尴尬,但是她刚才应该没说什么坏话?

卢皎月想着,飞快捋了一遍刚才的对话,多多少少松口气。她确实没说什么。

她定了定神问:“夫君怎么过来了?沈兄走了?”

顾易:“还未。但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这么说着,瞥了一眼旁边见礼的如酥。后者立刻会意,道了句“婢子先退下了”就往门那边去了,临走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卢皎月见状,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能让顾易把客人扔在书房找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易愣了愣,倒是摇头道:“不是出事。我只是想来同你解释,宫宴上,我替许贵妃解围,并非为了私情……我确实同她有旧,但早已放下了。”

他没有否认那段感情。那是他一切美好都在的少年时光,那时的他爹娘俱在、兄长照拂、也有个感情很要好的青梅。就算后来这些都被一一埋葬,但是他也从没有否认过任何一点。

只是,那都是过去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很认真地强调,“我不想你误会。”

卢皎月颇为意外。

她没想到顾易会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解释这个。

不过以顾易的性格,倒是确实能干出这种事来。

她忍不住笑:“我知道的,夫君不用特意来说一趟。我不会误会。”

顾易神色未缓,反倒越发沉下去。

——不,她才“不知道”。

“月娘,这些年、都是你陪着我走过来的。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边境数度危急,是你陪着我彻夜商讨退敌之法;我因为旧日梦魇夜半惊醒的时候,是你点着灯、絮声开解……我们携手走过了这么多过往、这么多的经历。你看到了我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刻,也见证了我最艰难的蜕变。”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于我而言、还只单单是一位‘顾夫人’?”

顾易很少露出强势的一面,在家人面前就更不会如此,但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没再收敛。并不是利刃出鞘那样的锋芒毕露,而是更厚重也更迫人的沉凝。

他沉着声,一字一顿地道:“不是‘换个人也可以’,是‘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

就连阿锦也不行。

人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都不是过去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卢皎月没想到顾易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一时愣在了原地。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清雅的面容,顾易神情终究一点点温柔下去。他轻轻拢起对方身侧的手,缓缓贴在自己面颊之上,轻蹭了蹭,低声:“不会有什么许娘子刘娘子,我只喜欢你,月娘。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卢皎月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手,但指尖被人攥在掌心,一时没有抽回。

顾易觉出了卢皎月的动作,不由抬眼看过去。

卢皎月却半垂着眼错开了视线,低着声,“你弄错了。”

顾易怔住。

冰冷的滞涩感在喉间凝结,那股隐隐的凉意一瞬间透过了皮肉浸入骨髓。

他其实早就有所猜测,但是好像真相永远比他以为的更残酷。

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下去了。

等到了明天,一切都能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顾易在心底低低对自己这么说着,但喉间却发出一道嘶哑又干涩的问声,“什么?”

他听见对方接着,“你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陪伴’,这并不是‘喜欢’。”

顾易努力控制,但是攥过去的那只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

卢皎月被攥得吃疼抬头,却对上一声极度压抑克制着的追问,“那什么才算‘喜欢’?”

卢皎月被问得愣住了。

这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幕,夜空中盛绽的、灿烂到极致的焰色花朵。如流星般转瞬即逝,连落地都是极尽绚丽的。

注意到卢皎月忍痛的神色,顾易稍稍松了攥过去的力道,但是并没有放开手。

他低声,“我没有弄错。”

并不是只有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才是喜欢,默默无言的长情陪伴也是。他们携手了那么久,时光早已将另一个人揉进他的骨血里。她却能这么又随意又轻慢地道一句“弄错了”。

掌心的手指柔软细腻,却带着稍凉的温度。

就如这个人一般,又温柔又凉薄。

顾易:“我并不贪心,从未想过取代另一个人。”

卢皎月被这一句话从回忆中拉回,她神情错愕地注视过去,“你……为什么……”

顾易这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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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

顾易却安抚:“没关系,就算他更重一点儿也没关系。”

那是他的兄长,他愿意和月娘一起记住。

他轻敛下的眉眼,声音放得更缓也更沉,“但是月娘、你不能一点儿位置也不给我留。”

卢皎月想说点什么,抬眼却对上一双如寒潭般幽邃的双眸。

顾易的神情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但当他半敛着眉眼垂眸看过来时,那张清俊的面孔看起来居然有些晦涩。

短暂的对视后,顾易突然开口:“月娘,你有真正看过我吗?”

卢皎月一愣,不自觉地睁大了眼。

但她还不及回答,却紧接着听到另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你有看过、除了青奴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吗?”

卢皎月的瞳孔有瞬许收缩。

第87章结发26

[我还以为她会叫你‘知改’。]

顾易无端想起了沈衡先前那句感慨。

他也想起了方才在门口听到的卢皎月的话。

并不是他把月娘看成了“换个人也可以”的“顾夫人”,而是月娘将他当作了“谁都不要紧”的“夫君”。

看着眼前怔怔出神的人,顾易低声:“你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他明明那么喜欢,只因为月娘不想要,所以她看都不看上一眼。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偏又那般薄情。温柔得让人轻易心动,却薄情得多年共枕、都换不来她的一顾。

“月娘,你看看我。”

他轻捧起对面人的脸,语气恳切。

——不需要等同的回应,但是你要看到我。不是“夫君”这个身份,而是顾知改这个人。

卢皎月不自觉地偏了下头,却被顾易轻轻扳着脸扶正。他的动作很温柔,态度却意外地强硬。

“你要看见我。”

忘不了也没关系,兄长更重要也没关系,不那么喜欢他也没关系……但是不能将他的心意也一并否定掉。

卢皎月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这句话,她简直不自觉地拧起了眉。莫名的淤塞感堵在心口,她本能地咬着唇抗拒。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张扬地、热烈地、简直是不管不顾地撕裂那层隔膜,将自己地身影印了进来……然后、他死了。

对面人那“不情愿”的神色都写在了脸上,顾易却少见地没有退让。

他拥有的已经那么少了,所以剩下的一定要留住,他所求的也从来都不多,月娘不能连这一点也吝于给予……

顾易缓缓低头,距离一点点拉近,彼此之间的呼吸交融。熟悉的气息覆到了唇上,他轻轻舔舐着那上面被牙齿压出来的印痕,顺着缝隙一点点侵入。

唇齿的勾缠后,带着喘息和潮热的气息轻轻移到耳侧,顾易低低地,“叫我知改。”

不是因为是夫君,所以才理所当然。

与她亲吻的、缠绵的,交颈共枕的是顾知改这个人。

从青奴身上往外看一看,他可是青奴的父亲,那是他们二人血脉的延续。他们都这般亲密了,月娘起码要看看他。

*

因为年前的那次拒诏,卢皎月猜到顾易这次回京之后遇到的情况可能很棘手,也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

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准备是做好的,做准备的方向却不太对。出问题的并非京中势力的盘根错节,也不是顾家与各方之间的微妙关系,反而是顾易这个人。

卢皎月那天都被亲懵了。

她一直以为两人对这段婚事都很有默契。顾易被亲娘逼着娶妻,她也知道对方有个青梅。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走完剧情,等青奴长大点,她就可以放心走了。

结果顾易告诉她不是。

卢皎月不能理解!

她心不在焉的,给顾易送汤的时候没留神,手一抖又加了不少糖,加完了把糖罐子放回去。一连串的动作都是本能完成,自己全没注意。

送汤这事,说起来还是顾老夫人尚在的时候给养出来的习惯,但后来渐渐演变成送饭。

是因为卢皎月发现,顾易经常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偏偏他又习惯特别好,书房里就是文书、营帐里也全是军报,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往里面夹带。不像是另一个人,袖子一抖全是糕点渣,奏折底下都能翻出来他藏的肉干。

于是一来二去,卢皎月倒也习惯了只要顾易在家,到了饭点给人送饭。有时候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也记得让如酥去跑一趟。

习惯真是个挺可怕的东西,卢皎月有心这几天冷静一下缓缓,但是回神以后,已经站在顾易的书房门口了。

卢皎月:“……”

来都来了,特意折返回去就显得很奇怪。

*

顾易这段时间确实挺忙的,除了查找当年事的证据外,对兄长留下的那些书信的通信之人,他一一确认身份、尝试接触,再根据对方如今的态度、考虑如何应对。他不太喜欢这样的事,但是也能认真地做下去。

侯异如今已是郢州刺史,他背后的人只是比他更重。重到就算有了证据也不一定能让对方俯首认罪。

顾易若只是一个人的话,他可以查明身份后不管不顾地去报复,但是他并非如此。父兄的仇不能不报,但他不想要这些波及月娘和青奴,那只能站得更高一些,高到对方不得不低头。

而这些事,是只在边镇做不到的。

就算没有那份帝王诏令,他也必定得回金陵。

晃神间,听到门口敲门的动静。

顾易倒是想起来,到了用膳的时辰。

但月娘今日大概不会来了。

这么想着,他头也没抬说了句“进”,又接着道:“放到那边吧。”

一时没听到应答,顾易心生所感、抬头看过去。见到了来人,他眼底不自觉地绽开了笑,“月娘。”

他还以为对方今天不会过来呢。

那猝然的惊喜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眼底的笑意氤氲、面部的肌肉放松,整个人的姿态都是舒展的。卢皎月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注意到,对方明明表现的那么明显。

卢皎月僵了一下,还是开口,“夫君便是事忙,也要记得用饭,别伤了身体。”

明明是和平常差不多的说法,卢皎月这次说得格外干巴巴的,像是念台词。

顾易倒是没介意,只是轻声纠正了一句,“是知改。”

但也没在这上面纠缠,只是抬手将案上的东西清了大半,起身去接了食盒过来,温声,“月娘陪我用一点吧。”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再拒绝就显得太刻意了。

卢皎月略微僵硬地坐过去,那边的顾易先尝了一口汤,却动作微顿,他抬头正色,“月娘,我不嗜甜。”

卢皎月一愣,倒不是因为顾易这话的内容。

毕竟一块儿生活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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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久,她其实也发现了顾易不喜欢吃甜的,但问题是今天这汤不是甜的啊。

她奇怪地尝了一口,脸色一变,不由抬手按住顾易那边的碗,飞快:“你先别喝了,我让厨房重新做。”

又咸又甜还怪腻得慌,味道怪得难以描述。

对比起来她的药膳可以说成人间美味。

顾易因为卢皎月这反应愣了一下,下一瞬倒是忍不住笑了。

原来只是弄错了,并非不知晓他的口味。

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在月娘那里留下了些许印迹。

顾易有点高兴,碗里的汤也不那么难以入口。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莞尔:“无妨的,不难喝。”

卢皎月:“……”

那你的食谱还怪广泛的。

顾易把饭吃完,汤也喝了个见底,食盒收起来前补了一句,“我喜欢喝姜茶,月娘下次要一起尝尝吗?”

卢皎月意外,顾易很少透露喜好。倒也不是故意的藏着掖着,只是他的喜好都很淡,多半是隐约的偏向,没有非是不可的东西,也因此就不会特意去说。

能被他专门点出来,应该是真的很喜欢。

卢皎月想了想顾易平日的口味,面露迟疑:“不放糖的?”

顾易像是奇怪这个问题,但还是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喝纯姜汤的勇士?你们口味都那么怪吗?!

顾易像是看出卢皎月困惑,顿了一下道:“月娘要是嫌味道寡淡,可以加点香料。”

卢皎月:“……”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顾易平时吃饭都不挑了,这人本身就是黑暗料理界的天选吧?

卢皎月勉强笑了笑,含蓄推脱:“下次有机会罢。”

顾易果然没再强求。

倒是接着,“月娘你先别走。有个东西、本来打算晚上再给你的,但是你都过来了,正好试一试。”

卢皎月:“什么?”

顾易:“那套四色玉的四季印章,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青赤黄白,青奴把冬日的那枚白玉摔坏了,剩下的那几个便凑不成套了。”

卢皎月经顾易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

那是一套很少见的肖形印,印首雕刻得很精美不说,下面的印的图案也颇具巧思,四枚印章合起来,是一个完整的画。没什么用处,但是很好看。卢皎月也是意外所得,一直小心收藏着,没想到居然被青奴摔了。

但是自己生的崽,还能怎么办呢?

小家伙手里捧着摔坏的印章,眼睛里像是噙着泪,低着声气儿道“娘,我错了”。她还能把孩子打一顿不成?她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顾易一边转身去拿,一边解释:“白玉好找,但是底下的钤印却不太好合,义固城内的没多少擅长这样精细活的玉匠,金陵城里却不少巧匠,我想着说不定能合上,就把那套印一并带来了。因着不知道能不能拼上,前几日没和你说……今儿白日里匠楼遣人送了回来,说是合好了,你来试试、看有没有错开的地方。”

卢皎月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顾易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而这会儿功夫,顾易已经把那套印拿了出来。

他铺了张白纸在桌上展开,用镇纸压好,旁边的印泥也备好。做完这一切,他抬着眼,表情温柔的看过来。

卢皎月莫名怔神。

她最后还是试了那套印。

其实没什么需要检查的,顾易是个非常仔细的人,他说合好了,那必定是已经确定过才会把东西拿给她看,不会出什么对不上的篓子。

四枚印章并在了一起,端端正正地在白纸正中间落上了钤印。卢皎月对着印章的图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出声,“谢谢你。”

她顿了一下,低道:“知改。”

顾易愣住了。

……

书房里的人已经离开好久,但是顾易把手里的公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仍旧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心里像是有浪花翻腾,一朵一朵地撞在礁石上,怎么都平息不下去。胃腔里是暖融融的汤,虽然味道有些怪异,但是喝下去之后意外的不错。

那一声“知改”来来回回的在脑海中晃了几圈,顾易终于还是妥协一样放下手里的公文,他今日大概都看不进去什么了。

他把刚才盖了印的那张纸拿来出来。

钤印不偏不倚的、就在白纸的正中央,顾易看得忍不住失笑:月娘盖印总是这样……

[这印盖得、可真齐整。]

不期然的,那日沈衡对着暗格下信件的感慨在脑中响起。

顾易怔神。

他想起来了,在哪里看过类似的印。当年月娘镇守义固时,对外下达的军令之上。

第88章结发27

沈衡那天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从顾府里出来的。

他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试图理清楚自己这段时间干了多少混账事。然而干的事情太多,根本理不过来。

再想想顾二怎么满心信任地放任他和妻儿接触,又忆一忆卢娘子又怎么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

沈衡:“……”

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沈衡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是没脸去见顾易,但是奈何他最后马车上的那一次,明显是给顾易捅了个大篓子,要是夫妻俩因此闹出什么龃龉来,那他该去以死谢罪了。

因此,沈衡稍稍冷静下来一点,就规规矩矩地递上拜帖,登门谢罪了。

顾易听明了沈衡来意,倒是很释然,“季平哥多心了,月娘没有多想。”

沈衡:“……”

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弟妹贤惠大度。”

但是这明显不对吧!

夫君和另一个女子的桃色流言传满金陵,他又说了那么多旧情往事,这还一点都不多想?

到底是不多想,还是根本都不在乎?!

沈衡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摆着不对劲。

他肃下脸:“顾知改,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天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回去,倒是忘了顾易这边也是一笔烂账:那可是他嫂子!

沈衡倒是想起了顾易先前的说辞,不由怀疑看过去,“你说你不知道?”

顾易抿了下唇,倒是如实给出解释:“那会儿阿锦入宫,我无心其他……母亲让我娶妻、聘的是月娘。”

沈衡:???

顾老夫人怎么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吧?给幼子聘过世大儿子的意中人,这就不是亲娘能干出来的!

沈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可能。

顾有恒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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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没把自己的事往家里说吧?

到底是多年好友,沈衡对对方还是有了解的,这么一想,就觉得:还真不一定。

顾有恒太有主意了,而且他和家里的关系其实有点儿僵,父子之间一度非常紧绷。

至于说原因么。

举个例子,沈衡曾经很认真考虑过,万一哪天顾老将军去了、顾有恒打算效仿武康旧事,他该怎么办……扯远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这里头没他什么事——总归有这么个问题在,顾有恒瞒着他爹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不过毕竟婚姻大事,顾有恒肯定旁敲侧击过他娘的态度。

顾有恒行事风格就是这样,说好听的叫“谋而后动”,说不好听的叫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不管顾老夫人一开始是什么态度,经过他的“旁敲侧击”之后,肯定觉得卢家女儿是当儿媳妇的不二人选。所以在想给小儿子聘亲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卢娘子。

沈衡:“……”

太合理了,都找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顾家这边不知情,卢娘子那边儿能不知道吗?她这还答应了婚事。她到底打算嫁给谁?她知道自己是嫁给谁吗?!

沈衡简直是表情惊悚地看向顾易。

顾易垂着眼,“不管是什么原因,月娘现在是我的妻子。”

沈衡:!

他忍不住:“你疯了吗?!”

顾易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衡却坐不住了,“她那时候不冷静,你也这么不冷静吗?不行,你们两个不能这么下去!你……”

“季平哥。”顾易出声打断他的话,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衡,认真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就算是因为兄长嫁过来的也好,就算是想着念着另一个人也没关系。月娘答应嫁给他了,她现在是他的妻子。

他低声:“母亲也去了,我只剩下她了。我不能没有她。”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手。

沈衡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感慨简直是太贴切不过了:疯了!全都疯了!!

就没一个正常的。

他哑着声,“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就打算一直……”

沈衡都不知道怎么描述这扭曲的关系,一个为了旧情、干脆嫁给弟弟,另一个心甘情愿、冷静发疯。

特别是顾易这会儿还疑惑看过来,一副“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表情。

沈衡:“……”当然是因为这不正常!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去年到义固时候。

他在顾府呆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不对,听闻府上下人感慨“郎君和夫人感情真好”,他心里还笑“顾二居然这么会演”,这会儿想想简直浑身发毛。

顾易疯得太正常了,他都没看出来!

沈衡声音艰涩,“你有没有想过……”

死去的人印象只会一点点淡薄,再浓厚的情谊也经不住时光的消磨,万一哪一天、卢娘子清醒过来了,不想继续这段荒唐的关系。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沈衡没能说下去。

他想起早先提起“和离”后顾易的反应,原来不是他的错觉。恐怕真到了那会儿,才是顾易发大疯的时候。

——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衡只觉得脑袋瓜子一抽一抽地疼。

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是交友不慎!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顾家这对兄弟。心慕的娘子念着哥哥嫁给了弟弟,他什么都没捞着,还得替他们操心!他冤不冤得慌啊?!

有那么一瞬间,沈衡真的想甩手不管了:干脆把卢娘子从顾府偷出来,他带着人远走高飞,让顾二一个人发疯去吧!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

眼前这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卢娘子也不一定(一定不)不愿意跟他走。

沈衡:……淦!

他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沈衡吸气呼气,觉得先把这些糟心事往旁边放一放:再想下去,他也得疯一个。顾易这边只能慢慢来。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不是备了礼么,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岳父?”

沈衡查明了那密信字迹的主人后,并不那么意外。

按照顾有恒一贯的作风,确定了未来“岳父”,第一反应就是想方设法把人拉到自己阵营里,联系越紧密越好。就结果来看,他做得相当成功,成功得他都死了、“岳父”也愿意把女儿嫁到已经失势得只剩孤儿寡母的顾家。

沈衡想到这里,又想骂人了。

顾有恒就不干点人事!!

他哪怕少干一点呢?没有顾家下聘,没有卢府点头,这桩荒唐的婚事根本不可能成!

沈衡在心底骂骂咧咧,却听见顾易开口,“过些时日再去。”

沈衡:?

他连心底的骂声都止了一瞬,诧异地看向顾易,“还等?”

他还以为顾易早都耐不住了。

说实话,他把对方身份告诉顾易的时候,都怕对方不管不顾直接杀到金陵来问。这位倒是好耐性,硬生生磨到开春,人都到了金陵了,还能安安稳稳先赴宫宴——这份定力、他是甘拜下风。

但问题是现在没什么要等的啊?

女婿携礼拜访老丈人,这多名正言顺的借口啊。

顾易:“那些信,是月娘写的。”

沈衡懵神:“啊?”

他觉得自从时隔多年见到顾易,自己脑子经常陷入不够用的状态。以至于到了现在这时候,他已经对这种发懵的感觉很熟悉了。

顾易却像是早就想明白了一般,很平静地开口,“我不想逼月娘。还是从侯异入手查吧。”

月娘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同他说。

就像是毁掉一切线索的母亲一样,如果兄长还在,也必定不想他掺和到这种事里。月娘只是在“逝去兄长的遗愿”和“他的愿望”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的前者。

兄长更重要。

这是她从未掩饰过的偏向。

她会在新婚的时候偏头躲过他的亲吻,却在第二日认认真真地给兄长祭奠;她这多年都静心修养、毫无波澜,可是几封信就能引得她旧疾复发;她对逝去的人念念不忘,但是重病在身时,他甚至都算不上她在世间的牵挂……

这一点都不公平。

可他甚至没有资格抱怨这种“不公平”。

就像是那张帕子一样,那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他只是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抢过来了。

插足的人没资格要求什么。

他从未问过月娘和兄长的旧事。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问过之后,就不再是不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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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者”了。

*

晚间,卢皎月觉得顾易有点奇怪。

细细密密的亲吻落了下来,柔软湿润的触感在肌肤上绽开,虽然顾易平常就细致过头有点磨人,但是今天格外明显,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卢皎月忍不住抱住了人,轻声问:“知改?”

顾易动作顿住了。

少顷,他轻轻啄吻过来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克制着语气,“月娘,你都没有给我写过信。”

卢皎月不解:“嗯?我写过吧?”

她应该写了,还写了挺多的。

顾易却一点点敛下眉眼——

不,一次也没有。

全都是回信。她从来没有主动给他写过什么。

一些陌生的晦涩情绪在胸腔酝酿,顾易努力想要压下去,但是收效甚微。他一开始觉得月娘只要看到他就好,可是等到真的看到了,他又觉得这不够。

她明明给兄长的那么多,为什么就吝啬于给他这一点?她明明对兄长那般情深义重,为什么偏对他这样薄情?她明明可以再对他好一点的……

他不是想去争抢什么。

那是他的兄长,他并不想将对方彻底抹掉。

但是月娘太不公平了,明明他才是陪伴她更久的那一个!

两个人一起过了那么久,他想要更多一点也可以吧?不需要像对兄长那样毫无理由的偏向,只要、比现在再多一点。

顾易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愧疚、渴求、不甘心,他习惯性地将种种情绪压抑在心底,但是这些负面的情绪并未被消化掉,而是不断积攒着发酵,变成更黑暗更深沉、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怖的东西。

眼前的唇.瓣张合,是覆着一层水光的潋滟。

月娘好像说了什么,但顾易并没有听清,他顺从着心意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传递到脑中,顾易像是确认存在一般地抱紧了人,那股连呼吸压抑住的滞涩感终于消失了。

月娘是他的药。

只是极短暂的平静后,翻涌而来的不满足感又占据了胸腔,他又贪婪地想要再多一点。

顾易恍惚着想、是毒也说不定。

只是他心甘情愿。

饮鸩止渴……

也没什么不好。

第89章结发28

顾易一早起来就很愧疚,鞍前马后、小心照料,卢皎月下个床,他都恨不得亲自抱下来。

卢皎月:“……”

她不得不开口,“我没事。”

顾易眼神往她脖子上瞥,卢皎月自己看不见,但也能猜到上面是什么样子。大概很狼狈,昨天顾易干的。

这其实很奇怪。

顾易一向很体贴,就算是久未归家,最多也就是缠人了点,他会闹得晚,但绝对不会重,更不会在能看见的地方留痕迹。但昨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问过“写信”之后就闷不吭声地、特别……卢皎月有点不自在地偏了一下头,别开视线。

顾易愣了一下,微微僵住。

他似乎想要上前抱一抱人,但是在碰到人之前,却半僵着收回了手,只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他不期然想起了新婚那夜对方躲开的那一吻。

或许月娘并不想被他碰?那以前每次与他燕好的时候,都是忍耐吗?因为是“夫君”,所以不得不如此?

这个猜测实在太恐怖,顾易呼吸都不平稳起来。他不敢去回忆,但是有零星的画面不受控地自心底深处冒出来,仿佛在嘲讽着只有他一个人沉.沦的缠绵欢愉。

在那冷意侵袭全身之前,手却被人握住了。

顾易抬眼,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

他听见对方温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柔又清透的眼中并没有他恐惧的厌恶。

顾易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那股冰冷的寒意仿佛也随着呼气被吐出,他缓了一下才轻轻抱过来、低声,“月娘不喜欢吗?”

卢皎月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嗯?”了一声。

颈侧落下了一个湿润的亲吻,顾易亲得很小心,好像一有不对就会退开似的。

卢皎月:“……”

原来问的是这个。

把这种事直白的问出来似乎还挺少见的,不过是顾易的话,好像也很正常,他就是一个非常在意对方感受的人。

卢皎月稍微回忆了一下,觉得还好。

虽然不太习惯,但还没有到不适的地步,不如说,偶尔这么一下,还挺新奇的。

特别是顾易现在小心试探的样子,都有点儿让人怜惜了。

脖子上被亲得有点痒,卢皎月稍微退开了一点。

这细微抗拒的动作让顾易彻底僵在了原地,身体像是冻住了,尖锐的冰凌将心脏搅成一团,那种疼痛感让人联想到许多血淋淋的画面,有战场上见到的残骸尸骨、有父兄残缺的遗体,也有母亲苍白瘦削的病容。

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地握拳收紧,指甲陷进了皮肉里,耳边有声音高高低低地回响。一些艰涩情绪自心间流淌出来,气息一点点压抑、眼神也渐渐晦暗下去。

月娘不能这样。是她亲口答应了婚事,他们同牢结发、合卺而饮,那夜也是她主动拉起他的手……所以她不能在他失去了一切、只剩下她的时候,再将他一把推开。

一些更深沉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涌上来,唇上突然印上一片柔软,顾易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亲吻。

很轻的吻、一触即离。

还有一句小声的,“我喜欢的。”

她说‘喜欢’。

污泥般的翻涌情绪骤然止息,心湖一下子平静下来。

漆黑泥潭之上突然绽开了一朵花,柔软的、洁白的、带着淡淡的柔光。

顾易轻轻呼气,语气带颤:“……月娘。”

原来真的有人、一句话就可以宣判他的生死。

*

卢皎月觉得这个陈朝的朝廷十分散装。

当北邺大军压境的时候,他们勉勉强强合力抗敌,如今薄奚信身死、北邺内乱,外部威胁没有了,他们也开始放心大胆地内斗了。

割据一方的藩镇对朝廷而言从来都是大患,对于这个陈朝朝廷,这里面还有另一个问题——这些割据势力的主人也是宗室。这下子连造反的名头都不缺了,大家都是皇子龙孙、谁也不差谁的,凭什么让你当皇帝?

陈帝在后宫上荒唐,但是在这种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事上并不含糊。一方面令人严密监视各地藩王,另一方面拼命生儿子(……),虽然有点槽多无口,但这对陈帝而言,这确实是个解决办法。

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出镇要冲,总比令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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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心思的叔父、远房兄弟来得放心。至于未来下一代皇帝要怎么办?那是将来需要考虑的事。

这么个只能扬汤止沸的解决办法,也怪不得未来这个小世界撑不下去。

陈帝剪除宗室的举动这么强硬,自然激得各方反叛。回京没多久的顾易奉命带兵平叛。

陈帝在这方面展现了异常矛盾的态度。

他一方面确确实实忌惮顾易领兵,但是另一方面,面对作乱的宗室,他又是信任顾易的。

金陵城中。

顾易前头领兵出发,紧接着就有人谏言,“如今四方作乱,京中也不安全,顾将军府上只有少妻幼子,若是有歹人作祟、府中家眷受伤,顾将军恐怕也无心作战。陛下仁慈,不若将顾将军妻儿都接到宫中保护?也好令将领安心受命于外。”

“保护”是假,“威胁”是真的。

陈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胞弟,只将人看得背后生汗。

少顷,彭城王终于抑不住跪地请罪,“弟弟资质驽钝,但确实一心为兄长所想,只是才智终有不足,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谅解。”

陈帝等他完完整整地行完了这一礼,才带着亲切的笑将人拉起了,“阿骞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哪里用得着这些外人的礼节?”

彭城王顺着这力道起身,面上仍是诺诺之态。

陈帝却是笑:“阿骞多虑了,顾夫人也是将门巾帼,昔年对北邺十万大军仍能固守城池,如今只是一座小小的顾府罢了,怎么会有危险呢?”

彭城王连连应声,口中道:“是弟弟想错了。”

兄弟俩又说了会儿家常话,彭城王请命告退。

看着那道身影躬着身一点点退出去,陈帝突然低低感慨了一声,“阿骞也心大了。”

旁边的内侍屏着气不敢出声。

陈帝却笑了一下。

阿骞那哪是“想错了”,分明是“害怕了”。害怕当年的事败露,害怕自己被报复。

害怕好啊,害怕就意味着有软肋捏在了他手上。

至于说顾易?顾家人的软肋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顾易把它摆得那样明白,倒是让人不好碰了。

对方出征前那样叩请他照料家人。

他总不能真把人接到宫里当人质,那样可就太难看了。

这朝上哪个势大了都不好。

他得要平衡。

陈帝这一手帝王平衡权术玩得极为精妙,只是他忘了,当其中一方是帝王宠信加封的虚饰荣耀,另一方是实打实的军功时,天平的砝码迟早会失衡。

陈帝却并未察觉。

他一无所有登上帝位,全是靠着操纵平衡才掌控了实权。藩王之间的彼此制衡、朝中臣子的互相掣肘,于是他才能稳坐帝位。后来,就连将他推上这个位置的力量也被他放到了天平之上,他终于全靠自己握住了这平衡的中心。他用得太熟练,又尝过了太多的甜头,非常信任这一套道理。

……

景平二十四年的那场平叛之后,顾易在朝中呆了两年,各地时有小规模的叛乱,顾易领兵前去,归朝后又卸了兵权。

性格使然,顾易实在是个很难让人产生威胁感的人。

再如何煊赫的军功、再怎么破格的嘉赏,他仍旧待人谦逊有礼、从不仗势凌人。

相比于兄长,顾易其实和顾老将军更像,但是对陈帝而言,两者给他的感受差别太多。

幼年时顾老将军一个人镇住朝堂给他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不管对方后来怎么退让,那股沉重的威胁感仍旧挥之不去。但是顾易不同,他见过那个跟在父亲、跟在兄长身后的腼腆少年,就算后来顾易已是赫赫军功在身,他也没有多少实感。

像是家养的老虎,卸了兵权就是拔掉了牙齿。

顾易那过度的内敛、总能给人这种毫无威胁感的错觉。

起码陈帝是这么觉得的。

几分酒意下肚,他甚至能借着醉气揽过身侧的美人,调笑道:“朕记得爱妃可是差点进了顾家的门,如今却入宫跟了朕,爱妃是怎么想的?朕比那顾将军何如啊?”

当一个男人问出‘比之何如’的问题时,心底必定是有十分肯定的答案的。

陈帝此时步入中年,正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在他眼里,自己年幼登基、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终于在危机四伏的朝堂上渐渐握住权柄,等到了青年时期,又借助臣下的手、扫除了最大的威胁。

到了如今,他已然是大权在握、可以肆意拨弄朝堂的帝王。

许寄锦忍着恶心躲过那带着酒气的亲吻,但是脸上神色却不显得。她知道陈帝想听什么,当即佯怒推拒着对方的亲近,口中哀怨道:“如何能比呢?陛下是君,顾将军是臣,臣子怎堪与君相较?陛下这般说,让妾身如何自处?”

怎么能比呢?眼前人不过是占了个投胎的便宜,借着出身被拥立着推上皇位。顾家替他外御敌寇、内平叛乱,帝王要权、老将军便还政于君,为人臣做到这份上了,还要如何?

可笑这一切在眼前人眼里,竟成了心腹大患。

陈帝果真未恼。

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揽住了人,伏低做小道:“爱妃莫气,都是朕的错。朕也是醋了,顾将军毕竟年少有为,朕也是怕爱妃旧情难忘、时时惦念着。”

陈帝说得像是拈酸吃醋的情趣,许寄锦却浑身发凉。

“宫妃私通外臣”的罪名够她死百八十遍了,这种宫闱丑闻都不需要证据。

染着精致蔻丹的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当即滚下,“都是年少不懂事,哪有什么旧情?如今顾将军有妻有子,妾身也幸得圣眷,早就没什么关联。陛下现下还如此说,是要逼死妾身吗?”

美人梨花带雨很惹人怜惜,但是陈帝却没有第一时间安慰。

他晃着神,像是思索着什么道:“朕记得顾二娶的、是卢尚书的女儿?”

许寄锦哭声一滞,寒气从心底渗出来。

君夺臣妻。

陈帝干得出来这种事。

第90章结发29

许寄锦并不想害顾易。

当年顾家遭逢大难、局势难料,顾易为了不牵连她才上门退婚。她说了会等他,但是之后却入了宫。食言而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她本就欠顾易的。

若是一句话惹得对方家破人散,那她恐怕这辈子换不清了。

许寄锦努力想要说点儿什么挽救,但是那一瞬间的冷意太过彻骨,她思绪一时难以平静。好在陈帝也只是随口一提,转瞬就想起了这位顾夫人当年守城的丰功伟绩。

陈帝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好几个武将的影子,多半是五大三粗的身板、满脸横肉的脸,他瞬间就倒尽了胃口。

再想想顾易居然和对方还有个儿子。

不由微带嫌恶道:“……亏他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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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去口。”

许寄锦不知道陈帝具体想到了什么,却能判断出对方确实没了兴趣。她稍稍松了口气,怕陈帝旧事重提,不由又顺着对方往日的心思捧了几句、手中又不断斟酒,陈帝果然被捧得飘飘然连饮而下,没一会儿就醉得意识不清。

等确定人确实醉过去了,许寄锦冷淡地把人推开,起身对着侍人吩咐:“陛下醉了,你们好好照料。”

旁边的宫人躬身领命,许寄锦起身往外去。倒也没人拦她。按说被召陪侍的宫妃没有皇帝点头不能随意离开,但是作为后宫里最得宠的那位,许寄锦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殿外的阳光刺目,许寄锦走到殿门口就忍不住眯了下眼。

她久立未动,门口的侍卫忍不住出了声,“贵妃?”

许寄锦这才晃神,她只是有点恍惚。

都说朝中都是些尽会阿谀奉承的佞幸小人,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帝王只想听曲意逢迎,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在他跟前逆耳忠言。

许寄锦回神之后,本来想离开的。

但是视线从那侍卫身上瞥过,倏地顿了一下。

她记得曾有人同她解释过——

[义固的风俗和别处不同,非以剪彩为人,而是镂金作胜饰于发间。]

正月初七乃是人日,民间习俗是剪彩纸做人形或是花状,贴在屏风上,也饰于发间,叫做“人胜”。但也有的地方不是用彩纸,而是以镂金箔作胜的,就比如说义固。

许寄锦心中微动,她像是随口闲聊一样对那侍卫,“这年过得可热闹,叫人心都飞了,可就盼着元夕挂彩灯。只是这年年挂灯,也没什么意趣,该有点新鲜的,我听闻各地风俗都有不同,你先说说你们那儿的吧。”

被点到那侍卫微愣,倒也还是答,“回贵妃,卑职家乡也无什么特别,燎炬燃灯、戴兽面为傩戏,要说什么金陵少见的,约莫是游龙灯。只是卑职年少入军,非擅此道,贵妃若是想要在宫中做安排,恐怕要差人去寻些个老手。”

许寄锦随意地点了点头,又以此为话题,挨个点儿值守的侍卫问。

只是越问,她手心的汗意越重。

在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之前,她作出一副“累了”神情,叫了步舆过来,结束了这个由她挑起的话题。

冬日的步舆遮挡得很严实,许寄锦刚一上去,就瘫软下去。

掌心被冷汗浸得黏腻的,后背也一阵冰冷的汗意,她微带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宿值禁中宫中侍卫居然有超过半数出身义固。

或者可以换种说法,那是顾家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昔年武康因伐蜀北征之功在朝中大权在握,历任相国、大将军,加封为王,终是废帝自立,断了萧氏祭祀。武康政权昙花一现,但他确实把萧家的嫡系屠了个干净,如今登临帝位的也不过一届旁支,所以才有的各地人心不平、屡屡作乱。

那现在顾易在朝中的地位,比之当年武康如何?

他在禁卫之中,还有多少人?对这个皇宫大内的控制力又有多少?

许寄锦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大逆不道、该诛九族,但是她忍不住去想、去猜测。漆黑的前路中突然出现一隙光亮,纵然那光芒背后是万丈深渊,她也忍不住抓住。

*

顾府。

年节是各家府邸最忙的时候,以顾易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王崇玄是两年前江阳王之乱时,顾易提上来的将领。

他并非顾家的嫡系,对北邺战事平息,陈帝也不可能让顾易再去领兵顾家嫡系。但顾易确实是个很公平的人,有功请封、有过论罚,在这上面不会因为对方的出身乡籍区别对待。

王崇玄佯降入敌营,亲斩江阳王首级,如此大功,合该请赏的。

顾易不会抹掉手下人的功劳。

不过很显然,王崇玄因此把自己当成了顾易的人。

这会儿携厚礼前来,又求屏退左右,是想求顾易把他推上夏州刺史的位置。

顾易拒绝了:“一州刺史乃国之大事,我不过一介臣子,怎敢言废立?你请回罢。”

顾易说的是实话,他对于揽权并不热衷,除了针对彭城王的事上,他很少越界去做什么。但陈帝将彭城王越捧越高,顾易几乎是逼不得已地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

不过这些话落在王崇玄显然不是如此,他只觉得自己没能打动顾易,不由一咬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侯异多年为镇郢州,其有异心,公当明知。如今令崇玄出任夏州,正与顾公在金陵对其成夹击之势。他日若有异变,崇玄自当为公效犬马之劳。”

顾易垂着眼看他。

王崇玄这种效忠,没给自己留余地,也没给顾易留余地。

顾易要么点头答应、收拢心腹。要是再拒绝,那就近乎结仇了,他得想办法让对方再无出头之日。

顾易并不喜欢这一切,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又冷静又熟练地思考其中的利弊。那仿佛抛却了感情的冰冷目光落在身上,王崇玄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冰凉利器沿着皮肉寸寸剖开,只转瞬间,冷汗便浸透了背衫。

……

王崇玄踉跄地从顾府出来。

往上爬的目的达成,他脸上却一时没见喜意,后怕的情绪还在心间萦绕。他无比确信自己一旦没能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王崇玄走后,书房里的顾易也没见什么高兴的神色,只垂眼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不多一会儿,又有新的人进入书房,都是些差不多的事,只要将情绪剥离在外,单以利弊来衡量的话,事情其实变得很容易处理。

一直到暮色合下,终于不会再有人登门拜访。

燃了一整日的炭火似乎有些熄了,连日光也渐渐隐没,屋子里冷得过分。

顾易想要叫人添点炭来,但是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必。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看了几眼,就将纸扔进旁边的炭盆里去。火焰倏地窜起,倒影在漆黑的瞳孔中,仿佛连火光也是冷色调的。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顾易立刻转头看过去,神色凌厉。

但见来人之后,原本冰凉的神情宛若融雪般温和下去,他轻轻唤了一声,“月娘。”

不自觉地绽开笑意之后,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卢皎月:“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顾易总是不大喜欢这种事的。除了特定的几个人过来,其他人登门拜访之后,多数时候会有个情绪低潮期。顾易又不是主动透露负面情绪的人,要是卢皎月不过来的话,他会选择一个人默默消化这些负面情绪,或者将它们压着积攒起来。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解决办法。

顾易听着卢皎月这话,神情忍不住更加柔软下去,口中却是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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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面那‘不赞同’的目光下,他终于放弃了强撑,低低开口恳求:“月娘,你过来一点。”

卢皎月刚刚走过去几步,就被环着腰往前带到了怀中。顾易这动作有点突然,但是卢皎月倒没有多意外,顺着对方的动作环了过去,安抚地在脊背上拍了拍。

但是这次的情况好像更严重一点,顾易只抱了一会儿,就亲吻了过来。

一开始只是唇和颈侧的肌肤碰触,呼吸的热气激得脖颈处的脉搏加快,湿润的痕迹一路向上,轻轻落在唇上。顾易的亲吻一向很缠人,像是即将溺死者抓住最后一口气一样,细密又漫长。

但在察觉到身侧人呼吸渐渐急促的时候,顾易还是退开了。

月娘的身体不好,憋气太久会晕过去的。

他轻轻拍着卢皎月的肩膀顺气,这下子倒是分不清谁在安慰谁了。

卢皎月轻轻呼着气,缓过来一点,终于能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顾易的情绪不太对劲,要是平常的话,他最多抱一抱。

顾易沉默了一会儿,低道:“王崇玄求为夏州刺史。”

卢皎月点点头,等着顾易接着往下说。

顾易并不喜欢这种利益交换,但是这些年间也早就习惯了,不至于因此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

顾易没有立刻接下去。

卢皎月也并未催促,只是耐着性子等待。

果然,在一段更久的沉默之后,他低声:“他说‘谋大事’。”

谋什么“大事”?

王崇玄并不知道他和彭城王、和侯异之间不死不休的怨恨,并不知道他一定要彭城王死的理由。他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再进一步,那该是什么?

顾易语气带着些茫然:“我好像回不去了。”

到时候、他真的还能退吗?

但是他又不可能罢手。

因为陈帝是不会给他公道的。

彭城王是陈帝的胞弟,在陈帝的亲生儿子长成之前,同胞兄弟就是他最天然的、最有力的政治盟友。只要彭城王没有谋反,陈帝就会不遗余力地保他。

顾易还没有天真到以为只要将证据摆出来,陈帝就会站在顾家这一边。

陈帝不会的。

他不会为了一个外人,去杀死自己的亲生兄弟。于是,帝王不给的公道,他只能亲自去讨、亲自去要。

但是讨完公道之后呢?

顾易不敢去想。

这条路没有办法回头,但是他又不得不踏上来。等路走到尽头,他还是他吗?

黑暗中摸索久了,他好像连自己都迷失了。

这种又冰冷又茫然的无依凭感中,顾易却感觉到一条柔软地手臂自身后环过来,另一只手轻覆上面颊,指腹轻柔地描绘着面部的轮廓,他想要抬头的时候,额头被轻轻地抵住。

她贴了过来,清雅的面容近在咫尺,温柔的声音落耳中,“我陪着你。”

顾易呼吸滞住了。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近乎急切地亲吻过去,手指穿过发丝按住后脑,手臂揽住腰肢,他几乎想将人揉到自己的怀中。

他听见自己哑着声唤,“月娘?”

声音低沉、艰涩,带着夹杂着喘声的浓重渴求。

卢皎月怔了一下,还是一点点放柔和了表情,“可以。”

……

碰落的发髻跌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青丝如瀑散下,遮住了那一段白玉般莹润的肩膀。

顾易此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放肆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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