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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结发20
卢皎月正烧得晕晕乎乎的听见仿佛有人叫她,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地看见守在床边的人影,她努力想要辨认。
顾易看出了她的神情,低声道了句,“是我。”
得到一声轻应。
顾易有许多话想要问,但是对着病榻上烧得意识朦胧的人,他终究还是替对方捋了捋打湿的额发,温着声道:“睡吧。”
只是注视着榻上人的面容,顾易禁不住有些晃神。
月娘对他来说,是执手相伴的妻子、是陪伴着他走过那段最艰难岁月的支撑、是让他不会困囿过去的救赎。
那他对月娘呢?
于月娘而言,他又算什么呢?
他找不到答案。
顾易轻轻攥住了对方的手,倾身贴住滚烫的脸颊,低声,“快些好起来罢。”
算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月娘能够好起来。
*
卢皎月本来以为自己都快剧情杀了,结果身体居然好起来了。
烧是退了,但人还是很虚,稍微动一动都要满身的虚汗,而且不能出屋,屋子里的炭火一不那么旺了,就冷得不行。
卢皎月靠在床上,忍不住跟系统叹气:[下次不要‘病逝’的角色了。]
真是太难受了。
身体健康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但是一旦生病,就会觉得“健康”简直是人生在世最难得、最值得珍惜的事了。
可怕的是,像这样的重病、她还会遇到第二次,运气不好甚至第三次、第四次。
系统倒是答应下来,不过给出了提醒:[设定筛选条件之后,任务难度可能会上升。]
卢皎月:[……]
还能怎么难?她觉得这次已经够难了。顶着一个和顾家几乎说是毫无关系的未出嫁的女子的身份,去救顾易的父兄,也亏得系统能想得出来!
以她当时的身份,恐怕她当着顾常或者顾老将军的面,说‘彭城王通敌叛国’,都不会有人信。
卢皎月无法想象难度再提高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纠结着对系统,[你让我再想想。]
她这次任务完成完全靠着取巧,多亏了这个小世界有个便宜爹在,能让她伪造笔迹……
想到这里,卢皎月突然神情微变。
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个地方做得不太正确:顾易拿着那封信来问她的时候,她不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反应。
那可是她亲爹的字迹啊!
卢皎月:“……”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业务不太熟练完全可以理解。
卢皎月下意识问了身边唯一能说话的统,[怎么办?]
系统倒是认真给出了回答,[经过检测,宿主行为并不会给小世界进程带来负面影响。]
也就是说,可以放着不管。
卢皎月:[……]
小世界不会有事,但是她会出事啊!顾易真问起这个来,她该怎么回答?!
不过转念想一想,情况似乎也没那么严重。
没人规定女儿必须认识爹写的字吧?况且这次的便宜爹又是个不和女儿谈论政事的封建大家长。她“一时没认出来”,情有可原。
问题不大,能糊弄过去。
*
另一边,顾易也确实收到了金陵的来信,沈衡找到了那字迹的主人。
民曹尚书,卢道正。
他的岳父。
这实在是个顾易实在没想到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足够顾易察觉,岳父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逢年过节的年礼都是很明显的面子情,问候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
不过以当年顾家的景况,这样的人实在太多,顾易并未往心里去。只是隐约从中意识到,继母当家、月娘在卢家过得似乎并不好,不由又对人多疼惜了几分。
但是若真的同那些人一样,避之不及才是常态,又怎么会将女儿许过来?
想到这些年渐渐疏淡的关系,自己似乎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去信问候,顾易不由心生愧疚。他下意识提笔,但是落字之后又顿住了。
但若是岳父的字迹,月娘会认不出来吗?
顾易深知,他的夫人并非长于后宅的女子。
大军压境,她能颁下政令、稳住城中民心;兵临城下,她能亲登城头、执弓射旗。这样的人绝不是后宅里能够成长出来的。
那这样的月娘,会不认识父亲的字迹吗?这不太可能。
顾易拧了拧眉,重新又看了一遍沈衡的来信。
季平哥是不是弄错了?
沉思间,顾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几案的台面。似乎是某一下敲得重了,他听到“咔哒”的一声搭扣弹开的声音。
顾易一愣。
他这段时间一直用的是兄长的书房,确实抱着点“说不定就发现什么”的想法。只可惜除了最开始那个暗格之外再无所获,倒是没想到、这次居然无意间有了发现。
顾易循着刚才的声音传来的地方摸索着,因为并不知道机关是怎么布置的,他只能循着缝隙一点点去找开关的痕迹。一番摸索之后,顾易倒是抠开了几案下面的空心夹层,只是因为他往下压着案几倾斜的缘故,夹层里的卷轴直接掉了出来。
轴头在地上磕了一下,最底下的活扣被震得打开,整张画卷就那么轱辘着在地上铺展开,露出了画上的内容。
顾易愣神地看着这张美人图。
画上绘着一位女子,顾易不知道是画者神韵抓得太准还是自己对画中的人太过熟悉,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人——是月娘,他的妻子。
顾易的第一反应是认错了。
这是他兄长的书房。兄长的书房里怎么会藏着月娘的画像呢?
‘我见过卢娘子的,许多年前在金陵的时候。’
‘……和顾有恒一起。’
一些过往的对话不期然地在脑海中浮现,顾易只觉得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一样,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坠下去。他不自觉地想寻点什么否认自己的猜测,四处寻觅的目光落在了那“嫦”字的题字之上。
月娘有闺名为“嫦”的姐妹吗?
这或许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特别是在顾易拼命想要否认的此时此刻。
但是同一个瞬间,许多封存的画面不住地在脑海里浮现,就如新婚之夜、对方偏着头躲开的那一吻,也有对方沉默地为兄长单独燃香、做出的祭奠……
一幕幕闪现的过往重新定义着认知,顾易忍不住想起来那一晚,月娘看着那块被他攥在掌心的青玉轻声开解,让他无需为“过去”心生愧疚。
每个人都有过去。
月娘的过去,又是什么呢?
顾易的目光怔怔地落在那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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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上,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心底空荡荡的,是一种说不上冰冷还是空虚的感觉。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
也或许是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
卢皎月觉得顾易最近好像是有话要和她说。
有几次格外明显的欲言又止,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卢皎月:?
顾易并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人,大部分时候他都又真诚又坦白,能让他这么纠结的时候实在不多。
卢皎月想了想,猜测或许是上次她看了信之后情绪波动太剧烈,又紧接着大病了一场,这才让顾易不敢跟她说了?
这还真是顾易会挂心的事。
不过这种完全是个人性格所致的烦扰,就算是卢皎月也没有办法解决。她只能尝试开解,“我觉得我这几日好多了,身上轻快了许多,太阳好些的时候还能去院子里走走。”
卢皎月说得是实情,她的身体确实在好转。总不至于像刚刚病愈的那会儿,就算在屋子里,离得炭火远一点、就要冻得瑟瑟发抖,下床倒杯水走了这两步路,身上就出了一身虚汗。
顾易听到这些话,表情果然舒缓了许多,他应和着,“脸色也比前几天好看。”
结果刚这么说着,卢皎月倒的水就洒了一半在杯子外面。
顾易连忙一手握着卢皎月的手稳住了壶身,另一只手臂护在了人身前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急声道:“小心,别烫着。”
卢皎月:“……”
她也不想的,但是手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卢皎月身上确实溅了一点儿热水,不过她这会儿穿得很厚实,倒是没有觉得烫。于是只说了句“我没事”,就一边抬手把沾湿的袖口往上挽了挽。
顾易:“我来罢。”
他本来想帮忙把袖摆沾湿的部分拧干,但是目光落在腕间的一瞬却兀地止了声。
在那因为大病又细瘦了一圈的手腕间,莹莹的翠色装点其上。是那枚母亲送的镯子,月娘常年戴着它。
过于熟悉了,以至于在回忆中都好似变成了对方本身的一部分,只要想起了那凝霜的皓腕,就会想起这枚莹绿的玉镯。
可这枚镯子原本是给顾家长媳的。
如果兄长还在,那该是给兄长的妻子……
这一瞬间突兀的想法让顾易的思绪都冻住了。
他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攥着卢皎月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力。
卢皎月吃疼地闷哼了一声,不由地开口,“夫君?”
顾易被这一声提醒得回了神。他连忙松了力气,闷着声道了句歉,又略微避开了卢皎月的目光,接着自己刚才的动作,帮忙把那被热水沾湿的袖子拧干。
袖子被绞成了一团,多余的水分从指缝的间隙挤了出来。顾易使劲拧了几遍,袖口处的湿痕扩散了不少,但留下痕迹的地方只剩一点略微的潮意。
手上有了动作,顾易也终于从刚才的恍惚中缓过来点。他把拧出来的褶皱捋捋整齐,本想拿着帕子当做内衬垫到里面的,但是将帕子拿出后却动作顿了一下。
一些过往并未注意过的细节突然变得异常分明起来,顾易盯着那帕子上的游隼看了许久,突然出声,“这张帕子,是不是……不是给我的?”
卢皎月被问得一愣。
这可真的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顾易突然这么一问,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仔细回忆了好半天,才隐约忆起来,那次找帕子找了半天、最后发现是被顾易当成送他的礼物拿走了事。
思及此处,她不由地笑了一下,“哪有什么是不是的?一张帕子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夫君若是喜欢,拿走就是。”
顾易抬头看了过来,像是判断这话的含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认真回道:“我很喜欢。”
即便并不是为他绣的,他也非常喜欢。
第82章结发21
因为卢皎月这场不合时宜的病,顾易拒绝了那份急召入京的诏令。他早不是当年初初接手顾氏的少年,随着在军中的威望日盛,朝廷早就不敢无视他的意见,如今他拒不奉诏,朝中也不敢强令他入京。
就这么拖着,一直等到开春,卢皎月的情况稳定下来,一行人才正式启程。
顾易回拒的奏表上,用的当然不是“妻子病重”这种虽然是事实、但肯定不会被采信的理由,他说的是“义固布防尚需调整”。
不过对京中而言,这没有什么区别。
无论理由听起来再怎么正当、奏表上的用词如何谨守臣子礼节的谦谨,“拒不奉命”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京中人本就绷紧的神经再上一根弦。
卢皎月当时烧得意识模糊、没能拦住,等她清醒过来,顾易的奏表已经上了,那会儿再拦早都晚了。事已成定局,卢皎月也没再挣扎。
往好处想,春天赶路还舒服一点呢。
只不过可想而知,有了这次“抗命”,顾易入京后处境绝对比原剧情里艰难得多。
这些大人的烦心事,小孩子是不会知道的。第一次出远门的顾青奴看什么都新鲜,兴奋得哄都哄不住。卢皎月拿着柳枝树皮搓出来的粗糙柳笛吹着小调,好不容易哄得这孩子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顾易驱着马放慢速度,缓着步子跟着旁边的马车保持平齐,只略微偏一下头,就能看见另一边母子和乐融融的场面。
只这么看着,顾易的表情就忍不住放得温和下去。
他一向是个所求不多的人,这样的画面,已经足够他从心底生出满足来了。
马车上,顾青奴相当捧场,卢皎月刚刚吹完,他就呱唧呱唧鼓起掌来,“好听,娘真厉害!”
卢皎月听得摇头失笑,这孩子的亲娘滤镜起码十级。
她感慨道:“我就是学了点儿皮毛而已,真要吹得好听……”没说完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顾青奴疑惑地抬头看,“娘?”
卢皎月这才回神。
她笑了笑,轻飘飘地就把刚才的话题带过去,问:“青奴要不要听点别的?”
顾青奴果然被转移了话题,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要!”
悠扬婉转的调子再响起来,旁边的顾易神色中带出了点僵硬。
月娘说“学”……
琴瑟琵琶,无论哪类乐器,金陵的闺秀都可能会学,唯独不可能是这种掐条柳枝就能做出来的乡野柳笛。那她又是向谁学的?
顾易一点点敛下了眉眼。
月娘让他“无需为过去介怀”,可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在那些他无法插足的旧日岁月里,月娘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走过了什么样的过往。
卢皎月终究没有再吹过多久,吹笛子不算是个体力活,但也终究需要一口气在哪里,卢皎月没多一会儿就觉得大脑缺氧,眼前有点轻微的眩晕。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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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怎么开口呢,顾易已经发现了她的不适,对着顾青奴道:“别闹你娘了,让她歇一会儿。”
顾青奴不太愿意,但是他到底是个听话的孩子,也真的有点儿怕冷下脸来的爹爹。被顾易三言两语地哄得,就去了后面的马车上。
等到人走了,卢皎月才彻底松了口气,靠着车厢壁轻轻缓着。
顾易驱马靠得近了点,“等到了京城,请宫里的医官来看看,会好的。”
卢皎月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点点头。
剧情杀这种东西,躲是躲不过的。不过卢皎月也想等着青奴稍微长大一点。
虽说这样多少有点对不起顾易和青梅的破镜重圆……作为补偿,接下来金陵的事,她会尽力帮忙的。
*
不管金陵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顾易入京这件事,都表现了十足十的欢迎态度。
帝王亲自设宴,百官列于席间,只为迎接顾易一人。
席间山珍海味、鱼脍佳肴,伶人乐声靡靡、舞姬身姿曼妙……
顾易很不习惯。
他也是在金陵长大的少年,以当年顾家的地位,他就算并不是贪图享受之人,但也衣食用度无一不精、乐舞百戏皆都见过。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的,顾易低头看了眼案几上的食器,美玉为盘、金银为饰,玉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那盛鱼的汤碗竟是由整块琉璃磨成,去骨的鱼不知道被什么填着支撑起鱼身,整条鱼都浸在清透的汤底中,鱼鳍被特意留下、半透明的鳍尾随着水波微微摇曳,整条鱼宛若生时。
顾易觉得自己是吃不下去了。
为示恩宠,陈帝令顾易坐的是下位之首、群臣之前。他原本还想效仿顾老将军旧事,在席间单独列座,不过顾易以“微薄之功,不敢得陛下如此厚遇”,推辞不受。
对于顾易如此“知情识趣”,陈帝自然乐见,心底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不少,看顾易也添了点顺眼。起码能装模作样地扯出一个笑来,关切,“知改一直未动箸,可是口味不合?”
顾易半施一礼,恭敬回道:“臣不敢,只是膳者巧思、如此佳肴,臣不忍落箸。”
这话落下,宴上突然传来一些不明缘由的哄笑。
陈帝并未拦着,他甚至自己也扬了下嘴角,但又很快压下去,像模像样地赞道:“知改赤子之心,实属难得。”
皇帝亲自开口为此定了性,底下群臣自然没有敢接着取笑的,纷纷出言附和。
也有捋着须,像是深有感慨一般表示理解:“顾将军到底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有如此艳色,哪还有心口腹之欲?”
开春的天气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场中的舞姬却衣衫单薄得只一层轻纱覆体,旋转起舞间柔韧的腰肢若隐若现,顾易只看了两眼就避开了视线。
不过那发须已有些斑白的老臣的话显然得到了大多数列席者的认同,连陈帝都哈哈大笑起来,“知改可看上哪一个了?尽管开口就是。都这么多年了,知改还是膝下只有一独子,实在不是兴旺家族的样子,若是顾老将军还健在,可是要怨朕不关照你了。”
顾易表情不变,平静推拒道:“谢陛下美意,臣家中已有妻室。”
“好意”被拒,陈帝表情僵了一瞬。
这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他想起一些不大愉快的记忆,但眼前之人到底不是记忆中那一位,陈帝只僵了一瞬就缓和下表情,还能扯出个笑来调侃:“知改这么说,可是忧惧家中悍妻?爱卿大可放心,朕御赐美人,便是家中夫人也不敢说什么的。”
顾易沉声:“非为忧惧。内子为臣远赴边境之地,昔年义固之危,其以有孕之身亲登城头、以振士气,操劳过甚、以致成疾。如此恩情,臣不敢负之。”
[家中老妻与臣共历患难、相伴多年,臣不敢辜负。]
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妹妹年轻貌美、又是天生贵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人老珠黄的乡野老妇?!
陈帝刚刚好转的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下去。
顾易说得还更过分一点。
恩情?他在说什么的“恩情”?又是提醒谁“恩情”?
守土之功、定疆之业。
顾易是在告诉他,他要是敢赏赐美人,那就是抹掉“守将”旧日功勋,寒边境将士的心。他说的“负”,不是辜负妻子,而是辜负功臣。
大概是心虚之人总是格外敏.感,顾易话里的含义远没有那么尖锐,但还是被陈帝顺理成章地解读为了“威胁”。
陈帝的脸皮抽.动了两下,但是下一秒却突兀的笑了。
“顾将军也是见惯了国色,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是应当的……你们都下去罢。”
后半句是对宴上的舞姬说的。
伶人齐声婉转应“是”、袅袅摇曳而出,但没过一多会儿,却又有女子抱琴而来。
顾易不管是对美人还是对乐舞兴趣都没什么兴趣,再加上陈帝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他这会儿更是避嫌似的没有多看。
但是无意间余光瞥到来人,顾易禁不住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错愕抬头。
……
许寄锦被传唤入宴时,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硬要说的话,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十年太久了,当年那位文采风.流、贤名在身的帝王早就沉湎于酒色之中,也只有身边的佞幸还能挖出点儿旧日功绩,各个三五日盛赞一次贤君圣主。再有各地祥瑞奉上,于是他仿佛真的是一位连老天都认可的贤明君主了。
可事实上呢?贤明不贤明的不好说,荒唐事却是一件没少过。如今这宫里哪个妃嫔没有被传唤侍宴过?她因为“受宠”,到宴前的次数还格外多一些。
从一开始的羞愤难堪到现在的平静麻木,似乎也没有过去多久。
和这位陛下近些年越发出格的行事相比,妃嫔侍宴已是小事了。前些日子的清溪殿,他竟命宫女祼身相戏、强令之与侍卫……许寄锦没什么表情的抿了抿唇。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如一头碰死来得干净。
许寄锦晃着神想着这些,却觉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过于刺目了。
多数时候,陈帝就算传召妃嫔侍宴,席间人也遵着避讳不敢多看,但是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色心贼胆不长眼的,撞上陈帝心情好甚至不会被发落。
许寄锦对此早就木然了。她从进殿来就目不斜视,但是对方的目光实在太过执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隐含厉色地看过去一眼。
这一眼过去,她人就僵住了。
琴从臂弯间滑落,撞到了地面上的巨大动静在宫殿内带出了一阵阵回响。这种举动往日里必会惹得陈帝勃然大怒、被斥为“上不了台面”,但这次却没有带来一点点怒气。
陈帝亲自离席、急步上前,执起许寄锦的手关切道:“爱妃可是伤着了?”
许寄锦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碰触,但脚下本能般地牢牢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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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她非但没有躲开,还僵硬地扯着唇角、露出一个轻快又俏丽的笑,“谢陛下关怀,妾无事。”
身后那道目光仍旧追随着而来,许寄锦能感受到其中的担忧。那是年少时她分外熟悉的目光,他的面容比之当年深刻又成熟不少,可是这份沉默的温柔似乎从未改过。
但此时此刻、许寄锦只觉得难堪。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目睹这一切?!
而在这骤然翻腾的难堪中,许寄锦却看见了陈帝眼底隐隐的快意。某个冰凉的猜测一点点自心间浮现,冷得她牙关都隐隐打颤。
陈帝当年钟情的到底是许寄锦,还是……顾家的未婚妻?
第83章结发22
陈帝拉着许寄锦的手,他脸上是虚假的柔情蜜意,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是真切的。
他确实在笑——
你们顾家不是尽出情种吗?不是白首不离、为了家中妻子连公主都不愿娶吗?
可这又怎么样?
他的未婚妻不是照样要入宫为妃?心上人不还是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许寄锦只觉得心底的凉意愈甚。
或许是距离太近、看得太清楚了,也可能是将近十年时间、足够她对眼前的人有所了解……她居然读懂了陈帝眼底的神色:竟果真如此。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来,她觉得恶心。
从来没有过的恶心。
特别是恍惚想起来,早些年间她其实也有过心动的。
那时候的陈帝还没有这么荒唐,甚至还可以说是一个颇具才华的贤主,她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纵然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可是当天下最具权势的帝王倾心相许、予取予求、毫不掩饰地偏私时,谁不会动容呢?
只是如今回首再看,她只看到了蜜糖包裹下腐烂又恶臭的肮脏秽物。
胃部痉挛地抽搐,喉间阵阵作呕。
她突然很想吐。
若是在十年前,她说不定真的已经吐出来。可是此时此刻,在群臣瞩目的大殿之上、在帝王满脸虚假的关切之中、在昔年恋人的注视之下,她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一点,依然是帝王喜爱的、那明媚又俏丽的样子。
许寄锦恍惚地想,令人厌恶的或许并非只有眼前虚伪做作的帝王,还有这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不让她这么一直麻木下去呢?
陈帝显然还没放弃让许寄锦在宴上奏乐的打算,对于刚才摔了的那张琴,他倒是全没有所谓,反而是道:“摔得好!这等无名无姓的凡琴怎配得上朕的爱妃?前些时日琢州进献的‘焦尾’呢?快呈上来!也只有‘焦尾’这等名琴,才配让朕的爱妃亲自奏上一曲。”
被指的那个内侍忙不迭地垂首应是,只是刚要退出去,就觉一道森凉的视线落在身上,像刀锋划过皮肉,刺疼的感觉直入脑髓,那股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让他一时僵在的原地。
顾易的视线只在内侍身上一略而过,旋即对着上首施礼,“陛下见谅。”
过度端正态度实在让人不自觉地郑重以对,连陈帝都下意识收敛了先前的作态,人都坐得正了些。
顾易接着,“臣以为此举不妥。贵妃身份贵重,臣等外臣,怎敢让贵妃奏乐?”
他这么说着,环视了一圈大殿之内。
顾易是个内敛的人,当他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气质显得平静又温和,就连方才席间诸臣似有若无的蔑视之意,都没有让他有丝毫动容。但他此刻抬眼看了过来,那视线仍旧是平静又镇定的,可是那沉沉的压迫感犹如山岳撼地而来,带着战场磨砺出的森凉血腥气,刚才还满是嬉笑的宴上一瞬间鸦雀无声。
陈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这一瞬间,零碎的记忆拼接成连续的画面,他发现那些过往依旧清晰。
先帝骤然驾崩,这个刚刚成为他“新家”的皇宫一片混乱。宫人四散奔逃,远处隐隐有金戈交击的声响传来,血腥味蔓延开来。萧惟元不知道谁会赢,但是却无比清楚、不管谁赢了,他这个“太子”都不可能活着。
宫殿门被人撞开了,萧惟元觉得自己或许该体面一点,像是父王、父皇麾下的将军一样,刀兵加身而面不改色。可是他太害怕了,他只想躲起来、想逃走、想活下去。
可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藏在了供奉的案几底下,最靠近墙角的位置,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起来,试图逃过追兵的搜捕。
直至一张沾染着鲜血的面容映入眼中。
那人半跪在案几之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斑驳血渍,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温和的,他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萧惟元突然崩溃了,他颤着声大喊大叫,“我不是!我才不是太子!”
他不是太子!他没有要做什么太子!!他一开始只是渝陵王的世子。
金陵城一点儿都不好,一起玩大的玩伴没有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空旷宫殿里,不能随意进出。父王也没有时间来陪他,新的先生一点都不可亲,尽说些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这个人……
一定是想要把他骗出来杀掉!!
对方并没有杀他。
良久的对峙后,尚且年幼萧惟元终究体力耗尽,被一口吃的连哄带骗的诳出来。萧惟元带着做个饱死鬼的想法,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却并没有死,而是被抱到了大殿之上。
那个冷冰冰的宫殿一点都不舒适,周围的眼神全都是不友好的。冷漠、猜疑、打量、讥诮的不屑,可是当那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
年幼的萧惟元愣愣地看着对方,被回以一个温和又安抚的笑,好像在说‘我就在这里’。
就像是父亲一样。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陈帝有片刻的恍惚,但是回神后,表情却一点点地冷硬下去。那柄刀的锋芒太盛了,但它又不完全握在自己手里。
是,它的刀锋对的是北邺、对的是各地心生异志的宗室。
可是万一有哪一天,它调转了刀口、对准了自己呢?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陈帝定了定神,再看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都索然无味极了。他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兴致,淡淡地道了一句,“顾将军所言有理,是朕欠妥当了。诸卿以为呢?”
死寂的大殿这才像重新活了过来。
陈帝连年筛选之下,如今能在殿上列席的多半都是逢迎阿谀之辈,被皇帝这么一问,纷纷附和着应声,“陛下所言极是”/“陛下圣明”/“陛下实乃贤德之主”。
这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的吹捧,但是看着下首敛眸正坐、神色平淡的顾易,陈帝却没法像平常一样生出什么被盛赞得飘飘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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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他只觉莫名烦躁。
接下来宴会在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气氛中草草收尾了。
*
桃色消息向来是传得最快的,在这方面就算是皇家也不例外——或者说,正因为是高不可攀的皇家,所以才格外让人生出一种窥.探欲。就在宴席结束的当日,顾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流言就传了开,当年那对青梅竹马、未婚夫妻的旧事也被翻出来当做谈资。
这些传闻一时还没有传到卢皎月耳朵里。
她毕竟刚刚回京,久未踏足金陵的社交圈,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人来告诉她什么。
卢皎月倒是带着青奴回了趟娘家,不过那会儿顾易还在赴宴,消息尚未传出,这趟回门也没起什么波澜。
卢父照样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带着对顾青奴也没什么好脸色。继母倒是很客气、不过并不算亲近,继妹出嫁了、卢皎月没见着,庶兄原本在卢家的时候就关系一般、这次只是打了个招呼。继弟似乎是想亲近、被卢父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也只讪讪地叫了声“阿姊”。
于是这趟回门也是潦草结束。
卢皎月提前就跟顾青奴说过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后者倒没因为这冷待心生忐忑,只是不解,“外祖为什么生阿娘的气啊?”
卢皎月:“……”
这就说来话长了,大概要从当年她一意孤行,非要嫁顾家说起了。以顾家当年群狼环伺,只剩一个年少且寂寂无名的顾易支撑门庭的景况,这还真不是个好选择,卢父的话都已经到了“你敢踏出这个门,我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的地步了。
卢皎月还是嫁了。
好在卢父也没做得那么绝,女儿还是认的,就是再没给过好脸色就是了。
卢皎月摸了摸顾青奴的小脑袋瓜,温声,“这是大人的事,青奴不用操心。青奴这么懂事,外祖以后会喜欢你的。”
便宜爹的父爱不多,但多少还是有的。有些事其实挺难评的,起码在那个时候的卢父看来,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女儿打算,反倒是糟心女儿又叛逆又不识好歹。
不过再大的怨气也会随着当事人的身死烟消云散。卢父确实会“喜欢”顾青奴的,因为他是未来权倾朝野的顾大将军的长子。即便被过继出去,那也是和顾氏连接的纽带。
利益绑定带来的“喜欢”脆弱吗?
[怎么会?]
那双眼底宛若燃着炽烈的火光,神情又天真又残酷,[那才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联系。]
追逐利益、追逐野心、追逐权势都无妨。他无比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并且乐在其中。
过往在眼前浮现,卢皎月不由晃了一下神。
那简直像是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恨不得将每一个接触的人都燃烧殆尽……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伸手摸了摸小孩子还只是垂髫的头发,温声,“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但是你要去分辨、去挑选,哪些才是能交往的人。”
顾青奴似懂非懂地仰头看,神情困惑。
卢皎月失笑。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了。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稍微有点儿着急了。
她终究还是摇着头,“……没什么。”
*
卢府。
卢皎月一走,吴氏脸上禁不住带了点埋怨之色,“你就不能为岘儿想想?现在的顾家又不是当年,多走走关系只有好处。月娘可是那会儿嫁过去的,那是雪中送炭的恩情,为岘儿谋个差事,他这个当女婿的还能不答应不成?……好好一门亲,被你处成这样!”
卢父脸色铁青,“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真以为现在顾家处境多好吗?战事刚歇,陈帝就把人叫到京里,那是个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吴氏不惯着他,当即就撅回去:“好好好,我不懂,你那个‘恨不生为男儿身’的大女儿懂!她怎么就嫁过去了呢?”
卢父闻言,脸色一下子黑了个彻底。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无意间截到的回信。
要不是那信、他都不知道他好闺女干了什么!
顾家也是好样的。他在金陵替顾家效力,结果顾家那小子背地里勾搭上了他女儿!人都死了,还勾得他女儿非要嫁过去。
她是嫁顾二吗?
她分明嫁的是那块牌位!!
第84章结发23
卢皎月接到了沈衡的邀约。
沈衡当然不是单独约的,不然传出去以后,两个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他是借着封阳长公主的名头,给顾府递了春日宴的邀约帖子,又在信的附言中提到、自己到时候也会赴宴。
鉴于沈顾二人过度坦荡的态度,这么多次下来,卢皎月已经完全不会对沈衡的做法产生任何误会了。
虽说春日宴这种场合,总带着点春暖花开、少男少女们换了薄衫轻衣的相亲会性质,但是去的人也不全是为此。春日盛景、人总想在外走走,这其实更像是个集会。
沈衡大概是见她刚回金陵、怕她不适应,这才以封阳长公主的名义提出邀约,帮她融入金陵的社交圈子。特意选这种非常容易产生男女交互的地方、又强调自己到时也会赴宴,多半是怕她遇到什么应付不来的场面,方便就近帮忙。
细致到这种程度,可谓是非常体贴了。
不愧是剧情里顾易的“亲哥”。
*
沈衡随邀帖附上的是春日宴流程,详详细细每个地方都提点到了,让人就算是第一次去也不会露怯。况且卢皎月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也来过类似的场合,经年再至,也不算陌生。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却没想到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金陵难得出什么热闹,前一日宫宴上,顾将军替许贵妃解围的事早就经过多次的艺术加工,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在“我就同你一人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的开头下,成了整个春日宴最热门的话题。
沈衡从头到脚精心打扮、恨不得把身上每一道的衣褶都捋平了,还没来得及去“偶遇”呢,就听了一耳朵的流言。
他脸色当场就变了,对着旁边的人厉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不解,“宫宴上,顾将军对许贵妃旧情复……”
声调在沈衡渐渐凌厉的目光逼视下越来越小,他纳闷,“你不知道?你不是和顾家一向走得近么?当年和顾有恒混得那么好,顾知改还叫你一声哥呢。”
沈衡:“……”
他确实不知道。
这几天,他光操心春日宴的事了。他也就是借了她娘的名头,其实都是自己在忙活。他平素最不喜欢这些杂事,但是这次不一样,和心上人见面的事,再费心都是高兴。
以卢皎月现在顾夫人的身份,他想要合情合理、不损对方名声地见一面其实很难。
当然,他可以去顾家拜会,顾二那态度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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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拦着的。可在顾府里,专门去见顾有恒的遗孀……沈衡想想就浑身不得劲。
太怪了。
他又不是有那种癖好的人,他就是心慕卢娘子而已。
就是为了免得那尴尬场面,沈衡这才费了好大的力气安排这一场春日宴,没想到宴上居然传出这种话来。
沈衡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他到底还是在往好处想,又接着问:“这事还有谁知道?你还和什么人说了?”
那人很利索地答,“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个。”
沈衡唇角往下撇,那张总是带着点散漫神色的面孔一下子冷厉下去。
他沉着声又问了一遍,“还有谁?”
对面人愣了一下:不是、这怎么还认真了呢?!
不过到底不敢再糊弄。
封阳长公主幼子这身份,硬要说的话,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就是卖点面子罢了。但沈季平无官无职还能在金陵混得如鱼得水,从皇室宗亲到朝中重臣、甚至坊市里的三教九流,都能有说上话的人,这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讪讪地,“其实也没有多少,就王家的二郎、李十三、荀九郎那常凑的三……四五六个吧……”
看着沈衡一点点凉下去的脸色,这人有点急地辩解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这消息这两天早都传遍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你不信宴上揪个人打听打听,十个里面有九个能问出来!”
沈衡的表情已经不止是“难看”能形容的。
流言蜚语是能逼死人的,对于女子而言又尤是如此。
陈帝不可能因为这点流言去动顾二,许贵妃那里……恐怕顾二越是旧情难忘,陈帝对许寄锦就越上心,许娘子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上,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流言里还有个没出现的第三人。
顾二的夫人,卢娘子……
不管那两人的婚事中到底有什么内情,只要卢娘子还担着“顾夫人”的名字一天,她就没法从中脱身。沈衡没法想,在流言已经发酵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对方在这场宴会里会经历什么。
被沈衡揪住问的那人见情况不对,打哈哈着道了句“我看那边荀九叫我呢”,就脚底抹油飞快地溜了。
沈衡没拦着,他正往女眷席那边的方向看过去。
但是隔得太远了,什么都没看着。
沈衡暗自咬了咬后牙。脸上绷起分明的咬肌的痕迹。
少倾,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两下,往自己身上一泼。再起身,一身酒气、摇摇晃晃但目标明确地女眷席那边过去。
他名声都够差了,不在乎多这么一点。
……
“啊!”
“什么人?!”
“快拦着点!!”
封阳长公主幼子醉后大闹女眷坐席,把亲娘办的这场春日宴搅了黄——这个大笑话继“顾将军和许贵妃的旧情秘闻”后,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金陵城内的谈资。
不过在事发的当天,却是兵荒马乱,谁都顾不上谁。一片混乱中,“醉醺醺”的沈衡精准地上了顾家的马车。
卢皎月上来之后,看着马车里那“醉得昏睡”的人,不由愣了一下。
如酥也是有点懵,“夫人,这?”
卢皎月:“算了,一块儿带着人回去罢。你辛苦跑一趟,吩咐厨房、提前熬点醒酒汤。”
就沈衡和顾易的关系,沈衡都醉成这样了,她总不能把人扔在这里不管。
如酥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实在是这一场宴会闹得,里头乱、外头也乱,各家的马车互相堵着,还是用走的更快一点。
只是如酥走都走出去一段了,突然觉出不对劲来:她这一走,马车里不就剩夫人和沈郎君了?
如酥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着往前走了。
就回去这一路的光景,沈郎君还醉成那样,应当不至于出什么事。况且家中郎君也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
这边,马车上的沈衡却僵住了。
今日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他考虑不周,沈衡本来想当面道个歉。
他今儿都闹成那样了,醉鬼上错马车也很正常,等道完歉再走,也不至于有人怀疑什么。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卢娘子居然真以为他醉了,还准备把他带到顾府照顾。
沈衡头皮发麻。
他琢磨着自己这会儿“醒”过来,是不是不太合适?但要是不醒,借着装醉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更不合适了啊!
沈衡内心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咬着牙睁开了眼。
眼神清明、没有半点醉意的样子。
卢皎月:?
她忍不住困惑:“沈兄?”
沈衡却不由分说地施了个大礼,急声道:“卢娘子,今日的事,实在对不住。我近日事忙,还不知晓京中那些流言……这次春宴邀约,是我的不是,让卢娘子受委屈了。”
他简直是在流言最盛的时候,把人推到了最风口浪尖的地方。
沈衡这么说着,不由地生出些挫败感来:好像他真的是个很不能成事的人,每次都害得对方遇到一些糟心事。
卢皎月连忙让人起来,又有些恍然:“沈兄先前醉酒,是为了替我解围?”
她看过去的视线略微诧异。这人也太好了吧?闹出那么大动静,宁愿自己当笑话,也要帮她解围……不愧是剧情里的官方指定“亲哥”。
沈衡没敢真被扶起来,几乎是卢皎月凑近,他就忙不迭地退回到安全距离以外。
饶是如此,那片刻的接近还是让他心脏直跳。那点挫败感早不知道被飘到哪里去了,反而一种说不上的鼓噪情绪占据了胸腔。
沈衡好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但出口的话还是有点磕巴道:“谈不上‘解围’,这本就是我的错,我该想办法解决。”
开口之后,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
沈衡定了定神,表情稍稍肃然,沉着声问:“方才宴上,可有人为难卢娘子?”
卢皎月沉吟地“唔”了一声。
刚才在宴上呆了那么一阵子,她也知道最近的流言传的是什么了,无非就是男女主的那点儿事。而她这个目前还没死的原配,作为漩涡中心的直接相关人物,肯定有人闲得没事过来撩拨两句。但要上升到“为难”的程度,好像也不至于?
卢皎月中肯评价,“是有人说了些闲话,但是还谈不上‘为难’。”
有点烦人,但还不至于让人有什么真情实感的情绪起伏。
沈衡一愣。
要是卢皎月只说“没事”,他说不定还不信,但是这种说法反而让人放心不少。
不过想想也是,卢娘子和顾二又不是真成婚。
以二人的关系,那流言最尖刻的一面,对卢娘子来说反倒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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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卢娘子没放在心上就好。”
他顿了顿,到底替顾易说了话,“知改并非有意,他是个最念旧不过的人,当年和许娘子又是那般要好,如今纵使前缘难续,也不忍心见人为难。”
卢皎月觉得这说法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但还是点点头,“我知晓的。”
沈衡低低叹息,“……造化弄人。”
卢皎月还是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儿微妙,但是看了看真的很唏嘘的沈衡,到底出声安慰:“日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不会一直如此的。”这可是个破镜重圆剧本。
说起来,这次的官配看着靠谱多了,就连这位沈家“亲哥”好像也是男女主的CP粉。
沈衡倒是一下抓住了关键词,“日后”、“不会一直如此”。
卢娘子这是态度松动了?
第85章结发24
见卢皎月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沈衡心底自是高兴。
他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二,但又心知这种事急不来,继续追问下去容易惹得人不快。
于是只能按捺下去,转而提起一些安全话题。
能在两人作为话题的,也只有他们都很熟悉顾易了。刚巧提起了顾许二人的旧事,沈衡倒也顺势接了下去,略微唏嘘感慨:“我们那会儿都调笑,知改那样闷的性子,就该有个活泼点的小娘子来配。那会儿顾府上可不缺人登门,都知道他家两个儿子,带着小女郎来得还真不少。”
“许小娘子算是最闹的那个了,偏偏和顾二对上了眼缘,两人也不知怎么就关系好起来了……那一回顾老夫人的最喜欢的那个瓷花瓶开裂了,顾二闷不吭声地就认下是自己干的——他还以为是白日里许娘子在那玩闹碰到了——要不老将军下了值回来,买了个七分像的向老夫人赔罪,顾二能一直不吭声地把这口锅背下去。顾有恒那会儿就笑,等他这弟弟成了婚、胳膊肘肯定拐到外面去了……”
沈衡絮絮地说了不少昔年旧事,卢皎月听得表情微妙。
她倒是不介意听听这些。
但是沈衡在她这个原配夫人面前,说夫君和青梅两小无猜的亲密旧事,是不是不太好?
她试图从对方的神态表情里分析出一点点用意来,但是沈衡好像什么特别的用意都没有。他就是很单纯地一副“分享弟弟幼年期生活”的态度,完全不觉得她会多想的样子。
卢皎月:“……?”
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她一时陷入了“到底是我出问题了,还是沈衡有问题”的纠结之中。
不过沈衡毕竟是小世界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她才是那个半路出家的。所以,果然还是、“我有问题”。
抱着这种想法,在沈衡终于注意到卢皎月的神色有异,出声询问的时候,她已经能很从容的笑了笑,表情镇定地说上一句,“没什么。”
沈衡:?
他略微有点奇怪,但还是没有刨根究底。
虽然一路上都在替顾易说好话,但是等到顾府下了马车,看见顾易之后,沈衡的脸色还是沉了下去。
顾易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沈衡,惊讶:“季平哥?”
还不等顾易追问沈衡‘怎么在车上’,就见对面人脸色凝沉,肃容道:“我们谈谈。”
顾易一愣,还是点点头。
他和沈衡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后面的卢皎月已经自己从车上下来,顾易收回本来想去扶的手,倒是叮嘱,“厨房正熬着汤,这会儿约莫已经好了,月娘你在宴上应当没吃什么,身体该受不住了。我让春酒给你送过去,你先喝一点、再去歇息。”
卢皎月点点头,“我知道的。夫君和沈兄先去吧。”
她上次大病了之后,顾易就格外关注这些生活细节。要不是沈衡来了,顾易大概要盯着她喝完。
沈衡本来因为顾易这关心叮嘱的话表情缓了缓,但是卢皎月对顾易的那一声“夫君”又叫得他神色微僵。
看着人走远了,他忍不住小声,“我还以为她会叫你‘知改’。”
顾易不解看过去。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区别吗?
沈衡被看得反而不自在了,觉得纠结一个称呼的自己实在小家子气,不由摆手:“没什么。”
因为这么一点称呼的小插曲,沈衡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了,情绪一时没酝酿起来。
一直等到进了书房,他才重新正色开口,“知改,你知道最近京中流言吗?”
顾易困惑:“什么流言?”
沈衡一点儿也不意外顾易的反应。
这小子一向如此,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毫无兴趣,有什么流言蜚语绝对是最后一个传到他耳朵里的。这次又是被避着的当事人,恐怕整个金陵城传遍了、他都不会知道。
但是这次他必须得知道。
沈衡沉着声,“前一日的宫宴上,你替许贵妃解围。我知晓你念旧顾情,但你这么做时,可想过卢娘子会如何?”
顾易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道:“月娘知道的,她不会在意这些事。”
月娘知道那段往事,也确确实实不在意。
他顿了一下,又解释:“我和阿锦已经过去,我也并非为了旧情。陛下召宫妃侍宴本就不妥当,就算来的是其他人,我也会开口。”
沈衡看他那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就头疼。
借着顾有恒留下的那些来往书信,顾易确实在慢慢牵起顾家在朝堂留下的暗线,他不喜欢“威胁”,也不喜欢“算计”。但是有些事和喜不喜欢无关,他确实做得很好。
就是这时不时冒出来的“天真”,让人心底一个咯噔。沈衡有时候怀疑,顾易这趟来金陵是不是对的,他真不会被人连骨头一块啃了?
不过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掰不回来,沈衡暂时也只能放下,他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你是问心无愧,但是瓜田李下,本就是百口莫辩之嫌,你和许贵妃又有一段故旧,你让旁人怎么想?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卢娘子又是你的夫人,你可考虑过她在金陵如何自处?”
沈衡看着顾易那怔住的神情,到底语气缓了缓,颇有些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兄长才娶的卢娘子,但只要她还是你的妻子一日,你就得想着她顾着她,不能老觉得是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牵累。”
顾易表情错愕,“我不是……”为了兄长。
沈衡却抬手止住他的话,一副‘我理解’的表情,“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是你们现在毕竟有夫妻之名,卢娘子免不了受牵连。你要不想这么畏手畏脚,不如……先和离?”
沈衡承认,自己后半段话确实有那么亿点点私心。
但这也是为了顾易好啊。他那个性子,要是真的牵连拖累到卢娘子,心底必定愧疚至极,还不如两人早早分开、各自嫁娶。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一声极沉的,“我不会和离。”
沈衡一愣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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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却撞入一双暗沉深邃、宛若幽潭的漆黑眸底。一股说不上来的悚然感自心底深处生出,转瞬蔓延全身,思绪都短暂地空白了瞬间,脑中只有尖锐的唳鸣示警。
沈衡最后是被缺氧窒息感强行拉回了心神。
对时间的感知有些模糊,沈衡也不确定刚才过去多久,但确实有段时间了。
但再看时,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幻象,扭曲的画面变得正常,顾易正担忧关切地看过来,“季平哥?”
沈衡蜷了蜷发僵的指尖,一时居然不确定刚才是不是错觉。他确认地问:“你说不和离?”
顾易稍微抿了抿唇。
是他一贯带着点执拗的神色,却并没有刚才那样令人悚然生畏的危险感。
他低着声:“是月娘答应嫁给我的。和兄长没有关系,月娘就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
沈衡:???!!!
他脱口而出,“你不是为了青奴才娶卢娘子?!”
顾易:“和青奴有什么关系?”
经这么一提,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缘由,稍怔后,倒是开口:“母亲当年是想要为顾家留个后,但我……”
顾易没法说出什么别的解释,他当年的答应亲事,确实是对母亲的妥协。
但是月娘是那么好的人。她帮他解开了和母亲的误会,让他不至于至亲过世、才追悔莫及。她又是那般温柔照料,陪着他撑过了最艰难时候。
又温柔又坚强,就连邺兵压境,她都能执弓立在城头,护住他父兄留下的城池……
朝夕相处、日夜相对。
这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喜欢?
于是,那短暂的停顿之后,顾易很顺畅地接上,“我心悦她。”
见之则喜,别时生忧。时时牵挂,羁于心间。
他喜欢自己的妻子。
这并非是什么不能对他人言的事。
沈衡的表情已经过度震惊到空白,他“你”“她/他”“你们”地语无伦次了大半天,总算憋出了个完整的词,“顾、顾有恒……”
顾易稍微别了一下脸,但还是低声:“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月娘和兄长的事。”
现在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他没有去问。
在月娘心里,他比得过兄长吗?
顾易不知道答案。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从幼年时便一直追逐的兄长的话,顾易又觉得这好像并没有关系。
当然会介怀。会不自觉地比较、衡量,又生出在意来。但是如果另一个人是兄长,就好像变得没那么要紧。
兄长的话,是可以的。谁轻谁重都能够接受。
他好似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追逐在长兄的身后,兄弟之间似乎从没有起过龃龉,连爹娘的更偏疼哪一个的争执都未曾有过……他沿循着兄长的轨迹成长,太习惯于和对方共享一切。
旁边的沈衡表情已经青青白白变过好几轮了。
但是在“青奴到底是谁的儿子”、“顾二娶了他嫂子、是真的娶”、“我居然在向有夫之妇、还是顾二的夫人示好”这一系列让人脑子嗡鸣的炸裂性内容中,沈衡仍旧想起了另一件似乎没那么要紧,但还是让他脸色惨白的事。
他嘴唇哆嗦着,用气音艰难:“我、我刚才……在马车上……”
顾易看他一副快背过气去的样子,不由抬手递了杯水过去。沈衡抖着手接过,艰难灌下去一口,又飞快补完下半句,“说了好些个你和许娘子的旧事!”
顾易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面的问题。
但是想到沈衡刚才提的“京中流言”,再加上对方以为的“为了兄长才娶月娘”,他不确定地看向沈衡,“季平哥,你说‘旧事’?”
沈衡惨白着一张脸点头,“是你想的那些。”
卢娘子在春日宴上听的或许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但他说的、都是真的……关于她琴瑟和鸣的夫君,和另一个女子曾经两小无猜的事。
在流言传遍的现在,又听到这些旧事……
顾易脸色一变,道了句“我先失陪”,就急匆匆离开。
沈衡没给出什么反应。他神情木然地呆在书房,捧着杯子一动不动,手指用力到发白。
卢娘子的脾气那么好吗?她就应该当场甩他两个巴掌,把他从马车上扔下去!她竟然还对他笑了。
想到那一幕,沈衡思绪微飘。
下一刻,他痛苦捂脸。
……他居然还觉得那笑怪好看的。
疯了吧?
那是顾二的夫人!
第86章结发25
顾易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卢皎月正喝着汤。
以她当前的身体状况,入口的东西多多少少都算是调养的药膳,说一句“滋味平平”都是夸奖,味道极其寡淡,有时候还带着点药味。
这次情况也不例外。
卢皎月喝了两口就拧起了眉,忍不住叹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想吃高油高盐高热量!!
实在不行,高糖也可以。
如酥却会错了意,劝慰着出声,“夫人你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些嚼舌根的闲人!郎君这些年,待夫人一心一意,奴婢是看在眼里的,哪有什么许贵妃刘贵妃的事?说什么青梅竹马,拿不准就是她们瞎编的?这些闲人说话,最是有鼻子有眼的了。”
卢皎月听了这话,不由面露意外。
听这语气,如酥居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旧事?
卢皎月出嫁的时候几乎和卢府闹翻,嫁妆是原主早逝亲娘给女儿留下的、倒是不缺,但人手却没带几个,身边的人几乎都是来顾府后安排的。
按理说,这些男女主这些青梅竹马的旧事,顾府的人该很清楚才对?
卢皎月忍不住问了句,“你是后来入的顾府吧?”
如酥有点困惑,但还是点点头,“是。但不是牙行买的。那年天气极冷,我快在外头冻死了,是老夫人心善,路过见到、就收留了我。”
大概是没特意去记,如酥也没说出个具体年份。但是要说金陵特别冷的那次,卢皎月倒是知道——是顾易父亲和兄长去世的那一年。
卢皎月低叹:“怪不得。”
如酥莫名有点儿不安,但还是道:“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卢皎月:“你来顾府来的晚,许是不知道。她们说的不尽是实情、但也相去不远,顾许两家当年确实是快议亲了。”
如酥似乎是懵住了,她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不可能!”
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很激烈。
卢皎月莫名从她脸上看出点“正主亲自下场拆了CP”的崩溃来。
卢皎月:“……”
虽说不太合时宜,但她莫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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