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当初一声不吭,冒雨拎着行李箱来求我收留的,结果我都跟她一起待习惯了,她又自顾自走了。家里没人做饭,我每天回家都黑漆漆的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厕所天花板掉皮天天砸我的头。我现在都不想回那个家了,我以前很想的。”
“而且,就因为我拒绝她索吻,她就气成这样,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新年也不给我发祝福,我给她打电话她就说让我别打了。”
“我现在知道她喜欢我了,那难道就不能……在她喜欢我的前提上,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吗?”
陈雨婕有点无奈地提醒:“你这样多残忍啊。”
“你要让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你面前克制着不动心思,日日夜夜跟你相处,她哪里做得到啊。”
陈雨婕深深叹一口气,问她:“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闻祈向你……那什么。”她说不出“索吻”那两个字,糊弄过去了,“你会怎么办?”
舞台突然重新亮起灯光,彩排又一遍开始,音响的鼓点声在会场上空荡来荡去,响起了《告白之夜》的曲子。
江稚茵恍惚一下,盯着陈雨婕的眼睛,突然想起某一次,她跟闻祈一起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看演出,她在玩火锅店游戏,闻祈靠过来,问她舞台上表演的曲目好不好听。
她记起那双倒映着彩光的眼睛。
于是开口说:“我愿意。”
“……因为我现在好想她。”
第36章金鱼
音乐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江稚茵的神经紧绷了一瞬,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下意识用手指覆上嘴唇,自己也有些错愕。
陈雨婕叹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麻烦:“那不就得了。”
江稚茵沉默地抿住嘴唇,缓缓把身子压在靠背上,两只手的手心捂着自己的手机。
台上的人叫着陈雨婕的名字,让她回去帮着排演,陈雨婕抬头应了一声,又看向江稚茵,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会场里只有舞台处的彩光灯在毫无规律地闪动,江稚茵,在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陈雨婕的话,将手机摁开,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
手机屏幕的光折射在她眼底,几秒后随着手机屏幕熄灭而消失。
从排练场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斜阳满坡,她揣着兜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在手机里翻翻找找,也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
其实从出生以来她极少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本身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但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却总是反复斟酌、考虑再三,才敢开口。
她迟疑了一下,问卓恪方知不知道闻祈现在住在哪里,卓恪方回答得很快,给她发了一个地址。
“她找了家宾馆定了几天房,等学校宿舍手续办下来了好像就会重新搬回宿舍。”
江稚茵把她给的地址存到备忘录里,走出校门跨上单车,手掌捏动着手刹停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头朝向相反的方向行驶。
她去了宾馆楼下的一个饭店,定了两盒小龙虾,想了想,最后还是拎了几罐啤酒一起打包带走,在宾馆大堂里坐下来,两手捏着手机给闻祈发了消息。
【拉粑粑大王】:“我在你宾馆楼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稚茵打字的动作一停,切换到个人信息页面,把昵称改了一下,然后才切回来继续发消息。
【悲伤到拉不出粑粑的大王】:“哇,今天还有点冷诶。”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对面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新的消息弹进来。
只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十多分钟,江稚茵也等了十多分钟。
在消息发出后的第十一分钟,她才终于等到闻祈的两个字:
【用户136】:“到了。”
她推开门进来,呼吸很沉,像是这一路都赶得很急,但视线却仅在推开酒店大门的那一瞬间往她身上落了一秒,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撇开。
江稚茵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她,闻祈没说话,拎着她打包的两盒小龙虾,目光落到另外一袋啤酒上的时候凝了凝,沉默地一起勾在了手指上。
在上电梯的时候,江稚茵一直低着头,闻祈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问她:“卓恪方跟你说的我的地址?”
她点头说是,又连忙信口胡诌:“其实也没有非常想来,就是突然很想吃你煮的龙虾面,然后上大众点评上一搜,宾馆楼下那家就很好,所以就来了。”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升,中间停都没停。
江稚茵从模糊的电梯门上探视她的身形,却描摹不出她的表情,只好试探着说:“虽然你从我家搬走了,但我们应该……还有得谈吧?”
闻祈沉默良久,江稚茵一直憋着呼吸,半晌听见她不咸不淡地回复:“你带着酒来宾馆和我谈什么?”
电梯里传来“叮”的一声,面前的门打开来,现出一条长而窄的走廊,头顶的灯光是暖黄色,乍一看上去像走进一场黄昏日暮。
“我不喝酒。”江稚茵解释,“是给你买的。”
闻祈的脸色不算好看,低眸睨着那袋子啤酒的时候,似乎重重咬了下牙齿,眼底是浓浓的厌弃。
她一边抬着步子往房间走一边说:“灌醉我能套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接说。”
房卡怼上门锁发出“滴”的一声,她订的是单人间,里面只有一张床,黑色行李箱躺在地上,入门处的全身镜前挂着一两件外套,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秩。
说出自己的心意大抵还是需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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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和情绪铺垫的,现在让她这样干巴巴地怎么说“我想你”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江稚茵在闻祈这儿远没有在陈雨婕面前坦诚。
她低头换了一次性拖鞋,找了个理由道:“就来看看你现在住在哪儿。”
闻祈把小龙虾搁在桌子上,啤酒看也没看就扔在地上,江稚茵从她话语间听出一些讽刺的意味:“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她睫毛轻抖一下,声音愈发像呢喃:“连送来的吃的也都跟以前一样。”
江稚茵的记忆突然闪回了一下,连带着拎住鞋子的手指都滞了滞,她此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陈雨婕说的那句:“我看见她亲吻过你的眼睛。”心脏一瞬间涌出异样又澎湃的情绪。
但好像因为她说错了话,闻祈现在已经不太想搭理她了……
她缓慢把自己的鞋子搁在墙角,另起话题:“小龙虾还是趁热剥了吃掉吧,我在大堂等了超级久,不知道还热不热。”
江稚茵像没事人一样去掀装着小龙虾的塑料饭盒盖子,低着头喃喃一句:“啊……好像有点凉了,要是酒店有小电锅和面条就好了,你还能煮龙虾面,我还挺想那个味道的。”
闻祈站立在她旁边,张张嘴本想再说几句,却又兀自攥住手指,克制住自己关心的言语。
“吃完就走吧。”她嗓音发干。
江稚茵甫一眨一下眼睛,又停住,眼神停留在饭盒上有些失焦,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嗓音,说了“好”。
以一种她自己都从未听见过的干哑哽咽感。
由于情感经历太过匮乏,她都不能理解此刻为何自己这样难过,闻祈怎么这样伤她的心。
难道她的喜欢真就这样廉价,连坚持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她委婉拒绝一下她就转身放弃,哪里像真的喜欢……
闻祈一定是不喜欢她的,陈雨婕可能看错了,同时也是她自信过了头,错误地解读了闻祈的行为。
她拖开唯一一个凳子给江稚茵坐,自己拎起塑料袋里的一次性手套,往手上戴,身姿站得笔直,胯骨顶在桌边,默默无言为她剥虾壳。
这根本不是江稚茵的本意,她来找她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剥虾的工人,但事情却真的演变成没有一句对话,她安静着默默咽下已经不冒热气的龙虾肉,吃掉几个就没了胃口,笑了笑,说剩下的她自己吃掉吧。
闻祈摘了手套,似乎又侧眸让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儿,在那几秒的时间空隙里期待她能说出一些有用的话,但江稚茵又始终沉默。
于是她偏开头,去洗手间洗了手,水龙头簌簌落下温热的水,江稚茵走到门口,又捡起自己整齐摆放在墙角的鞋,倒出里面的石子,把鞋带紧了又紧,解了又散,一直等到闻祈洗完手拽着干毛巾擦水,她才假装终于系好,站起身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她垂眼挣扎一秒,还是弯身捡起随手扔在地上的啤酒,食指扣进去拉开,“谢谢你的虾和酒。”
江稚茵不愿意再说话了,最后看见闻祈的嘴唇搭上易拉罐边沿,似乎打算喝下那些讨人厌的酒水。
她关上了门,坐电梯下楼后,又揣着兜在宾馆门口站了很久,眼见着马路上亮起霓虹灯,斑马线上轧过一辆辆白色或黑色的轿车。
酒店外风声大作,刮在江稚茵耳边轰隆隆得犹如列车在她眼前疾驰而过,所有思绪都被这道声音带走,变成一道空白而无法执行的程序。
站了十多分钟,江稚茵又突然转身,重新疾步冲进宾馆,摁了刚才摁过的电梯楼层,手掌搭上那扇门的时候发现本来关好的房门此时却是开着的。
于是又在门前怔住,仿佛只要再踏进一步,就落进了专为她准备的陷阱。
在那几秒的犹豫时间里,房间里的人再也等不及,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扯进去。
江稚茵的背脊被顶上门板,凸起的门把手恰好卡在她后腰的位置,撞得她闷哼一声。
闻祈一只手拽着她,一只手很快抽掉了房卡,房间的灯全然熄灭,门锁没电,也无法再拧开。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她的下颌向上抬,低一下头,急不可耐、被欲.火与渴望点燃,整具冷淡的身体都被焚烧殆尽,变成骨灰,溶于烈焰,吻上来。
江稚茵呜咽一声,来不及发出的惊呼被尽数堵在口腔里。
又湿又热的舌头在窄小的口腔里翻搅,几个呼吸不稳间,齿关已经相撞好几次,她就像是急切到想用舌尖入侵她喉咙。
江稚茵在她的唇齿里品到一点酒味,像是刚灌进去,烧得舌头和喉咙都是滚烫的。
她的舌尖极具侵略性地扫荡,从上颚舔到牙齿,所经之处都后知后觉地覆上一层沉重的麻意,然后又被新一轮的攻击覆盖。
江稚茵没接过这么久的吻,她下意识抬手抚上她肩头,闻祈就捉着她的手让她环抱住她的脖子,脑袋稍稍往后移动几厘米,唇离开了舌尖都没舍得撤离,探出唇齿之外,在一个喘息以后又覆上来。
像沙漠里干渴至极的旅人见到唯一水源,既想纠缠到死,又想死不罢休。
好不容易被放过以后,江稚茵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全部麻痹掉了,恍若味觉都要被吮吸得失了灵。
她开始大口喘气,复而听见闻祈道:“我现在喝醉了。”
江稚茵抬一抬眼睛,但什么也看不清,她心想这个人说话也不打腹稿,哪有人喝醉了亲人这样凶。
闻祈又说:“你可以对我说你不敢说的话,或者套我的话了,等我一觉睡醒,什么也不会记得。”
江稚茵大脑尚且还有些发懵,她嘴唇也有些痛,说话都不太利索:“你不会记得……那我还能跟你说什么?”
她用粗糙的指腹重重蹭过她唇上的潮热湿意,沉沉道:“所以在我明天清醒后,你要把你今天想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你要说你爱她,你不会抛弃她。
第37章金鱼
闻祈垂下眼皮,透过暗沉的月影,盯着她略显紧张而微微咬住的嘴唇,停了两秒左右的时间,就错开了视线,问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有的。”她的话语急急从双唇间溢出,眼神却逃避对视,想了很久想出一个分外蹩脚的理由:“你的宿舍找好了吗?”
“找好了。”
“……”
“所以你只想说这个吗?”
江稚茵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所有的表白环节都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见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组织好一句真情实感的话。
闻祈开始将身子撤离,似乎打算转身,江稚茵就开始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洗手间又漏水了。”
“嗯。”她分了一点耐心出来。
“前几天楼里有人养狗,一到晚上就叫得好厉害,徐婶每天就跟那户人对骂,晚上好吵,我都睡不好觉。”
闻祈不再说话。
江稚茵就又重复:“我说我睡不好觉。”
她重申:“我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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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走了。”
这话说得她心烦,连江稚茵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晚上睡不好,家里也黑漆漆的,没人陪我说话,我去戳玻璃缸的金鱼,它老拿屁股对着我,它以前明明很亲我的。我把附近的滑蛋饭都点了个遍,怎么都不好吃。”
闻祈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她,仍旧说那一句,却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所以呢?我听不懂暗示。”
所以你要明明白白告诉她,你喜欢她,你会爱她。
“你走以后,怎么一切都变了。”她最后的嗓音变得很低沉,像一颗渐渐沉入河底的石头,连带着她的心绪一起往下沉没。
他突然偏头闭了几秒的眼睛,轻声哈出一口气,看上去比江稚茵还要疲惫。
“你——”闻祈突然叫了她一声,又没了下文。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让她本就理不清的思维更是一团乱。
“茵茵。”他有意叫她的小名,“我说了我不是摆在床边替你疏解寂寞的免费玩具。”
“你无聊了,没人陪了,就想叫我过去。”闻祈半阖着眼睛,冷嘲般勾了下唇,“我在的时候,你又只想着赶走我,去找别人。”
江稚茵的大脑空白一瞬:“我什么时候找过别人?”
“是吗?可我既没有像齐楠一样给你带早饭帮你值日,也没能像以前的课代表一样给你辅导作业到晚上九点半,甚至也不能像孙晔一样送你很名贵的礼物。”
“你跟他们亲近是应该的。”闻祈低头要走,“我不值得,但我也不想当你没人陪时解闷的玩具。”
从他嘴里突然冒出来若干人名,江稚茵甚至已经记不清他说的“齐楠”是谁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一下他,结果只摸到一手窗户外透进来的夜风。
她一张口,这凉风就灌进喉咙里,让人哽住。
江稚茵两步当一步跨过去追人,前面的人的步子也突然放慢,江稚茵第一次主动拽住他手腕。
闻祈侧睨着地面上晃动的两道影子,被窗帘的影子覆去大半,但仍旧让人心情愉悦,他保持岿然不动的表情,但面上的薄冰似乎也将要在这个春夜消融。
江稚茵捏了捏他指尖,急声道:“我和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你也不是玩具。”
闻祈没有回头,漆色的短发在风中飘起,拂落到耳畔的助听器上,被他抬手往耳朵里摁了又摁。
“那你说,我是什么?”
他回头,突然死死握住她的手,眼神愈来愈浓郁,像一张蓦然张大的兽口。
但闻祈眼里似乎闪着情动,他轻声,一字一顿地逼问:“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房屋外乌云乍散,月光倾泄,照亮了江稚茵灰暗的视野。
她终于看清他眼睛里别样的情绪。
晦暗不明,欲言又止,急不可耐,却又被一层表面虚伪的温和覆盖着。
闻祈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等到窗外春花都被风拂落,江稚茵却只是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她眼瞳微动,像是在做一道送分的数学题,只要此时她能在那个括号里写上他想要的答案,一切仿佛就尘埃落定。
“我没有谈过恋爱。”江稚茵说,“今天小雨问我为什么对你离开的事情感到那么气愤。”
闻祈持续回握着她的手,发了个“嗯”的鼻音,等着她的下文,手指竟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牙齿咬合在一起。
“我回答她说。”
楼底摩托车疾驰而过,拖出一道响亮的尾音,差点湮没掉江稚茵的声音。
——“你走以后我就好想你。”
风也凝滞,连落叶剐蹭地面的声音都消失殆尽,被深深摁进耳朵里的助听器仍旧只能听到分外到模糊的声音。
但又仿佛接收到了一段迟来的宇宙信号,宣告一切胜利。
十二年的光阴,苦心孤诣咬碎牙齿的忍耐,似乎变成一个久久无人触碰过的盒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发出一声经久的叹息。
江稚茵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眼见闻祈眼睫轻微抖动几下,迟迟收不到回答也让她紧张起来。
自她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掌心也变得汗涔涔的。
她稍稍低了下头,嘀咕着:“我搞不懂你啊,你难道不是喜欢我?”
“但你一直都很冷淡,而且放弃得也太快了,搬家搬得爽快,一点也不像喜欢我的样子。”
她有些退缩,企图把手松开,结果又被他挺轻地拽了一下。
“冷淡代表不喜欢?”闻祈的声音仍旧淡定,紧接着又发出一声低哑的笑,“我花这么大气力死死抑制住的感情,在你看来,居然是不喜欢吗?”
江稚茵瞬间哑音,那种浑身仿佛被热浆兜头浇下的感觉再度袭来,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在第一次被闻祈摁着脖子亲吻的时候,好似也出现过这种感觉,像一颗那时就埋于她身体深处的种子,在此刻发出芽来。
“可是你……”其实她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嘴巴快于脑子先出了声。
闻祈慢声反问:“可是我?”
“可是你很快就放弃了。”江稚茵强调。
他保持着缄默,低着眼睛说:“因为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留在你那儿了。”
“你也拒绝过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扯平’?怎么还不高兴呢?”
他直白地盯着她的眼睛、她蹙起的眉头,最终落在江稚茵因为无言而紧抿的唇角。
“那就不扯平,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本身就是扯不清的。”她缓了一口气,“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什么意思?”他微眯起眼,淡笑着摇了一下头,“我不想猜,我不知道。”
……这也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在这一刻被原封不动地奉还,看来这人真是记仇记得厉害。
江稚茵被逗了这么久,团团转的,还被摁着亲了一通,撞上门把手的后腰现在还痛,她此时也有点恼怒了,把闻祈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拽下去:“不猜了!”
“……”
他的神情出现一秒的错愕,手还停在原地,但掌心已经空掉。
江稚茵快步往门口走,闻祈停了一会儿,又移步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听着她一条条地吩咐:
“你今天就要搬回来。”
“嗯。”
“洗手间的天花板要重新上漆。”
“知道了。”
“你也要负责跟邻居沟通,让他们晚上小点声音,总之我每天要睡够八个小时。”
“……”
江稚茵这次没听见回音,停住步子回头去看,见他双手揣兜,脚下踩着几片碎掉的影子,复杂又漂亮的双眼微微眯住,问她:“你的要求我都满足的话,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稚茵迟疑地看着他,闻祈就开口声明:“不难。”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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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个大床吧,房东也说过,两个人住一起应该换一张双人床。”
“?”
“茵茵啊,沙发很小,我睡得很挤。”
“……”
/
她预约了上门服务,印有家具品牌的送货车就停在老居民楼楼下拐角的位置。
因为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实在过于狭窄,稍微大一点的车都开不进来,于是只能停在街口,由几个工人扛上楼。
其实房子的面积根本不大,尤其是卧室,放了一张双人床以后更显逼仄。
江稚茵坐在新床上,突然想到前几天夜里听到的,不知道是左邻右舍还是楼上楼下哪一家夫妻的哼唧声,神情突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她猛晃了几下,这床质量还挺好,够稳,不会吱呀叫。
闻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斜倚在门边的,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江琳测试床板稳定度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质量还满意?”
她表情愕然一瞬,别别扭扭地说:“还……行吧。”
说完她就不太自在地咳嗽几声,闻祈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换好新的床单枕头以后,江琳洗完澡出来,念及闻祈说他怕黑,于是把客厅的小夜灯移到了卧室里来,插进插座里,亮出一点暖黄色的淡光。
洗过澡的身子萦绕着沐浴露的果香,刚换的大床空出一半的身位,她顿了顿,背向那边,把整个头都捂在被子里,枕头上只露出了一缕吹至半干的头发。
江琳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动了动腿,然后又打算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结果手腕刚刚伸出被子,突然触到一股湿意,凉凉的拽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回缩,结果罩在脑袋上的被子又被掀起。
她头发一团乱,压在脑袋底下,江琳怔怔转了下头,说:“哈哈,好巧呀。”
“……”好尴尬,她在说什么?
好巧,你也来睡这张床吗?
闻祈一只手握着她伸出去的手腕,另一只手斜撑在她身体另一侧,眼睑半敛着,只用毛巾敷衍擦过的黑色短发泛着潮湿和洗发水花果香的气息。
身子朝下低的时候,领口就掉下大片,白皙的皮肤隐隐能窥见皮肤纹路和黛色血管。
江琳视线朝下漫过去,瞥见两点深红色,又急急错开眼,抻直了脖子,抬着眼睛望向别处。
第38章金鱼
虽然说男人的上半身并不是什么隐私,但是江琳还是骤然觉得自己的眼球发起烫来,无法直视那个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良的原因,小夜灯的光闪了几下,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客厅接一杯冷水喝一下,好好冷静一下,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妙。
她指了指另一边,嗓音干巴巴的:“你掀我被子干什么?你睡那边。”
兴许是她错看,闻祈眉梢微微挑动,唇角浮现一秒笑意,然后就又一副淡定得不像话的语气:“怕你憋死。”
他突然松开江琳的手腕,转而去挑她的头发,指尖从耳廓滑下去,用带薄薄一层茧的指腹去搓捻,那声音响在她耳畔格外清晰,像风经过树叶后发出的漫长婆娑。
江琳不敢看他的双眼,只听见他掐着一股稍显刻意的狎昵语调道:“你头发好像没吹干。”
她侧了侧脖子,不太自在地“哦”了一声,把头发从闻祈手中拽出来,然后在心里做了无数个深呼吸。
“吹到半干就差不多了,我太困了,想睡觉。”
说着,她卷卷自己的被子,还试探性往闻祈这边看了一眼,对这过于近的距离感到心慌,还特别直白地补了一句:“今天才第一天,你别想太多。”
“……”
闻祈沉默。
他唇线绷了一瞬,抬手去关灯,江琳疑惑地问他:“你不是怕黑吗?”
闻祈的手顿一下,像是才想起来这茬,嘴唇绷得更紧了,在短暂思考过后才道:“我怕你有光睡不着,依你的来就好,我无所谓的。”
江琳也说:“没关系的,开着吧。”
刚说完这句话,闪动几下的小夜灯因为故障完全熄灭了,玻璃缸里的金鱼懒懒甩着尾巴,吐出几个泡泡,浮到水面上又破掉。
江琳在一片黑暗里发愣,闻祈的脸又变得模糊了,只有那股洗发水的味道还经久不散。
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闻祈躺了回去,往她这边靠了靠,半湿的头发几乎要蹭上她的耳朵。
约莫半分钟以后,江琳本想就这样睡过去,结果又听见身边人说话:
“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她又把眼睛睁开,询问着:“那我去开窗?”
江稚茵作势要起身,闻祈就有理由拉住她的手,却也没敢太过分,只圈住一个手指,像小孩子那样握住,在夜里发着气声:“不用,你在我边上待着就好很多。”
她平躺着,胳膊伸出来压在被子上,闻祈动了几下,似乎调整成了侧对着她的姿势,因为江稚茵能感受到从他呼吸里喷洒出来的热气。
圈住她手指的温度始终没有移去,闻祈戴着右耳的助听器,他以往会觉得戴着难受而摘掉,但是偏偏今晚又不想摘,似乎觉得多听她说几句话都已经极为难得。
闻祈的声音极轻,如同窗外惊起的微弱夜风:“王奶奶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躺在那张以前大家都在的大通铺上睡觉。”
“我的头对着窗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一睁眼能看见半边月亮,还有你留下的风铃,看着它晃啊晃,好像真的能听见声音。”
他动了动,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把下巴压上她肩膀,凑到江稚茵耳朵边上说话,嗓音还黏黏的发不清楚。
“那时候觉得,有人陪我一下的话,夜晚好像就没有那么难捱。”
江稚茵的心像一块泡在热水里的软木,发起微微的涨意。
她紧紧回握住闻祈的手,扣进他温凉的指缝。
“我在呢。”
闻祈的身子僵了一下。
江稚茵看不清,于是也并不知道,身边人在诉说那些往事的时候,面上情绪毫无悲苦,眼睛始终斜睨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瞬不移。
那双眼睛只在最后一秒她回握住自己的时候弯起,漆眸里覆上一层病态又隐忍的快意。
/
两个人共用一把钥匙,除非另一个人在家待着,否则就总得约着时间一起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几天闻祈下午应该都是在学院楼做实验,于是江稚茵就想走小路,从没什么人的后门进去。
将将看见学院楼一楼的玻璃门,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老人,拎着一个棕色的小手提包,来向她借电话。
“同学啊,我想给我孙子打个电话,结果手机在路上没电了,能帮我打个电话过去吗?”
江稚茵点了头,老人就又絮絮叨叨的:“我啊,上个月叫他回一趟家,他老是说学校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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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周末也要学习什么的,诶,你们学校计算机都特别忙吗?”
他回答:“是有一点儿,但是大一的就还好吧,明年升学了应该会更忙。”
“我孙子就是去年入学的啊?”
江稚茵拨号拨到一半,好奇问:“我就是这个专业的,你孙子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赵永伟。”
他手一顿,在电话刚拨出去的瞬间不小心摁上了“挂断”,然后又慌慌张张重拨,心想着可能只是重名吧,但这老人的口音明显就是滨城人……
不可能吧……赵永伟根本没有考上海城大学。
在一番胡思乱想间,电话终于被接通,江稚茵摁开免提给老人听,但那边嘴很快地说:“你好,海大快递站,有什么问题?”
手机扬声器传出来的声音总有一股失真的感觉,但是江稚茵还是认出来,这就是高中那个赵永伟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旁边的老人反应了好久,突然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怎么打到快递站去了?”
江稚茵欲言又止,没有多做思考就直接把电话摁断了,含糊其词:“可能是吧……计算机今天下午没有课,您孙子可能现在不在学校了,要不我叫个车送您回去,您回去再打。”
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纠结,但还是点头,没让江稚茵送,说自己可以坐公交回去。
他刚扭头没走几步,江稚茵的电话就又响起来,是赵永伟又打回来了,他摁了接通,放在耳朵边听,却半天没人说话。
江稚茵深深叹一口气:“你奶奶到学校看你,说你不回家。”
赵永伟似乎把他当陌生人:“他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没?”
“听到了。”江稚茵说,“但我说我打错了。”
“撒谎撒不了一辈子,你自己找个机会好好跟你奶奶沟通一下吧。”
前面的老人走得很慢,赵永伟沉默几秒,拜托他:“你先帮我看着他,他身体不好,让他在那儿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接他。”
“麻烦了。”
这还是江稚茵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礼貌的语气讲话,似乎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但是却很在意家人。
于是他又把老人叫住,让他再等一下。
大概十分钟以后,赵永伟到了,看见他的时候迟疑了很久,还是在老人的注视下说了“谢谢”。
江稚茵礼貌性笑了一下,见赵永伟握着老人的手腕,又偏头抬着眼睛看他,似乎有想说的话。
他的视线往后伸得远了一些,在某个位置停住,眼睛瞪得大了一些,又狠狠咬牙,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领着老人离开了。
江稚茵做了个深呼吸,肩膀往下塌了一会儿,摁开手机看看时间,闻祈应该早就下课了。
他刚转头,看见闻祈在学院楼底下的玻璃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肩膀上甚至还落了一片叶子。
尚且还没想好该说的话,江稚茵显得有些局促,闻祈悠悠地踏着步子走过来,目光向前看,倏地开口问:“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江稚茵偏着眼睛看看他:“偶然遇见了。”
“说了什么?”他的话语有些冷淡生硬,闻祈自己似乎也有所意识,又缓和着补了一句,“有点好奇。”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于是江稚茵诚实道:“没说什么,就是帮他奶奶找人,他好像跟家里人撒谎说在这里上学。”
闻祈面色缓和一瞬,他双目眺望着赵永伟缩成一个点的背影,轻“嗯”了一声。
学校里的海棠将开预开的,生了不少花苞出来,这几天海城的风有些大,叶子簌簌落了一地,堆积在花坛边缘的位置。
花枝在他头顶晃动,闻祈散漫地摘掉粘在自己衣服上的叶子,对江稚茵说:“以后碰上了别理他。”
闻祈和赵永伟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很恶劣,江稚茵点头,干着嗓音应了一声。
开门回家的时候,江稚茵还频频念叨“放假了一定要去配一把钥匙”,闻祈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说。
他和闻祈的课程不重合,有的时候并不是同进同出。
但是每次只要他跟闻祈提前打一声招呼,他就总会在楼下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说着:啊,有时间一定要再去配一把钥匙。但是每次都没去过,总得让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在楼下接另一个人。
江稚茵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刚确定关系的恋人都这样黏糊。
第39章金鱼
春天降临以后,楼底下唯一一棵海棠花树开了,樱红夹着绿,在狭窄的楼房缝隙里生长。
江稚茵刚绕进过道,远远就看见闻祈靠在树边看手机,海棠花底下支了一个很矮的桌子,有三两个穿薄衬衣的老头围桌而坐,下着象棋。
他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从楼梯间里忽地跑出来一个小孩,抱着玩具撞上他。
小孩一屁股跌在地上,手里的机器人飞出去,胳膊摔断一截,小男孩龇牙咧嘴的。
江稚茵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蹲下身子帮他捡摔坏的机器人玩具,一抬头看见小孩子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他把机器人的零件一起递过去,对方却没顾得上,站起来原地绕了一个圈,紧接着捡起一个白色的助听器塞进耳朵里。
他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被反复水洗过好多次,洗得发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很长,死命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
江稚茵看着他这副样子愣了一会儿的神,远处的闻祈正注视着这里的情况,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过道里刮了风,他手里拿着半截机器人,仿佛站在了过去与现在的时间罅隙,遇见了十二年前的闻祈。
但那时的闻祈显然买不起玩具。
小男孩摊开手朝他索要机器人,江稚茵张张嘴巴,递出去一半又收回去,他蹲下身子,说:“这个摔坏了,我赔一个给你吧。”
男孩反应了很久,摇了摇头,于是江稚茵又说:“那我带回家给你修好,你住在哪里?我下午送到你家去好吗?”
机器人胳膊只是摔掉了一个螺丝,回家用螺丝刀拧一下应该还能复原。
小男孩迟疑一瞬,伸手朝旁边一指,他看过去,发现是他之前送水过去的唐爷爷家。
只不过没听说过老人家里还有个听不见的小孩。
江稚茵在这边跟小孩沟通着,闻祈站在树下,抬着双眸眺望这边,眼神被他脸上的笑意晃了几下。
如果说,长大是开向童年的一枪。
那么此时此刻他凝望着这一幕场面,就仿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得到了日思夜想那个人的拯救。
闻祈没有多看,缓慢垂下了眼皮,瞥向对面的出口,在那里看见了一个让人恶心的身影,于是牙齿立即咬合在一起磋磨。
等到江稚茵跟小朋友沟通好以后,他再度站起身望过去,只看见闻祈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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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朝另一边走去,白色衬衣下摆在风中划出一道痕迹。
手机震动一下,闻祈让他先上楼,他去便利店买个东西。
江稚茵低头回复“好”。
他从电视柜的工具箱里抽出螺丝刀,重新把机器人手臂的螺丝拧紧,结果机器人的手臂拧得太紧,并不能转动,于是他又拆卸下来重新上螺丝。
闻祈回来得很快,他回了一下头,问他去买了什么。
他两臂的袖子都挽了上去,手指上勾着一个711便利店的袋子,说只是买了几瓶饮料。
江稚茵并未多想,继续摆弄机器人的手臂去了,却见闻祈搁下塑料袋就往客厅的窗户走去,用手指挑起窗帘一角,漆黑的眼底凌冽如冰,朝楼下看了一眼就把窗帘拉得很紧,家里变得密不透光。
这让他觉得奇怪,因为闻祈一直喜欢开着那扇窗户,去年冬天飘雪都要开着,结果现在一反常态地把窗户关这么严实。
他放下机器人,站起身来,狐疑问:“白天拉什么窗帘?”
闻祈并未正面应答,语调平平:“开灯吧。”
他把家里的白炽灯拍开,然后拎起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饮料往冰箱里搁。
江稚茵还想追问几句,结果被他一下子打断:“玩具修好了吗?”
他拎起机器人的胳膊审视一番,发现还是拧不动。
他的思路跑偏了一下,顺着闻祈的话往下抱怨着:“这个零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拧得太紧就转不动,拧松一点胳膊就软绵绵的抬不起来。”
“不对。”江稚茵皱眉,一下子又反应过来,“我在问你为什么关窗户呢。”
闻祈瞟了他一眼,嗓音过分安定:“我耳朵开始痛了,应该是要下雨,先把窗户关上吧,雨停了再打开。”
说完,他接替了江稚茵的工作,坐在凳子上,十分顺手地拿起了搁在一边螺丝刀,将尖端对准小型螺丝上的十字豁口,开始调整松紧。
闻祈之前跟学校社团里几个人一起参加过机器人大赛,对这种事情还算上手,没拧几下就调整好了,然后又急忙起身去找别的事情做。
风驰电掣的,似乎有什么事正让他感到焦虑。
江稚茵看见他有好几次想下意识咬手指,又努力克制了下来。
下午把机器人还给男孩的时候,他们家正在煮面吃,之前他给爷爷送水的时候并没有留名,于是老人也不太认得他,只朝他微笑了一下,踏着慢吞吞的步子往锅里倒水。
看见这一幕,不知怎的,江稚茵心里感到有些宽慰。
那孩子的年纪比较小,配置一个助听器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也不容易,因此爷孙俩总是过得分外节俭。
江稚茵看见唐爷爷和小孩子交流也要靠不断比划,不是所有的聋哑人都能像闻祈一样开口说话的,也不知道闻祈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功夫调整发音才能说到现在这个流利程度的。
应当也是很不容易。
闻祈只盯了那小孩几秒,然后非常不留情地转头,在外面催促江稚茵出门。
他们申请的大创项目通过了初审,学校分配了指导老师对这个项目进行指导,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成果。
江稚茵他们做的是创业方向,后期甚至可以拿企划书去招资创业。
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是否真的要将这个项目做到底,去承担创业风险,于是几个人还处于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在短期内只考虑项目是否可以获国奖。
在实验室讨论到晚上八点多,江稚茵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他让闻祈把家里钥匙给他。
卓恪方挑一下眉,看了一眼闻祈,对方表情泰然自若,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江稚茵手里。
今天社团晚上还有个活动,卓恪方和闻祈都要去参加,处理完事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闻祈没有任何其它打算,只想回家。
卓恪方说成蓁正在附近逛街,马上就到校门口,可以捎他一段。
两个人站在学校大门口吹风,闻祈看了无数次时间,翻了无数次列表,江稚茵也没催他。
这举动把卓恪方看笑了:“你就这么急?一秒都等不了?”
闻祈目不斜视,仍旧在刷新手机消息列表,右上角的时间又跳了一分钟,他皱眉,神色不太愉悦。
“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现在确实连一秒钟都等不了。”
自从上次那个人摸过来以后,闻祈的心里一直不太踏实,甚至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江稚茵身边,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如果杀人不犯法,如果不是为了有命见茵茵。
他甚至想跟那个人同归于尽。
但卓恪方只以为他陷入热恋而心急,还说:“没想到真被你勾到手了,之前那阵子我还以为你俩得掰。”
没有收到江稚茵的任何消息,闻祈抿紧唇角把手机塞回去,拖沓着嗓音吐字:“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江稚茵的性格脾性,喜怒哀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于看到电影哪一分哪一秒会感性地落泪。闻祈全都掐得清楚明白。
他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都在揣摩他的喜好,连江稚茵自己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他全都知晓。
这是他耗费十二年才抛出去的一颗石子,在今日才听到回响。
卓恪方微微讶异,侧目看向他,变得无言以对。
左边车灯照亮长长的一段距离,成蓁坐在车里摁了车笛,催促他俩快点上车。
闻祈自觉窝到后座车窗的位置,成蓁对他还有印象,只不过提的是江稚茵,问他今天怎么没跟女朋友一起出来。
卓恪方不记得自己有告诉他闻祈和江稚茵在谈恋爱,兴许是他自己猜的。
闻祈停顿一下,回应:“他先回去了。”
导航提示前方路段有红绿灯违规拍照,车刚跑到三叉路口灯就变红,成蓁缓缓把车停住,随口念叨一句:“我还挺喜欢那女孩。”
他的眼睛往下垂了垂,摁开车窗,被外面的风吹了满脸,话语也仿佛要随风而逝:
“他的眼睛和我妈妈很像。”
闻祈的手一缩。
“之前听说你有个妹妹?”他难得多了一句嘴。
成蓁的表情在夜色下显得更加复杂,他点头承认:“是,但我妈妈去世那天,妹妹一个人哭着出了一趟门,再也没回来过。”
“在这么大的中国,想仅凭一张童年照片找到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
卓恪方并不知道江稚茵的身世,还泼着冷水:“江稚茵有妈妈的。”
成蓁叹气:“我知道。”
街景的霓虹灯晃过后座,在闻祈苍白的脸上闪过明明灭灭的光斑,他继续开始焦虑起来,齿关抵住大拇指,嘴唇翕张几下,最终还是紧闭,说不出话来。
第40章金鱼
江稚茵今晚困得很早,窝在床上睡了个囫囵觉,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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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轻的脚步声,紧接着背脊凉了一瞬,有人掀开了被子钻进来。
但那时的他困得无心去注意时间,因此也并不知道闻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间爬上床的。
今夜他睡得似乎格外不安稳。
闻祈从小到大都极少做梦,阖上眼睛翻几次身,就能一觉到天亮,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太多,他的神经紧绷起来,梦境回到他倚靠在海棠花树下等江稚茵的那个中午。
他一回头,看见闻春山。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狱的,浑身上下还是那股让人恶心的酒臭味,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怎么就是死不了。
他质问闻春山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那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只笑:“我一直跟着你啊。”
闻祈把人抵到墙上,用胳膊压住他的喉咙,死死摁住他,眼神像盯着死人,让人毛骨悚然:“你再敢找到这里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我就先拿一把刀砍了你。”
“你想子承父业,去牢里蹲蹲?等你出来了,那女的都结婚生子了吧。”
闻祈眼神动也不动,死寂如深海浮冰,他轻言细语:“那我就自杀,死了就不会难受了。”
闻春山慌了一下,无论是从面前这个人的神态还是语气,似乎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缩了下脖子,咬牙切齿讪笑:“你妈都死了,我也半死不活的,凭什么就你过得快活?”
“我妈是被你逼死的,我的耳朵也是你害的,所有的罪都是你犯下的,我平白受了你的连累,为什么不能活得快活?”
闻祈更使劲地钳住他的脖子,眼神阴毒得像是就想这一秒就弄死他,闻春山急促呼吸几下,像是即将窒息,两只眼睛也向上翻动着,两只手攥住闻祈的胳膊,指甲都快隔着布料扎进他的皮肉。
闻祈嗓音幽幽:“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死了大家都快活。”
他松了力气,闻春山一下子跌在墙角,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气,闻祈居高临下盯着他:“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下次你再找到这里来,我们就同归于尽。”
闻春山骂他:“疯子,神经病。”
闻祈瘆人地笑了一下,撸着袖子准备继续压着他打,像小时候他扇自己耳朵一样,闻春山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当初那个瘦猴一样的孩子打怕了,连滚带爬地溜掉,临走前还不忘恶心他一下:“本来就是个命硬的贱种,还指望摆脱我过上好日子,我呸,你想都别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就闹得你和你女人不得好死!”
闻春山就擅长两件事,喝酒和恶心人,说完了见闻祈脸色跟恐怖片的阴鬼一般冷怖,立马逃得比火箭还快。
闻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脸白眼睛黑,刚刚揍过人的手现在还震得有些麻,他嫌碰过闻春山的自己脏,跑到楼底下的水管处洗了好久的手,把手上、胳膊上的皮肤都搓得发红,牙齿咬至酸软起来,确定身上没有那股恶心的酒臭味以后才停手,摁着眉心去了一趟便利店,拎了几瓶饮料回家。
打开狭窄楼道的门,他看见安安稳稳坐在桌子旁边,苦大仇深拧螺丝的江稚茵,浑身的力气都失掉了,差点站都站不住。
这梦魇得他将醒欲醒,闻祈似乎又看见成蓁找上门,说江稚茵就是他的妹妹,他要带江稚茵回家。
成家这样的豪门,肯定会给茵茵寻一个知书达理、斯文温柔的联姻对象。
那人家世会比他好,出身于有教养的家庭,父母都温柔和煦,茵茵这么讨人喜欢,对方父母一定会把他当亲生女儿去疼爱。
说不定那个人的厨艺会比他更好,也能够吃掉他不爱吃的胡萝卜,他们的新家不会有总是漏水的洗手间,每天早晨不会有卖发糕的爷爷骑着三轮车开着大喇叭叫喊,茵茵能睡到自然醒。
但是闻祈什么也没有,没有教养,没有花不完的钱,还多了一段颓废到混吃等死的经历,多了一个噩梦般的亲生父亲。
王奶奶去世后那几年,他的生活颓唐低迷,每天抱着明天就去死的态度,糜烂又百无聊赖地活着,躺在硬板床上都在想,不如就这样把自己玩儿废、玩儿死。
反正他的人生也没有别的意义。
这些烂事,要怎么告诉他呢?
他要如何拿他这样疮痍到不可直视的人生,去与别人的精英世家来做比较呢?
真是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闻祈像是被囚禁在这般设想中,逃无可逃,也无法自救,他被这梦魇得喘不上来气,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却像一只被扔在沼泽里缓慢下陷的金鱼一样无助,十指蜷起,把床单抓至发皱。
他突然睁开眼睛惊醒,发觉自己胸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石头一般窒息,闻祈抬手摸了一下眼角,再度闭上眼的时候,潮湿的睫毛黏在了下眼皮处。
江稚茵伏在他肩头,问他怎么了,怎么心跳这么快。
闻祈抬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助听器,胳膊有些发软,松松把助听器摁进左边耳朵,身上出了一些薄汗,带着一股热气拱起背,双手撑在江稚茵身体上方。
他头发散乱,平铺在枕头上,那枕头芯很软,下陷进去一个窝,江稚茵因为夜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通过触感和嗅觉去探寻闻祈的体温。
他身上的热气像是要把人吞吃掉,嗓音也是哑的、烫的:“要来做吗?”
他眨动双眼,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这简短三个字的含义,大脑像宕机的机器,卡顿到难以进行下一步操作。
直到带着滚烫体温的湿吻落在他耳侧,江稚茵下意识缩着脖子,两只手抵在他肩头,嗓音含糊:“今天是不是……不太适合?”
他看不见闻祈的眼睛,这让江稚茵更加心慌起来,闻祈动作停滞一瞬,下巴却仍旧轻轻戳弄着他肩窝,稍显急促的呼吸裹着热气一次次顺着耳道滑进耳朵里,无论外还是里,都是难耐又灼人的痒意。
闻祈稍稍撤离一点,抬着胳膊摁开了小夜灯,乍一见光,江稚茵不太适应地眯起眼睛,下一秒就被人抱起,变成跨坐的姿势,闻祈在这种时候仍旧波澜不惊,淡定地垂下眼皮,动作莫名急切,却不像是动情,而是应激后的心慌。
他开口说着惊人的话:“那我做,你看着。”
江稚茵怔住,闻祈补充:“之前在门外的时候,你听见了吧。”
他噤声不答,闻祈背脊抵着墙面,半倚在墙面上,他嗓音一瞬间变轻:“我知道你在门外。”
此时他双手撑着江稚茵腰窝,让他坐于耻骨上方,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江稚茵两只手扶上他肩膀,感受到他似乎连血管都在随着心跳颤动不已。
“那你……”他难以理解。
闻祈像是很累,淡笑一下:“因为喜欢你,想勾.引你。”
现在也是,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留下他,所以急切地想要做一些事情。
要是被依赖就好了,要是他离不开他就好了,要是他再好看一点就好了。
说着,他突然倾身过来,空虚太久的人十分渴望这样一个温热的拥抱,闻祈半阖着眼帘,轻轻嗅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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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头发。
江稚茵不敢回头看,耳朵却捕捉到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扯下去,层层叠叠的布料堆在他小腹下方。
闻祈把下巴压上他肩头,腾出一只手与他五指相扣,掌心渗出一层又一层汗意,他反复捏动江稚茵的手指,从指腹摸到虎口、指缝,难舍难分。
江稚茵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息,耳根渐渐被他滚烫的呼吸浸透。
不知为何,他今晚的话格外多,两只手各有各的忙,嘴也不停,一边喘还要一边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耳钉。”
“花形的,圆形的?”闻祈嗓音断断续续,提一个就哼一声,“蝴蝶的?”
他突然张嘴咬上他脖子。
“你跟陈雨婕都戴一样的,怎么不跟我戴一样的?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戴那些东西漂亮。”
江稚茵闭上眼睛,只想快点让这难捱的时光过去,点点头:“漂亮漂亮,戴戴戴,明天去买。”
他沉默几秒,又吐一口气,嗓音黏糊:“你敷衍我啊……你不是说过我好看吗?哄我的啊?”
江稚茵把头埋在他颈侧,闻祈身上的体香一阵阵钻入鼻息,他神智有些不清,摇了两下头,说没有。
交握的手突然被牵引到他肚脐的位置,江稚茵摸到一个很小的金属饰品,他动了一下,低眼去看:“这是什么?”
他肩膀突然一僵,像是有点难耐,却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出路。
“脐钉而已,本来以为今晚能用上的。”
他哈出一口浊气,复而问:“……你知道寸止吗?”
闻祈两眼空空,望着卧室对面的墙面,潮湿的眼睫又眨了几下,用安静的腔调说着那样的话。
耳洞有耳钉堵住,肚脐上有脐钉堵住,下面有拇指堵住。
如果江稚茵来吻他,那么舌头上的孔洞也可以被堵住。
寸止的快意,就像一个即将攀上山顶巅峰的人,马上要摸到光了,结果又脚滑向下坠了一段距离,于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怎么也看不见山顶的云霓,在反复挣扎与向上攀爬之间喘息不已。
“茵茵,你叫我一声吧。”他嗓音飘飘荡荡,但呼吸仍旧不稳,动作停滞,像用石头封住了他身体所有的出路,但闻祈却从这种被围困的堵意中寻到一丝难得的喟叹快意。
闻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唤他小名,江稚茵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茵茵”,仿佛有一根红线从闻祈的心脏连接到自己身上,他每唤他一声,江稚茵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叫你名字就可以了吗?”他说。
闻祈的耐性到了极致,但是又觉得不能在这里,会弄脏他的衣服,于是又点头道:“再加一句。”
他凝噎许久,话语仿佛是从喉咙深处使了好大气力才挤出来:“说你不会再丢下我。”
侧边小夜灯又自顾自地灭了,卧室窗帘不停拂动,窗外海棠花将落,鸟雀惊起。
江稚茵突然安静,闻祈松了和他相扣许久的掌心,带着掌心的湿热汗意抽了一张纸巾。
“闻祈。”他喊出声,稍稍抬了头,正对上面前人的脸,双手捧住他的头,目光仍旧聚焦不到他眼睛的位置,却能找到他的唇。
含住,辗转,呼吸交替,舌尖的缺口也得到了满足。
然后他说出那句他期望的:
“我不会再丢下你。”
脖颈绷紧,大口喘息,纸巾满溢,寸止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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