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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金鱼
似乎炖煮的时间太久,锅里的土豆都烂成了稀泥,用筷子一夹就碎。
刚刚被打开的窗户还开着,火锅味散出去一些,室内也凉下来,能清楚地听见屋外的风声。
楼底下的梧桐树不知道又被打下来多少叶子。
江稚茵瞥了一眼对面的闻祈,见他低着头有些沉默,头发半干不干的,小口地往嘴里送饭,似乎在思考什么。
几分钟后他终于说出口:“前几天你去陈雨婕家过夜,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江稚茵闻言怔忡几秒,看见闻祈轻轻用筷子敲击碗沿,若有所思。
“……没说什么。”
“那你怎么这几天从不联系他。”
她张一下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结舌半晌,只蹩脚地说:“最近在忙社团活动,课业也多。”
江稚茵移开目光,声音放低:“而且他们以前也不是每天都聊天吧。”
闻祈淡淡“嗯”了一声,一边动筷子一边解释:“他跟她关系一般,怕她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想太多。”她吃下最后一口饭,“他当时只是觉得住在你那儿……对谁来说都有些不方便,碰巧遇到陈雨婕,就过去凑合了几个晚上。”
闻祈一言不发,迅速吃完了剩下的饭菜。
家里的小沙发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狭小了一些,而且因为被湿着的闻祈睡过,沙发表面还没有干,直接躺上去的话应该很凉。
如果再垫一层被子,无疑会使本就局促的睡眠空间更加窄小。
江稚茵觉得他来投奔自己着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她压根没有睡觉的地方可以提供给闻祈。
不过闻祈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似乎觉得能留在这里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
“要不然……”她迟疑着,“在地上铺一层凉席和被子垫着,打地铺吧。
闻祈抿一下唇,似乎并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眉心轻轻皱着。
他洗澡洗得早,而江稚茵是饭后才去洗的,洗手间的镜子上还有冷却后凝结的水珠,浴室里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明明是熟悉到不行的味道,这一刻闻到却让人不淡定起来。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闻祈正盘腿坐在地上,稍稍低着头,后脖颈就暴露在空气中,他手里捏着一支药膏,胡乱地往耳朵上抹,找不准位置。
江稚茵记起他说的阴雨天耳洞会发痛的话,移步过去蹲下,握住他手腕,皱着眉说:“你一点儿都没抹到。”
闻祈手指蜷缩一下,缓缓掀了眼皮侧目看她,把眼神放得纯洁漂亮,不错眼地注视她。
房间里点了两盏小夜灯,窗帘没拉,所以还算亮。
她夺了他手里的药膏,一边勾手指一边说:“你过来点,他帮你上药。”
闻祈挪了位置,她再扭头回来,怔一下,心说这靠得未免也太近了些,肩膀都要撞上她锁骨的位置了。
江稚茵迅速眨了几下眼,清空自己的胡思乱想,用纸巾小心擦掉他耳朵上的膏体,重新涂抹上去。
怕他疼,她力道很轻,只用指腹缓缓揉搓,不知不觉地还数起他耳洞的数量来。
左耳三个,右耳四个,细小的孔洞周围有些微的红肿,并不严重,没到灌脓的地步。
江稚茵本来心思摆得很正,却眼睁睁看着他耳尖愈变愈红,心思一下子飘了,手上力道没控制好,闻祈难受地缩了一下脖子。
她瞥了他一眼,闻祈懒懒垂着眼皮盯着地板砖,手却紧紧攥住,似乎在忍耐什么,江稚茵以为真的很疼,还道起歉来。
他抿了一下唇,克制住自己兴奋到颤抖的手指,上药的时候没戴助听器,闻祈并不知道她说了话,只断断续续地吐字:“耳朵……比较敏感。”
江稚茵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她心想,耳朵敏感还打这么多耳洞,不疼吗?
全部涂抹好以后,她拍他一下作为示意,想拿他手里攥着的盖子,结果可能闻祈会错了意,以为她在叫他,霎时间偏头,本就被压缩到极限的距离更是无线逼近。
江稚茵甚至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擦过了什么温热柔软的物体,不过那感受太短暂,根本来不及捕捉。
在薄薄的光影下,她注视着闻祈的眼睛,一时忘记了呼吸,只觉得自己看见的那双眼睛由清澈转向晦暗,又似乎是在拨开一片浓雾以后看见了藏在深处的黑色。
他的手撑在地板上,薄薄的眼皮垂下,眼尾带出一条上扬的短勾,睫毛下裸露的一半深色眼瞳直白地盯着她嘴唇的位置。
下一秒,他倾身要覆上来,江稚茵瞳孔收缩一瞬,急急后退,跌坐在地板上,折起的手腕发出清晰的疼痛感。
好闷,好热,感知不到呼吸,她还在喘气吗?怎么心跳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家族心脏病,马上就要死了。
闻祈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动作停顿一下,眼神变了变,抬手很轻地用手指蹭过她下巴的位置,并附言:
“躲那么急做什么,只是沾到药膏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半管药膏扔到他身上。
“自己拧上盖子吧,他睡觉了。”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淡定。
房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这个念头像一根鹅毛棒一样搔刮着她的皮肤,连头皮都发麻。
闻祈也没能睡着,他一直睁眼望着天花板,摘掉的助听器搁在墙角的柜子上,于是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只是心想,不知道撒了太多谎是不是也是罪,最后被带去阎罗殿的时候又要如何辩解……
闻祈在来找江稚茵的这天早上在学校里刚碰见过赵永伟。
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学生,按他那个成绩也不可能考上这里,见到他的时候赵永伟正跨坐在电动车上,电动车后座有个箱子,上面是快递公司的LOGO,男人正叼着一根烟,摁一个不出火的打火机。
闻祈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他,神色镇定,赵永伟抬眼瞥见他,吐了嘴里未点燃的二手烟,道了句“晦气”。
说完他就又笑:“怎么,跟那女的一起考过来了?当好学生可把你爽得不行吧,总算逃离狼窝了。”
宿舍楼后面是一片阴凉,楼房投下的影子遮覆住两个人的身躯,这里无人经过。
于是赵永伟便狠狠逞口舌之快:“当哥们儿的时候,叫你去酒吧玩儿还装清高,说自己滴酒不沾,以前那些朋友看见你变成正人君子得多难过,毕竟你还是适合当个混、球。”
闻祈一手捏上他两颊,一副要让他下巴脱臼的势头,另一只手摘了助听器捏在手里,像是不想听他说这些屁话,一双眼睛像烟头烫出来的黑漆漆的洞。
这里是个风口,一阵风聚集吹过来,他耳侧头发飘起,露出两只耳朵上清晰的一排耳洞。
“之前揍你不长记性,在这儿狗吠几句心里就舒服了?”他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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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伟几乎有一种自己的脸要被捏穿的错觉,他无法发声,只能哼唧,两只手死命扯着闻祈的胳膊,被他照着腹部揍了一拳,从电动车上跌下来。
他心里骂这人真是疯了,手劲儿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真的不怕把他这个心脏病患者打出和好歹来,或者是根本不在意后果……
闻祈蹲下来,换手使劲捏着他脖子,赵永伟牙齿发酸,积攒了一嘴的口水,恨恨瞪他。
掐他脖子的人稍稍眯住漆色的眼,斜睨着他,语气轻,但危险意味很重:“你敢跳到她眼前说一句废话试试。”
“老子有什么——”
“你敢告诉你奶奶吗?”闻祈轻飘飘松手,嫌恶地往他的快递服上擦了两把,“说你压根没考上大学,而是在学校送快递。”
“敢告诉你奶奶,你初中、高中做的那些混帐事?”
他站起身,两手揣着兜,语气里的危险意味浓重:“你敢告诉江稚茵,他就敢跟你奶奶说,他记得你奶奶身体不大好,你悠着点。”
赵永伟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几下,气得发笑:“你就这样装绵羊骗她?”
闻祈散漫地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一字一顿回他:“关你屁事。”
虽然觉得赵永伟没那个胆子,毕竟了解是互相的,在赵永伟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的同时,闻祈也知道他的混蛋事。
赵永伟从小被爹妈抛弃,就跟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就是他唯一顾忌的人,有这个作为先决条件,他不敢在江稚茵面前瞎搞的。
但闻祈思忖过后,还是觉得找个理由跟江稚茵住在一起,更为保险。
毕竟他绝不能露馅。
“……”
/
周六的时候,江稚茵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回滨城一趟,带江琳去中心医院做检查。
把背包的拉链拉上以后,她给江琳拨了个电话过去,觉得自己应该提前告诉她一声,结果守在电话前一分多钟才有人接。
江琳似乎完全忘了这件事,还问她又出什么事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这周末去医院做检查吗?有没有事咱们都全身体检一下。”
江琳“嗐”一声:“你看能不能重新约个时间,他这个星期外派出差,在霖城呢,还得两天才能回去,下周你再回来,或者他自个儿抽空去一趟得了。”
江稚茵觉得她这完全是逃避的手段,义正言辞道:“就算真的提前进入更年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你还怕你姑娘笑你?”
江琳:“你不会吗?”
江稚茵跟她耍嘴皮子:“……他会偷偷的,不让你听见。”
江琳:“滚犊子。下周六再一起去,他出差一天还有三百块补贴呢。”
电话那头似乎真的有人在催她,江琳着急忙慌应了几声,挂了电话,江稚茵皱眉看着灰掉的手机页面,只能先取消预约,等着下周六的名额。
周一要去早就预定好的迎新晚会当观众,表演在学校活动中心室内举办,因为提前报过名,在门口扫码签到以后就能直接进去,也没固定座位,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江稚茵本身就是来混个美育时长的,也没打算好好看,就窝在最角落的位置,往耳朵里塞耳机玩着开火锅店的经营类小游戏。
为了保证观感,会场的灯都是暗下来的,只有舞台上亮着微弱的灯光,但她座位离得远,那点光也照不到她,周遭的一切就湮没在黑暗中。
陆陆续续有人从后门进来,大门开开合合,不时有亮光透进来,然后随着大门的闭合再暗掉。
赚取金币需要观看二十五秒的广告,等待广告结束的时间里,她察觉到自己身边坐了人,那只手松松搭在座位扶手上,因为环境太过昏暗,一点点光亮就能照出那皮肤的莹白透明,掌骨将薄薄的皮肤顶起一点弧度,衬出清瘦的骨感,像一截玉质的竹子。
不等她抬眼去看那人的脸,耳机里的广告音结束,第一个暖场节目恰好开始,舞台灯光大亮,江稚茵看见那双好看的手上,虎口处有一枚小痣。
按理说没人能仅凭一只手认出主人是谁,但在江稚茵的记忆里,手型好看且虎口处长痣的,就只有闻祈一个人。
但闻祈并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舞台的方向,鼻尖沾上一点光亮,眼睑半低,缓慢眨动着眼睛。
“他弹得好听吗?”闻祈倏地出声。
江稚茵摘了一只耳机,疑惑道:“你不是在听吗?他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
他神色未动,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又道:“助听器能听见的声音很有限,周边又很吵,他听得很模糊。”
话音刚落,他就侧过头,目光落在江稚茵身上,眼角眉梢挤出一点公式化的笑意。
“他只能听见你讲话。”
第22章金鱼
耳后的头发垂在颈侧,映上灯光的颜色,江稚茵突然觉得痒起来,不自在地揪弄着自己的头发,一双鹿眼默默移到舞台中央的人身上。
江稚茵听过的钢琴曲少之又少,她也评价不出个一二三来,偏偏这首曲子她听过很多遍。
在高三备考末期,江稚茵短暂地焦虑过,晚上通常要熬到凌晨三四点,外头的天泛起薄薄一层光的时候才能入眠。
那时候会用手机放纯音乐,把声音开到最小,就搁在床头柜上,能让她的注意力从几天后的高考中剥离,心情变得稍微舒畅一些。
于是此时此刻,在安静地听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回答闻祈:“是《告白之夜》,很好听。”
闻祈盯着她看了很久,那视线重量如同羽毛一般轻飘,江稚茵毫无所觉,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在发呆。
整场晚会结束以后,她再也无法记起在听见《告白之夜》的那几分钟里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记忆似乎出现空白,也许那时她的灵魂曾短暂地逃离过身体。
出会场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海城的气温一直比滨城要低一些,秋天来得更早也更冷,从人满为患的会场乍然间暴露在月亮下,还能感觉到几分寒意。
江稚茵双手揣进口袋,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偏头问闻祈:“这个点儿……821公交应该没了,你会骑车吗?”
学校离她租的房子也就一公里的距离,骑单车回去也不麻烦。
闻祈点头,他们俩一人扫了一辆车,从校门开出去,外面的马路一片宽广,没什么汽车经过,这片不算市中心,也不在商圈,人影都少得可怜。
路灯投影下暖黄色的灯光,秋风大起,卷着街道两边落下的梧桐叶窸窸作响,江稚茵感叹:“海城很钟爱梧桐树,他高中学校里也有很多,一到秋天,扫都扫不过来。”
身边那辆单车突然停住,长腿脱离踏板踩在地面上,闻祈双手擒着车把手,手指勾了下铃铛,江稚茵听见这声音也停在他前面两米的地方。
“怎么了?”
闻祈的眼神变得厚重,像一副蒙上厚厚灰尘的油画,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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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那种涩苦的味道似乎又开始蔓延,她明明没有凑很近,却被这气味裹挟,像情绪具象化成了一种味道。
再度开口,他的嗓音依旧平静寡淡:“你记得的就只有海城学校的梧桐树吗?”
夜色像池水中搅散的墨汁,一股一股往外吐,一点一点变成更加浓稠的黑,江稚茵看着他虚化的身影,逐渐觉得似乎能与什么重合起来。
但顷刻间又变成捕风捉影,乍一下就散掉。
她错愕了一下,然后迟疑地开口:“他还应该记得什么?”
江稚茵抖落着自己脑中的回忆,像是抖开了一块灰尘仆仆的布,她遍历这块记忆的布,并没发现什么破损,所有的记忆都规规整整地待在原地——她并没有忘记过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所以并不理解闻祈现在低落的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
而他也并不打算多说,缄默了很久,等到夜深露重,人行道两边的暖色路灯闪了又闪,闻祈才敛眸轻声开口:
“算了,走吧。”。
/
江稚茵选上了班委,晚上还要督促同学进课程的群,写入党申请书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迷迷糊糊的,手一滑就把一撇拉得特别长,申请书又不能涂改,于是只能把写了大半的纸张揉成一团,重新开始抄写。
第二张纸写到一半,她困得实在撑不住了,下巴点在书桌上,然后整个人扑了下去,右手夹着的笔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啪”声。
头侧的台灯亮着灰扑扑的光,斜倾下来,照亮她颤动的睫毛。
灯火笼住一片颀长的影子,修长手指从一旁探出,拨开她掖在耳后的发,然后那人半蹲下身子,伏在桌边,手指绕着江稚茵垂下来的头发轻轻缠绕。
闻祈的目光很专注,也很贪心,似乎只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才能流露出一点真实情绪、一些疯狂虬居在他大脑深处的念头。
耳垂上的黑色耳钉映照出一点台灯的光,闻祈视女孩良久,最后却只是站起,轻手轻脚将她抱至床上。
江稚茵的嘴唇翕动几下,轻声呢喃了几个模糊的语气词,手臂无意识攀附上他的肩膀,长发如瀑地下垂,在空气中轻微地晃,最后压上枕头。
她刚才一边吃饼干一边写申请书,左手指尖还沾着白色的糖粉,虚虚垂落在床边,床铺柔软,下陷出一个浅窝,窗棂上挂着的薄纱窗帘不停地掀动飞舞着。
漆黑的室内仿佛在流动着什么,空气变得粘稠,像一团将要融化的棉花糖,拉出旖旎浓稠的糖丝来。
闻祈起身拉好窗帘,瞥见她指尖的糖粉,抽了纸替她擦,然后顺势坐在地上,像乞求收养的流浪动物一样亲近主人,寸步都不想离开。
江稚茵无意识地挪动着身躯,上衣往上掀起一小块,露出洁白美好的腰腹,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她身子瘦,腰也细,显出两个腰窝来,由于体脂率低的缘故,皮肉没有脂肪的保护总是很容易留下痕迹,稍微磕碰一下就会出现一小块青紫。
这点闻祈从小就知道。
兴许是晚上骑自行车回来的时候不自觉地磕碰到哪里,江稚茵自己都没有留意到髂骨处撞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紫色淤痕。
借着给她盖被子的时间,闻祈俯身,用手指轻轻蹭过那片细腻的皮肤,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呼吸又变得匀长起来。
他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替她把被子掖好,然后继续坐在地板上默默注视着,把脑袋压在床边,感受着后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传来的寒意。
闻祈唇齿轻合,无声地念:
“你居然忘掉了。”
不仅善骗,还善忘,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正好和他相配。
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捻弄着江稚茵的指尖,指腹一点点蹭过她指甲边沿。
似乎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晚风阵阵的时刻,他所有无尽叫嚣着的占有欲,连同依赖、极度痴迷,才能被全然释放出来。
然后被安静的夜晚尽数笼去。
第二天清晨,便什么也不剩,他又要做回那个光风霁月的人。
所有冲动的、疯狂的、恨着的、爱着的,都变成不敢宣之于口的沉默。
闻祈此后自动承担了租房的一半费用,尽管他只能占据一个小小的沙发。
条件看上去很艰苦,但他似乎并没有要搬出去的打算,也并没有给这段“合租”关系界定一个期限,江稚茵觉得反正自己也剩下了一半房费,闻祈又是知根知底的人,生活习惯良好,还会做饭、打扫卫生,简直是再世的田螺姑娘。
所以她也就不再提起,默认成为合租关系,只是时常在想要不要给闻祈搭个床在客厅,虽然房子面积不大,但是客厅还是挺空的,可以容得下一张单人床。
一直到国庆期间,加上两天周末一共放了七天假,邓林卓早就吵着闹着要来海城找他们玩,江稚茵认认真真做了攻略,最后决定带他去海城著名的景点去玩。
确切地来说,是大家一起去爬山。
邓林卓坐在车上的时候就猛猛灌水,陈雨婕一脸错愕地看着他,问:“你刚从旱地里钻出来的?这么缺水。”
邓林卓喝掉最后半瓶矿泉水:“装一瓶水太重了,我装肚子里得了,免得拿在手里也不方便,而且待会儿爬山肯定很渴。”
“估摸着只能在肚子里揣一小时,上了山我们可不陪你上厕所啊。”江稚茵一边看手机上妈妈传来的体检报告一边抽神吐槽。
这话一下子把邓林卓说醒了,他一拍脑袋:“靠,忘记这茬了,我得多带点纸。”
陈雨婕:“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邓林卓:“爷爷我考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是民办。”
这俩人有来有回地互呛,江稚茵把江琳发过来的照片放大着看了又看,检查报告上显示只有甲状腺有点肿大,有甲亢迹象,其余的似乎并无大碍,开了些疏导的药物,缓解甲亢症状,还叮嘱要放松心情,不要总是生气焦虑。
在检查过后,江稚茵想给她摁一个对勾过去,代表自己审察完毕,结果闻祈似乎坐在车上睡着了,脑袋一歪就压在她肩膀上,她手指滑过屏幕,在对话框里摁了一连串毫无逻辑的字符。
他的助听器似乎也没好好戴,就闲闲地挂在耳朵边沿,头一歪,助听器就砸在她双腿中间。
在这一刻,江稚茵闻见他发间熟悉的水果香,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在同一间屋子里生活了半个月。
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用同一种香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两张床之间的距离隔着墙不超过十米,两个人坐在一起都分不清鼻间嗅到的味道到底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江稚茵心跳乱了一瞬,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是默默把身子坐直了些,让闻祈靠得舒服一点,然后扭头看着车窗外簌簌闪过的街区。
这车窗似乎很久没有擦拭过,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用放映机播放着泡了水的老旧胶片。
但江稚茵本就无心观赏,她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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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片空白,只静静听着耳畔的呼吸声,任由闻祈捉住她的胳膊当支撑,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
她手心捧着闻祈掉下来的助听器,小心保管着,又猝不及防听见压在自己肩上的那人轻声吐露出破碎的只言片语:
“……不讨厌……喜欢。”
后视镜里反射出一双猝然睁大的眼睛,邓林卓盯着后视镜里依偎着的两个人,几欲说话,又见陈雨婕死死压着嘴角,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邓林卓咬住牙齿忍下来,匆匆忙忙掏出手机跟陈雨婕发八卦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C】:“知道什么?”
【Darling】:“哥儿跟茵茵他俩……”
【C】:“看样子你比我早知道。”
邓林卓沉吟了很久,缓缓敲字:
【Darling】:“我也只是猜测,哥儿没跟我说过。”
【Darling】:不过在我印象里,他好几年前可能就喜欢上了。”
其实,感觉从小时候就能瞧见端倪了,素来阴沉孤僻的坏小孩,不会说话也不乐意跟别人玩。
却很愿意吃力地听那个小鸟绕着他叽叽喳喳地碎碎念。
第23章金鱼
海城的地势比较奇特,市中心一片平地,周围却被群山环绕,高耸嶙峋的山石堆砌成一片奇异的风景。
山林里种了很大一片银杏树和枫树,此时正是观赏落叶的好季节,黄色红色的脆叶打着旋落到土里,被人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
江稚茵像是从中得了趣,大跨步把地上的叶子踩碎,发出道道碎裂的声音。
这片山区有管理员管控,没有什么危险生物出没,也容许游客露营。
邓林卓和闻祈一人扛着支架的一端,把搭帐篷用的地桩和塑料布都挪到河边的空地上。江稚茵就和陈雨婕两个人提水洗菜。
因为出发得早,大家都没吃早饭,又干了一堆力气活,整个人都挺耷拉的,像是来到这里就花光了所有力气
闻祈挽起小半截袖子,把帐篷的带子系在打入土里的地桩上,然后钻进去按你自己的背包里掏出几个袋装的巧克力,递给江稚茵。
“你脸色太差了,吃点甜的缓一下吧,免得低血糖。”
江稚茵半推半就地接过,自己掰了小半块,又歪歪扭扭地踩过河畔堆着的石头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塞进陈雨婕手里。
陈雨婕咬了一块,问她哪儿来的。
她大大方方地说:“闻祈给的。”
江稚茵把她手里正在择的菜夺过来,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老神在在的:“你多休息一下吧,最近不是还在吃药吗?把巧克力吃完了喝点热水再来帮忙吧,这边有我就行。”
陈雨婕捏弄着手里巧克力的塑料袋,看着江稚茵埋头认真择去烂掉的菜叶子,再把剩下的部分放进水里涮干净。
她看了很久,颇为感激地抿住嘴唇,又叹气道:“山里比外面凉,你连厚衣服都没带,还担心我呢。”
江稚茵拍拍自己蓬起来的外套,笑一下,眨着两道弯起来的眼睛说:“我这不是有一件嘛。”
身后闻祈叫了她的名字,好像在问她的包要放在哪个帐篷里,江稚茵回头“诶”了一声,甩着手上的水踩着石头绕过去。
她的包里装了几件保暖的衣服,还有好几瓶矿泉水,拎起来还有些分量,四个人睡在一个大帐篷里,睡袋就搁置在帐篷的角落里。
闻祈背过身子把帐篷拉链拉上一半,带的小电灯不知道塞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帐篷内部隔绝光源后就显得昏暗朦胧。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管药膏,江稚茵眯住眼睛努力看清了药膏上的字,但是这种化学术语她尚未接触过,也不明白用途。
“那边有折叠板凳,可以先坐下来。”闻祈说,接着拧开药膏管,“腰上的淤青好了吗?”
江稚茵闻言愣住,好一会儿才狐疑着问:“你怎么知道?
这伤来得莫名其妙,是某一天早晨江稚茵从床上起来,突然觉得后腰隐隐作痛,对着镜子才发现后面青了一块,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闻祈对她有不满,趁着她睡着掐了她的腰。
但是他似乎也不是这样暗戳戳做无聊事情的性格。
现在听见闻祈这么问,江稚茵又疑起来。
他稍稍抬眼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抬了抬眉道:“你早上起来伸懒腰的时候我看见的,半路上顺道买了药膏,帮你涂。”
前半截话还没什么问题,最后三个字让江稚茵恍惚一下,又想起在车上他浅寐在自己肩头时无意识的喃语,说什么“不讨厌,喜欢”,像是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春天发芽的种子,这春天即将到来。
总引着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其实江稚茵自己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点笨,朋友们也总说暗恋她的人都很心累,因为再怎么暗示她都察觉不到,似乎只有打一记猛烈的直球她才可能后知后觉地讶异:啊,原来你喜欢我?
但是在闻祈面前,她又变得敏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容易让人浮想联翩,闻祈只是蜷在沙发上睡午觉她都想多注视几秒,揪揪他的睫毛,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江稚茵怕是自己想歪,又怕事实就如同自己想歪的那样。
于是她显得有几分局促,脚步不自觉地往门口靠近,把手缩进宽大的毛绒外套里,说话也结巴起来:“……叫小雨来就可以了。”
即使都把手缩到袖子里了,还是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勾住手指,闻祈的视力怎么这么好,兴许是老天关闭了他的耳朵,于是赐给他一双漂亮清明的眼睛。
闻祈稍稍用力,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轻声答:“陈雨婕应该跟邓林卓一起去附近捡柴火了。”
她下意识觉得这情况不太妙,想逃掉:“那我等她回来再上药。”
“为什么一定要她呢?”他似乎颇为不解,低了下头,稍长的乌发近乎戳到眼皮,耷拉下的眼睛情绪莫名,“你觉得我会害你?”
倒也不能这么说。
江稚茵疯狂眨动双眼,以为自己的小表情能够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中,殊不知她每一步躲闪的动作都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
山间清风慢悠悠撞击着帐篷的帘布,成片的树林发出呢咛般的婆娑声,帐篷里渗进来一点风,江稚茵绷直腰背,身子微微前倾,只露出后腰一点点皮肤,但还是冷得打了个寒噤。
只有一个折叠板凳,闻祈就只能蹲下,手指沾上了药膏的凉意,轻缓地在淤青处打着旋,似乎有意控制着力道,不疼,但也不是毫无所觉。
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开始疯狂呼吸,汗毛也立起,他指尖陷进温热皮肤里的每一分弧度都能够被清楚感知。
江稚茵忽然不知今朝明朝,此时自己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想逃避被触碰,还是渴望被触碰。
江琳说她的眼睛像两片玻璃,什么都能清晰地透给外人,但如若自己都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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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自己的心意,看自己如同在观潭中倒月呢?
漫长的涂抹过程终于结束,被克制的呼吸也终于开始恢复正常,江稚茵坐直身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捱过了一场极致折磨的酷刑。
闻祈还蹲在她身后没有动,江稚茵刚侧头回望他,就觉得背上一重,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脊背上,力道很轻,像是他的额头。
“……太迟钝了。”他故意压着声音,后续的话听不太清,只让人隐隐约约捕捉到“折磨”这两个字。
“什么?”她直白问。
在这句话刚出口的瞬间,闻祈两只手就环上她的腰,手指交叠在她肚脐的位置。
少年的声音湮没在她厚重的衣服里,似乎把温热的鼻息都注入进去,她后腰附上一层温热的暖意。
“这样抱你也无所谓,谁都可以吗?”
“你——”她往前撤了半个身子的距离,闻祈却没松手。
“小时候我被锁在衣柜里,你找到我以后我第一次抱住你,那时是什么感觉?”他把额头往前顶了顶,“和现在一样吗?”
神经要断掉,江稚茵语言系统紊乱失常,她的嘴唇掀掀合合许多次,最后只能道出一句“记不清了”。
“……”闻祈缄默着,最后鼻间很轻地呵了一声,话语间有些自厌自弃的意味,“你什么都不记得。”
帐篷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伴着邓林卓的呼喊传来:“你俩在里面干什么呢?出来烤鱼了!”
江稚茵的意识骤然间回笼,她倏地扯掉闻祈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定定坐在原地,挠了挠脖子又指了指外面,撇开了话题:“……先出去吧,邓林卓在喊了。”
闻祈松掉手,别看眼看着地板,一副出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她走掉。
好不容易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江稚茵双手附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滚烫,她心想还好刚刚视野比较昏暗,闻祈应该没看见她的脸红成这样。
这股红热好久都没能退下来,江稚茵捂紧了毛绒外套,陈雨婕把鱼剃了鱼鳞,正往铁签子上串,瞥了她一眼以后好奇地问:“你不会冻着了吧,脸怎么这么红?”
江稚茵“啊”了一声,疯狂摆动双手,否认着:“没什么,就是脸吹了风,就容易发红,一会儿应该就能消下去了。”
陈雨婕点点头,相信了。
山里入了夜就泛起一片一片的虫鸣声,像一圈圈水上的涟漪,从中心往外荡。
柴火堆的火星子溅到了江稚茵的鞋子上,她缩了缩脚,一边发呆一边捏着烤鱼串,偶尔回过神了就提到嘴边咬一口。
闻祈拎着半瓶饮料撩开成片坠下的细树枝折返回来,他指了指身后,说:“那块儿有空地,坐在那儿看星星应该不错。”
邓林卓听起来还挺兴奋,嘴里的烤肉都没吞下去,说话黏答答的:“他靠,想起来了,今晚好像有猎户座流星雨,咱这儿能看着吗?”
闻祈不动声色地移到江稚茵身边,垂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回应:“不知道,你去试试,有流星了叫他们。”
江稚茵发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她盯着草地上两个人叠在一起的一高一矮的影子,心脏又猛烈跳动起来。
她心说,这不对劲。
闻祈不对劲,她也不对劲。
或者说,从上次闻祈吻她而她并不坚定推开他的那一秒开始,人生的火车就脱轨而行了。
第24章金鱼
江稚茵是第一次亲眼观测流星雨,草茬扫弄着她的脚踝,激起层层叠叠的痒意,闻祈坐在离她一尺左右的距离,几乎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她的眼睛向上抬着,似乎在盯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却漫无目的地琢磨着,兴许闻祈对她有什么雏鸟情节。
在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江稚茵确实是他最好的朋友,这种依赖也会持续到现在吗?
江稚茵突然想到之前陈雨婕的提醒,问她难道不觉得闻祈对她一直比别人更特殊吗,于是心脏一下一下抽搐起来,就好像身体有了什么异样的感知,但是又不被她承认,像一种排异反应,她只把闻祈当朋友,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闻祈两只手撑在身后,手指无比靠近她的小腿,头向上微微扬起,顺着江稚茵的视线看过去尚能看见他的鼻尖,以及翘动的睫毛。
这样的夜晚如此明亮,她却思绪沉沉。
邓林卓忽然大叫一声:“他看见流星雨了!没想到这里真的能看见,而且这么清楚。”
浓黑夜幕中划过去的星子拖曳着光亮的尾巴,像提着婚纱裙摆的新娘,江稚茵神思恍惚一瞬,不错眼地抬头望向天空,忽而听见闻祈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想许什么愿望?”
江稚茵中断思考,低头狐疑:“三岁小孩都知道愿望不能跟别人说,要自己偷偷告诉老天爷。”
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甚至难得翘着嘴角轻笑了一声:“哦,这样。”
她又注视了一会儿,看着他飘动的头发,耸耸肩膀后妥协:“告诉你也无妨。”
少女黑色的长发被山间的空气沁凉,话语带一些怅惘:“他的愿望是回到十二年前,然后多回来见你们几面。”
闻祈的手指苍白无力地抓了一下,又松开,眸子里蕴着沉郁的黑。
江稚茵未曾察觉,仍旧自顾自地说:“如果他那几年里有常常回来,是不是能与大家更亲近一些了。”
“你想多亲近?”
她眼瞳颤动一瞬,在流星出现的时候,选择低头看向他。
荒野夜风四起,江稚茵看着他随风飘动的乌发,倏而间平静道:
“挚友一样亲近。”
闻祈狠狠攥住地面的草茬,低低敛住眸中暗色。
他习惯性保持沉默,对难以回答的问题避而不谈,等待她自动把这一页揭过,然后就又能恢复如昨。
“是吗?”他语气阴湿得犹如回南天一般。
江稚茵也没在那个话题上过多讨论,学着他的动作,两手往身后撑,身体成半躺在草地上的姿势,眼睛没有继续看向闻祈的方向,而是捕捉着天空划过的流星。
“其实他回来过的。”最后一颗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离开的时候太小,距离又远,没办法一个人坐车。后来有能力,等他到的时候,福利院已经拆成一片废墟了。”
“如果不是转学回来恰好碰见你,可能他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大家了。”
邓林卓他们坐在远一点的空地,见没有星星了就各自打起了呵欠,准备回帐篷。
江稚茵开始发困了,打着哈欠问他:“你还要继续看吗?好冷,他要回去了。”
闻祈眸色黑沉,“嗯”了一声,起身跟在她后面。
搭起的帐篷足够大,四个人躺成一排也没有问题,男生和女生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江稚茵时而翻个身子过来就能看见闻祈。
另一边的陈雨婕似乎累得不行,沾了枕头就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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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邓林卓发出浅浅的鼾声,吵得江稚茵半宿没睡着,心说以后再也不和邓林卓一起出来过夜了。
她睡不着,就不停地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像一只巨型虫一样蠕动,紧闭双眼,然后又睁开
因为夜盲的缘故,江稚茵感觉自己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同一片黑,她的胳膊缩在睡袋里有些憋得慌,就拿出来松快一下。
静谧的黑暗里,她听见闻祈那边也有翻身动作带起的声音,只是辨不明他究竟面对着哪边。
江稚茵静静眨动双眼,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腕缠上来一股凉意,她几乎疑心是野外的蛇用尾巴缠绕着她的手腕。
但心底的声音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蛇尾的触感,这是人的手心,是闻祈的手。
江稚茵默然地被他握住,感觉他接触到自己的那片手心都被她的体温捂得更热了一分。
她抽了抽手腕,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只是挚友吗?”他轻声说着。
闻祈似乎也并不乞求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满意的答复,只是这样莫名其妙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然后松开手,又翻过身去。
“睡吧。”他困倦地说。
兴许是因为他短暂地握住了她的手,江稚茵的内心因为这一点触碰又变得万分纠结,荡起如热带海一般的湿潮,困意被推迟,她睡得很晚
但江稚茵有生物钟,习惯了早起,身边的三个人都还沉睡着,她就从睡袋里坐起来。
一夜过后很是口干舌燥,她拉开帐篷的拉链,企图拿起放在外面的矿泉水,但拉链才刚刚拉下一半,就看见一轮初生的朝阳,红日屹立山头,纷乱的光线迷乱人的双眼。
刚睡醒的人脑袋昏昏沉沉,有点没方向感,江稚茵眯住眼睛看日出,不小心踢到了闻祈,他睡觉本就浅眠,没碰几下就清醒过来。
山间起了朝雾,橙红色的朝霞萦绕在圆日周围,晨间的气温格外低,随便说一句话都能喷出白色的热气。
江稚茵见他醒了,犹豫了一下,指着帐篷外的朝阳跟他搭话:“他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日出。”
闻祈只看见她被光缠绕的金色发丝,盯了几秒以后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帐篷外,半拉下的拉链,露出的空隙将将能把两人的脑袋框在一起。
“嗯,他看见了。”
两人距离很近,江稚茵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这味道极为熟悉,在她家里、闻祈待过的沙发,都能闻到这种涩苦又特别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应该都像一种身份识别的信号,江稚茵已经对他的味道格外熟悉了,稍微靠近一点,即使背对着身子,都知道是他。
她心里蓦然发起痒来,连带着呼吸也被放得格外平缓,与他一起看完这场日出,一直到霞光满天
江稚茵第一次觉得,身体里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总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蛊惑着:要不要再靠近一点。
那声音模糊不清,也许是闻祈,也许是她自己,江稚茵无法识别,只听见一阵异常的心跳,也许是闻祈的,也许是她自己的,她还是辩不明。
“……”
他们只计划在山上待一天一夜,夜里蚊虫太多,带在身上的资源也不太够,四个脑袋窝在帐篷里看完日出以后就穿好衣服准备下山。
上山的时候爬了一上午,下山也得爬一下午,邓林卓的车没怎么加油,差点没办法开到马路上。
到居民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邓林卓把着方向盘把他们仨送到一家川菜店坐着,自己绕了点路去附近的加油站加油。
这一片多是景区,店里人满为患,似乎没有空桌,到饭点的时候所有餐馆几乎都这样。
陈雨婕又累又饿,却只能叹气:“好像没有桌子了,咱换一家?”
江稚茵为难地说:“附近的店好像都在排队。”
闻祈冲对面随意招了两下手,江稚茵顺着看过去,好像是卓恪方。
闻祈身边的熟人不怎么多,卓恪方算一个,这俩人高中时就总因为颜值被放在一起比较,偶尔就会成为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也没有古早偶像剧里描述地那么夸张,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完全顾不上欣赏帅哥,可能只是在某次荣誉榜上看见他俩的名字以后提几句,在路过照片墙的时候抱着欣赏的态度画几个爱心。
江稚茵对卓恪方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校园男神”“成绩很好”“跟闻祈关系不错,会一起吃饭”的地步。
因为还算认识,就一起拼了个桌,江稚茵客气地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这边吃饭吗?”
卓恪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稍稍低了下头:“被放鸽子了。”
她止住话头,心里懊悔自己开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因为店里人太多,上餐也慢,几个服务员忙得满头大汗,到处都有催促的声音。
邓林卓都加完油回来了,才上了两道凉拌菜。
“诶,这么巧,卓哥也到这边玩儿?”邓林卓很是热络地捞住他脖子,坐下喝了两大杯水。
卓恪方应得敷衍:“嗯,到处逛逛。”
那边你来他往地聊着,闻祈把菜单递到她手里:“看看吃点什么。”
“你勾完菜了吗?”江稚茵一目十行地扫。
位置比较挤,闻祈的腿几乎贴上她的,他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淡然地抿了一口花茶:“他都可以。”
“那他点招牌的辣子鸡丁了?”
她故意这么说,然后笑盈盈盯着闻祈轻蹙的眉头。
他不能吃辣,江稚茵一直都记得,因为时候逗他玩儿,给他尝了半截青椒,明明她吃着都没什么感觉,闻祈却苦了很久的脸,最后默默躲到一个角落吐掉,喝了半瓶苏打水。
仅仅一瞬,他的眉头就松掉,状似漫不经心地用腿轻轻撞击她,低敛着冷淡漂亮的眉眼,嘴唇被花茶沾湿,说话间都有茉莉花的味道。
像无意,也像有意为之。
“我吃的话,有什么奖励?”
第25章金鱼
江稚茵差点咬了舌头。
“我说着玩儿的,点一些别的吧。”她尴尬地笑了几下。
正巧卓恪方起身去洗手间,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他搁在桌子上手机响了起来,邓林卓好奇地去瞅了一眼,看见号码没有备注,他指着卓恪方的手机问:“要帮他接一下吗?”
闻祈想了一下,只说:“他妈妈在医院住院,可能是医院的电话。”
邓林卓严肃地皱着眉,正儿八经地接了电话,还没出声呢,就听见电话那边的女人喋喋不休。
“你最近三天两头冲我撒脾气,怎么,我对你太好你恃宠而骄吗?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都不接。”
她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找我要钱我没给?是因为今天吃饭我没去?卓恪方,你拿我当ATM啊?”
“……”
“说话,你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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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到什么时候?”
邓林卓听得一愣一愣的,哪里敢说话,两只眼睛胡乱地瞟,向闻祈求助,闻祈别开眼睛忽视他,偏头喝起了花茶。
电话那边长长地叹一口气,嘀咕着:“要不是看你活儿好我能一直被你钓着?服了你了,最后一次,把钱给你打过去,回来跟我道歉。”
女声听起来很成熟,声线还带一些英气,听上去能比卓恪方大个三四岁。
她又不耐烦地道:“吱一声啊。”
邓林卓讪讪说:“……他去上厕所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
那头沉默良久,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掐断了电话。
邓林卓面色变来变去,拿着卓恪方的手机像揣了一块烫手山芋,他皱着脸:“待会儿要怎么跟卓哥解释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闻祈淡定喝水,一杯全下了肚。
江稚茵扎他的心:“谁让你要接电话的。”
邓林卓:“还不是哥儿说卓哥妈妈在住院,我不是怕有什么急事儿嘛。”
闻祈放下杯子,转头看江稚茵,眉头往上蹙,像是在说:你看他又怪我。
江稚茵一口凉拌菜卡在喉咙里,心说你看我也没用,我还能替你讨回公道不成……
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店里散了两桌席,显得没有那么热了,卓恪方才回来。
他一落座,气氛就显得尴尬起来,陈雨婕咳嗽几声,沉默地吃东西,邓林卓紧张地把白酒当水喝,被呛了一嗓子,脸涨得通红。
卓恪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抿起唇,又跑到店外回了个电话,这次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邓林卓八卦地问:“给他打电话的到底是谁啊,卓哥真去给人当……那啥了?”
那几个字他不好说出口。
这一桌里也就闻祈跟他关系好一点,但是他守口如瓶:“这是别人的私事。”
邓林卓“嗷”了一句。
在卓恪方打电话的这段时间里,菜差不多都上齐了,因为是川菜馆,清淡的菜里多多少少也掺一点辣味,她注意到闻祈的筷子移过了几道菜,最后只是蹙眉继续吃白米饭。
她多看了几眼,让陈雨婕帮忙把对面的几道没什油水的素菜推过来,然后移到闻祈面前。
闻祈抬了眼皮看她,江稚茵倒是很无所谓,觉得这种事无足轻重:“可以吃这些,不然就再加个菜,跟后厨打个备注。”
他说不用。
卓恪方回来以后大家也刻意避开话题,他敛着眸解释:“不用战战兢兢的,我没那么小心眼。”
邓林卓挠挠头:“我也是怕你错过什么急事,没给你们的关系造成困扰吧?”
“关系?”卓恪方冷淡咬字,“我和她本来也没有实质性关系,不用在意。”
这一番话又让邓林卓语塞起来,他只能“嗷嗷嗷”地应了几声。
卓恪方的情绪看上去没多好,跟邓林卓拼了几杯白酒,俩人酒量都差,邓林卓又大大咧咧问出口:“卓哥,那人到底谁啊,听起来比你大,你别糟践自己,人再有钱也不能、不能……”
他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断断续续,说不出个好歹来。
卓恪方也有点断片,耳朵脖子都被酒精浸红,眼睛耷下来:“她叫成蓁,成国立的女儿,经常上财经周刊的那家公司的创始人。”
江稚茵不太关注这些,她倾身去问陈雨婕:“成国立?很有名吗?”
陈雨婕用手靠在嘴边跟她小声解释:“有钱的都有名,总之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接触到的人物,我也忘记之前从哪个营销号那儿听的了,成蓁的妈妈生病去世了,成家似乎还有个小孩,不知道是流产了还私生子什么的,反正没见到过。”
说到这里,江稚茵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当年这事被营销号爆料以后,很多网友都玩起了梗,说什么:“爸爸爸爸开门啊,我是你流落在外的孩子”“天杀的,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笑笑,觉得这种事跟中彩票一样玄乎,都等着这样的大奖砸到自己脑袋上。
本来都吃得差不多了,邓林卓趴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闻祈搀着他胳膊说该走了的时候,他就晕晕乎乎地说:“诶,对了,我把生日礼物寄到你学校了,怎么你没收,又给我退回了。”
闻祈缄默不语,半晌以后只吐了五个字:“没收到消息。”
“放屁。”邓林卓骂着,“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
江稚茵原地怔了一会儿,她追上去,趁邓林卓还有点意识,问个究竟:“生日?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八号啊,那时候你不是跟闻祈一起待在海城吗,你没陪他过生?”
她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邓林卓跌跌撞撞地来拍她的肩膀,批评着:“你看你,不用心嗷,咱们哥儿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你不问他就不提。”
坐在车上的时候,江稚茵查看手机日历复盘着时间,将日子倒退,她记得那天,自己跟闻祈说要住在陈雨婕家。
也许闻祈那天本来是打算让她陪着过生日的,只是她不经意间拒绝掉了。
回家以后,江稚茵把书包拉链拉开捯饬东西,闻祈问她:“你要先洗澡吗?”
她摇摇头:“我收拾一会儿,你先去吧。”
趁闻祈洗澡的时间,江稚茵打开冰箱,拿了一筒挂面出来,好在冰箱里还有卤牛肉之类的存货,能做一碗比较丰盛的面条。
闻祈趿拉着拖鞋出来的时候,江稚茵正带着手套把盛好的面端上桌。
“刚刚你也没吃多少,这个算我补偿你的。”
他低头瞥了一眼:“补偿什么?”
江稚茵一边摘下防烫手套一边说:“你那天,过了生日了吗?”
她在心里想,如果有就好了,自己就没那么愧疚。
可是闻祈偏偏说“没有”。
他拉开凳子坐下,头顶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桌面上,白皙的脖颈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从浴室走出来的人整个身体都仿佛散发着热气,眼睫也是潮湿的,遮住黑压压的眼底。
“不过没关系,那个生日是王奶奶定的,我的生日不在那天。”
闻祈捏着筷子挑开面条,说得分外肯定,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在什么时候。
他总是和福利院的孩子不一样,大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是在春夏秋冬哪一天出生,都分外地想探明自己的身世。
可闻祈偏偏不,似乎什么都知道,并且非常想忘记。
江稚茵只知道他耳聋是后天造成的,王奶奶说给闻祈治耳朵的医生诊断他耳朵遭受过不可逆的重击,于是听力大大减弱。
可她不知道是谁造成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也一直未曾想过去探究。
回过头来才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有所辜负。
“他给你打个欠条吧,以后你叫他帮忙的时候,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