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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谵,字扶京,是祁国皇帝的第七子,传闻此人德才兼备,盛誉载道,还有一个“贤王”的美名。他和嘉屏公主自幼一同长大,此次以探望公主为名,突然造访,不知何意。
太子说出这消息时,宫中除了赫连洲,还有其他几位重臣,他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但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挑衅。
他希望祁国的突然造访,能破赫连洲的局。
这几个月,他接连使计陷害赫连洲,都被赫连洲巧妙化解。
起初他在城外灾民中制造混乱,被赫连洲以渡马洲贪墨案相要挟,最后朝廷出资为灾民建立了安置点,美名还落在赫连洲的头上。
后来他又逼得赫连洲当众承诺劝降斡楚,一个几十年无法解决的烂摊子,谁都不相信赫连洲能做成这件事,结果也不知道他耍了什么手段,竟将斡楚的前国师招至麾下,仅消耗了几百人马就收复了敌对多年的斡楚。
太子想不明白,在他的印象里,赫连洲只是一介莽夫,无名无私无党无争,为什么成婚后短短三个月,他变化如此之大?
太子原本只是不想让赫连洲的军功太盛,怕他居功自傲,现在赫连洲的夺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路人皆知,太子简直夜不能寐。
他望着赫连洲递上来的金灿灿的归降书,指尖忽颤,仿佛被那“降”字镇住了,“二弟此次立下万世之功,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为国效力,是臣等之职。”
太子眼底猩红,脸上仍挂着笑,道:“听闻二弟回来的这一路上,百姓夹道相迎,高呼怀陵王万岁,说怀陵王既有霍去病之风姿,亦有张良之谋略,是明君的首选。”
这是太子第一次和赫连洲挑明,两侧的大臣皆面面相觑。
赫连洲的脸色始终漠然,待殿上私语之声消弭,他才开口:“臣弟不敢,但闻圣人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臣弟只是遵循天道,做人心所向之事,至于结果如何,也交给天道。”
他抬头望向太子,眼神平静又坦然。
太子整个人都微不可见地震颤了一瞬,他终于确定,赫连洲就是要和他夺皇位了。
什么天道人道,俱是欲.望的托辞。
赫连洲想要的就是无上的权力,是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踩在脚下,碾入尘泥。
到底是谁给了赫连洲这样的野心?
难道是那个……祁国公主?
众臣互相交换了眼色,都明白:边境稳定后,北境的皇城之中又要迎来大震荡了。
所有人都在想怀陵王的时候,怀陵王却在想祁国的七皇子。
更深人静时,他独自一人在院中练枪。
红缨錾金枪.刺破长夜,如风飒飒作响,泛着金光的枪头似流星一纵而逝,他上半身的虬结肌肉透过汗水浸湿的单衣显露无疑。
陆谵,扶京哥哥。
一同长大、一同上学堂、为他抄书、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是最最最好的朋友。
汗水从发间落下,滑过额角,赫连洲呼吸不稳,一枪.刺中旁边的草垛。
林羡玉那般想家,遇到兰殊便当作知己,吃一口青菜、一口黄瓜,就兴奋地乐不可支,再遇到故友,会不会彻底动摇?赫连洲不敢想,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道貌岸然。
他心口不一,算不得君子。
也许在林羡玉心里,只有陆扶京那样清风朗月的“贤王”,才称得上君子。
他,不过是一介莽夫,口齿笨拙又不解风情,只会惹得林羡玉一次次掉眼泪。
翌日,林羡玉在院子里看书。
兰殊把能搜罗到的北境地志、律法、礼记、饮馔记都搬进府里,每日就坐在树下静静翻阅,从早到晚,不知乏累。林羡玉一开始还抱着求知心陪着兰殊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时不时和阿南玩一会儿小兔,时不时又去折腾架子上所剩无几的小黄瓜。
赫连洲下午从枢密院回来时,兰殊和阿南正在庖房里做酱黄瓜,他刚走到后院,就看到林羡玉一个人窝在躺椅里,玩鲁班锁。
看着竟有几分孤单。
他走过去,本不想打扰林羡玉,无奈他的脚步声太过明显,林羡玉耳朵又尖。他刚走下回廊,林羡玉就发现了他。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别处。
赫连洲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明明在绛州的军营里做了很多亲密的事,但心里有了芥蒂,竟还不如以前从容自然。
林羡玉在心里嘀咕:我不主动了,这次定要他先开口,他先哄我,我才会理他。
赫连洲迟迟不说话。
林羡玉等得心灰意冷,他难过地想:我再也不理赫连洲了!
可赫连洲下一刻就开口:“玉儿。”
他的声音沉稳温柔。
林羡玉完全忘了自己暗暗发的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面向赫连洲。
“之前说要送你一匹马,你还想要吗?”
“要。”林羡玉点头。
赫连洲朝他伸手:“带你去个地方。”
林羡玉的鼻头微微泛酸,本想扭捏一下,表现出不满,但还是争不过思念,主动走上去牵住了赫连洲的手。
赫连洲的手掌常年握枪,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层坚硬的厚茧,林羡玉握过好多回,每次还是或多或少会被弄疼。赫连洲握住他的手时,他本能地缩了一下,又连忙握紧,赫连洲低头去看,眼神有些黯然,暗自松了手劲。
“去哪里?”
“我在京外有一片草场,养了几匹马,你去看看有没有你中意的。”
他们坐马车前往草场。
林羡玉现在出门还只能穿着北境的女裙,虽然他很喜欢肩上那一串咣啷叮当的宝石,但女裙收腰束身的剪裁对他来说还是很不舒服,尤其是坐立起身之后,腰胯部位的布料都会拧在一起,他在马车里费力地整理了腰间的衣物,够不着的地方,让赫连洲帮他掖好,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出马车。
赫连洲看着他低头整理衣衫,心中一片惘然,不管他如何优待,林羡玉来北境还是吃了不少苦,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他先下马车,然后把林羡玉抱了下来。
他带着林羡玉去马舍里选马,怕气味呛人,他提前给林羡玉准备了一条带香味的锦帕,让林羡玉捂在鼻间,林羡玉的注意力都被马舍里精壮彪悍的高头大马吸引了。
北境的马比祁国的马壮实得多,有的比林羡玉还要高,微微昂首,发出一声嘶鸣时,把林羡玉吓得直往赫连洲怀里钻。
赫连洲护着他,“喜欢哪一匹?”
林羡玉的目光停留在一匹白马上,他用手指向,回头望向赫连洲:“白色的那匹。”
他说:“我要那匹!”
“好,”赫连洲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带着林羡玉走到白马面前,打开了圈舍的门,把白马牵了出来,“这是照夜马,是三年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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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国进贡的,我猜到你会喜欢这一匹。”
林羡玉呆呆地望着照夜马,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鬃毛,这马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简直是林羡玉见过的最美的一匹马。
“太好看了,像雪一样。”
林羡玉连声惊叹。
赫连洲牵着照夜马走到草场上,装好马鞍之后,他问林羡玉:“要不要骑?”
林羡玉双眸发亮,立即点头。
赫连洲把他抱了上去,随后翻身坐在他身后,环着他的腰,握住缰绳。
“圈舍里的马我都驯过了,性子都不暴烈,只要你和它相处好,它会很认主的。”
林羡玉回头问:“它有名字吗?我能给它取名字吗?”
“当然要你给它起。”
“白玉,”林羡玉挑了下眉:“林白玉,怎么样?”
赫连洲弯起嘴角,“可以。”
林羡玉俯身摸了摸白玉,“白玉,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马了,我会好好待你的,给你吃最好的草料,喝最清甜的泉水。”
“别把它养娇气了。”
林羡玉哼了一声,反驳道:“就要娇气,我的小马又不用上阵杀敌。”
他又说:“小时候我爹爹也找师傅教我骑马,但我怎么都学不会,还摔过一跤。隔壁礼部侍郎的儿子经常拿这件事嘲笑我,他有一匹太后娘娘赐的金骏马,天天在我后院门口骑来骑去,得瑟个没完。迟早有一天,我要骑着我的白玉,去他家门口炫耀一番。”
他又提到回家,赫连洲的心沉了沉。
“你替公主出嫁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但也未必,礼部肯定知道,和亲的事宜都是由礼部筹划的。礼部侍郎如果知道,他儿子肯定知道,估计做梦都要笑出声了。”林羡玉撅起嘴,越想越气愤。
“那你想回家吗?”
赫连洲脱口而出,可很快又后悔,他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林羡玉的回答。
“想啊,我当然想回家,可是……”林羡玉垂眸,失落地说:“我想带你一起回家,让我爹娘见见你,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赫连洲怔然。
“我知道二十七年前那场战争是祁国恶意挑起的,不仅害苦了百姓,还连累了你的母妃一族,可是祁国除了工于心计的官员,更多的是无辜百姓,他们也像绛州边境里那些辛劳的商贩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地耕作,挑着扁担翻越遥远的山路,在烈日下收稻米,官府压榨剥削他们,土地税和人丁税一年比一年高,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难道……难道他们也是你心里的阴险小人吗?”
赫连洲并不回答,只是冷声问:“这是兰先生教你说的?”
林羡玉吓得噤声。
赫连洲竟然一猜就猜到了。
赫连洲说:“谁都有苦衷,玉儿。”
他无奈又心痛,他在心里发问:玉儿,你为什么从来不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半年前用和亲平息战争,为我带来了什么?除了百姓的指责和倒戈,我什么都得不到。祁国压在北境头上几十年,是我一场仗一场仗地把北境的尊严打回来。
你现在让我退,我往哪里退?
就算我想退,西帐营的兄弟,北境南边的几十万百姓,他们能理解我吗?
他有些累了,收紧缰绳,让照夜马缓缓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有很多无奈,以前扶京哥哥对我讲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无奈,上有天威下有黎民,左右掣肘,你们有很多的不得已,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打仗。”
赫连洲气闷无比:这和陆扶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提到他?
“现在还不到讨论这个的时候,你不用提早担忧,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回了祁国,住在京城里,就算打起仗来也不关你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羡玉倏然红了眼,挣扎着要下马:“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懂很多道理,我知道百姓过得有多苦,我不想打仗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说不关我的事?所以在你心里我还是三个月前那个娇生惯养,只顾着自己的林羡玉,是吗?”
“我没有。”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过不惯这里的生活,我急着想回家,可是我在很努力地适应啊,我在院子里种青菜和黄瓜,不是因为想家,我只是想过好在这里的每一天。你总是把我当孩子,根本看不到我的付出。”
听到林羡玉的哽咽声,赫连洲的心都快被他揉碎了,他想抱住林羡玉,林羡玉却挣扎着不让他抱,眼泪滴在照夜马的后背上。
“每次都这样,一边说着为我好,一边把我推开。抱了,亲了,把我的腿弄得那么疼,清醒了就冷着脸甩手走人,好多好多次,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林羡玉抹着眼泪,抽噎道:“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才不会忍你这么久。”
赫连洲心中升起巨大的悔意和慌乱,他真的没想到,林羡玉竟然全都懂。
他的逃避,他的失控,林羡玉全都懂。
他刚想把林羡玉揽进怀里,就听到林羡玉哭着说:“我不要喜欢你了,如果要一直这样伤心,我还不如回祁国呢。”
“玉儿!”赫连洲彻底慌了。
林羡玉却挣脱出他的怀抱,握着马鞍翻身下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马车里走。
赫连洲追到马车边,抓住马车缘木的手青筋暴起,他内心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他可以哄,也可以不管以后,只想着眼前欢愉,但他不能不顾林羡玉的安全。他已经和太子摊牌,太子必然有所行动,再加上祁国七皇子的忽然到访,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玉儿,对不起。”他对着窗帷说。
里面只有小小的啜泣声。
回去之后,林羡玉一连几天躲在后院里不出来,连一日三餐都是阿南端到后院。
赫连洲知道自己做错了,日思夜想,吃不下也睡不着,但又想不出解决的良策。
直到五日后,陆扶京携礼队到达都城。
林羡玉一早起来,换上了正式的袍服,头发也全都盘了起来,簪上珠宝和金饰。
“扶京哥哥一定认不出我了。”
阿南不解,看着林羡玉依旧白皙细腻的脸,“怎么会呢?殿下一点都没有变。”
林羡玉垂眸,轻声说:“变了很多。”
时辰差不多了,林羡玉要随赫连洲一同入宫,他走到前院时,赫连洲已经在檐下等候良久了。转身见到他,微微愣神。
他穿得很像大婚那日,明媚动人。
林羡玉装作没看见赫连洲眼底的青黑,径直进了马车。
赫连洲在心里叹了口气。
马车缓缓到达宫门,赫连洲在马车下等着林羡玉,见他出来,刚伸手过去扶他,林羡玉就自己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赫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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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手。
不知道世子这次要生多久的气。
他们一同走进宫殿,赫连洲刚跨过宫殿的门槛,余光就扫到一抹白色。
陆扶京站在正殿中央,他穿着一身绣金的缟羽色锦袍,身形清瘦如竹,面庞温润又不失精致,俊逸中透着儒雅,腰间的玉佩华光流转。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是江南人特有的气质。
他闻声回望,正巧对上赫连洲的目光。
他似乎一眼便猜出了赫连洲的身份,不卑亦不傲,微微颔首,嘴里仍挂着浅笑。
赫连洲眼神漠然。
他和林羡玉向德显帝与太子行礼。
太子特意在他面前摆出盛情招待的架势,笑意吟吟道:“谵王殿下特意千里迢迢赶来看望公主,兄妹情深,令人感动,本宫已在御帐里设好宴席,还望殿下在和公主叙旧之后便移步御帐,同百官会饮。”
陆扶京躬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盛情款待。”
中常侍将陆扶京和林羡玉领到宫中花园,赫连洲负手站在花园门口,本想带着林羡玉进去,可林羡玉已经先一步往前走了。
他只能停在原地,看着林羡玉缓缓走到陆扶京面前。
男替女嫁的无助、差点命丧苍门关的愤怒、还有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思念在见到故友的一刻瞬间倾泻而出,林羡玉红着眼,难忍哽咽道:“扶京哥哥,我……我好想家……”
陆扶京满眼都是心疼,伸出手抚着林羡玉的肩膀,想唤他“玉儿”,又怕暴露他的身份,最后只能化作一句:“让你受苦了。”
只这一句,林羡玉哭得更凶。
赫连洲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断了。
第47章第47章
“你出嫁时,我还在江淮巡盐,父皇知道我和你自幼一同长大,便有意瞒着我,等我知晓这件事时,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只能目送和亲礼队离开。”
陆扶京面露不忍,低声说:“若我提前知道,定不会让你来这里受苦。”
陆扶京的声音让林羡玉愈发想念故乡,他本想询问爹娘的情况,话到嘴边了又想起自己的身份,怕隔墙有耳,便不敢再问,只说:“扶京哥哥你不用自责,我在这里也——”
也不算受苦。
他倏然想起赫连洲,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只看到赫连洲负手立于不远处,面色微沉。
赫连洲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和陆扶京的白衣截然相反,一个冷如玄铁,一个皎如明珠。林羡玉在这种时候竟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赫连洲穿浅色衣衫是什么样的?
应该会很别扭,赫连洲的眉眼太凌厉了,和墨色更相配。
一连五天,他都没和赫连洲说过话。
他刚想继续和陆扶京叙旧,就听到中常侍掐着嗓子说:“王妃、殿下,筵席已经开始,是时候过去了。”
林羡玉闻声只能作罢,退到赫连洲身侧,赫连洲什么都没有说。陆扶京先开口:“早闻王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赫连洲只是微微颔首。
几人一同随中常侍前往御帐。
太子代德显帝盛情款待了陆扶京,他今日似乎格外高兴,摆出一副兄弟和睦的模样,对着陆扶京和众位大臣举起琉璃酒杯,笑道:“我这二弟常年征战沙场,一年就回两三次都城,还不考虑婚姻大事,可把父皇和我这位兄长急坏了,公主来之前,本宫还担心他和公主得花上一段时间好好磨合,谁知道婚后两人竟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我这二弟现在是西帐营都不想回了,去哪里都要把公主带上,恩爱羡煞旁人。”
林羡玉越听越不自在,太子这番话就是在告诉众人:怀陵王沉迷温柔乡,伐祁的决心早已消磨,这样的人怎堪任明君?
他愈发难忍,就要出声,却被赫连洲低声止住:“玉儿,不要解释。”
林羡玉气得呼吸不稳,“为什么?”
“他现在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能了,让他说吧。”
林羡玉怔然,他初见赫连洲时,赫连洲还是武将模样,穿着银色铠甲,拿着红缨錾金枪,眉宇间总凝着一团不耐烦的戾气,让他害怕。可是自从知道赫连洲要和太子夺位之后,再看他,竟有了几分君王的气魄。
他又望向四周,满朝文武在列,目光都锁定在赫连洲身上,心思各异。
林羡玉这才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幼稚,赫连洲现在还是怀陵王,就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了,若日后真成了皇帝,他作为一个男子,怎么独占后宫呢?
他想要的,赫连洲给不了。
他的存在还让赫连洲受尽攻讦。
老天到底为什么让他遇到赫连洲?
他垂眸望向银盘里的雪莲糕,想吃又不想动筷,赫连洲便夹了一块放到他的碗中。
“谢谢。”林羡玉小声说。
坐在正对面的陆扶京正好看见了赫连洲的动作,微微愣怔。
太子的一番话引得众臣议论纷纷,但谁都不知道这位祁国七皇子突然造访是何用意,再加上收复斡楚一事使得赫连洲在朝中威望大增,大家起了动摇之心。
怀陵王再耽于情爱,也没耽误他收复斡楚;太子表面上再勤政爱民,也不影响他结党营私,放纵他的封疆大吏们拥兵自重。
这些事大臣们心知肚明,以前怀陵王不回都城,大家指望不上他,现在怀陵王有了夺位之心,群臣心里的秤也开始有了倾斜。
枢密院的人交头接耳,有人窃声问身边的同僚:“你怎么看?”
一旁的人思索片刻,道:“听其言,观其行,察其所安,你看看台上的两位,谁更有帝王之姿?”
筵席结束后,太子安排陆扶京在怀陵王府暂住,离开皇庭之后,陆扶京和他的礼队便跟随赫连洲的马车回了王府。
萧总管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赫连洲先下车对他说:“把西边的屋子打扫一下。”
陆扶京走过来,拱手道:“叨扰王爷了。”
他语气温和,礼数周全,叫人如沐春风,赫连洲无可指摘,心想:和陆谵这样的人相处了这么多年,难怪林羡玉常说他凶。
和陆谵相比,他的确是太凶了。
“殿下客气了。”
话音刚落,林羡玉从马车里走下来,对陆扶京说:“扶京哥哥,我有话想问你。”
赫连洲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那本王就不打扰王妃和殿下叙旧了。”他声音低沉,还特意加重了“王妃”两字。
林羡玉没听出赫连洲的情绪,只觉得他太冷漠,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赫连洲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除了筵席上的那块雪莲糕。
上台阶时,他回头看了赫连洲一眼,眼神里满是委屈,赫连洲没有回应。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回到后院,一路上穿过狭长交错的回廊,陆扶京看到斑驳的廊柱和陈旧的地砖,讶异道:“怀陵王暂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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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就是怀陵王府,怎么了?”
林羡玉看到陆扶京的视线落在廊柱的红漆裂痕上,走过来,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赫连洲把他的薪俸全都用去赈济灾民了,没钱修缮王府,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陆扶京没料到林羡玉敢直呼赫连洲的名讳,压着声音问:“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
陆扶京难掩震惊:“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没有发怒?”
“刚嫁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林羡玉低下头,闷声说:“他很生气,但是没有迁怒我,也答应过会替我隐瞒这件事。”
“为什么?”
林羡玉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因为他说我是无辜的,他不会为难无辜之人。”
“玉儿,你……”陆扶京看着林羡玉的落寞神情,还有他一身的北境装束,犹疑不解地问:“你和怀陵王相处得很好?”
林羡玉抬头望向陆扶京,“他是个好人,他和传闻里的活阎罗完全不一样。不说这个了,扶京哥哥,我爹娘怎么样?”
“恭远侯和夫人都很想念你,自你走后,二老思念成疾,身体每况愈下,我请来太医院的太医为他们针灸,还开了方子让他们每日服用,二老的精气神才恢复了些。”
林羡玉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直到和亲礼队的人回来,告诉他们,你已经安全地到达了北境,还在怀陵王府住了下来,侯爷夫人激动地当场就落了泪。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等到北境传来消息,二老才稍微放心,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闲来无事下几盘棋打发日子,只是……很想念你。”
林羡玉哽咽道:“我在这里,没有一刻不想念爹娘和姐姐。”
“玉儿,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林羡玉刚要说话,就听见回廊尽头传来阿南的声音:“谵王殿下?”
陆扶京循声望去,欣喜道:“阿南。”
他看着阿南说:“阿南长高了。”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回到后院,陆扶京本以为这王府处处陈旧,谁知后院别有一番风景。有槐树有菜园还有两只小兔在地上乱蹦,眼前一片郁郁青青,风拂过,香气宜人。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勉强露出笑容:“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扶京哥哥,过来坐。”
他们坐在树下的石桌边,阿南给他们斟了茶。陆扶京说:“玉儿,我给你带了很多东西,你保准喜欢,都是你爱吃的。”
“路途这么远,能带过来吗?”
“我特意把京城的大厨带到了苍门关,在祁国境内做好,再带到北境来,这样缩短了路程,从苍门关到这里不过五天的时间。”
陆扶京让人把箱子抬过来,“有你最爱吃的蟹黄酥,看看这是什么?”
林羡玉眼前一亮:“杨梅酒!”
“是夫人亲自酿的,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喝,小馋猫要忍一忍。”
林羡玉两手抱着白瓷瓶,想到娘亲亲手为他酿制杨梅酒的场景,忍不住落下泪来。
“本来还想着带你最爱吃的荔枝来,只可惜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带这些蜜饯来。”
林羡玉感动道:“扶京哥哥,谢谢你来看我,能吃到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扶京顿了顿,说:“玉儿,我替我父皇还有嘉屏,向你道歉。”
林羡玉不想听到这两个名字,笑容渐敛,别过脸去。
“父皇近来身子抱恙,嘉屏被他送到离京十几里的空山寺带发修行,但我知道,这并不能抵消他们犯下的错,玉儿,你受苦了。”
“扶京哥哥,你不用替他们道歉,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亲口向我道歉。”
陆扶京愣住,这话完全不像是林羡玉的语气,更不像是林羡玉能说出来的话。
林羡玉朝他笑了笑,又说:“扶京哥哥,再给我讲讲京城的事吧,我大姐姐和二姐姐怎么样了,她们的身子还好吗?”
“挺好的,你二姐姐再过两个月就该临盆了,她夫君告诉我,她在家中时常念叨你,说她的孩子如果能长得像小舅舅就好了。”
林羡玉的鼻头猛然一酸。
正巧一阵风吹过,槐花的花穗落在林羡玉的头发上,陆扶京伸手,为他摘去。
赫连洲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看到这一幕,眸色黯然,沉默不语。
一旁的萧总管瞧见了,连忙说:“老奴这去问问殿下,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让他们叙旧吧,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比我们更深些。”
萧总管欲言又止。
一晃就到了正午,萧总管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后院里,问:“殿下,是时候用午膳了,您是在前院吃,还是我送到后院来?”
林羡玉闷声问:“王、王爷还在吗?”
“在。”
“那就去前院吧。”
林羡玉对陆扶京说:“扶京哥哥,去前院吃饭吧,吃完了就回屋睡一觉,你千里迢迢赶过来,一到都城就进宫面圣,还没来得及休息吧。”
“我没事,玉儿不用担心。”
他起身随着林羡玉往前院走。
阿南见状也跟了上去,却在半路被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兰殊抓住,兰殊朝他摇头:“阿南,你别去了,跟哥哥在屋子里吃。”
阿南疑惑:“为什么?”
“你要让谵王知道,怀陵王宠殿下宠到殿下的书童都大咧咧地上桌吃饭吗?谵王此次前来是何用意都不清楚,更不能让他知晓王爷和殿下的关系,以免他对王爷不利。”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走到前院时,赫连洲已经坐在桌边了,见到他们来,便站起身来。林羡玉直直地望向他,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复杂的情愫。
陆扶京先开口:“耽误王爷的时间了。”
“不耽误,殿下请坐。”
见陆扶京望着桌上的菜,赫连洲又说:“北境以游牧为生,和南方的鱼米之乡不同,我们这儿多吃羊肉、鹿肉,烧法也简单,殿下可能吃不惯。”
陆扶京笑着说:“简单的烧法最能保留肉的香味,不过只要王妃能吃得惯,我就能,我和王妃的口味差不多。”
赫连洲眸色一暗,嘴角勉强牵起。
林羡玉莫名觉得桌上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息,蹙眉望向两边:“阿南和兰殊呢?”
萧总管说:“兰先生身体不大舒服,怕打扰贵客用餐,就和阿南在自己屋子里吃了。”
“哦。”
林羡玉夹了一块水晶羊羔片给陆扶京:“扶京哥哥,你尝尝这个,是萧总管的拿手绝活,特别香。”
赫连洲的脸色愈发的差,提起筷子,却只悬在碗边,身子僵挺着一动不动。
陆扶京尝了一口,说:“很好吃。”
他望向赫连洲,眼里含了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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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萧总管看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总觉得王爷下一刻就要掀桌子了。
林羡玉对此却毫无察觉,他自顾自地咬着一块乳饼,嫌饼中间硬,就顺手丢进赫连洲的碗里,再去拿另一片。直到屋子里三个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夹回到自己的碗里,讪讪道:“我……我放错了。”
他以为赫连洲会生气,因为赫连洲应该不想让祁国来的人知道他们的亲密关系,可他偷偷瞥了一眼,竟看到赫连洲嘴角微微勾起,神色还颇为轻松地提起筷子,夹了一片羊羔片,送入口中。
第48章第48章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林羡玉咬着一块软绵绵的乳饼,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两边的人正在无声对峙,眼神交汇中剑拔弩张,气氛凝滞不动,林羡玉再也忍不住,哐啷一声放下筷子,闷声说:“我不想吃了。”
陆扶京连忙问:“怎么了?”
当着外人的面,林羡玉不想朝赫连洲发脾气,只能闷声说:“没有胃口。”
“是不是刚刚糕点吃多了?”陆扶京熟练地嘘寒问暖,俯身去看林羡玉的脸色。
林羡玉摇了摇头。
一旁的赫连洲盛了一碗热汤,放在自己的面前,正想着推到林羡玉手边,林羡玉倏然起身,望向陆扶京:“扶京哥哥你还吃吗?”
陆扶京说:“我也吃完了。”
“那就回去休息吧,我带你去厢房。”
陆扶京有些为难,语气满是安抚的意味:“玉儿,王爷还没吃完,再等一等。”
他这一声“玉儿”唤得是亲密又熟稔。
赫连洲反倒成了外人。
林羡玉看了一眼赫连洲,赫连洲不动声色,依旧慢条斯理,和他平时狼飧虎咽的吃法完全不同。
林羡玉愈发恼怒,他觉得赫连洲就是在跟他作对,赫连洲就是想让扶京哥哥知道:他这个假替公主的赝品在王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就像祁国在北境人心里的地位一样。
赫连洲这是在给祁国人下马威呢!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赫连洲不是这样的人,赫连洲最不屑于这样的攻心计。
林羡玉觉得心口闷得发疼,他和赫连洲之间的默契似乎正在慢慢消失,他愈发读不懂赫连洲眼里的意思了。
可能因为他们太久没有说话和拥抱了。
又等了一会儿,赫连洲才放下筷子。
林羡玉立即带着陆扶京离开。
萧总管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王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陆谵一来,他应该会更想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当初太子看了祁国几位公主的画像,特意挑了最貌美也最受祁国皇帝疼爱的嘉屏公主,殿下又因为和嘉屏公主容貌相像,被送了过来。这只能说是天定的良缘,躲不过也避不开。”
“和我,算不得良缘。”
“怎么不算?在老奴心里,这世上没几个人能配得上王爷。您幼时受了那么多苦,这些年四处征战,就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好不容易遇到殿下,脾气秉性和咱们这儿的人完全不一样,您也喜欢,干嘛非要把他往外推呢?现在这样,您心里就好受吗?”
赫连洲沉声说:“把他留在这里,将来我率军攻打祁国的时候,他心里会好受吗?”
萧总管哑然,他忘了还有这份为难。
“现在伤心,也比将来恨我好。”
赫连洲转头问萧总管:“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条街上又多了几个可疑的人。”
“是,估计还是太子派来的。”
“我再从西帐营里抽调一批人过来,谵王在的这些日子,务必保证王府的安全。”
“明白,老奴会安排好。”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去了厢房,陆扶京光是随行的贴身小厮就有三个,一个和阿南一样住在厢房的外间,两个住在下人的罩房里。
陆扶京看着厢房的陈设,叹了口气,对林羡玉说:“玉儿,真是苦了你了。”
林羡玉眸中却有愠色,“扶京哥哥,你不要在府里说这个了,王府虽然旧了点,但是很干净,北境风沙大,萧总管和下人们每天都在很辛苦地清扫,廊柱上的红漆都是为了我才刷的,你这样说,他们会不高兴的。”
陆扶京愣了愣。
“而且这里一点都不破,是节俭,”林羡玉强调道:“是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陆扶京这才恍然意识到,林羡玉已经几次三番为赫连洲说话了,他们的关系似乎和他预期中的不太一样。
他试探着问:“玉儿,你和怀陵王相处得……还不错?”
林羡玉直截了当地说:“我仰慕他。”
陆扶京倏然怔住,“你说什么?”
“扶京哥哥,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让我男替女嫁吗?因为他压根没想让我活着过来,他串通好北境的山匪,想在半路杀了我,造成和亲公主死于北境的假象!”
陆扶京瞠目结舌,僵在原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骇然,嗫嚅道:“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掌事太监姚忠德现在还关在北境的大牢里,这半年来,你在宫里见过他吗?”
陆扶京如梦初醒,这半年来的疑惑终于在此刻解开,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要让林羡玉一个男子代替公主前往北境和亲。
背后竟有如此之阴谋。
“是赫连洲救了我,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把我带回了都城。”
“为什么?他对你——”
“只因为他是好人,换作任何一个人像我一样毫不知情、被送来赴死,他都不会下狠手的。而皇上,我从小那么敬重的皇上,还有姨母,他们竟全然不在乎我的生死……”
“我很失望。”林羡玉颤声说:“扶京哥哥,我真的很失望,我没法不恨他们。”
“对不起,玉儿。”
林羡玉的每个字都刺在陆扶京的心上,他迟迟无法从这场借刀杀人的阴谋中缓过神来,几乎丢了魂,林羡玉说完便准备离开,陆扶京喊住他:“玉儿,你说你仰慕怀陵王,那他呢?他对你似乎也有意。”
林羡玉很疑惑:赫连洲今天这样冷漠,扶京哥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没有,他巴不得我回祁国。”
林羡玉说:“扶京哥哥,你好好休息吧,下午我再带你去周围逛一逛,北境虽然没有热闹的坊市,但草原和马场别有一番趣味。”
林羡玉从厢房里走出来,向左是回后院,他停顿片刻,悄声向右,去了前院。
萧总管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赫连洲在桌案后翻看公文。自他回来后,桌案上的公文和名帖便堆积如山,还有地方官员送过来的谒见信,里面洋洋洒洒俱是称颂之词,赫连洲只将官员的名字记下,其余内容视若无睹。
他不喜欢溜须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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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官员。
林羡玉在门口看着他,直到微风吹动裙摆,赫连洲才注意到他。
林羡玉双眸微红,泫然欲泣。
这是林羡玉真正委屈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赫连洲以为自己这次终于能言行如一,说了不再靠近便将爱意封存,可只是看到林羡玉的眸子,他便下意识站起身来,丢下手中文书,急匆匆地朝林羡玉的方向走去。
林羡玉还在和他赌气,故意扭过脸去,说:“下午我要带扶京哥哥出去逛一逛。”
赫连洲刚要抬起的手也只能收回背后,“去吧,我派人跟着你们,不要走远,不要去山上。”
林羡玉根本不想听这些,忍着泪,嘴角都止不住地颤动,“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我很忙。”
“这几天不理我,也是因为很忙吗?”
赫连洲沉声说:“是你不理我。”
林羡玉的眼泪到此刻终于失守,他往前走一步,额头抵在赫连洲的肩头,抽噎着说:“你为什么不来哄我?我一直在等你来哄我。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哄一哄就好的。”
如果林羡玉真是个骄纵任性的公主倒也罢了,可他的确很讲理,很乖,也很善解人意,正因如此,赫连洲才没办法下狠心。
他太想把林羡玉拥进怀里了,手已经碰到林羡玉的肩膀,最后还是忍痛放下。
他只沉声说:“玉儿,不要和七皇子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要把北境的事告诉他。”
林羡玉一拳锤在赫连洲的胸口,恼怒道:“在你眼里我就这样不懂事吗?”
赫连洲生生承受下这一拳,身形未动,望向别处,说:“那毕竟是你的扶京哥哥,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不会对他设防。”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不懂局势、不懂权斗,愚蠢到连国家大事都会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的绣花枕头。”
“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羡玉赤红着眼,“还说不要透露我们的关系……我们算什么关系?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告诉扶京哥哥?”
见赫连洲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冷淡模样,林羡玉气得踮起脚,揪住赫连洲的衣襟,一口咬住他的颈侧,死死咬着不放。
赫连洲疼地倒吸凉气,却不舍得推开。
林羡玉这次用了力气,在赫连洲的脖颈上留了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军功赫赫的怀陵王不仅与祁国公主琴瑟和鸣,还惧内!”
林羡玉甩手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赫连洲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离开。
何尝不想哄他,何尝不想抱他?只是情之一字太容易沉迷,他怕他这次冲动失守,林羡玉就再没有回家的机会。
他虽然不知道陆谵此次前来有何目的,但他已经想好,让林羡玉随礼队回祁国。
让陆谵护送林羡玉回祁国,是他现阶段能想出来的最安全的计策。
快刀斩乱麻,赫连洲别无他法。
下午日头渐低时,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出门,他特意路过主堂屋的门口,赫连洲坐在书案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可他一走,赫连洲就叫来了萧总管。
“马车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早就安排好了,还安排了六名精兵守在殿下周围,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赫连洲若无其事地问:“他们要去哪里?”
“听殿下说,要去您的马场。”
赫连洲脸色一变,但仍故作镇定,低头继续看公文,“知道了。”
萧总管试探着问:“是否需要老奴立即传信给马场的人,就说马场最近选育良种,所有的马只能看不能骑?”
“不用。”
“万一殿下和七皇子同乘一骑……”
赫连洲倏然把文书扔到桌上,平静面色下已经是波涛汹涌。
萧总管心想:到底还是忍不住么?
赫连洲几乎是坐立难安,短短两个时辰仿佛沧海桑田,他尝试做很多事,处理很多军务,最后也只能坐在椅子里,默默等待。
林羡玉此刻正在做什么?
带着那个弱不经风的皇子游山玩水,还去骑马,他允许外人进他的马场了吗?
陆谵一定频频提起家乡事,惹得林羡玉泪眼涟涟,两个人还要回忆学堂往事。
他们有那么多年的回忆,而他和林羡玉只有短暂的三个多月。以后若是分开,隔着千山万水,也许没过几年,林羡玉就会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再过几年,就会彻底忘了他。
赫连洲的脸色愈发黯然,天色也暗了,萧总管过来为他掌灯,他说:“不用。”
话音刚落,门房跑过来说:“王爷,王爷,王妃从马上摔下来受伤了!”
赫连洲霍然起身,直冲到门口,就看到陆谵正扶着一瘸一拐的林羡玉走进来。
他已经顾不上陆谵了,只在乎林羡玉的伤势,刚走过去就听见林羡玉说:“王爷真是日理万机,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处理军务?”
他停在原地。
林羡玉这是在提醒他,不能亲近。
他自己说出去的话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是怎么了?”他强忍下担忧,用平常的语气询问。
陆扶京说:“远处忽有声响,使得照夜马受了惊,玉儿一时控制不住便摔了下来,烦请王爷赶快去请郎中,为玉儿查看伤势。”
他信了林羡玉的话,以为只是林羡玉对赫连洲是单相思,而赫连洲对祁国人恨之入骨,此刻还特意用了最恭敬的语气,生怕赫连洲不在乎林羡玉的伤势。
赫连洲回头对萧总管说:“现在就去请郎中。”
萧总管连忙道:“是,老奴现在就去。”
随后一行人匆匆忙忙把林羡玉扶回了后院,郎中也赶了过来,确认王妃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扭伤严重,需好好静养。
兰殊在庖房里煎药,阿南跑前跑后地为林羡玉换冷帕子,陆扶京始终在林羡玉房中嘘寒问暖,连萧总管都挤不进去。
林羡玉等了很久都没看到赫连洲的身影,趁陆扶京离开时,他问萧总管:“赫连洲呢?”
萧总管微顿,为难道:“王爷出去了。”
林羡玉失落地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
赫连洲此刻正快马加鞭奔向城外二十几里的地方,找到远近闻名的束纥神医,为林羡玉讨来五帖药膏。
几年前乌力罕在大战中受伤,也是这位束纥神医治好的,赫连洲第一时间便想到他。
这位神医恃才傲物,行事古怪,从不事权贵,太医院聘他做首席太医,他都断然拒绝,只在山野之间做逍遥神仙。然而他对赫连洲颇为礼遇,见赫连洲披星戴月地奔来,呼吸不稳,额角落下汗珠,神色担忧地说王妃脚腕扭伤,便忙不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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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他制作草药膏贴。
“多谢神医。”赫连洲留下几锭银子。
讨了药膏,他又连夜赶回去。
回到王府时,夜已深,后院里一片安静,赫连洲走到房门口,正好迎上阿南出门换水,阿南惊讶道:“王爷!您回来了!”
赫连洲问:“世子睡了吗?”
“睡着了,”阿南有些不高兴,“殿下一直在等您,等不到才哭着睡着。”
“我——”
赫连洲也不知如何解释,轻声说:“我进去看看他。”
他轻着步子走到床边,看到林羡玉睡得安稳,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用手背蹭了蹭林羡玉的脸,歉疚道:“对不起,玉儿,让你难过了。”
让你等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望向林羡玉受伤的右脚脚踝,那么白皙秀气的脚踝,此刻却肿得青紫,赫连洲满眼都是心疼,恨不得这些伤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将被子掀开一个角,从袖中拿出药膏贴,为林羡玉贴上,又怕林羡玉嫌草药膏凉,用掌心覆着,捂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被子。
结果刚起身,就对上林羡玉直直的目光。
他愣在原地。
林羡玉闷声说:“我发过誓,今晚你要是不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冲出牢笼,他知道自己早就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从没打过败仗的人,却败给了最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羡玉。他不受控制地俯身抱住林羡玉,将思念已久的柔软温热的身子揉进怀中,心疼地问:“玉儿,疼不疼?”
林羡玉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肩膀,委屈地说:“我好疼啊,赫连洲。”
第49章第49章
“你总是这样!在我高兴的时候推开我,在我难过的时候又给我喂颗甜枣,你当我是什么,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林羡玉倏然松开紧抱着赫连洲的手,用力推搡着赫连洲的胸膛,哭着说:“不许你抱我,你凭什么抱我?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的人,还好意思当大将军,当皇帝?”
他的话一句句如尖锥刺在赫连洲的心口,痛不见血,赫连洲只能颓然地收回手。
林羡玉见他真的松开手,愣了一瞬,眼泪更加汹涌,他一拳又一拳地砸在赫连洲的胸膛上,泄愤道:“我恨死你了,赫连洲,你有本事一开始就不要救我,不要为我修缮王府,不要帮我种小青菜……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等我心里有你了,又把我推开。我喜欢上男人了,没法娶妻生子了,你要我一个人回祁国孤独终老吗?”
“还有陆谵,他会陪着你。”
“我不要他,”林羡玉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以为扶京哥哥喜欢我?”
赫连洲默然。
“所以你在吃扶京哥哥的醋?”
还没等林羡玉欣喜,就听到赫连洲哑声说:“玉儿,你这次就跟着陆谵回去吧。”
林羡玉诧然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
“他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你和阿南混在礼队里,随他一起走。之后我对外宣称王妃思乡情切,身体抱恙,暂不出府。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将王妃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林羡玉怔怔地看着他。
“还有兰先生,他也和你们一起走,好不容易找到亲人,我不会把他独留在这里。”
“我不要。”
“这是最好的机会,否则要你们三人穿越荒漠回祁国,这一路未知的风险太多,我不放心,随礼队回去是万全之策。”
“那我们呢?”
赫连洲装作听不懂,“之前答应你的驿道已经在修了,今后你随时可以给我写信。”
“我们呢?”
赫连洲还是避而不答:“玉儿,若你留在这里,我也允你回家探亲,但回去一趟,光是往返就要不下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的舟车劳顿,一年、两年还好,十年呢?还有北境的风沙,长不出作物的土壤,让你吃到流鼻血的羊肉鹿肉,你真的愿意一直忍受吗?一辈子是很漫长的。”
“玉儿,你的爹爹和娘亲都很想你,他们年纪也大了,只希望你平安回家,在他们身边承欢膝下,我知道你也很想他们。”
林羡玉泪光闪烁,他知道赫连洲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每一句都是为他考虑、替他着想,但他心好痛,痛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赫连洲,那日在老神庙,你说你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还作数吗?”
“作数,一辈子都作数。”
林羡玉抽噎着问:“不在身边,还会一直在心里吗?”
赫连洲低下头,沉默以对。
屋子里死寂到落针可闻。
林羡玉明白,赫连洲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的意志不会轻易更改。
他有他的宏图大业,林羡玉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他纠正变故,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
良久之后,林羡玉先开口:“不用称病那么复杂,我手上有一瓶敛息丹,是兰先生给我的,当初他为了离开耶律骐而服下此药,假死遁逃,今日我也可以。”
他从枕头下拿出那只小小的瓷瓶。
这回换作赫连洲眸色震颤:“你为何从未提起过?”
“重要吗?”
赫连洲一时语塞。
林羡玉将瓷瓶紧攥在手中,“你说得对,跟着扶京哥哥回去才是万全之策。”
他望向赫连洲,一字一顿道:“我会如你所愿的。”
赫连洲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血色尽失,身形微晃,但还是竭力保持冷静。
他说:“好。”
他为林羡玉掖好被角,放下床帷,然后踉跄地走到门外,轻掩上门。
这夜,他在后院的石阶上坐了很久,直到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他才缓缓起身。
彻夜未眠,回房之后竟也不想睡,他继续处理桌上的军文,乌力罕在回西帐营的路上,发现了太子心腹的可疑行迹、满鹘将军在渡马洲一带发现了受灾的流民、纳雷查到这两个月兵器监的账目存在问题……
他实在有太多太多事需要处理。
北境像一个蠹虫侵蚀了内脏的庞大躯壳,里面爬满了贪官污吏、结党营私和民不聊生。赫连洲需要把这些蠹虫连根拔起,才能让北境重获往日荣光。这不是一日之功,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死于匡扶正义的路上,赫连洲无法保证成败,更不能让林羡玉陪他受苦。
他用尽所有大道理说服自己,眼前却还是浮现林羡玉那双失望到透顶的眼。
他怎么会让深爱的人如此失望?
两只手抖得太厉害,赫连洲放下手中的文书,低下头,两行泪从颊边落下。
六岁离宫后,他再没哭过。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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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练武时,师傅为了锻炼他的血性,逼着他一刀杀死一只羊,他只僵硬了一瞬,便提刀刺去,白羊在痛苦尖鸣中倒下,鲜血喷洒在赫连洲的身上,后来他在战场上杀了数不清的人,从不留情,他以为眼泪、脆弱、瞻前顾后这样的词,永远和他无关。
谁知道第一次动心,就把最不堪的一面暴露无遗,赫连洲越想越觉得后悔。
如果那日在苍门关,他放林羡玉离开。
现在是不是两个人都不用痛苦?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快到正午时,萧总管走进堂屋,还没说话就看到赫连洲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他惊骇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老萧,给我打盆冷水。”
“是……老奴现在就去。”
赫连洲撑着桌边站起来,走到床边换了身衣裳,等萧总管端着铜盆过来后,他便转过身,弯下腰,捧起冰凉的冷水,用力地拍了拍脸,再用棉帕擦干,恢复了精神。
“去把谵王殿下请来。”
“谵王殿下现在应该在王妃屋子里,陪王妃用午膳,已经是正午了。”
赫连洲微怔,“那等他吃完再去请。”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陆扶京便来到了前院,此刻烈日当空,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可主堂屋却像暗室囚笼,透不进半点光。
两边还点着油灯。
赫连洲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坐在桌案后,他缓缓抬眸,未曾开口便让陆扶京顿在原地,从内心深处升出一种难言的恐惧。
为什么羡玉说赫连洲不是活阎罗?
这明明与阎罗无异。
陆扶京走进来,“王爷。”
“殿下请坐。”
赫连洲抬起手,示意陆扶京坐在一旁的桃木椅上。
“今日请殿下来,是我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他未自称“本王”,陆扶京没想到赫连洲竟然主动摆低姿态,连忙问:“何事?”
“请你带王妃回祁国。”
陆扶京惊得愣在原处,久久发不出声音,“什、什么?”
“王妃思乡情切,我也不想留一个祁国公主在身边,遭人口舌,正好这次殿下前来探亲,回去时,麻烦殿下将王妃安排在礼队之中,带着他和他的仆人阿南回祁国。”
“你对玉儿——”
“我对祁国恨之入骨,自然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感情,但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到底心有不忍,还是想护他周全。我知道殿下此次前来,一定不仅仅为了探望皇妹。”
陆扶京脸色陡变。
“我知道祁国现在并不太平,镇南大将军邓烽功高震主,起了谋反之心,祁国太子又自幼羸弱,缠绵病榻,担不起重任,皇子中只有你和三皇子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但你的生母只是嫔位,家族凋零,这些年勤勤恳恳,也只赚得一个''贤王''的美誉,没有半点兵权。”
赫连洲冷眼望向陆扶京:“如果我猜得没错,殿下此次前来,是想向我借兵。”
赫连洲竟然什么都知道。
隔了万里之远,他竟对祁国近来发生的事了若指掌,陆扶京惊出一身冷汗,倏然起身:“王爷,我是来到这里之后才从玉儿的口中知道了男替女嫁的真相,我……我感到羞愧难当,也无颜再向王爷借兵。”
“我可以借。”
陆扶京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赫连洲。
“我只有一个要求。”
“王爷请说。”
“让林羡玉风风光光地回祁国,最好授他一个节度使的身份,让他以回京复命的形式回到京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更不能让祁国的皇帝伤害他分毫。”
赫连洲的语气始终平静沉稳,好像只是安排一个简单的任命事宜,但只有陆扶京知道这番话的份量。
这不是普通的兵马,是西帐营的兵。
是战无不胜的西帐营!
赫连洲竟然就这样同意了。
“王爷你……”陆扶京突然看到赫连洲颈侧的牙印,又想到羡玉哭红的双眼,一个想法电光火石般进入他的脑海中,他怔忪失神。
“务必保护他的安全,只要他安然无恙地回到恭远侯府,我会帮你逼退邓烽。”
赫连洲语气沉了些,“若你办不到,我即日派兵南下,绝不止于收复龙泉。”
堂屋里安静许久,只有陆扶京略重的呼吸声。
半晌后,他俯身拱手行至高之礼:“多谢王爷借兵之恩,我会按照王爷的叮嘱,让玉儿安然无恙、风风光光地回到祁国,回到他爹娘身边,请王爷放心。”
陆扶京准备离开时,萧总管忽然走进来,说:“王妃让您二位过去一趟。”
赫连洲立即起身,“他怎么了?”
话语里的担忧完全无法掩饰。
萧总管为难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是……就是让您二位过去。”
赫连洲只能过去,陆扶京跟在他身后。
走到后院时,林羡玉正在指挥阿南收拾行李,看到赫连洲和陆扶京一同走进来,便知道他们已经谋划好怎么把他赶回祁国了,心中怒火更盛,先喊了一声:“扶京哥哥!”
赫连洲脚步顿住,停在门槛边。
“我们什么时候走?”
陆扶京愣住,回头看了一眼赫连洲,他没想到林羡玉也知道这件事:“你、玉儿你想什么时候走?”
“当然越早越好,我一天都不想留在这里了,”林羡玉对着陆扶京说话,眼神却盯着赫连洲,故意扬声说:“等我们回到祁国,说不定还能赶上花灯节呢,我们还可以去惠明河上放花灯,祈祷我早点忘记这半年发生的事。”
赫连洲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林羡玉也直直地望向他,“还有我最讨厌的人。”
第50章第50章
林羡玉以前也常说“讨厌你”,但大多时候只是撒娇,都不用赫连洲怎么费心哄他,他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可是这一次,再听到这声“讨厌”,赫连洲却心里一沉,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哄林羡玉的资格了。
林羡玉彻底对他失望了。
那样娇气的人,忍受四天的舟车劳顿,赶到随时有危险发生的军营里,只为了告诉他一声: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现在还要被他送到万里之外,从此形同陌路。
也许在林羡玉心里,他和祁国皇帝没什么不同,都是自私至极的。
活该。赫连洲在心里骂自己。
林羡玉见赫连洲毫无反应,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冲上去在赫连洲的胸膛捶上两拳,他咬了咬牙,故意问:“王爷,你什么时候安排我们离开?”
他这一声“王爷”,让赫连洲愣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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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而后才意识到林羡玉在问他,连忙说:“等你伤好了,伤好了再走。”
见林羡玉直勾勾地盯着他,赫连洲又解释说:“脚腕扭伤可大可小,虽不严重,但若是没养好,以后会落下病根。”
还没说完,他就听见林羡玉轻嗤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他,也有这般扭捏的一天。
赫连洲的神色愈发黯然。
陆扶京夹在中间,直到此刻才终于看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他急匆匆赶回京城,却只能目送林羡玉乘坐的礼队离开,心中悔恨万分。他和恭远侯夫妇一样,都在寝食难安中等待着远方的消息,直到三个多月后,听到礼队顺利返程的消息,他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又等了一段时间,他意识到怀陵王似乎没有发现林羡玉的男子身份,他既想念又担忧,再加上邓烽屡屡逼宫,他便动了向北境借兵的心思,虽没有太大的把握,但他起初的想法是,即使借不到兵,能确定羡玉的安全,也算不枉此行。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在这段关系里,他早已经成了外人。
林羡玉的眼里、心里,全是赫连洲。
可他以前明明说过,最不喜舞刀弄枪的人,赫连洲分明是他以前避而远之的那种人,更何况是个男人,羡玉爱上了男人?
“扶京哥哥!”
林羡玉的声音将陆扶京的思绪拖了回去,他转头望去,温声问:“怎么了?”
“我想吃蟹黄酥了。”
陆扶京立即让小厮抬来装糕点的木盒,掀开盖子,让林羡玉挑选,林羡玉挑了一只蟹黄酥,故意说:“这样的人间美味,北境永远都不会有,王爷,你要尝一尝吗?”
赫连洲望着林羡玉和陆扶京在一起的画面,这才发觉在相同的环境里长大,真的会养出相仿的气质,他们一个娇憨一个文雅,却是一样的养尊处优,和北境格格不入。
林羡玉该回到他原本的生活里,否则再美的蝴蝶也经不住风沙的摧残。
他望向林羡玉,眼神却躲闪,“我……我还有点事,你们吃吧。”
他转身走出屋子,林羡玉下意识扑到床边,但也只能怔怔地看着赫连洲离开。
蟹黄酥碎了一地。
“玉儿。”陆扶京往前走了一步。
林羡玉伏在床边,看着金黄的饼屑,睫毛止不住地颤动,他闷声问:“扶京哥哥,他让你带我回去吗?他还说了什么?”
陆扶京想起来后院前赫连洲交代的话,略微停顿,说:“王爷让我保护好你。”
“只有这一句吗?”
“王爷让我想办法授你一个节度使的官职,让你以秘密出访、回京复命为理由回到京城,这样谁都怀疑不了——”
“不是这些,不是这些。”
林羡玉的声音愈发哽咽,陆扶京走到他面前,扶起他的肩膀,试探着问:“玉儿,你是不是……不想回祁国了?”
林羡玉抬起头,一双眼因为哭得太多而微微发肿,他说:“我不想离开赫连洲,扶京哥哥,我喜欢他,我不想离开他。”
陆扶京虽然已经知道了林羡玉的心思,但亲耳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酸楚。
“玉儿,你既然可以喜欢上男人,为何不懂——”为何不懂我对你的心思呢?
陆扶京话说到一半,还是忍住。
借了赫连洲的兵,还能把林羡玉带回祁国,来一次做成两件事,他已经占尽了便宜,没有再趁人之危的道理。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玉儿,王爷对你已经用心了,你不要……责怪他。”
林羡玉喃喃道:“我对他也很用心,为什么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呢?”
他低下头,情绪愈发低落。
陆扶京不知如何宽慰,一旁的阿南看到了,立马放下行囊,走到林羡玉的面前,接过小半块的蟹黄酥,然后蹲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林羡玉手指上的油。
林羡玉问:“阿南,你想回祁国吗?”
阿南朝他笑:“殿下在哪里,阿南就在哪里,殿下在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林羡玉的眼眶瞬间潮热。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回去,可是这一刻,他好想回到他和阿南的孩童时光,坐在桃树下的秋千里,他和阿南分着吃一根糖葫芦。总是他先吃,阿南眼巴巴地望着他吃。
他咂了咂嘴,说:“真好吃啊。”
阿南傻兮兮地笑,口水都要流出来。
等他逗完了,才从背后拿出另一根糖葫芦,举到阿南面前:“喏,我们一人一根。”
阿南连忙说:“殿下你最好了!”
两个小人就窝在秋千里,看着天空,吃着糖葫芦,等奶娘来喊他们去吃晚膳。
真怀念那时候的日子。
可是林羡玉再也回不去了,他心里住了一个人,一个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人。
他再也做不回无忧无虑的林羡玉了.
自从扭伤了脚,一连三天,林羡玉都只能静卧休养,哪儿都去不了。
扶京哥哥不知在和赫连洲商量什么要事,总是半天都不见人影,赫连洲就更不会来了,虽然林羡玉总觉得夜里有人站在窗外,那身影和赫连洲相仿,但是不是都无所谓了,连进来都不敢的人,怎么敢把他留下呢?
以前林羡玉觉得赫连洲是这个世上胆子最大的人,他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他觉得赫连洲是这个世上最胆小的人。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亏得他那么崇拜他,真是瞎了眼。
他恨恨地翻了一页书,又把书扔到一边,刚走进门的兰殊见了,忍不住弯起嘴角,道:“可别把气撒到圣贤书上。”
林羡玉一见到兰殊,就有吐不尽的苦水,“兰先生!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你只想着为赫连洲做事,根本顾不上我了!”
兰殊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我为王爷做事,不也是为了殿下吗?我这几日一直在外面,随着纳雷将军做事,也对王爷现在所面临的局势有了些纵观的掌握,殿下如果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讲给殿下听。”
林羡玉现在可没心思听这些。
兰殊望向地上凌乱摆放又敞着口的红木箱,“殿下这是准备离开了?怎么收拾到一半就停了?是阿南犯懒?我来替他——”
兰殊刚俯下身,就被林羡玉拦住。
“不是。”林羡玉满脸的幽怨。
兰殊笑着问:“殿下这是摆给王爷看的?”
“他根本就不来后院。”
“所以,殿下根本就没想离开,是不是?”
“谁说的?”林羡玉翻了个身,抱住被子,背对着兰殊躺下,“我想离开,我已经能走动了,等我的伤好了,我立即就走!”
他还特意拿出兰殊送的敛息丹,作势要往嘴里倒:“到时候我就服下药,等太医院的人确定王妃病亡,我就立即跟着礼队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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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王爷?”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一回去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我肯定……我……”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兰殊坐在床边,拍了拍林羡玉的胳膊,柔声安抚道:“殿下,我知道您的心思,但是我觉得您用错了方法,只会适得其反。”
林羡玉抹了眼泪,乖乖转过身,像听夫子上课般,认真地听着兰殊的话。
“王爷和您不一样,他在冷宫中出生,少年丧母,外祖父和舅舅畏罪自戕,一族都随之覆灭了,所以王爷这些年,在朝中没有任何倚仗,他的名声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最前方冲锋陷阵,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习惯于把自己的欲求放到最后,哪怕他想夺权,也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您、为了西帐营、为了黎民百姓……”兰殊看向林羡玉,说:“殿下,正因如此,您应该让王爷正视自己的欲求。”
林羡玉半懂不懂,“欲求?”
“不是您耍泼打滚地要留下,所以他无奈将您留下,而是他,他想让您留下。”
兰殊莞尔,“殿下明白该怎么做吗?”
林羡玉在一瞬间了然。
快到傍晚时分,赫连洲刚回府,萧总管就迎了上来,说:“王爷,殿下有事找您。”
“殿下?”
“是,好像有急事,从下午开始就一直让阿南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谵王不在?”
“谵王在厢房里,殿下没让他陪。”
赫连洲不免疑惑,按理说林羡玉已经好几日不搭理他了,他还以为他们再没有说话的机会,林羡玉怎么会找他有急事?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萧总管,就疾步朝后院走去,又在跨进门槛时慢了下来。
林羡玉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此刻正站在床边穿衣,他穿了一件湖水蓝的右衽袍衫,长发半绾,纤细的手腕从宽袖中露出来,衬得他冰肌玉骨。见惯了他粉妆银砌,红裙碧袖,满身的宝石玉器,此刻乍见这身浅淡的水蓝,赫连洲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什么事?”
林羡玉回头望向他。
目光交汇时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舍,赫连洲刚要移开视线,就听见林羡玉说:“多谢你的膏贴,我的腿伤快好了。”
“起效就好。”
林羡玉盯着赫连洲的眼,故意说:“那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好,”赫连洲点头,勉强牵起嘴角,说:“我明天就来安排。”
“可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做到。”
这话让赫连洲惊诧不已,他立即问:“什么事?”
“你说了你要教我射箭的,还要教我怎么一箭三发,说过的话没一句算数的。”
林羡玉撅起嘴,低头时一副委屈模样。
“我现在就教,”赫连洲慌了神,下意识地哄:“我现在就让人把草靶搬过来,好不好?”
林羡玉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两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说:“……勉强行吧。”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赫连洲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统统摆在院子里,虽简单,却一应俱全。他还把他名贵的白羽弓拿给了林羡玉,装满羽箭的箭篓放在一旁。
林羡玉两只手才能拿动白羽弓,他坐在台阶上,摸着被赫连洲摸过无数回的握靶,仔细感受是什么让赫连洲的手心长出那么厚的茧,许久之后忽然抬头说:“我喜欢这个,送给我。”
“好,送给你。”
林羡玉眼珠一转,得寸进尺,“你的红缨錾金枪我也喜欢,我也要带走。”
赫连洲无奈,但没犹豫,“好。”
林羡玉这才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赫连洲看得失神。
他从林羡玉手中接过白羽弓,正想着如何教林羡玉才不容易伤到手,余光却看到林羡玉叉着腰,气鼓鼓地望着他。
他愣在原地,“怎、怎么了?”
“我站不起来!”林羡玉指着自己的右腿。
赫连洲只好朝他伸手,另一只手护着他的腰,稍一用力,林羡玉就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茉莉香味扑面而来。
两个人同时愣住。
林羡玉的脸颊正靠在赫连洲的肩头,他从未像此刻贪恋赫连洲的怀抱,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沉迷,他得听从兰先生的话。
他推开赫连洲,说:“教我吧。”
赫连洲才知自己失了分寸。
大概是这些日子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竟在即将分离的最后关头,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站到林羡玉身后,先拿起白羽弓,然后引导林羡玉握住长弓的暖鞘。
“右手放这里。”他说。
两个人忽远忽近,微妙的气息萦绕四周,林羡玉回头时,鼻尖差点儿碰到赫连洲的下巴。
赫连洲察觉到他内心深处有什么压抑许久的东西正在失控,林羡玉看着他滑动的喉结,轻声问:“赫连洲,我走了,你每隔几天就要发作的热症,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赫连洲不受控制地想起绛州营帐中发生过的那些事。
他们一同度过的那些亲密无间的夜晚。
赫连洲沉默不语,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刻意变冷:“我会自寻名医,会找到医治之法。”
林羡玉点了点头。
赫连洲竭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好似真的想教会林羡玉拉弓射箭,“侧一点身子,把肩膀沉下去。”
林羡玉照做,指尖抚上弓弦,赫连洲怕他指腹受不得疼,于是帮他勾住。
林羡玉假模假样地跟着学,见赫连洲还是无动于衷,于是拿出了杀手锏:“我和扶京哥哥算过了,如果三天后回去,到京城时正好能赶上花灯节。”
话音刚落,赫连洲的手忽然失了力气,生平第一次,放了个空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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