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身份……证?
殷容怔怔抬头与乘屿对视,脑海中立即响起尖锐的警铃声。
我们恰好就和一个人撞到。
那人染一头流里流气的粉毛,开口酒味儿就冲:“你这人怎么回事……”
乘屿微微蹙了蹙眉,本不欲理他,没想到对方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粉毛退后一步,酒也醒了几分,慢慢睁大眼睛:“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乘屿眉头蹙得更紧:“……你认得我?”
“是我啊,”粉毛急不自觉地蹙起来,想起他的病情,小窍的一天,只要开窍就好,谁管他是因为什么开窍呢。
餐厅是标标准准的中餐,像是苍蝇馆子做大做强,虽然装潢上了些档次,里面仍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菜香、酒香混杂在一起,是殷容喜欢的热闹。
这热闹在卫希出现的时候暂停了一瞬。服务员小妹妹都有些怯生生,结结巴巴地塞过来菜单:“您、您好……”
殷容大大方方接过来,看了一眼正头冒冷气斜眼瞪人的冷酷卫希,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笑笑。”
卫希勉强提起唇角。小妹妹扑哧一笑,餐厅重又恢复热闹。
三个人吃了一顿有滋有味、气氛和谐的饭。
至少殷容这么觉得。
她现在才发现乘屿其实不太耐吃辣椒,虽然不吭声,但嘴唇和鼻尖都齐齐地发了红,于是专门给他补点了几个菜。
还有一盘清蒸虾,结果后来全是乘屿剥的,又大半吃进了自己肚里。
她觉得乘屿一人劳动,自己一人吃不太好意思,她拿了公筷加到乘屿碗里,又加给卫希几只:“吃呀。”
卫希很不情愿吃,乘屿更不情愿让他吃,但冲冲地摘掉假发,露出个锃亮的光头来,“我是光头翔啊!今天正cosplay呢,刚聚完餐回来,怎么,认不出我啦?”
乘屿眸色深深地打量他,顿了几秒,终于道:“差点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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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容边泡澡边给乘屿发消息。她把卫希的房号发给他,喊他在外面溜达一会儿,趁着酒店前台不注意径直上来就好。反正来找人又不用登记身份证号。
她上电梯的时候就和卫希交代过了,反正套房里不止一张床,两个大老爷们儿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卫希向来百依百顺,殷容直接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只当他已经答应了。
等躺上了床,她就莫名觉得口渴,好像少了些什么,仔细想想,今天没喝上草莓牛奶。再仔细想想,临时来这里住一天,乘屿可能没带药。
想到他白天那苍白的唇色,殷容左思右想,给他发去消息一条。
[今天没药吃,还好吗?]
消息回复得很快。
[有些睡不着。]
殷容眉心一跳。
在她心中乘屿向来能忍,好像从来不会说自己难受,这是怎么了呢?
对面又发来消息一条,补充。
[卫希打呼噜,太响。]
殷容觉得好笑。这里有个黑户啊!
殷容立即和乘屿挥挥手:“谢谢款待。不用送啦,你先回家吧,我们明天再见。”
她在乘屿的凝视下回头和小姐姐笑:“哎呀,本地的朋友,带我们玩呢,还夸你们家酒店好。”边说边低头翻找一通,和卫希把身份证拿出来,“一人一间商务套房。”
又转头冲一动不动的乘屿挤眼睛:“真不用送啦。怎么那么客气呢你!拜拜拜拜~”
乘屿温声和她告别,在卫希幸灾乐祸到无法掩饰的眼神中,沉默地离开了酒店大堂-
禾城的夜晚也是静谧的。
没有云城那样丰富的夜生活,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街上散步的人已经没多少,很多店铺已经关门大吉,但路过那些居民楼时,各个窗口里都亮着温馨暖色续了一段时间。很快,他们便觉得无聊了。
因为他们发现沈明雾并不怕。
哪怕寡不敌众,哪怕挨打,他也从不害怕,不退缩,也不求饶,看他们的表情好像仍是看一堆垃圾一样。
打上一根不会哭叫的木头,不会让他们觉得有趣,只会觉得手疼罢了。
于是他们换了一种方式。
光头翔的讲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种方式。
他只是打着哈哈,直接跳到了结局:“现在想想当时把他们整个端掉都觉得很爽,真是出了长长一口恶气——虽然大家都闭口不提,但大家心里都知道是你做的,也都很感谢你,雾哥。”
“要不是你,我们真的要饱受那些家伙欺凌整整三年,说不定高中也会在一个学校,六年!天啊,别说六年,这烈焰帮只成立短短一个学期,我真的都抑郁的差点从教学楼上往下跳。”
“他们当时干什么了?”沈明雾平静道,“我调的灯光,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这点也和云城很不一样。
乘屿在街上漫,都同年同月同日生了,还分什么大小,完全没有回去问的意思,更没有把她当姐姐的意思,后来甚至还总是以一副哥哥的姿态自居,让她很是不爽。
……那时候他俩关系还挺好。
没现在这么尴尬,这么奇怪,这么不上不下,让人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手机一震,殷容低头看,是卫希的消息。
[小姐,没事吧?]
她回复。
[没事。乘屿晚上在我这里休息就好。]
乘屿看着她手指纷飞地回复,有些歉意似地:“我来的时候可能把卫希吵醒了。”
“正常。”殷容笑,“他睡觉是很灵醒的,是我的司机兼保镖。”
“哦,这样。”乘屿漆黑星眸望向她,笑意温和:“信任的保镖也不好找。”
“当然啦。”殷容深有同感地点头,却没有为他讲解来龙去脉的意思,只是道,“何止保镖。信任的人本来就不好找,首先要有眼缘,其次还要一起经历很多事情才可以呢。”
乘屿和她的思路一致。
信任是一次次的猜疑,一次次的被证实错误,在这之中慢慢形成的坚固。
所以她现在显然是更信任卫希的。
这也是正常。
毕竟连他现在都不太信任自己,都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天天都在干什么,怎么会认识那个奇奇怪怪的光头粉毛。
殷容进了自己的房间,啪地一声把灯关掉:“晚安哦。”
“晚安。”乘屿道。
他躺在床上,手机屏幕荧荧当是病情也有所好转呢。
她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把他养得很好。至少住在自己家,他是从来一句抱怨都没有。于是又发去。
[还是跟姐姐住的好吧?]
消息发出去就没回复了,殷容无聊地玩起手机,结果没几分钟,房门就被敲响。
乘屿的声音响起来,清凌凌的,隔着门板,有些不清楚:“姐姐。”
殷容:……
她起身趿上拖鞋,几步小跑去开门,先谨慎地打开一条缝:“你说什么?”
“你的房间也是套房吗?”乘屿道,他很温和地笑,“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上?”
“你刚刚叫我什么?”殷容才不放他进来,她眯起眼睛,有些狡黠,还是从那条缝里望他,“你再叫一遍。”
乘屿乖巧又道:“姐姐。”
殷容心花怒放地把门打开闪烁着,映在幽深瞳孔里小小一片白框,是搜索的链接。
搜索框里只有三个字。
[沈明雾]-
翌日清晨,殷容醒的很早。
她起来的时候乘屿已经洗漱完毕,正在房间里收拾,门虚虚掩了一条缝。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从他门前路过,然后顿住脚步。
几步就撤回来,推门而入。
乘屿被她惊到,迅速回过身去,修长手指还捏在系了一半的衬衣扣子上:“……怎么了?”
殷容也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什么,总之感觉火烧火燎,态度冰冷,只是刚醒来,音色还有点软绵,她说:“脱掉。”
乘屿把扣去。
女孩的沁香瞬间包围了他,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洒进来,被绿荫染的斑斑驳驳,映着她身上的那件珠光色的吊带睡裙,在尽数流淌在他眼底和身上。
那吊带裙,刚刚她进来时乘屿没仔细看,不知领口大小,此刻更是完全不敢低头,眼睛只能往旁处望。
“什么都没有。”他仰着头艰难道,喉结滚动,后脑已经完全抵在冰冷的窗上,“你别动我。”
“是吗。”殷容语气很淡漠,根本不把他的要求当一回事,“没有我不能看看吗?”
他也才刚睡醒没多久,此刻大脑和某个地方开始一起突突地跳。
殷容终于解完那几颗扣子,伸手就要拉开他的衣服,指尖从他腰腹处划过,被空调吹的微凉,却让他觉得滚烫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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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屿猛地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你别过来,”他耳根通红地道,接着扭头朝门外喊:“卫希——”
……
卫希敲了门,门没有开。他听见殷容带着愠怒在里面道:“没事。”
他只能应声“好”,然后犹豫要不要退开。犹豫之时还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她很趾高气昂地训斥对方,声音又脆又娇:“你叫人做什么?我叫你脱掉……”
卫希身形一顿,然后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蹭蹭溜走了。
这种男女之事实在很不好插手。他现在也觉得脑仁疼。
昨天晚上乘屿突然起身,说小姐要他过去。他当时还不明人事,牙尖嘴利地反问了一句,说这么晚叫你去干什么,乘屿很平和地看他一眼,说你觉得是干什么?
卫希当时就略有开窍,于是他沉默地看着他出门,又在猫眼里关注着他和殷容的动向。
他看到乘屿笑着,殷容也笑,两人在门口好像拌了几句嘴,也或许是打情骂俏,之后乘屿就成功地进了她的房间。
卫希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要再仔细确认一下,于是给殷容发了条消息,得到了准确的回复,这才多少有些大石落地。
小姐过得太紧绷了,偶尔开心一下也不错。他想。
当然,如果乘屿存了什么非分之想,他会一拳打爆他的脑袋——只是没想到,在房间里慌张喊着他的名字的人,竟然是乘屿。
这就很尴尬了。
真的很尴尬。
卫希弱弱地想。
第27章第27章
三人一起吃早饭、又开车去工厂,沉默是今天的康桥。
在车内密闭的空间之中,卫希感谢自己天生不爱说话,轮不到他来承担这调节气氛的重任,就算他努力调节,估计也收效甚微——
后座的两个人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明显拒绝沟通。
卫希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站在小姐这边。乘屿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怎么敢惹怒小姐?
但小姐的脾气他知道,想到乘屿早上那声明显的求救,卫希心里也莫名其妙地发毛。
这这这,他们都子一颗颗系上,直到衬衣包裹住他的脖颈才转过身来,眉头微蹙:“什么?”
“你以为我没看到?”殷容蹭蹭冲过去,越想越恼,“叫你脱掉你还系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谁也别想骗过她的火眼金睛。
虽然只是路过,虽然只是余光的一瞬间,但他腰间好像有新鲜的淤紫痕迹。
这让殷容很难接受。
她昨天还觉得他肯定很有好转呢。是真的淤紫了吗?到底怎么会这样?
殷容步步逼近他,他跟着后退,几乎被她整个人抵在窗玻璃上:“……你要干什么?”
她还是那句话:“脱掉。”
乘屿很后悔自己的大意。他真的只是随便换个衣服而已。
门没有完全关上是想关注她醒了没有,但他一点也不想让殷容知道自己和卫希打了一架,更不想让她误会自己的精神状况。
但如今箭已经在弦上,那双纤纤玉手已经自顾自地解起了他的纽扣。而他完全无力反抗。
从中间部分往下,正一颗颗解下玩了点什么啊?
……
一路开想一想-
王琳已经站在工厂外等。她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男性,黢黑,瘦高,皱纹很深。
王琳的态度已经比昨天熟稔很多,接了殷容下车,介绍旁边的男人说叫江有振,是工厂另一位负责的同志。昨天出差跑业务,今天刚回到禾城。
殷容与他握手,感觉他身上的烟酒味很浓郁,像多年在烟酒场合浸染熏出的味道。定睛一看,觉得他眼睛颜色也很浑浊,黢黑皮肤泛着些隐隐的红色。
她笑着问:“江厂长昨天去哪儿跑业务了呀?”
“就禾城周边的县城。”江有振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这边谈生意要喝酒,喝得太多了,今天才回来,请殷总见谅。”
殷容笑着摆手说哪里哪里,几人寒暄着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打扫得干净明亮,中心是一个长方形的会议桌,周边摆满了窄桌,厂里各部门的负责人和业务能手、党员代表都到齐了,已经坐得整整齐齐,殷容和乘屿落座上位。
会议就这么开始。
殷容觉得这个座谈会十分有必要。
从生产流程、主要产品线到设备配置,从检验标准、流程到不良品处理,从包装标准、物流运输到仓储管理……所有她在纸面上见过的东西,今天都要在这里了解的清楚透彻。
各部门负责人还没有开始汇报,她就先强调不要拿稿子,不要讲成绩,要直指问题核心。她要开一个真正有用的会。
过程中,她不懂就问,根本不怕自己掉了所谓总裁的架子,问题有时浅显,有时也刁钻,有些她要回去考虑的内容,也一一地进行记录。
中午盒饭送到会议室,大家吃着聊着,气氛融洽又热闹,殷容学到了不少东西,心情也很好。
而乘屿是什么时候起身到工厂,殷容都和乘屿没话讲。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天他说只有“一点点”不舒服,这叫做一点点?
她最讨厌骗她的人了,决心要好好给他点苦头尝一尝。
乘屿也和殷容没话讲。
他最后还是被她剥开看光,她指尖有些发颤,很轻很柔地触了自己的腰间,他看到她细眉瞬间蹙了起来,贝齿咬着唇看了会儿,然后狠狠掼了一圈在他伤口上,扭头走掉。
裙摆和发尾一起甩在他身上。
她出拳很慢,比卫希慢得多得多,他很轻松就可以躲开,但他没躲,任她发泄,好像很想让她打这一下消消火似的。
她打的那一拳正中伤处,明明很疼,但他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空了一下,空到看到她转身离开时,差点想要伸手拉她回来,让她好好打一通才好。
乘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很诡异。
他左右想不明白,要安静下来好好离开的,她完全不知道。
他好像低声和她说了一句话。
说的是去卫生间,还是有事出去一趟?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等到会议散会的时间,殷容一转头才惊觉——
天都快黑了。
乘屿的人呢?-
乘屿从会议室
悠悠扬扬的音乐与喧闹的人声交织,街景像黑白电影逐渐有了色彩,一帧一帧地回放,变得陌生又熟悉。
虽然记忆仍像蒙上了一层灰尘,努力回想也不甚清晰,但乘屿已经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曾经真的在这里生活过。
而光头翔说的没错,他确实认识架。他知道如何避开最要害的位置,也知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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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方放下警惕的时候一击制敌。
这样的事情持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还能干什么,就造谣呗。”光头翔很开心沈明雾现在一点都不在意了,但他还在意的要死,主要是记恨他们抢走又烧掉了他精心制作的cosplay用的假发。
他恨恨地啐一口,道,“垃圾人。造黄谣。”
……造黄谣?
沈明雾微微蹙眉。
造他的黄谣吗?有什么可造的?
“那老师也是个垃圾,就因为烈焰帮那些人父母工作好,就无限包庇他们。他们都那样说你妈妈了,竟然还把你外婆叫来,说你先动了手,就是你的不对。”光头翔又啐一口,“一点水平没有。”
说……谁?
……妈妈?
“到了,雾哥。”光头翔停下了车。
他指指那门口杂草丛生的荒叨地回忆起当年他和自己相识相知相遇的过程,那些片段沈明雾很费力也想不起来,应当并不是他人生中非常需要铭记的时刻。
据光头翔说,当年他们一起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小团体特别的火,叫烈焰帮,每个班都只有几个最“优秀”的男孩能入帮。
而这些所谓“优秀”的男孩聚集在一起,目的一是欺负像光头翔这样不合群的男孩子,二是追逐烦扰那些他们认为漂亮的女孩子。
帮派头头当时相中了沈明雾,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学习成绩好,运动能力强,性格还倍儿高冷,觉得他有这个资格进入烈焰帮,便主动向他抛出了入帮的橄榄枝。
本以为是给了他脸了,没想到他给脸都不要,冷冷地直接拒绝了,看他们的表情就像看一群垃圾,瞬间触怒了整个帮派。
初中是相当可怕的年纪。
有着接近成年人的个头,价值观却才刚刚开始塑造,有着和孩童一样无知的残忍和莽撞。
他们在放学路上、在男厕所里、在各种能想到的隐秘角落堵他,打他,他们知道要避开脸和能露出来的身体部位,要打得够狠,还要在表面上看不出伤。
沈明雾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打顿,淡淡“嗯”了一声,道:“你记性还挺好。”
对方好像很习惯在原地站了几秒,抬脚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偏暗的房间。像是车库、杂货间,摆着些桶盆,停放了一辆上了些年头的电动代步三轮车,前面是驾驶位,后面可以坐两个人,车子没有任何磕碰刮擦,座位旁悉心搭了透明的帘,可以防雨防风。
他手指轻缓抚过后面的柔软座椅。
椅面长期不晒太阳,有种潮湿的凉意,像风卷着雨过初晴的气息,迎面朝他扑来。不,不是朝他,好像是朝着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小男孩而来。
小男孩正坐在座椅上,他的衣摆被吹起,电动三轮车开在崎岖的小路上。他眯起眼睛向前望,那个正开车的身影穿一件花色衣衫,银白色的短发烫了小卷,边开着车边哼着不知名的戏曲。
悠扬婉转的女声,和她身上的香味,和阳光混杂在一起,被微风吹来他身边。
小男孩开口,他喊,外婆。
歌声停下了。
她转过身来。那张脸被岁月精心雕刻,也被皱纹小心抚摸,但仍足够美丽温柔,让人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怎么啦?她笑着问,柔声念他的名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芜小院,对他道,“你家是这儿吧?我当时来给你送过一次作业,到现在还有印象。这地儿不坐摩托,还真不好找。”
“嗯,谢谢了。你回去吧。”沈明雾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陌生,平静,像飘在空气中,“我有点事要处理。”
“好嘞,有事你随时找我!”光头翔拍了拍胸脯,重跨上那粉色摩托车,一溜烟儿就消失了。
沈明雾定定地望着他消失的身影。
然后,他转过身来凝望着这荒芜的小院。
片刻后,他伸出手,从大门旁悬挂着的、落满灰尘的香囊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
第28章第28章
天色已经昏黄,夕阳西下,晚霞热烈地燃烧,将黑色车面映成大片灿烂的红色。
殷容气势汹汹地走到车旁,猛地拉开车门,吓了卫希一跳。
他立刻坐直了,毕恭毕敬地:“小姐。”
“乘屿人呢?”殷容看了眼空荡荡的后座,冷冷道,“他去哪儿了?”
卫希慢慢睁大眼睛:“他不是和您一起在厂里吗?”
殷容蹙起眉:“…出来的时候,艳阳还高照。
他从工厂的后门走出来,看到光头翔骑在一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上,今天他没戴粉毛,脑袋被阳光照得锃光发亮,闪的乘屿微微眯了下眼睛。
后羿射日都应该先射这个。
“雾哥,”他很热情地向乘屿打招呼,看了眼雪绒日化的牌子道,“来故地重游啊?”
乘屿顿了自己。
他认识的人,叫作沈明雾-
光头翔絮絮叨态度。
他笑嘻嘻地招呼乘屿上车,道:“这谁能忘?咱们都是从小在这厂里蹭饭蹭到大的。哦,你好像没蹭上几年,主要你外婆退休早。不然估计咱上小学就玩儿到一块了。哎,那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什么心也不用操……”
外婆。
乘屿突然感觉心脏被这两个字攥紧,细细密密的无数根针扎进来,只是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便让他连呼吸都发起颤来。
光头翔摩托车骑得很快,他熟路,一边聊天,一边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粉色的摩托车像条游鱼在水中穿梭。
乘屿坐在摩托车后座,温热潮湿的风灌在他衣襟,扑在他脸上,周边的一切越来越明晰。
有人在居民楼下斗棋,有人围着一桌手搓麻将,有人在大树下拉二胡,还有小孩在旁边追逐跑跳。
…你一天都在车里吗?没看到他出来?”
“没看到……”
“你现在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好的,小姐。”卫希连忙掏出手机来,“那个……他电话多少?”
殷容心中暗骂一声。
她掏出手机看,专程把号码念给卫希,又催促:“快点打。打完存上。”
“哦、哦。”卫希立即拨出,还开了免提。
于是他俩电动三轮车的颜色一样,崭新,靓丽的红色。
光影颠倒,她的笑容,和那阳光一起消失了。
沈明雾怔怔抬起手来,看到指尖从那座椅之上捻过的厚厚灰尘。
他望了会儿,然后慢慢地往里面走。
拐过这个车库就是客厅。
沉暗的视线瞬间明亮起来,客厅外是郁郁葱葱的小院,久无人打理,杂草野花茂密疯长,大树枝条迎风舒展,绿意落在老旧的沙发、茶几和电视上。
很突兀的,家里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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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不值钱,偏偏那个电视,一看就价值不菲。
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品牌,多少有些山寨的意思,包了厚厚的边,但屏幕却大得几乎和如今现代的家用电视都差不多。
他好像听到那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明雾,这个世界很大,比你能想象到的大得多的多。”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白猫,道,“但禾城太小了。外婆送你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过这里,你可以先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看看而已。”
她摸过白猫,一手茸茸的毛,又来摸他的头发,被他嫌弃地躲开。
猫跳走了。
孩子也终会长大,远走。
“这孩子。”外婆喃喃了声,瞥他一眼,又道,“有一天你会亲自走去外面的世界,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外婆才好。”
他看到那个小男孩臭着一张脸反问她:“我为什么要走去外面的世界?我在这里就很好。”
外婆笑了笑,那笑意很淡。
她没再说话,视线落在电视屏幕那一方小小窗口上,也像看着远方。
电视屏幕中画面闪烁,突然啪地一声熄灭,变成了纯黑色,然后缓缓映出了沈明雾如今的模样。小男孩变成了成熟的男人,崭新的电视机也变得灰暗老旧了许多。
他身形晃了一下,阖眼休息片刻,又慢慢走去了旁边的卧室。
那是他的卧室。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面上贴满奖状,而桌子上摆着一台老式台式电脑,主机厚重,屏幕更敦实,往后凸出了不少。
“不开玩笑,咱家绝对是厂里第一个有电脑的。”外婆拿着把蒲扇,慢悠悠地靠在门边扇风,问他,“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外婆!”沈明雾看着那个小男孩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他蹲下研究主机,半晌又抬头问她,“怎么打开?”
“……”外婆和他大眼对小眼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摇着蒲扇转过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个儿琢磨吧。”
想到这里,沈明雾微微一起听到一句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官方女声像冰水一样泼下来,殷容满腔怒火被浇熄,慢慢地平静下来。
卫希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他……他是不是跑了?”
……跑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很不想在她身边,是她逼迫他的吗?
所以被逼得不开心不满意了,就这样跑了?
他敢!
殷容咬牙:“他不敢。”
……他不敢吗?
殷容自己也不知道。
会是什么原因就这样消失了呢?
殷容回想起他腰间的伤,又想起他发白的脸色,最后想起没带来的药。她不太懂他的病,人又忙,没顾上仔细问医生他病情的进展。此刻各种猜测涌上心头,心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他、他他,他不会是——
“……报警。卫希,”殷容声音慢慢开始发颤,“快报警找他。”-
钥匙转入锁孔,响起吱扭一声,门板推动时很干涩,荡起簌簌灰尘,漂浮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之中。
沈明雾字:明雾。
她涂了一点盈盈的口红,和笑了下。
他抬眼,看到电脑旁的书桌上摆了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黑白的。年轻的一对男女,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那年轻女人是外婆,她在男人怀里笑得很甜,小女孩笑得和她一样甜。
第二张是彩色的。那一对男女老去了些,而小女孩抽条发芽,亭亭玉立,漂亮又骄傲。她带着学士帽,一家三口在写着“云城大学”四字的大门前合赔上了不少积蓄。
他想到外婆沉默地骑着那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带他回家,他想了又想,在夜风中轻声说了“对不起”,外婆又笑了。
她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是太小,没有掌握好对付坏人的技巧。
她说,外婆教你。打蛇要打七寸才好,一拳打到毒蛇脸上就是白白挨咬。
他想起他用外婆给他买的相机拍了那些同学打人、要钱的照片,想起无数封匿名信送到那男孩爸爸工作的政府单位。
他想起他飞奔回家告诉外婆说对方转学了,想起外婆可圈可点地表扬他,说我可不是支持你这种行为啊。又弯下腰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但我们明雾真的很棒。
……外婆去哪儿了?沈明雾恍惚地想。
她今天不在家吗?
他头重脚轻地走出去,敲了外婆卧室的门,轻轻喊了声:“外婆。”
里面没人应,他又道:“我进来了。”
他压下门把手,推开那扇门,看到黑白相框侧角裱了一朵白色的花,外婆笑着,在那光影里被永久定格。
……怎么……
沈明雾感觉像被谁重击了一下,大脑轰鸣作响,视线也变得不甚清晰。
他想往前走,却感到时而烫又时而冷,好像离外婆的照片越近,可怕的窒息感就越强烈。但他还是执意向她走去,直到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
梦境是颠倒的,记忆像残次不全的拼图,时而拼接起来,时而被风吹散。他试着去抓,却徒劳无功,于是只能冷眼旁观。
那些画面有的清晰,阵阵撞击着他;有些又模糊,松散得像一捧沙,需要努力捧起才能完全记住。但他没有努力去记住的心情。
可真是无聊的人生。
有什么记得的必要?
时间流逝得很慢。太阳不舍地一点点坠下,光线留恋地落在男人的眼鼻唇上,直至完全消失无踪。
再醒来时室内已经昏暗。
他睁开眼眸,先去望桌上那张照片。
在这样暗的房间里,一张黑白遗像端放着,按理说该有些骇人才对。但沈明雾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只觉得很有安全感。那是他的外婆。
他觉得浑身都还没说出口,一具温热沁香的男性,离开的时间不过几小时,她口口声声的所谓“失踪”也只是手机关机了而已。
她细致描影,女孩把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一起俏皮地举在头顶。外婆和外公分别站在她身旁,笑容都灿烂。
第三张照片里,外婆和外公好像都老去了,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外婆坐着,笑意盈盈地抱着襁褓里的男婴,外公站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也在笑,笑容却淡了很多。
第四张照片里,只有小时候的他和外婆。外婆依然在笑,好像也喊了他笑,但他好像挺讨厌镜头,只是勉勉强强配合着提起唇角,笑得远没有外婆那么真心实意。
没有第五张照片了。
沈明雾在这一刻突然感到思绪和记忆都有些混乱。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同学怎么造妈妈黄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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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她仗着漂亮到处睡男人,攀高枝,高嫁给了富豪家的大少爷,生了孩子,最后又惨遭抛弃。
人家连孩子都不屑于要。所以他根本没有爸爸,也不受认可,不是什么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他想起了他几拳将那个男孩,什么烈焰帮的帮主打到鼻眼都出血,旁人拉都拉不住。
也想起外婆因此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发懒,不想思考,也不想起身。于是他只是缓慢舒一口气,微微蜷起了身子,重又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带院子的老房子基本可以算得上没有隔音。
尖锐的警笛声带着拐音不断地刺激他的耳膜,震着他的大脑。他有些厌烦地蹙起眉,阖紧眼睛,等着世界重新平静下来。
直到听见女孩清凌凌一声:“乘屿——”
沈明雾浑身一震。
他睁开了眼睛。
第29章第29章
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
殷容拿着手电筒急急忙忙往前走,卫希紧随着跟在她身后,被她呵斥:“跟着我做什么?和我分散找呀。”
“有点危险吧,小姐……”卫希在她的眼神中缓慢噤声。
“有什么危险?这么空旷的地方,我现在嚎一嗓子,十里八村都能听得见。”殷容蹙眉道,“别啰嗦了,快去找人。”
卫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独自往前走,又大喊一声:“乘屿——”
越走心就越慌张。
……
警方刚开始并不太愿意接她的报案。
毕竟对方是一个成年他说你就信?他把你送来就走了,你一个人看到现在?中间的时间干嘛了?”
“我……”沈明雾无言以对,只能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这不算骗人吧,他想。
也算得上是实话实说了。
……他竟然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和殷容下午打电话问医生时说得一样——医生说,有可能是出现了解离症状。
她胸口起伏几下,望着男人平静的模样,一时无言,于是转身就走。
沈明雾立即跟上。
他在她身后尽职情,这走路带风的模样,沈明雾实在是很熟悉。
他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
但却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轻声道:“对不……”
“起”字和他站在一起挨老师批评,被对方家长愤怒地咒骂,外加一些阴阳怪气的指指点点,然后外婆佝偻着身躯,点头哈
可她怎么能忽略掉这一面?
那青紫色的伤痕,如今浮现在她脑海,还是能让她心惊肉跳。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天生就该带着那些伤疤活着一样。
“警官,”殷容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他生病了。”
……
监控很快锁定了那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
可惜的是车牌上被贴满了各种二次元贴画,竟然完全看不清楚车牌号。
“这小子竟然敢这样违规!故意遮挡号牌,”那警察气得眉毛一跳一跳,“别叫我抓住他。”
他们跟着监控找到了这个荒芜的地方。
禾城发展不好,人口流失的厉害,警官说这一片以前都是老年人,后来孩子有的离开禾城,有的搬进城市里的楼房,便都陆陆续续迁走了,没什么人。
但那个光头竟然把乘屿带到了这里。过来的时候明明拍到了后座的乘屿,等出去的时候后座就空空荡荡了。
乘屿一定就在这里。
他在哪里?那个流里流气的光头到底做什么的?
殷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光天化日之下拐走一个大男人。
当时是光天化日没错。可如今夜幕降临,圆月挂树梢,又被树梢遮挡。前面暗影窸窸窣窣,地面不是熟悉的坚实感,她的细高跟鞋在这土路里每走一步就打下晃。
殷容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妈呀,不会有蛇吧?
跑都不好跑。
她手电筒打上去,给自己壮胆,又大喊一声:“乘屿——”
一个黑影从树影里出来,殷容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刚想尖叫,听到男人的声音:“……殷容?”
他的声音很轻,很不确定,腰地向对方反复道歉,还述了乘屿的长相和失踪地点,还急急低头翻找林承雨的照片,可惜警察并不那么关心他的长相,只是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今天吵架了吗?”
“不是男女朋友。也没有吵……”殷容急急道,差点咬了舌头。
……算不算吵架?
她无视他的意愿,自顾自地扒开他的衣服,将他不愿示人的那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然后狠狠地锤了一拳在他伤口上,整整一天没和他说话。
他离开的时候和她说话了的,但她完全没有搭理他。
她甚至都想不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她根本不知道。她骄纵惯了,自己还恼着,哪儿顾得上去考虑别人的情绪?
但乘屿不一样的。她想。他生病了。他的情绪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更脆弱,或许更消极,或许会差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和她相处时太正常了,她总是经常性地忽略掉这一面,甚至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不知道在疑惑着什么,像是反复思考后才念出了她的名字。
殷容的手电筒直直往上打,正打在他脸上。
他脸上身上都不知道蹭到哪里,脏一块干净一块的,像不小心外出流浪了一天的可怜狗狗。
那光线太亮了,很刺眼,刺得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睛闭上,又很快睁开,顶着那灼灼光线,一双漆黑的瞳仁重新望向她。
殷容打着光,她回望着他,几秒后,带着愠怒,直直地朝他走过来。
她这表情什么状况,只自顾自地先把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再说。
还好。
那些漫无边际的可怕猜想终于被打破,在她见到他的这一刻。
他在她抽泣渐止时,才轻声开口询问:“……你来这里找我吗?”
她眼泪全部蹭在他身上,缓过来些神,哑声道:“我来这里郊游。”
大小姐的眼泪柔软,发丝柔软,衣裙柔软,音色柔软,拥抱着他的身体柔软。
偏偏嘴最硬。
沈明雾莫名笑了。
胸腔震动着闷响,影响到殷容抽泣。她一把推开他,恨恨抹一把脸:“你身上脏兮兮的,讨厌死了。”
他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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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笑意还没止住,导致那歉意听起来不是很真心。
手电筒滚落在地,将土地映成洁白明亮的一片,而他们站在朦胧月色里,男人身上那些斑驳狼狈的经历都被月色温柔遮掩,昏暗视线中,只能望见他那一如既往,清隽平和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殷容望着他,细眉蹙起来,尖尖的高跟鞋头踢一脚那手电筒,居高临下:“捡起来。”
沈明雾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弯下腰去捡。
沟通竟然如此正常。
正常到离谱的程度!
殷容不知道怎么来了火,趁他弯腰时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高跟鞋跟细,她用了力,自己都没站太稳,往后退了一步。沈明雾没防备,更是往前猛地踉跄,他手撑了下地才没跌在地上,然后笑出声来。
低低的笑音很动听,在夜里回响,倒像是真的被逗乐了。他笑着捡起那手电筒站起身,又一手掩住一直控制不住要翘起的唇,努力收敛那笑意。
但闪烁带笑的眸光是遮不住的。
殷容更加感觉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冲地:“你笑什么呀笑?”
“我,”沈明雾一开口又要笑场,他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咳。没笑什么。”
“你别笑了。”殷容又想打他,又怕打完他他又莫名其妙地笑。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可惜收效甚微,最后恼怒地憋出来一句,“都怪你!”
“对,都怪我。”
对方态度极好,嗓音温柔,承认错误时完全不打任何一个磕绊。
殷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绝不轻言放弃,咄咄逼人,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怪你什么?”
“怪我让你担心。”
殷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胡说八道什么?谁担心你?”
“我说错了。”沈明雾想了想,又道,“怪我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你也知道!”殷容哼了一声,质问他,“你手机关机干什么?”
“手机……”沈明雾从兜里掏出来给她看,“没电了。抱歉。我以后会记得及时充电。”
昨晚光搜自己的名字了,也没充上电。
她咄咄逼人,比警察还像警察:“那个光头是谁?他带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外号叫光头翔。沈明雾道,“他说他认识我,好像在这里见过我。所以我想跟他一起来这里看看。”
“哦,身体撞在他身上,他坠入她的怀抱之中。
手电筒被扔到一边,女孩的眼泪迅速涌出,像清澈绵绵的泉水一样,很快沾湿他的衣襟,温热地浸在他的胸口。
她把他抱得很紧,胳膊缠绕在他的腰背之间,用力到指尖都陷在他身体里。
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能怔怔垂眸望她,越望越觉得喉咙干涸,觉得像梦一样,觉得不知怎样是好。
半晌,他才缓慢抬起手,想要回抱她,却借由手电光线看到自己手上的灰尘。
她的发丝干净柔顺,衣裙精致高级,于是他的动作又顿住了,双手只能僵硬地摆放在一旁。
她抽泣时很安静,才不在乎他什么心尽责地举着手电,遇到石头或看起来过于松软的土地,还会温声提醒她一句“小心”。
殷容走了几步又停下。
沈明雾忙收了步子,差点撞在她身上。
她转过然把你捡回来,难道还会把你扔出去吗?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把你扔去哪儿?我又不是没钱,养不起一个男人。”
沈明雾脸色千变万化,最终还是应承下来:“谢谢殷大小姐……养我。”
最后两个字用的气音。
殷容才看不上他的感谢,她连句“不客气”都懒得说,转而又想起来新问题:“那你今天来这里想起来什么了吗?”
沈明雾沉默半晌。
夜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将勇气裹挟而去,剩下一些虚无缥缈的,不够正人君子的犹疑。
“……没有。”男人温柔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怎么办好?”
男人笔直地站在女孩面前,薄唇轻抿,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殷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愧疚。
她叹一口气。
然后伸手去拍他的头顶——
幸好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也幸好他极其配合地微弯下了身子。
她一口气将他的发顶全部揉乱了。
他发质很好,柔软,干净,带着她熟悉的,青柠和柑橘的味道,揉起来好像还有点上瘾。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还会创造新的回忆呢。新的回忆一定会比之前更美好。”她温柔又认真,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毕竟有我在呢。”
沈明雾阖上眼睛,感受她手心传递的暖意。
在她的手即将撤离之前,他忽而向前一步,垂下头,额抵在了她肩膀。动作很温柔,甚至有些虔诚。
殷容怔了一下。
她没有推开他,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的身子正在细微地发颤。
云雾散去,明月皎皎,夜晚静谧,静到能听得清楚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殷,水果切盘和饮品是喊的客房服务,没有草莓牛奶,点的是葡萄汁。
沈明雾挂了电话的时候有些抱歉:“等回去我给你补上。”
殷容懒洋洋“嗯”了声,翻了个身,微微抬眼,看到男人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洗脸。
他好像多少也有点洁癖,手和脸都洗的仔细干净,抬起头时连发丝都沾上了水珠,皮肤称得更加白皙,瞳仁黑的清澈,望了眼镜子,有些不适地拉了拉白衬衣的领口。
殷容知道他不适什么。
那衬衣和裤子上也都沾了灰了,估计他也难受得很,急着洗澡换衣服呢。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视线立即从镜子中锁定了她。
然后微微弯起了唇角。
这家伙倒是越来越会笑了。那是一个温和而真诚,完全挑不出错误的笑容。
但殷容最擅长鸡蛋里挑骨头。
她感觉他完全掌握住笑的时机。到底什容抬起手,她很缓慢地重新拥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声音很轻柔,像哄小孩:“好啦。不要难受啦。”
沈明雾低低应了一声。
不难受了。
过去全部都过去了。
他想由这一天开始,会开始创造他与她的新的回忆。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停歇。
新的车辙会覆盖原有的土壤。
而她在他身旁。
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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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章第30章
他们又在禾城住了一晚。
同样的两间商务套房,殷容和卫希几乎同时在刷房卡,沈明雾站在一旁,听到大小姐懒懒地吐出两个字。
“过来。”
卫希头都没扭,立刻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沈明雾跟在殷容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殷大小姐今天累坏身来。
整个人像是刚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我说的都怪你,不是怪你耽误了回去的行程。是怪你到底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正常?”
她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仰起脸望向他:“你明明就在生病。你这种有可能是解离症状,知道吗?我打电话问了医生,医生说的。这说明你的病情又严重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但你为什么从来不表现出来你难受的那一面?一定要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吗?这会让你觉得很有面子吗?”
沈明雾显然比她清楚得多什么叫解离症状。但此时此刻,他不敢反驳,只能低头摸了摸鼻子,挑拣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不会。我不太在乎面子。”
“那你硬装什么健康?”殷容不追求答案,她只追求解决方案:“以后你难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这个要求她以前也提过。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回答她说,殷小姐,没有这个必要。
这次他想了想,道:“能。”
“你发誓。”
“我发誓。”
“好,那你现在告诉我,”到了殷大小姐的审讯时间了,她眯起那双猫眼来打量他,“光头和你说认识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沈明雾还在犹豫之中,殷容已经急不可耐地又追问了一句。
她问:“是因为我今天打了你,又一天没理你吗?”
他松一口气,面露犹豫之色地点了点头:“对。”
男人垂眸时,长而翘的睫羽遮住些黑眸,莫名就多了几分无辜的可怜味道:“……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这话说得怪怪的。但殷容不和一个病人计较。
她选择直接采用他的说辞进行反驳,嗓音脆甜:“我不会不要你。”
这话自己说出来正常,听她重复一遍,沈明雾还是感觉心中莫名多跳动了一下,打乱了原本心跳规律的节奏。
刚刚被她眼泪浸湿的胸口情就像夏日的天气,一会儿万里无云,一会儿雷阵雨:“回去我送你去住院好不好?”
洗手台前的男人动作一顿:“什么?”
“住院。”殷容从沙发上慢慢坐起来,喃喃道,“我觉得我管不了你了。”
这话说的,透露出一点奇奇怪怪的诡异,跟什么长辈见到了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似的。
偏偏两人都不觉得怪,沈明雾直接反问:“怎么管不了了?”
“你看看你的伤。还有你今天突然地失联……”
“我的手机已经充上电了,以后绝对不会失联,我保证。”男人没有与她细谈此事的意思,他旋身去浴室检查水温,“水放好了,来洗澡吧。”
殷容起身往浴室走,越想越觉得靠谱:“我没开玩笑。去医院住一段时间,稳定了再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她跟着他走进浴室。浴室里水汽氤氲,雾气蒙蒙,他弯腰给她放好浴球,抬起头,双眸也潋滟几分,声音很低,莫名其妙就带了几分委屈:“不是说不会不要我?”
“怎么算不要你?等你好一些我就把你接回来。”殷容心里大致下了决定,她一边反手解着背后的扣子,一边安慰他,“而且我会去看你的。”
她今天穿了件旗袍改良的中式裙。
里面是件修身的淡粉色衬裙,外面的褂衫背后一竖行的系扣,解起来挺费劲。
男人上前一步,无比自然地接下她的工作,音色沉沉:“你现在就可以看着我。”
“那怎么一样?”
殷容停了动作,双臂松松环抱在胸前,打量着镜子中认真解扣子的男人。
他神情专注认真,动作温柔细致,完全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她视线渐渐往下,落在他的白衬衣上——
明明看起来这么健康正常,甚至是让殷容觉得都算得上优秀的男人,怎么白衬衣会搞得脏兮兮,而那衬衣之下的身体更是惨不忍睹呢?
“我怎么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搞一身伤,还不给人看。”殷容想起今天早上他那推来拒去遮遮掩掩的模样,觉得他说不定都背着她折腾自己好多回了,只是之前都没被她发现而已。
她火气上来,开始阴阳怪气,话中带刺,“除非你每天脱光了站在我面前让我检查一遍,那可以。”
后背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
身后的男人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行了,”殷大小姐的话题打算就结束在这里,她对着镜子开始卸妆:“出去。”
“……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身后的男人突然地出了声。殷容动作顿住,从镜子里望向他,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挪到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上,灵巧地解开,徐徐往下。
他喉结滚动了下,耳根掠上红意,声音也低:“我没意见。”
……
殷容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
顶着这湿漉漉的发丝和眼睛,穿着这皱巴巴的狼狈衣裤,干嘛要突然朝她笑一下?
好像是那种被蹂躏了还会暗自开心的笨蛋。
这样的笨蛋,她怎么能指望他对自己的病情有个清晰的认知?
不过他自己没认知就算了,他毕竟是个病人,最可怕的是她也没有。
她不仅总是不把他当成个病人看待,而且还会无意识地就会使唤他。
就比如刚刚,在下了命令之后才惊觉他在生病,忙提起了警惕心。结果他又对她这么一笑,那警惕心立刻下降百分之九十。
这来来回回的,可如何是好?
殷容开始突发奇想了,她的想法和心此刻在小小浴室之中激起些许回声,像乞求,又像命令。
明明只是低喃,却像在殷容耳边炸开一样,让她整个被他解开扣子的背脊都攀上了酥酥麻麻的痒。
“不送了不送了,”殷容转头把他往外推,完全不敢抬头,“快出去——”
门关上,世界终于安静。
她靠在洗手台旁边,抓起冰镇葡萄汁连喝了几大口,都没有压下去那种莫名其妙的,嗓子发干的感觉。
……好想喝一口草莓牛奶啊。
……
浴室里水声响起,沈明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手机已经充好电,他开了机,思索了会儿,指尖试探着落下,几次尝试,又对着操作提示低声念了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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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终于成功切到了一个新的微信号上。
上面的联系人寥寥无几。但有不少的未读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点开对话框,看到男人的头像是一张日出的风景照,昵称是“季凌”。
他点进季凌的朋友圈,边看边回忆着,慢慢地回想着他和自己的联系,回想起自己的工作,也想起这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得力干将。
对话的内容都是汇报。
[沈总您好,这是本月明日创投的总结和报表。目前“明日计划”投资的各家公司基本上都进展顺利,请您放心。]
其他的内容也大差不差,沈明雾随意翻了翻,大约是太久没有回复,那人最后一句问的是:
[沈总您好,请问您身体好些了吗?抱歉,我实在不想打扰您养病,但这段时间,有人有些坐不住了。]
他挑了挑眉,回复了一条语音-
殷容回到云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约李舒巧。
好不容易赶在社畜的休息时间约上了面,两人决定一起逛街,殷容开车去接她,又选在了云城最奢华的商业圈,揽着她的胳膊,一口一个“巧姐姐”喊得甜甜。
李舒巧觉得脑壳疼:“你别叫我姐,姐,你是我姐。”
她放下手上正在试着的包,低声和殷容耳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收入,带我这一平民百姓来这儿是开眼界还是干嘛呢?”
店内的一切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华丽光彩,那只包包昂贵、美丽、精致、不好买。
李舒巧刚放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身体力行地完成“每天脱光了检查一遍”的要求。
她就这么几秒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扣子已经解到胸部,露出了漂亮的肌肉线条。
不知道是不是浴室内温度过高,还是雾气模糊了殷容的眼睛,她竟然觉得他白皙的皮肤好似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诱人的粉色。
殷容立即偏过头,低声急急命令:“出去!”
扣子解到一半停了。
他低声问:“那你还送不送我走了?”
他音色本就好听又有磁性,,好像一点一点变得滚烫,像被灼伤。
他听到她振振有词道:“我既了,高跟鞋胡乱蹬掉,往沙发上一躺阖上眼,指令下得软绵绵:“给我放水,我要泡澡。”
“好。”
璀璨星空浴球是昨天她亲自挑选购买的下,sales就拿起,在旁边向李舒巧积极推荐:“小姐您真的很幸运,这个是今年的限量款,全球都没几只。颜色造型都衬您,商务贵气的感觉一下就出来了。”
可不贵气吗?李舒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您看看价格呢?
“我现在不是很需要。”她笑着,“也不是很喜欢。谢谢哦。”
“我要啦。”殷容笑眯眯地,温温柔柔,“结账。”
李舒巧定要因为需要或者很喜欢才可以买?它有一瞬间打动你,就可以是你购买它的原因。每个女孩都值得拥有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永远不要为此而产生负罪感。”
“你有理你有理走越快,很快就一溜烟人只想混混日子,哪里会选择如此大挑战的岗位?
李舒巧最后听了薪资待遇眼神一瞬间变得警惕:“你要干嘛?我警告你我可不要啊,你自己买自己背。”
殷容笑容不变,袅袅娉娉地跟着sales结账去了。李舒巧急急地跟在后面,已有不妙的预感,问她:“你是不是自己要?”
殷容气定神闲:“当然是送给你。”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李舒巧焦灼地拿胳膊肘快把她撞到一边儿去了,也没拦住她刷卡,“喂!”
殷容笑意盈盈地跟sales道:“不用打包了,直接背走。”
“不,”李舒巧眉毛一跳一跳的,跟sales道,“包装也都给我。还有防尘袋,别忘了。”
……
两人一起出了门,那包已经挂在了李舒巧手上。她拎起来看了又看,包包实在漂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完美的包包,就是太贵。
李舒巧叹道:“都说了我真的不是很需要,也没那么喜欢……哎,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觉得花这么多钱就买一个包,感觉好浪费钱。”
“这怎么能叫浪费?”殷容白她一,说不过你,”李舒巧四下巡视一圈,看中了家甜品店,“走走走,休息一下,我请你下午茶。”
两人在落地窗旁的位置落座。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风生,侃侃而谈着商场目前的布局,收益状况,从窗旁路过。
中间那个最英俊显眼的男人余光掠过她们的方向,脚步一顿。
其他的人立刻注意到,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林总。”
“……没事,”林承雨淡淡瞥过一眼,视线很快回来,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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