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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柳白真没忘记自己行走江湖的目的。

目前为止,西靖王无疑是凶手之一,原著里他也有许多戏份。但是他不知道小说和电视剧的结局,也不清楚到底是谁雇佣了天魔六阁。

秦凤楼跟他提过,很有可能也是四王之一,东禹王的嫌疑最大。

毕竟江湖中人纵然贪图山河图,但花重金雇佣杀手灭门?尽数各大门派以及散落的成名人物,野心足的未必有那钱财,有足够家底的,多半也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唯有四王,野心勃勃,又有足够的行动力。

‘换成是我,我若得知哪里有金矿,必会独占。有了金矿,还怕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士兵去造反吗?’

不过秦凤楼也说过,嫌疑最大的未必就是真凶,毕竟常言道咬人的狗不叫。

南湘王和北茂王在四王里一直很废,可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穿四爪的亲王,兄弟们都一齐拜侄子就罢了,要是其中一个上位,其他人真能甘心给亲兄弟下跪?

说不定这二位背地里也在谋算呢。

“我在东禹王府找人的时候,无意中看见王府长史和谋士正在安排人要去西南,”十八忧心忡忡道,“我就蹲在那里偷听,他们提到要找柳家兄弟……”

柳白真一下站起来:“难道是我三哥?”

秦凤楼在旁道:“东禹王深耕东曷草原多年,那里的大集汇聚了多方商贾,消息之灵通不下我的穿云使。若他得到了消息,确有七分可信。”

西南……

柳白真心想,怎么都是西南?他三哥很可能在西南,秦凤楼的药引也在西南。

秦凤楼问他:“你听到这个消息时可有被发现?”

十八立刻摇头这是担心东禹王给他设陷阱,故意要引柳白真去往西南。

“那会儿我才刚刚潜入,并没有打草惊蛇。”他认真回答,“何况我见那些亲兵都是精锐,各个都配好了耐于长途的健马,还换上了没有标记的佩刀,看他们的打扮,覆面和绑腿,明显也是为了防虫。”

“我也怕他们是设套,特地让二十一跟了他们几天,这些人的确一路往南。”

“既然是真的,我们要赶在那些人前面!”柳白真摩拳擦掌,他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柳白水,赶紧把地图的事情解决掉。

秦凤楼没反对,就算这次不是陷阱,等东禹王找到柳白水,也一定会放出消息引小骗子去。还不如他们先下手为强。

“正好你的药引也在那边……”

他挑眉看向一脸说漏嘴的某人:“什么药引?”

柳白真支支吾吾:“道长不是说了么,给你换了新药方,药引得在西南找。”

他们等了几日,马长春的四个徒弟终于赶了回来。

“师父,”为首的大徒弟真元子带着其余几人行礼,“幸不辱命,我们打探到了龟虚虫的下落。”

马长春激动地让他起来:“当真?”

真元子不过二十几岁,几个师弟也都是青壮年。他们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显得形容憔悴。只是说起此行的收获,各个眼睛发亮。

“师父,西南的大山里药材实在太丰富了!”他给马长春看背篓中处理妥当的各类药材,“要不是因为有些药材不炮制好,容易失去药性,我们还能再早半个月回来……”

“您看看这三七的品相!还有这金钱重楼!”真元子打开木盒给他看,就跟看到金条似的,“要不是惦记着您,我都想在那儿待上个一年半载——”

“咳,”马长春强迫自己移开眼,赶紧问他,“你先跟我说说龟虚虫。”

真元子反应半天:“哦哦,龟虚虫……我们是在距离榕州府还有一天脚程的地方,碰到个小苗寨的头人,他的嘎妈难产嘛,我们就给他接生了一下子。人家热情得很,非要邀请我们去他们寨子里做客。”

他的表情慢慢变得窘迫起来,后面两个道士开始偷笑。

马长春年轻时候去过许多地方,见状捋了捋胡子笑起来。坐在一旁的柳白真满脸问好,捣了一下秦凤楼。

“啥意思?”

秦凤楼摇扇子:“真元子道长如此年轻俊秀,又有高超的医术,想必在那寨子里极受姑娘们的欢迎吧。”

原来如此。

柳白真瞬间脑补了一堆后世的影视作品,比如什么下情蛊。

“唉,秦庄主说得对,”真元子苦笑道,“那头人还说,若是来个和尚,他还不会轻易劝人家,道士嘛,听说还有道士娶老婆的,便劝我在他们那儿建一座吊脚楼。”还有些话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头人还说,他们那儿的姑娘热情得很……

“我就跟他打听龟虚虫,头人说,龟虚虫这东西几十年前还能捉到,后来他们汉人皇帝派了土司来管理,每年还要上交一些珍贵的药材作税。没几年就找不到这虫子了。”

马长春沉吟许久道:“你可问了,是否真的再也无处寻龟虚虫?”

“问了,”真元子点头,“头人说在十万大山里定然有,但这虫子活着时浑身都是剧毒,且极善于隐藏,一不小心就要丧命。”

“这么说,只有云贵土司那里有?”柳白真问他。

真元子惊讶地看着这年轻人:“头人就是这意思,他也劝我放弃。土司性格残忍霸道,在他们那里就跟土皇帝没两样,且他纳了万山城的女儿为妾,那女人使蛊的手段一流,听说曾拜在万毒教的教主门下。”

柳白真和秦凤楼对视一眼。万毒教,当初杀了陈慧儿爹娘,开黑店骗旅客做蛊的那对姐弟,不就是万毒教的弟子吗?

冤家路窄啊,又碰上了。

“既然有现成的,何须去费那劲再找。”马长春直接对秦凤楼说,“他连续几年都找这虫子,想必府邸定然还有存货。依我看,回风你就自己去一趟,问他借一些。”

他又看向柳白真,“柳小友呢?”

“我肯定要陪楼哥一起。”所以您就别对我挤眉弄眼了。

马长春呵呵笑着,装作没看见。

几人一商量,便定下了出行的计划。真元子刚刚回来,见他们打算去云贵,跃跃欲试想要自荐,被马长春阻止了。

他这徒儿虽说功夫还行,去了也能多一个助力,但他很担心真元子会说漏嘴。罢了,反正秦回风带了一堆侍卫,也不差他徒弟一个。

“你们尽早出发吧,”他叮嘱秦凤楼,“我会帮你准备好驱虫和除瘴的药,还有你自己的药,记得一定要按时服用。”

秦凤楼在柳白真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只好乖顺地点头。

当夜,两人还在收拾行李,秦凤楼突然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个用绸缎裹起来的长条物。

“这是什么?”柳白真好奇地走过去,“兵器?”

秦凤楼放在桌上,一手解开绸缎。

只见一柄长约四尺的长刀闪过凌然的冷光,静静躺在那里,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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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刀身瘦窄,上面还有精美的浪纹。

“好刀!”柳白真惊叹道,伸手去摸了摸刀刃。手还未触及,就感到一股冰冷的刀气。

如果说他上回借用的二十的刀是一位华贵的唐风美人,这一柄刀便是冷漠孤高的杀手,自有一种风骨。

“这是我让什五从名器铺里为你寻来的,名叫朴真。铸刀师只用最古老的锻造技术,利用坠天陨铁反复捶打,所炼刀剑无不是杀人利器。朴真就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秦凤楼拿起刀,刀尖向内,递给柳白真,“这刀因为过于朴素,一直无人问津,你是他的第一位主人。”

时下流行华丽奢靡,连江湖人用的兵器也不例外。比如小二十喜欢错金唐刀,什五的佩剑光剑鞘都要十几两,经常因为害怕丢失剑鞘,打架都不拔剑。

秦凤楼就更不必说了,他的乾元马刀制造工艺出了名的复杂,而他日常使用的铁扇,上头的山水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反观朴真,果然当得起返璞归真四个字。护手用的最普通的白蜡杆,随意地嵌了些铜片固定,刀身除了仿佛山水的浪纹,也没有镶嵌宝石。

这把刀甚至没有刀鞘。

柳白真接过刀,入手一沉,比他之前用过的两把都沉许多。他又掂了掂,随意耍了个刀花,那种沉重感便很快化解,反而有种粘手的听话感,无论怎么翻转,刀都很顺溜地跟着他的手走。

很顺手。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如何?”秦凤楼看着他耍刀,眼里流露出笑意。

柳白真意犹未尽地停下,喜爱地摸了摸刀身:“它和我很合拍。”

虽说这世界没有什么剑灵,但武人同样重视自己的兵器,认为兵器有灵。他若是还待在小苍山,等到了正式下山游历的年纪,也要进入剑冢,寻一把与自己有缘的剑。

不过,他发现自己竟然更喜欢使刀,大开大合的招式也让他如鱼得水。

秦凤楼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也难得感到很高兴。

他突然想到爹娘,他爹就经常到处寻摸东西送给他娘。

有时候是春日寒食的一只风筝,或者外面街上的青精饭;有时候是随手带回来的一根木钗,或是银楼里重金买下的头面;有时候,他爹在书房里读书,会突然使人送来一张笺……

他那会儿小,不懂娘为何看着一张纸能笑出声来,忙挤过去看,上面不过就是他爹摘抄的几句诗文罢了。

这种时候在一年里,总是少数。多数时候,他爹都要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静养。

秦凤楼时常觉得,也许正是“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当年老师闲暇时读到这首诗,问他怎么理解。他便回答,正是欢娱稀少故而珍贵,人生离苦,才是常态。

听完他的回答,老师长叹一声,不曾评价。

到底是为何呢?

“秦凤楼!”

柳白真放下刀,兴奋地绕着他转,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一脑袋撞过来,把他撞到桌沿,也撞散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礼物简直了!是礼物对吧?”青年抱着他,低头在他胸前乱蹭。

秦凤楼忍不住朗声大笑,用力把人圈住:“柳白真,你怎么像只小狗?”

什么欢娱少,离苦多的,他只想永永远远和小骗子在一起。哪怕一直不能停下,一直走一直走。

第二日,秦凤楼和柳白真带着护卫策马离开。小十八送完了消息,还要带着救回来的人去交给王老汉,便约定完成任务在榕州府汇合。

这时候从宫中过来的信使才刚刚到达明鉴山庄。

少监周良从马车里钻出来,一头的汗啊,和蒸澡似的。他一路上被颠得七晕八素,刚出来就扶着旁边的树吐起来。

御林军左统领韦英鄙视地看他一眼,从马上跃下,挥了挥手,便有两队羽林卫上前护卫住通往大门的道路。

“少监大人,您好了没?”他不耐烦喊,“赶紧颁了密旨,带了人我们好回去复命!”

周良狼狈地擦了嘴,原本就白的脸更加面无血色。

他也没在意韦英的态度,还是尽量整理好仪容,才朝大门走去。临行前,他干爹可是叮嘱他了,这明鉴山庄的第一任主人,很可能也是秦家人,说不好听点还是小皇帝的长辈。

没看官家说的时候也小心谨慎吗?所以啊,他得客客气气去请人家。

他一边想,一边敲门,看见韦英走得兵零乓啷的,他暗暗鄙夷。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货,真要像那样的态度去请人,回头把人得罪了,官家肯定要生气。

皇帝小归小,只要一天不倒,那就迟早要长大。等长大了亲了政,呵呵,可不就要开始算旧账吗?

韦英这样不把官家放眼底,迟早要倒霉。

周良来到大门前,仰头打量这黑白两道都出了名的明鉴山庄。山庄面积极大,左右两侧的围墙一眼望不到头。大门台阶上去足有五六阶,两侧蹲着的并非石狮,而是一种不知名的凶兽,红漆大门甚至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吸了口气,走上台阶礼貌地扣了扣门环。无人响应。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来应门。

“让开!”韦英怒气上涌,粗鲁地推开周良,用力擂门,“快开门迎接圣旨!”

周良想阻拦,两名羽林卫立刻把他拦住。

就在这时,众人头顶响起一声响亮的嘲笑。

第52章

那嘲笑实在太嘹亮,羽林卫都不约而同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坐在屋脊上冲他们笑。

韦英不由想,刚刚走过来,屋脊上分明空荡荡,就一个石质的貔貅脊刹。仿佛眨了个眼睛的功夫,这女子就靠在了脊刹上,还翘着二郎腿。

她的红色纱衣在风中飘,吸引了一众羽林卫的目光。

“喂,”她轻巧地站了起来,叉着腰,居高临下问,“你们在人家门口闹甚?”

韦英差点破口大骂,他忍得脸都扭曲了,咬牙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别在这儿捣乱,快走!”

红衣少女瞪大了眼,下一秒伸腿一踢,一块瓦片噌得飞向他。

“砰!”韦英反射性地躲开,那瓦片擦着他的脸砸到旁边的墙上,四分五裂。他顿时气得怒火万丈,喊道:“去!把这小娘皮给老子弄下来!”

后方两名羽林卫立刻拔刀踩着镇宅石像跃上大门的屋脊,脚还没落地,眼前就接二连三飞来黑色的瓦片,力道又凶,速度又快,他们仓皇后仰,结果全部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那姑娘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韦英一路上憋着气,这回彻底压不住了。

“一帮废物!”他猛地推开身旁的羽林卫,没见他怎么动作,直接就跃起、勾住屋檐,一个鹞子翻身砰的站在了屋脊上,佩刀闪过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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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大概没想到他轻功竟如此高强,愣了片刻。

就这么短短的几秒愣神,韦英直接提刀攻了上去,丝毫不管对方年幼,一把大刀势如破竹劈向对方的头顶。

“不可啊韦统领!!”周良见状尖叫。

姑娘叫薛佳玉,面对当头一刀,竟然不躲不闪,反而冷笑一声。她几乎在韦英起刀的同时伸手探向腰后,手腕一抖,一条红影蛇一般窜出,发出极响的呼啸,然后在众人惊呼中卷住了另一侧的脊刹——

她硬生生用长鞭拔起了貔貅,猛地甩向了对面的男人。

韦英如果不管不顾地一刀下去,刀下见血的同时,必然也会被那沉重的石头貔貅砸中。他只是想给这小女子一个教训,见状立刻收刀后撤,翻到了另一侧的貔貅脊刹。

他收刀,薛佳玉也收鞭。

在那样急猛的力道之下,她竟然也能卷着貔貅往回收力,最后鞭梢盘回手心,她便用另一只手抓住貔貅的脑袋,把石头脊刹放回了屋脊上。

“好刚烈的招式,好灵巧的鞭法!”韦英看她一连串动作流畅自如,冷静下来,倒忍不住赞一声。

薛佳玉顺了顺自己的麻花辫,嫌恶地瞥他:“你快下去,这是我家的屋顶,你没敲门瞎站什么站?!”

韦英噎了一下。

这姑娘怎么油盐不进?

他用兴师问罪的语气大喝道:“我们身负皇命,这是来送圣旨的,你家好大的架势,竟然敢将天使和御林军拒之门外?”

薛佳玉冲他翻了个白眼:“什么皇命不皇命的,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她面色一冷,睨着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等奶奶我把你们都抓起来,关在地牢子里,看你还敢不敢和奶奶大呼小叫——”

伸手一指:“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四周气氛突变,韦英刚准备说话,颈侧突然一凉,两把剑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而他甚至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他微微抬头,原本空荡荡的墙头刹那间出现了四五十名蒙面的弓弩手,这些弓弩手都身着灰蓝色的劲装,黑甲覆面,金属箭头冷冰冰地对着御林军。

和他。

韦英浑身冰冷。

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明明他们顺着墙一路走来时,墙内外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一想到自己路上呼来喝去都被人在暗处默默地盯着,就不寒而栗。

薛佳玉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她身量未足,站在韦英面前甚至还需要抬头,此时却伸出小手,用力拍了拍韦英的脸。

“小伙子,你奶奶我活了五六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知轻重的傻子!”

韦英再次震惊了,他原本的耻辱怒气全卡住,呆呆地低头看着她。

无论怎么看,他都没能从这张圆润粉嫩的脸蛋上,看出任何光阴的痕迹,甚至于他还看到小姑娘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那双大眼睛,瞳仁黝黑,眼白也干净的泛出蓝光。

怎么可能会是五六十岁?

她口中的“奶奶”竟然不是粗鄙的自称,而是真的?

“薛佳玉!你又在捉弄人!”

一道威严的男声打断他混乱的思绪。

刚刚还一脸恶劣蛮横的小姑娘一下缩回手,扫兴地叹口气,转过身去。

“爹……”

韦英目光麻木,见前方狭窄的屋脊上,又突然出现一个人。

一个外表看真正的中年人。

此人身材高大硬朗,五官棱角分明,还蓄了浅浅的胡茬。

他蓬乱的长发也只用银环扣住披在一边,更像草原边民的打扮。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周围有细密的笑纹,便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薛情确实脾气很好,除了碰到有关他女儿的事。

“薛佳玉,我数三下,你给我滚下来。三、二——”

“走了走了!”薛佳玉还没等他的二数完,立刻一声呼哨,带着墙头的几十个穿云使遁地而溜。

韦英肩头压力忽散,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

薛情似乎一直避免直视他,不过隔了几息,最终还是叹着气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听说你升任统领了?”

韦英看着他不说话,右手攥得刀柄咯吱咯吱作响。半晌,他一言不发转身跃下屋脊,一双眼睛却已经通红。

周良可没他那么沉稳,早在看见薛情的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

“这不是薛指挥使吗?”他激动地跺脚。

当年薛指挥使还在京中时,他还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还没拜干爹呢!

那会儿他还在直殿监当值,和一群小太监一起,天天刷马桶。那可不是人干的活儿,尤其他们年纪小,身上还带伤,这么干满一年,腰一辈子都直不起来了。

有一回他不小心将污水溅到管事太监的靴子上,好家伙,对方劈头盖脸给他一顿毒打,把他打得在污水里直打滚,到最后只有进气没出气儿了。

薛指挥使正好带着人巡岗路过,直接救下他,还不嫌弃他身上脏,把他抱去了羽林卫值守的院子,给他找太医。这么的救了他的命。

若不是薛情,哪有现在的周少监?

薛情一落地,周良就利索地双腿一跪,给他磕头。

“薛爷爷,我是小良子啊,”嗑了一个头,周良激动地看他,“您当初从直殿监救了我,是我的再生父母!”说罢又要嗑,直接被薛情抓着胳膊拎了起来。

“我记得你,”薛情语气温和,上下打量他,带着几分熟稔笑道,“恭喜周少监,听闻你已经进了内书房读书?”

周良哽咽地擦了擦泪:“您那时候鼓励我往上,说就算是太监,只要心思正,多读书,也能成为大丈夫为国立功。小的如今还在努力呢!”

薛情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又移向背对着他的人。

“韦统领当真不愿与我叙旧?”

韦英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

周围的羽林卫都不敢出声,但人人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丝半点。开玩笑!这可是薛情啊!当初统领整个羽林卫的亲军都指挥使!

即便是后来官家撤了亲军都尉府,只设左右统领互相辖制监督,他们也忘不了羽林卫之前的风光。最风光的时候,便是这位都指挥使在职期间,可惜……

“我当初拼死去敲登门鼓,也想为你争取一个自澄清白的机会,”韦英咬牙切齿地瞪着薛情,“我甚至愿意为你滚钉板!”

“如果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哪怕你给我送一个口信,哪怕只给我一句话!”他失控地吼道。

韦英不想在手下面前丢脸,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年一手把他带出来的人,被卷入造反的大案里,他求爷爷告奶奶,可是连师父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位上司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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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已经死了,结果对方不但活得好好的,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么久了,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吝于给他!

薛情欲言又止。

“我不对你透露分毫,才是为你好。”他为难地叹口气,“罢了,你们长途跋涉,先进来修整一二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

明鉴山庄中门大开,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嬷嬷安排几个护卫拆了门槛,让羽林卫连人带马带车一块儿进去。

薛情特地落后几步等着,果然没过一会儿,韦英自己过来了。

“你知道当初的事有多严重,”薛情目视前方,轻声道,“即便是现在,我仍然是个死人。”

韦英方才心情激荡,如今冷静了,见到亲如父兄的上司还活着,心口只有高兴的。他默默听着,知道对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即便是现在,京里又有谁敢提赫南亲王一家呢?

“再说,我何曾丝毫不联系你?”薛情无奈,“你家小子满月,我不是还送了玉佩过去?那可是我亲手雕刻的!”

“啥?”韦英震惊,“你说那个丑了吧唧的……”他把话咽回去,一言难尽地偷看对方。他还以为是手下哪个愣头青瞎买的呢,刻的四不像,偏偏玉料不错,他就随便丢给儿子啃着玩了。

他懊恼地想,要知道那丑东西师父亲手刻的,他早给供起来,也不至于刚刚在那儿发火。

薛情微笑,心道,闺女有点说得对,他这徒弟真是个傻子。

“咳咳咳,”韦英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个事,把自己吓得咳嗽起来,“师父!你既然在这里,难不成这明鉴山庄的主人是——”

薛情长叹。

傻子啊。

等到韦英和周良造访的消息传给秦凤楼时,两人已经往南走了快十天。

第53章

“什么消息?”

柳白真好奇地探头。

秦凤楼把那张叠得极小的纸卷塞给他,继续坐在马上摇扇子。这幅做派,再配上他一身金线卷云纹的月白纱衫,深蓝色嵌宝腰带,活像富家公子哥出游。

“六月初九,明华宫少监周良,御林军左统领韦英,明鉴山庄……”柳白真读了一遍,问他,“皇帝要召见你,咱们不回去吗?”

秦凤楼懒洋洋抽回纸条,随手团成一团丢给什五。

“我又不是官家肚子里的虫,他召见我,偏我不在,能怎么办?”

他摸摸下巴,“大约是你那位贺大人耍了什么手段,把内阁、六部和二王架了起来,小皇帝想找个局外人破局。”

“咳,什么叫我那位……”柳白真嘀咕。

秦凤楼得寸进尺在旁边抱怨:“我看他就烦,要不是他救了你的命,我何苦插手这摊子事儿?”

什五带着护卫跟在两旁,闻言面露鄙夷。

明明是他自己要搅弄风云,偏把锅甩给公子,借此博取公子的愧疚和怜爱,可真是无耻!唉,要不是他俩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他是自己的主子——他早就弃暗投明,去给公子做护卫了!

柳白真一脸看自家狗的容忍,语气和蔼:“人家把保命的证据交给你,而不是我,足以说明他信任你啊,你都收下了,就帮人帮到底吧。”

秦凤楼斜眼看他的表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心道,贺固安信任他?笑话,那厮还不是想在小骗子面前继续装无暇!只要看看账本就知道,这人是个心黑到底的。

别的不说,西靖王封地两年大旱,朝廷连续开放当地惠民仓,平抑物价,更命转运使运送漕粮前往西南进行救济。这其中有人与西靖王暗中勾结,截下了救济粮。

贺固安为了下钩子拿证据,硬生生等了两个月。证据虽然拿到手,可这两个月里死了多少人?

秦凤楼很笃定,如果贺固安死在大牢里,以他的睚眦必报的性格,必不会交出账本。说不定断气前他还在诅咒大秦灭亡呢。

那厮敢让柳白真看这样的账本,知道他为了拿证据不顾万千平民死活吗?

“咱们帮归帮,不过朝廷的人,还是少接触比较好。”他叹口气,“尤其是贺固安这种人”

柳白真表面不甚认同,内心疯狂点头。

他简直恨不得把人物卡给秦凤楼看,还用得着别人说吗?

贺固安一开始的座右铭可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就算后来他们救了贺固安,人物基本信息从谋逆变成治世能臣,他那个爱好,都还是“权倾朝野”,看着和反派有啥区别?

什六凑到什五跟前,小声说:“不是说密信吗?怎么又开始吵啦?”

“……”

什五用马鞭推开他的马,无语地策马到另一边去。也不知道薛佳玉那丫头怎么看上这种大呆子的。

时间往回转,回到周良一行人在明鉴山庄住下。

薛佳玉叉着腰围着韦英转了好几圈,一边转圈,一边发出“啧”“呔”各种怪声。韦英大马金刀坐在圆桌前,拳头紧握搁在腿上,满脸忍耐。

终于,在薛佳玉发出打鸣声的时候,他忍无可忍拍桌而起,瞪着圆脸少女吼道:“臭丫头,你什么意思?”

薛佳玉毫不犹豫转头告状:“爹!你大徒弟骂你的爱女是死丫头!他咒我死!”

“……”

“……”

薛情和韦英同时无语。

韦英怒道:“你讲不讲道理?我骂你臭丫头,什么时候咒你死了?”再说他敢么!这几天他都见过师母了,夫妻俩就这么个丫头!

“你骂我臭,这还不够?”薛佳玉掏了掏耳朵,震惊地看他,“我一个芳龄十四的如花似玉的姑娘,你骂我臭,你还想怎么着?”

说罢还跺脚。

薛情扶额:“行了罢,你们两个……”

“就是,”薛佳玉鄙视他,“亏你连孩子都有了,竟这般没气度,行了罢!”

“明明是——”韦英咬牙咽下话,气闷地坐下。他师父怎么生了个这么伶牙俐齿的闺女?明明师母看着温柔端庄,师父也爽朗大方啊。

“好了,阿玉,”薛情沉声,“你韦师兄职责所在,又没有闯门而入,你别捉弄他了。”

“谁叫他是朝廷走狗?”薛佳玉尖锐道,“我打狗就是这么打的!”

“薛佳玉!”薛情怒拍桌子道,“给我滚去找你娘思过!”

薛佳玉知道这就是让她遁走的意思,转身就朝韦英做了个凶恶的鬼脸,不等她爹发火就翻窗逃走了。

韦英脸色发白,神情惨淡地站在那里,竟然显得手足无措。

薛情歉疚地看着他:“阿英……”

“她骂得没错,”韦英打断他,低头道,“当初您被带走,到最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该离开。可我——可我没骨气——”

他话没说完,脑门一痛。他反射性地捂住脑袋抬头,就见薛情责备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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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当初出事前已经有预感,所以特地嘱咐你,你都忘了吗?”

韦英愣住,半晌道:“您说羽林卫里有一半是权贵,但也有一半都是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平民子弟,若无人护着他们,御林军很快会被世家吞得骨头渣都不剩。您说亲军都督府很快会被撤掉,要我无论如何爬到左统领的位子,护住兄弟们……”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薛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脑门,眼神带着深深的欣慰:“你不是都做到了吗?”

韦英不过就是个外城贫民区的小乞丐,被他从街边带进了军营,从小兵一路往上爬,再到跟在他身边做亲卫,就这么跟着走入了皇城。他知道对方虽然混不吝,但重情重诺,所以把御林军托付出去,他从没担心过。

“阿玉她受她哥哥影响,”薛情见韦英诧异,解释了一句,“就是老庄主的孙子,现任庄主。按辈分……算那位的堂兄。庄主的武艺大多来自我,阿玉从小跟在他屁股后头,老王妃把她当孙女疼,她便胡乱喊哥哥了。”

韦英露出牙疼的表情:“那……世子爷,不是,王爷他对官家的态度?”

“你也不用喊他王爷,”薛情低声道,“庄主不愿继承爵位,何况,那爵位早就没有意义了。”

所谓的王爵,如果世人无人知晓,还有什么价值?

“庄主对官家也没什么恶意,这点你放心,”

他想了想道:“至于你们来的目的,倒不难解决。庄主虽然暂时无法赶去京城,但他亲手训练的穿云使搜查寻迹都很得用。不如我安排一队人跟你回京?官家无非就是要借用明鉴山庄的名头好能服众,不是吗。”

韦英点点头:“如此也行。我看庄主不去更好,免得和官家起了冲突,反倒连累了师父。”

薛情哭笑不得。

当年他还任职指挥使时,外界就传他身边有一恶犬,稍对他不敬,恶犬就要咬人。这会儿他倒找回一点当年的感觉了。

“我去看看你师妹,”他又拍拍徒弟,“晚上咱爷俩再喝酒叙旧。”

“师父,”韦英叫住他,半天不情不愿掏出个东西塞给他,“你把这个给臭,给师妹,算我的见面礼,正好是一对,做嫁妆也不错。”

薛情低头看,两枚翠色逼人的玉环躺在手心,看着就喜人。

他笑道:“给你媳妇儿买的?眼光不错。”

“可不是?”韦英立刻得意了,“徒弟早已非吴下阿蒙!”

“那我就替你师妹收下,回头让她给你做几道拿手菜,就当赔礼了。”薛情大笑道。

韦英脸色大变,那能吃吗?

薛佳玉却根本不在后院,而是跑去了周良的院子。

“……这么说,小皇帝还没我高?”她托着腮兴致勃勃道,“你不是说他十二了吗?哎呀,原来是个小矮子,哼,我这大师兄可真没出息!”

周良硬着头皮点头:“官家年纪还小嘛……可不好这么说啊奶奶,韦统领还是颇有声望的……”

谁来把这位姑奶奶带走啊,他这么下去,他还有命活吗?

……

“所以说,你不用担心我,”秦凤楼悠哉地靠着树,“就凭我师父和韦英的关系,他们也不敢为难明鉴山庄。”

柳白真有点好奇,能请到前御林军老大做师父,秦凤楼家里得多显赫?他瞬间觉得自己就像那凤凰男,即将娶到白天鹅。

不对,他肯定是个二十四孝好女婿!

“你又在瞎想什么?”秦凤楼看他表情古怪,一巴掌覆上去,恨得直揉,“你要敢对我始乱终弃,我就学那苗女对你下情蛊,听到没?”

柳白真呜呜直叫,胡乱在他身上乱抓,结果抓到个热坨坨的玩意儿。

“嗷————”

所有护卫都整齐地回头,见他们英明神武的庄主蜷缩成了个虾米,倒在树下发出不堪入耳的叫声。

柳白真红着脸迅速闪去了灌木,太丢脸了。

七月半,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榕州府。

第54章

时值七月,还未及小暑。

“这天儿……”

柳白真擦着汗,抬头看了看天,也没见太阳影子,偏偏到处都热气蒸腾。他再看秦凤楼,这人穿着里外三层衣服,长发也一丝不苟地束起,照样一副清凉无汗的悠闲模样,不由纳闷。

“你怎么都不淌汗的?”他狐疑地盯着人,“你是不是没长毛?”

秦凤楼气笑了:“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体统!”

什么毛不毛的……这人身上不也雪白光溜,看看,汗淌得和打湿的猫崽子似的。再说,他长没长,这人不知道?

“唉……太热了——”柳白真烦躁地扯开衣领,这种天在外头赶路,简直就跟在桑拿房似的,蒸过头了!

秦凤楼见他一副恨不得脱光的架势,无奈地叫停队伍:“罢了,我们去树下歇歇脚再走。”

此时他们距离府城北城门只剩下半天的路程。

顾名思义,榕州府此地多榕树。

通往北城门的官道出奇狭窄,就是因为路两边的榕树林生出巨大的气根,盘根错节,每年都在扩大。若想砍断,又太废人力,官府索性放弃。

经常往来的商队,都知道要绕路从西边入城,所以放眼望去,这条道上竟然只有柳白真等人。

什五带着几个兄弟把马牵到一棵老榕树下,缰绳直接往气根上一栓。护卫们生火的生火,喂马的喂马,还得往四周撒一圈驱虫粉。

“先喝点水。”秦凤楼把水囊递过去。

柳白真仰着头吨吨吨就给喝完了,刚喝完,立马出了一身汗。他喘着气往树根一靠,仿佛一条搁浅的咸鱼。

真没料到他在西南最大的敌人竟然是天气。

秦凤楼憋着笑,掏出装紫金锭的荷包丢给他:“快拿去兑点水喝,省得中暑。”

“什么啊?”他打开闻了一下,战术后仰,“好难闻。”

“这是防暑的成药,”秦凤楼看他这样,干脆拿出一块用水化开,端到他嘴边,“你淌汗太多了,万一中暑晕厥可不是开玩笑的,赶紧喝掉!”

柳白真被他摁着又灌下去一碗,喝完和小动物似地呸半天。

榕树的树冠如同华盖,再加上垂落的气根,在树下躲着倒是十分阴凉。几个人简单吃了干粮,好好地歇了个晌。

秦凤楼靠着树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柳白真枕着他的腿,前一刻还嫌他大腿太热呢,没嘟囔几句,人就晕乎了。

“还真是中暑,”他顺手擦去青年鼻尖上的汗珠,失笑道,“果然是年轻,火力太旺。”

“咱们应该把马车带上的,还能让公子避一避,”什五蹲在树上,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大城墙,“就怕东禹王的人先咱们一步进了城。”

虽说按脚程推测,东禹王的探子还有十天左右才到,但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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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作为广南几路的交汇,既有西靖王的势力,也有蛮夷各部的眼线,他们顶着几张生面孔入城,实属下策。

尤其是柳白真,多露面一次,就多一次风险。

什五担心的这些,秦凤楼如何不知?

他专注地看着熟睡的人,心里很清楚,柳白真之所以要进榕州府,多半是为了他的药引。他也不知道为何,但却莫名笃定,他在柳白真的心底,远比柳白水更重要。

当他发现这一点时,心中窃喜自不必说,又有些心虚。

秦凤楼沉吟片刻,招手让什五下来。

“你带着人提前去打探消息,我和白真两个人没那么打眼。”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先打探一下云贵宣抚司署的布局……单独告诉我。然后你就带着人去打探柳白水的消息。”

什五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行了,差不多你们就先出发,记得把易容的东西给我留下。”秦凤楼赶紧挥手,他实在不想听什五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柳白真没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

他睡得昏昏沉沉,再一睁眼,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眼熟的地方。

黑暗,潮湿。

【这里是……】

他恍惚地抬头,正对上柳杰担忧的面孔。

【杰哥?】

柳杰摸了摸他的头。

【真哥儿,还难受吗?】

柳白真彻底清醒过来。他望了望两侧,这里正是开篇的密道。

他扶着额头,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地要打开后台看看卡池,可是——没有,没有什么系统,也没有卡池,没有熟悉的三张人物金卡。

怎么会?

难道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吗?

难道他并没有离开这条密道,没有得到抽卡系统,也没有认识秦凤楼?

柳白真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突然升起撕扯似的疼痛。他握了握拳头,手指虚软无力,丹田空荡荡的,恐怕连蹦上树都困难。

【我——我爹娘,还有哥嫂——】他艰难道,【我们回去——】就算他没了白若离给的内力,但他没有遗忘挥刀的感觉,哪怕能救一个人也好啊!

【我们必须走!爹说了,让我拼命也要保下你!】

柳杰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转身一下背起他,宽阔的肩背丝毫没有动摇。

柳白真伏在他背上,颠簸间,茫然地望着前方。

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啊,甚至连秦凤楼脸上的一粒痣在哪里,都记得很清楚。他同样记得杀人时周身沸腾,内心冷静无比的感觉。

明明他曾经拥有力量,已经不需要“逃”了。

如果,这些全部都是他的幻想,那杀手还会出现吗?

柳杰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出去也未必安全,不如就留在此地吧?】一个黑影拦住前路,轻笑道。

柳杰把他放下,挡在他前面,沉声道:【不管你是何人,让开!】

一模一样!

柳白真扶着墙,脑袋嗡嗡地响。

除了他不再有系统。

眼前这一切一定是噩梦……对,他只要再睡一会儿,秦凤楼就会喊他起来。他就能再看到对方——

他紧紧地闭上眼,不去听旁边响起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这些声音也消失了。

柳白真猛地睁开眼,眼前依然还是那条密道。

密道里回荡着他的呼吸声,显得更加死寂。他转过身,下一秒惊得后退好几步。

方才已经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竟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杰哥?】

柳白真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

那两个黑影一个也没回头。

不对!

柳白真吓得又退了一步。

杰哥背对着他就算了,怎么连杀手也是?

怎么会都背对着他?

【杰哥……柳杰!】他又喊了一声,同时慢慢地往后退。

嗡——

密道里突然响起一种奇异的嗡鸣。

终于,离他最近的一个黑影,缓缓地开始转身。

【真……哥……】

那黑影沙哑地喊他的名字,的确是柳杰的声音。可柳白真觉得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啊,那声音听起来就有很多人一起在喊他,每一句都很不稳定。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柳白真想也不想掉头就跑,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那条人影竟然轰然崩塌,刹那间化为一大团蠕动的虫子。

【真——哥儿!!!】

有什么东西撕开了伪装,嘶声尖啸。

啊啊啊啊救命啊!

柳白真疯狂往前跑,边跑边回头,只见另一个黑影也化作虫子,然后那些虫子蠕动着,不知怎么的竟然长出了翅膀,如同浪花似的,一波接着一波往前飞,发出巨大的嗡名声,直追着他飞过来。

“啊啊啊啊离我远点!走开!”

柳白真大叫着睁开眼,汗水淋漓,双手狂舞。他一下子坐起来,连滚带爬地就要往前,被秦凤楼一把抱住。

“醒一醒——你怎么了?做噩梦了?”秦凤楼紧紧搂住他,用力拍他的脸,“看着我!柳白真,快点醒来!”

柳白真脸颊生疼,无神的双目慢慢凝神,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秦凤楼?”

“祖宗,是我!”秦凤楼松了口气。

柳白真浑身发抖盯着他看了半天,一句话没说,扎进了他怀里。非但如此,还要使劲往他胳膊下面钻。

这下可把秦凤楼心疼坏了。

他干脆把人横抱在怀里,用宽大的袖子挡着,低声哄他:“刚刚做噩梦了?别怕,这不已经醒了吗?我抱着你,有没有好一点?”

“……”柳白真哆嗦着扯他的袖子想盖住自己,当然盖不住。他只好伸出胳膊搂住秦凤楼的脖子,把脸整个埋在他颈窝里。

即便如此,被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上双腿,从皮肤啃噬到骨头的麻痒剧痛,依然如影随形。

他又神经质地去拉扯自己的裤腿,甩掉靴子,在腿上摸来摸去。

秦凤楼再迟钝,也觉得不对了。

“你在摸什么?”他握住柳白真的手腕,视线移向对方的小腿。结实细长的腿上只有几处磕碰的淤青,其余皮肤光洁白皙,没有任何问题。

脉象些许急促,但也没有异样。

柳白真甩不脱他的手,安静了一会儿,神志终于恢复了过来。

秦凤楼观察他片刻,小心问道:“现在好些没?要不要同我说说?”

“好多虫子!”他脱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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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虫子?

秦凤楼心中一紧,搂着他迅速起身望向四周。

巨大的榕树垂下万千气根,树荫外依然是烈阳。四周除了树叶摩挲没有别的声音,地上的驱虫药也依然完好。

他微微低头,脸颊便蹭到柳白真的额头:“你刚刚做噩梦梦到了很多虫子?”

柳白真迟了几秒,才点头。他抬头和秦凤楼对视,看似已经清醒,眼神里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怀疑。

就像他还在做梦。

秦凤楼蹙眉想了想,对他说:“闭上眼。”

青年很乖地闭眼,秦凤楼便伸手直接摁向他的颈后。

这一觉酣甜无梦。

柳白真再次睡醒的时候,四周又是一片黑暗。他正靠在树干上,身下铺着一层柔软的衣服。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前方。

秦凤楼背对着他坐在火堆旁,温暖的火光映红他的轮廓。木头燃烧得哔啵作响,空气里有烟火呛人的气味,也有一股诱人的油香。

柳白真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似乎见过这一幕,他好像做了个噩梦,不过又记不得具体内容了。

“秦凤楼!”他忍不住喊道,喊的同时,浑身紧绷。

火堆前的男人稀松寻常地回头,还是那张深刻俊美的脸,看他醒了,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相公,你有些虚啊,得补一补了。”

柳白真放下心,一下窜起来扑到他背上:“你敢说我虚!”

“哈哈哈哈哈哈!”

秦凤楼大笑着背他起来转了几圈,“一觉睡到现在,还敢说自己不虚啊?”

两人玩闹半天,围坐着吃完了一只烤鸡。

“什五他们先走了吗?”柳白真叼着骨头,心虚地问。

秦凤楼把骨头丢进火里,漫不经心道:“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进城,目标太大,所以我就让他们先走了。”

这倒也是……

柳白真松口气,不是他拖后腿就好。

“说到这个,”秦凤楼突然笑了,拿过旁边的一个包袱,“我们两个人也得乔装打扮一番,这样更稳妥。”

柳白真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秦凤楼打开包袱给他看,里面竟然是一套女装。

“……啥意思啊?”他僵硬地抬头,“你要扮女子?”

秦凤楼挑眉,抱臂道:“你若是不愿扮,我是可以啊。不过相公,你可要想好了,这套可是已婚妇人的打扮——”

柳白真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秦凤楼这快一米九的个头,又如此健硕,要是穿上这身蓝色布裙依偎在他旁边……

“我来吧!”他哭丧着脸说,“我觉得我更适合!”

榕州府有宵禁,晚上入城来不及,但也要连夜赶路,趁着赶早市的人多才好混进去。

柳白真换了衣服,立刻发现秦凤楼在驴他,这衣服给他穿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分明就是为他准备的!

秦凤楼上下打量他,满意地颔首。

小骗子毕竟年纪还小,虽说个头高挑,但是穿衣服仍然显瘦。再加上他还长着秀丽的娃娃脸,穿上女装竟然不显得违和。

“过来,我帮你梳头。”他冲青年招手。

柳白真气闷地走到他跟前坐下,就觉得头上有人绕来绕去,没一会儿功夫,头皮一紧,竟然就弄好了一个简单的盘发。

他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偷偷看,见秦凤楼帮他盘了个单髻,不过发髻稍稍往右边歪,就显出几分俏皮。秦凤楼又给他挑出两缕细细的鬓发,遮了些男生的棱角。

“还挺好看的——”他小声嘀咕。

秦凤楼装作没听到,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端详一番,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枚木钗,钗头是一朵白玉的梅花,梅花中间有淡黄的花蕊,看着不起眼,却浑然一体。他轻轻把钗插进柳白真的发髻一侧,手滑下顺手捏了捏对方的耳垂。

青年浑身一颤,偏头责备地瞪他,可惜因为娇俏的打扮,反而像跟他撒娇。

“差点忘了,”秦凤楼轻咳一声,从包袱里找出两只小巧的银耳夹帮他戴上,“你若没有耳洞,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就戴这个吧。”

柳白真看着镜子里的成品,忍不住赞叹。

看看这位年轻的小妇人,虽说肤色没真正的女子那么洁白无暇,倒也多了几分真实。毕竟看打扮,他也不是富贵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

他把镜子塞给秦凤楼,站起来提着裙子适应了一下,反正男人也穿长袍,无论男女都有底裤,并没有漏风的感觉。

还挺有趣!

秦凤楼看他自得其乐的模样,嘴角抽抽。

“娘子,你忘了一样东西。”

第55章

柳白真拎着裙子茫然低头看自己。

裙子,发型,连耳环都有了,还少什么?

秦凤楼一手掂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坏笑道:“娘子啊,好歹也与为夫成婚三载,怎么能一点胸没有?”

“……”

柳白真下意识地摸自己,不得不承认,他不但没胸,而且连胸肌也不算有。他毕竟还在生长发育期啊,吃进去的东西都长个子了。

他心道,谁像秦凤楼啊,胸那么大!

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地动动手指,回忆那种硬中带软的结实触感,一抓一手,好摸确实是好摸的……

“你在想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嗯?”秦凤楼不知何时贴到他跟前,在他耳边低沉道,“是不是在想——”

“没有没有!”柳白真面红耳赤地摆手,“我没想你的胸……”

就知道小骗子一直垂涎他!

秦凤楼得意的要死,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嘴巴。等把人欺负够了,才把棉衬塞进他上衫特别缝的内袋里。

他帮柳白真调整了一下棉衬的位置,离远了端详,对方俨然是一位长相英气的小娘子,到时候再戴上帷帽,定然万无一失。

柳白真转了一圈,叉腰感叹:“我怎么不是姑娘呢?”

“你若是姑娘,我定要早早求娶,”秦凤楼闻言真心实意道,“入赘也行嘛。”他想象了一下,要是小时候就认识小骗子,他一定会很快乐吧?

柳白真虽然知道不可能,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如果他能像之前做的梦一样,把秦凤楼带回现代,那日子定然也会很热闹。

两人收拾了东西彻夜赶路,卯时到了北城门外。天色微明,空气带着点凉意,比白天舒服多了。

城门外有大片的空地,茶寮必不可少,也有卖早食的,专做赶早排队这些人的生意。还有许多的小子姑娘,头顶着竹扁卖油炸的饧枝,竹筒里装着甘泉水,四处叫卖。

柳白真骑在马背上,秦凤楼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一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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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热不肯带帷帽,便系了薄纱覆面,好奇地四处张望。

他见一家摊子有个穿着短衣窄袖,头发束得高高的蛮女,正搅拌着一口大锅,那锅里煮着绿色的水,一股带点腥苦的热气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

他忍着捂鼻子的冲动,俯身问。

秦凤楼低声说:“应该是在煮麂子的苦水,煮好了,和一些内脏野菜拌着吃。本地湿热,这么吃也可以祛湿解毒。”

柳白真顺着他指的方向,正看见这家摊子的男人赤膊在后头宰杀那麂子,随后就从那只麂子的肠子里挤了些东西端过来,连忙催促秦凤楼走快点。

“快快,我不行了!”

秦凤楼故意放慢脚步,还一本正经道:“来了此处,不吃这苦汁拌菜岂不可惜?”

“这位郎君说得对,”那男主人爽朗地笑道,“小娘子只要吃一回,不怕你不爱吃!”

柳白真低着头装害羞,反倒引起那女主人的稀罕。

“关内的娘子可真是娇娇滴滴,长得这般秀气,郎君好福气——”

秦凤楼笑眯眯地同他们闲扯,还掏出钱买了拌菜。

娇小黝黑的女主人麻利地烫了各色野菜菌子,又切了薄薄的嫩红色肉片拌在一起,洒了香蓼、胡荽、茱萸和花椒,浇上一勺苦水拌匀了,最后滤掉汁水用芭蕉叶裹好递给他。

等走远了,柳白真才飞速地捂住鼻子,瓮声道:“中午咱俩分开桌子吃饭啊。”

秦凤楼摇摇头,结果在通关的时候,他顺手把打包的菜送给了守卫。

这包菜算得上宴席菜的平价版,值三十几个铜子,尤其是加了野味,比一般的素拌贵一倍。

守卫一闻味儿就知道是苦汁拌的肉,早上那白家摊子拖了麂子来,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一高兴,连他俩的通关文书都没看就放行了。

“……这可真是……”柳白真无话可说。

秦凤楼目视前方:“这边不但有朝廷官员按律收税,还有地方土司以及豪强层层盘剥,底层吏员和兵卒,月饷也就不到半两银。这么一包菜,起码得是一户平民两天的花销。”

说白了,本地底层公务员只靠工资养不活家小,灰色收入才是大头。

以前也不是没有父母官想改善民生,但这里收归大秦也不过三代。

云贵土司是归顺了,十万大山可还有数不清的部族。深耕多年的豪强也如同城外的榕树,砍去外头的气根,殊不知地下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根系,想全除去,伤筋动骨。

连续几任知府败退而走,这里便重新成了一团浆糊。

秦凤楼事不关己,反正都是小皇帝的担子。他们顺着护卫们留下的标记,来到了一家关内人开的客舍。

“两位客官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跑堂的小子问话有趣,蛮族的长相,一口北地话却十分顺溜。

柳白真差点以为自己的易容被看穿了呢,他俩一看就是夫妻吧?怎么还要两间的?

“一间,”秦凤楼神态自若,掏了半两的碎银丢给他,“把房间再擦洗一遍,通通风,等我们楼下吃了饭,再去买个新的浴桶,烧一桶热水备着。”

跑堂的一见银子就笑开花,利索一甩布巾,引着他们来到靠窗的座位,殷勤地把桌椅都擦一遍,“您二位先做,菜我看着上?”

秦凤楼没吭声,柳白真捏着嗓子道:“不要素菜,捡荤的上,肉别切条,别放配菜。不要虫子!”

最后一句他说得斩钉截铁。

小二噗嗤笑出声:“您安心,我们东家是江州人,店里的特色菜都是江州菜。”说罢就给他们报了几样,什么蜜汁鸭子火炙肉,糯米酿藕金银团子,听着让人流口水。

这时候的客舍打尖住店都使得,大堂没有几道拿手菜,住宿都要受影响。看周围坐满的人,显然这家店口味一定错不了。

“咳,我现在也没那么挑剔……”秦凤楼穿着蓝色短打,带着黑色的皮护腕束起袖子,一头黑发也只是简单的扎起,看着确实很朴素。他下意识的摸自个儿的扇子,可早就收了起来。

柳白真想了想,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这人的确不像之前那么讲究。

等他们回到房间,只见这位不讲究的人背着手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床沿,一边看看床底,最后绕去屏风后,满脸纠结地看着木桶。

“……你能不能让开?”柳白真衣服都脱了大半,披着外套,无语地看他撅腚在那儿闻来闻去。

“我在看这到底是不是新桶——”秦凤楼话说一半,转身被他豪爽的模样震住了。

这人头发半披半散,全身上下只搭着那件短短的蓝布衫。

他还知道用脱下的裙子挡着些,可依然露出大片雪白结实的身体,汗湿的黑发黏在修长的脖子上,看着更勾人……

秦凤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喉结干渴地上下滑动。

“你这是大热天烧灶啊,小骗子……”

柳白真哼了一声,把剩下的衣服一甩,抬脚就跨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结果另一只脚还没有踩实,就被身后的人压在了桶沿上。

屏风后的水哗啦啦地响个不停,隐约听到些抱怨的闷哼和湿溻溻的声音,直到水汽渐散,秦凤楼才抱着人出来,满身带着饱足。他怀里的人浑身红得和熟虾似的,早就酣睡过去。

他小心地把人放在凉垫上,用布巾擦干水,才拽过薄被把人裹住。

柳白真累狠了,眉头皱着,呼出的气儿都带着热气。

秦凤楼摸了摸他的脸,指尖碰触到的皮肤滚烫,不由有些担忧。他总觉得小骗子先前那场梦魇并不简单,可自己并无异样,什五也没有示警……

还是要尽快拿了药引然后离开。

秦凤楼陪着柳白真睡了一个时辰,等到黄昏时,给他喂了一碗水,才让他接着睡。

他们的房间正在三楼靠里,左右无人,窗外也没有树遮挡。晚上屋子里没有点灯,靠着那点月色,还是能将屋里屋外看分明。

秦凤楼等到戌时过半,外头传来鹞子的叫声,三长一短。他走到窗前,见远处的巷子里有一点烛火晃动,正是什五与他约好的暗号。

他回头看了一眼柳白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撑着窗台,悄无声息跃了下去。

柳白真睡到半夜,硬是憋醒了。

他坐在床边懵逼地看着房间,黑乎乎的,除了他没别人。又低头看看自个儿,胸口一直到腰腹,遍布着痕迹,行,先前也不是做梦。

“秦凤楼?”他站起来,去屏风后头看了看,除了一桶凉透的洗澡水,什么也没有。他甚至还胆战心惊往水里看了看,好在里头没人。

奇怪,人跑哪儿去了?

他解决了三急,坐在桌子前趴着等人,等到差点迷瞪,秦凤楼依然没回来。

“不对啊……”柳白真脑子清醒了,环顾一圈,发现秦凤楼带走了他的刀。他知道这人一般不动用乾元,日常用的都是那把铁扇,这次与他假扮夫妻,连铁扇也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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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秦凤楼带走了他的刀。

柳白真双眼一眯,火上来了。这狗比背着他去土司府了吧!?

这会儿已经凌晨一两点,因为宵禁,外头连狗都不叫唤了。他翻出秦凤楼替换的深色短打换上,掏出个布巾把脸一蒙,直接翻窗出去。

黑漆漆的街头巷尾,只有夜猫机警地窝在墙根,见到墙头一道黑影掠过,发出尖锐的叫声,又引起屋主人梦中叫骂。

远处两名更夫提着风灯,拿着锣和梆子有气无力地走着。

“咣——邦!邦!邦!”

拿梆子那人扯着嗓子喊道:“天寒地冻——关灯关门!”

柳白真停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墙头,蹲了下来。原来才刚刚四更天,他摸摸下巴,眼下要找个问路的不容易,正好这有两个……

两名更夫走到了墙角,其中一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这困倦也会传染,他的同伴紧跟着也张开了嘴。结果,他嘴巴刚刚张开,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喉结。

“别动。”

更夫吓傻了。

打更这么多年,是听说夜路走多容易撞鬼,可他们兄弟没遇到过——难道真有鬼?

他牙齿打颤,眼睛斜过去想看看兄弟,可另一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他吓得抖如筛糠,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鬼大爷你饶了小子吧!饶了我吧!我还没娶媳妇儿——我我们家就我一个——”

“闭嘴,”柳白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云贵宣抚司署在哪儿?”

更夫闭着眼哆嗦,想也不想道:“过了桥一直往南,就在靠山最大的那间五进的宅子就是!”

柳白真抬头看,前方正有一座石桥,另一边太暗了看不清,但料想更夫也不敢骗他。

他掏出一枚银豆子弹出,正点上更夫的睡穴。

两人倒成一团,歪在墙边,倒像是喝醉了睡大觉。那银豆子也恰好弹进了对方的衣襟里,算是稍作补偿。

一刻钟后,柳白真来到了府城最南边的这座宅邸。

宅邸确如更夫所言,占地广阔,四四方方,正是关内府衙的建筑风格。从正面看,正大门四角飞檐,石狮拱卫,两根红漆立柱分立左右,屋檐下方匾额书“秦宣抚司署”几个字。

门前有四名身着五色短打的蛮族官兵把守。

平静,无事。

柳白真坐在树上,伸长脖子往里看,从他这个位置却只能看见最外层的公堂,也是漆黑一片,没有什么动静。

难道他猜错了,秦凤楼并没有夜探此地?

就在他已经要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两排火把从第二进的门穿过,快速移向了大门,随即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来二十几个同样打扮的官兵。

柳白真睁大眼,那些人对话用的本地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即便不懂,他也知道,里头肯定出事了。

老秦就在里面!

他精神一振,无声无息潜在灌木林里,一路沿着围墙奔去。直到他估摸着已经来到后院,才选择里头有树遮挡的地方,窜上了墙头。

“这里也来几个人!”一名小头目举着火把喊道,“眼睛睁大点,不要让同伙跑了!”随着他的命令,一队人小跑着往他藏身的方向来。

柳白真心道,来得正好,他还担心混不进去呢。

片刻后,他直接卡着一人的脖子,把对方甩到了墙外。不等里头乱起来,他就换好了衣服,戴了官兵那种奇怪的竹编的头笼,回到第二进,顺利地混进了大队伍里。

“戏楼那里有刺客!”刚才那个头目跑过来大喊,“我们少了个人!”

于是剩下所有官兵都涌进了第四进,柳白真举着矛跟着其中一个人往里跑。他扶着头笼含糊问:“前头抓到那人呢?”

这官兵年纪竟不大,激动道:“在水牢!我看到了!我们要是抓到同伙,头人会给很多的赏银,用都用不完!冲啊——”

柳白真于是也激动地跟着冲,心里还在琢磨,秦凤楼到底值多少钱。

第56章

柳白真依葫芦画瓢,趁乱绑了个人去了假山后头。

“水牢在哪里?”

不巧的是,被他绑来的人正好是刚才那个小个子。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梗着脖子拒绝回答:“你杀了我吧,我不能背叛头人!”

哦呦,还宁死不屈呢?

柳白真挑眉,把他双手扭到背后,直接一脚踩住,然后从怀里掏了一块三两重的碎银。

“看见没?这银子顶府兵半年的俸饷,”他在小个子面前捏着碎银晃了晃,顿时把那小子的眼神都拉直了,“只要你带我去,我不但不会杀你,银子也归你了,说到做到。”

小个子看年纪也不过十来岁,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又黑又瘦。他咽了咽口水,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点头:“……我带你去。”

柳白真满意地笑了,松开人后,手里却扣住了一枚随手捡来的石子。但凡对方有异动,他就能送对方去见阎王。

出乎他意料,小孩儿竟十分朴实,收了钱态度转变得相当直接,连话也多了起来。

“你叫我特兰,我家就在东南边的寨子里,大家都一个姓,”他带着柳白真绕过假山,避开了远处的府兵,“你不要觉得我好收买啊,我也是养家糊口……头人小气,自己喝酒吃肉,我们只能吃灰泥粑粑。”

柳白真路上就见有当地的人吃过,是一种掺杂麸皮的巴掌大的饼,咬上去粘牙,咽下去又拉嗓子,很难吃,不过比较顶饱。

特兰说着又回头,一双黑眼睛盯着他:“你会给我吧?”

柳白真示意他继续带路:“只要你老实带路,银子就是你的。”

特兰高兴极了,不停地夸他有眼光。

“……好在你是选了我,那些老家伙还不一定能听懂关内人说话……我阿娘说我有运道,我看你也有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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