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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睡芒 36062 字 2024-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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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雪融化后,一夜之间草原上所有的花都开了,春天和夏天几乎是同时来临。

林金潼的伤也差不多养好了,军队朝大同赶路,三四天扎营一回,他每日白天练武、牧羊,晚上看书?,与李勍相伴,

二人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又有?一丝不一样。

因为林金潼声?称失忆,对李勍的称呼要么是“你?”,要么是“李勍”,直接喊他大名,听?得整日围着李勍转的太监们、将领们都麻木了。

太监们私底下也议论纷纷。

“林公子可真受陛下宠爱。”

“之前听?说陛下要与漠国王子和亲,立个男后,且和亲书?上允诺此生不纳妃嫔,看来咱们陛下……”

“陛下好龙阳,你?我岂不是也行?”

“那也得好看才行,看林公子的样貌,可是绝无仅有?的!”

“以林公子的受宠程度,好歹也能封个贵妃吧?”

下一刻,就?听?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什么贵妃?”

林金潼倒挂在树上练功,闻言问:“什么和亲?你?们皇上要和谁和亲?”

太监甲乙丙丁:“……”

四人不敢吱声?,生怕说了什么导致脑袋掉了。

林金潼从树上一个倒转翻身下来,墨发飞扬,发间挂着几缕叶子:“你?们说了我不治罪,不说我要揍你?们。和亲是怎么回事?”

太监甲哆哆嗦嗦,看林金潼拳头?都握起来了,想起他一脚能把叱咤沙场的牧副将踹飞,只好吐露实情?。

“陛下之前要与漠国和亲……大人,奴婢只知道这么多?,您别揍奴婢。奴婢怕死。”

林金潼想了想,说:“他要跟漠国和亲,所以你?们觉得我回燕京最多?当个贵妃,是不是?”

“……”

没人敢接他的话,林金潼自?己把整件事捋出来了,他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喜怒,但太监们都觉得他应当心情?不好,因为林金潼说了声?“哦,知道了”,就?消失不见了。

太监们慌了神,感觉捅了娄子,却又无一人敢去告诉陛下。

林金潼听?见这种话,脑中下意识开始想,他在漠国的兄弟姐妹。

四叔要娶哪一个?

和谁和亲?

漠国皇室有?不少适龄的公主、可四叔好龙阳,说不定是要与王子和亲。

他心烦意乱,认为自?己不应当在意此事,李勍对他的谎言不止一个,和亲也是如此,林金潼想一走了之了,不再为他苦恼和伤心。

他坐在山头?发呆,又担心刺客来了,李勍的护卫不中用?,不像自?己可以保护好他,怕他受伤了、中毒了……

若是中毒,自?己也可以替他解毒、摘药。

林金潼想了很久,决定看李勍一眼?,就?离开,从大同到金陵,再去找外公丁远山。

林金潼回去时,李勍还?在批奏章,没完没了的国事让他分身乏术。

李勍搁下笔,看林金潼走过来,笑着问他:“方才去哪里玩了?又去白桦林练剑了么?”

“嗯。”他闷闷不乐地点头?,李勍便伸手去拿他的手瞧,“握剑的手都红了,今日就?不练了吧?”

“好,不练了……明日再说。”

林金潼抬首注视李勍的黑眸,从那眼?中倒影来看,李勍眼?里仿佛只有?自?己一个,充满了爱意,溢之言表,林金潼能清晰地感觉到。

可事实上,李勍还?要与漠国和亲,还?有?那么那么多?瞒着自?己的秘密与谎言。

林金潼甚至不知道怎么问,所以一个字都没问。李勍看他沉默又黯淡,有?点疑惑,一手揽过少年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边道:“还?有?几封奏章要看,看完陪你?去看星星?”

林金潼点头?,李勍低头?翻看着奏章问:“你?的羊呢?”

林金潼说:“杨公公牵着的……”说完,忽然又想起这件事。

若自?己走了,二?白怎么办?

林金潼抬头?欲言又止,李勍敏锐地察觉到了,下巴撑在他肩膀上,侧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金潼避之不谈,李勍眉心微蹙,倒也没有?问他。

过会儿,林金潼找到杨献,杨献手里正牵着羊,对他笑道:“林公子,奴婢正在帮您遛弯儿呢。这二?白啊,三个月都长这么大了。”

林金潼轻轻摸了摸小羊,喊:“杨公公。”

杨献:“奴婢在,公子有?何事吩咐奴婢?”

林金潼问:“你?喜欢二?白么?”

杨献点了下头?:“奴婢自?然是喜欢的,这么温顺的动物,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林金潼放下心来:“那日后你?将二?白带回宫中,也须得好好照料,你?答应我吧。”

杨献觉得他话中有?话,然而不敢问,只得应了下来。

“多?谢你?。”林金潼道谢。

他是半夜离开的,像上次那样,点了李勍的穴,因李勍本就?是睡着,况且怀里还?有?金潼,丝毫没有?察觉。

林金潼翻身起来穿上衣服,他站在床边,低头?注视李勍,这一眼?看了许久,手指摩挲过一对剑眉,仿佛想要记住他,也想忘记他。

“我走了,燕京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林金潼说了告别的话,心中依稀有?不舍,正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眉眼?低垂,俯身将李勍抱住,听?见他有?力平稳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感染着自?己,令他摇摆不定。

可最终林金潼还?是起来了。

他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走得干脆而一身轻。

在马厩里随意挑了一匹战马,天不亮时,林金潼骑上马离开,直至天边渐蓝,转至红,东方日升起。

远远的,林金潼眺见远处簇拥着一队士兵,像是保护着中央某个人。

“太上皇!不可再往那边去了。”

“离军营太远了!”

林金潼听?见声?音,驻马看去,不由心神一荡。

“明敏?!”他认出受人保护在中央的锦衣少年,目光一定,霎时高兴起来,朝之策马飞奔而去。

“明敏!!”

“什么人??”众将士抽出刀剑武器,“保护太上皇!!”

林金潼勒住马:“别、别动刀动枪,我不是敌人!”

李瞻回首一望,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愣:“金、金潼……”

“别伤他!”李瞻大喝道,朝他狂奔招手,“金潼!金潼!!”

可杨公公交代过,不得让任何人近太上皇的身,林金潼单枪匹马而来,保不准就?是劫走他的刺客。

故此李瞻很快被身旁将士拦下:“您不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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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朝林金潼放箭,林金潼侧头?躲避,恼怒地抽出剑来抵挡,三两下制服一地人,道:“我不想伤你?们,你?们太上皇是我的朋友。”

李瞻这才跑向?他,眼?底湿润一片:“金潼!”

林金潼跳下马同他拥抱,笑得两眼?一弯:“我几次问李勍你?在哪里,他都没有?告诉我,明敏,没想到你?离我这么近。”

“李、李勍……”李瞻又是一愣,林金潼将他抱得紧紧的。

一年多?不见,二?人差不多?已是一样高,林金潼搭着他的肩膀,容颜依旧,朝他笑着:“明敏,你?现在是太上皇了?”

李瞻点头?,希冀地看着他:“是……金潼,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金潼说:“我刚从那边军营过来。”

两边军营差着五六十里路,四周人都分外忌惮地盯着林金潼。林金潼扫了一眼?他们身上的衣着,从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令牌:“我不是敌人。”

金牌上的“如朕亲临”四个字,彰显林金潼是御前之人。

一个将士侧头?吩咐道:“此人来历不明,速速快马加鞭,去禀报杨公公。”

李瞻也看见了令牌,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提李勍的事,说:“我们去帐中吧,请你?喝茶。”

二?人对坐在帐篷里,李瞻对过去的事一笔概括:“皇帝答应了放我表哥离开,至于我……我则是回宫,做一个清闲的太上皇,袁大伴还?在宫中,等我回去。”

他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意,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画筒已经满了。

林金潼看了一会儿李瞻,道:“你?瘦了,可是吃得不好?苛待了你??”

“没有?……”他叹口?气,正是李勍对他很好,锦衣玉食如旧,李瞻才觉得难堪,“你?呢,你?怎么会从皇帝御帐那边过来?你?和皇帝……是何关系?”

林金潼眸光微闪,低头?说:“没什么关系,就?是认识。明敏,我听?说是李勍窃国,将你?赶尽杀绝,此事当真么?”

李瞻说:“当初是我亲手写了诏书?,传位给皇帝。不过……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我的确无法胜任皇位。”他神色黯然,身上的钟灵毓秀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你?知道丁远山么?”林金潼又问。

李瞻点头?说知道:“此人……害了我舅舅全家老小,听?说……”他和皇帝也勾结了。

话没有?说出口?,李瞻实在是不敢说,怕说了,反而害了林金潼。

林金潼:“你?听?说?”

李瞻垂眸道:“听?说丁远山已死在了东厂公公手里,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李瞻的话让林金潼从众多?版本里拼凑出了真相,或许四叔是有?罪,可听?起来自?己的外公丁远山犯的错才是真正的不可饶恕。

林金潼:“那你?不想做皇帝了么?”

李瞻脸色霎时白了,倏地伸手捂住林金潼的嘴:“不,不做皇帝,金潼,我不能也不想。”

“哦……”林金潼不明所以,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我听?杨公公说,其实只要你?想回去做皇帝,我四叔就?会让位,我不知真假,所以问问你?。”

“是……皇帝是答应了,只要我想,便能……”李瞻声?音艰涩。

可真的可以么?

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如今对皇位根本没有?半分遐想,又觉得自?己没本事,甚至提不起勇气,对金潼表达喜欢。

“金潼,其实、其实我……”

几个字在嘴里斡旋半天,他憋红了脸,说不出口?。

“你?和我回……燕京么?”李瞻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林金潼说:“我……不知道,我可能不去,不过,我一定会来燕京看你?。”

他目光专注,看李瞻有?些失落地垂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会太久的。”

话毕时,林金潼仿佛突然听?见了什么。

“糟了。”他脸色微变,把李瞻也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林金潼忽地趴在地上倾听?,铁蹄声?传来,起码有?一万兵!

“有?骑兵正在飞快靠近,大概有?一万兵力。”林金潼说。

李瞻闻言大惊失色:“一万?难道、难道是突厥?”

“我不知道……”林金潼当机立断拉他起来,“不管,你?跟我来,我带你?走,我保护你?安危。”

“好……好。”李瞻无措地跟着他跑出帐,分外踉跄,二?人正要上马,便见尘土飞扬,马蹄阵阵,一队骑兵包围过来,为首者身着黑色武服,高大而冷漠,在马背上俯视李瞻和林金潼。

“李瞻,你?要带朕的皇后去哪里?”

第八十二章

李瞻本就害怕李勍,别管他表面再?亲和,打仗杀人的时候从来不顾情面。闻言他更是诚惶诚恐,以为李勍要给自己扣罪名逼他去死,便紧紧挨着林金潼道:“陛下,我真?的不认识你的皇后,何来拐带一说……”

他动作碍眼?,刺目极了,李勍和林金潼对?视一眼?,又看向李瞻,神色冰冷至极:“还不撒手?”

李瞻:“啊?”

李勍翻身下马,一掌分开二人,攥住林金潼的胳膊,心痛地盯着他。林金潼回望一眼?,能眺见大批的兵马已?纷沓而至,如天边的一朵庞大黑云。

“将太上皇带回帐中。”李勍下令道。

林金潼喊:“明敏……”

李瞻也担忧地望着他,仿佛有些?想不通似的,看着林金潼和李勍。什么……皇后?

李勍偏不让林金潼看,扳着林金潼的下巴,令他只看自己,俯首在他的耳边:“我可以听你解释,金潼,你告诉我,你不是要?离开我,你只是来看望李瞻的。”

“我就是要?离开,路上碰见了李瞻,和他叙旧一番而已?。”林金潼脑袋后仰,脱离他的掌控。

李勍想起太监回禀之事,觉得十分可笑:“李瞻又跟你说了什么?你从太监那里又听来了什么?为什么不问我?”

话音落时,李勍带的部队已?随之而来,帅旗飘扬,阴云密布地围绕四面八方。

这是怕林金潼跑了,带了上万兵马以让他插翅难飞。

林金潼左右环顾,自然知晓自己跑不掉,若实?在要?走,还要?带走李瞻的话,恐怕要?拿李勍当人质。

李勍看见他的目光,定定地说:“你要?杀了我,才准离开。”

他笃定林金潼做不到,两人目光接触,林金潼眼?神闪烁,最后回避性地垂首,默认了答案。林金潼看见李瞻如今的境遇,知晓四叔没有他想的那么坏,自己可能对?他有所误解。

“原地扎营。”李勍冷着脸抬手下令后,一只手还揽着林金潼的肩膀,不让他走。

军中将士们虽然知晓皇帝在御帐里养了个少?年,据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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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皇后,然而亲眼?见时,仍然不可置信。

这太过惊世骇俗!甚至有悖李勍一贯的主?张,他要?皇位要?名声,要?得位正也要?人人称颂。可在林金潼一事上,他好像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他将林金潼带回御帐,不等他坐下,便拦腰将林金潼抱起,放在刚刚铺好的软榻上,连衣衫都没脱,就压下去放肆亲吻他。

前些?日子的礼遇和温和都抛诸脑后,搂着他的手掌伸入,沿着背脊而上。

林金潼挣扎不得,被迫感受着李勍压迫性的、带着熟悉感的唇舌温度。

“金潼,把眼?睛闭上。”李勍让他。

林金潼睫毛微颤。

帐篷外还透着光,似有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林金潼耳力?佳,好似能听见他们走动的声音,甚至还夹杂了议论?声。

“陛下竟然真?的有龙阳之好,传闻居然不是假的!”

“嘘,这话放在心里,可别说出口了。当心治罪!”

一布之隔就站着几个守卫,可李勍就在这种情况下吻他,一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去解开他的衣裳扣子和腰带,娴熟地揉/搓每个部位。

林金潼身体微微地发着抖:“李勍……”

“你还装不认识我么?”李勍把林金潼往往推,“太监说,你是听说我要?与漠国和亲一事后,才一气之下离开的。”

李勍:“我为何与漠国和亲?你是不是漠国人?”

“我不是。”林金潼睁开眼?。

李勍的吻落在他的鼻尖,又咬了一小口:“写和亲书的时候你还是,所以和亲书你以为是写给谁的?”

林金潼呆呆的:“……”

听起来完全说得通。

“听见谣言你来不问我,自己理所当然的就打算离开我,你这么想离开我?”李勍几下就进?去了,林金潼有些?不适应,眉心不由蹙紧:“还有、其他原因。”

“皇后的事我做了解释,和亲也是如此?。还有别的原因?是因为李瞻么?你以为我夺了李瞻的江山是不是?”

刚刚搭好的床架子重重摇晃起来,李勍拉着林金潼的手,碰着自己的心脏:“谁不是长了一颗心?”

他心里本来没有多少?爱的,都给林金潼了,林金潼却还这般对?待他的真?心。

他用力?撞击,手指抚过金潼因为忍耐而蹙紧的眉心,指腹分开他紧闭的嘴唇,声线低而冷静:“你要?恨我,你现在就将我杀了吧。让李瞻做皇帝。”

林金潼不发一言,因为承受且忍耐不出声,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神。

御帐外的光亮由天光变为火光。

是守卫们点的火把,林金潼分神时,仿佛还听见杨公?公?在外踱步的动静。

林金潼误以为是不是有急事,推他道:“杨公?公?……来了,你让他进?来。”

“你管他做什么,金潼,你能不能稍微专注一些?看着我。”李勍额头?的汗珠滴落在了他的脸上,林金潼都疲惫了,他好像还没有。

李勍要?把过去一年半的分量都索要?回来,一次跟着一次,让软榻变得泥泞湿透。林金潼十分无力?,有一两次想走开,李勍捉着他的脚将他拖回来,压上去。林金潼听见李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强调:“你不能离开我。”

“不能。”

“除非我死了。”

林金潼已?完全无神了,疲惫地侧着头?睡去,又被他弄醒一次。

“我不想要?了。”他摇头?,软如一摊泥。李勍说:“我怕你等我睡着了点我穴,你答应我你不会这样做。”

李勍还有话没说出来,若要?将事情做绝,他就废了林金潼的武功。可他不会说的,也希望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

好在林金潼服软:“我以后不点你穴道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轻一些?。”

李勍将他整个抱在怀里,林金潼想睡觉,头?颅靠在他的肩头?,一波又一波的极限让他精神跳跃,陷入失神。

这种起伏像在骑马又像是酷刑还像是追逐云端。皮肤绯红如煮熟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还要?克制声音。

事了后,李勍让太监进?来清理。他侧着将金潼揽入怀中,手臂箍紧道:“你心里还因为李瞻的事记恨我么?”

林金潼想睡觉,故此?答:“明敏说,他是自愿传位给你的……”

李瞻没有乱说话,这很好。李勍暂且打消了杀他的主?意。

“你认得明敏,却又不肯认我?假装失忆好玩么?”李勍道。

林金潼闭着眼?睛说:“已?经不好玩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忘记我就好了。”

李勍问:“这次想起我来了?”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眼?睛闭得很深。

李勍变得高兴,嘴角露出微笑,再?次翻身起来:“那你该怎么喊我?”

林金潼不堪其扰地说:“四叔……”

“这样不对?。”李勍再?吻他的嘴唇。

林金潼偏头?,将脸压在枕头?上,声音变得很闷:“四哥。”

“也不成。”李勍改为含着他的耳垂。

林金潼不愿再?理他:“陛下……”

李勍低沉的声线说:“寻常人家喊自己男人是喊相?公?的。”

“哦,知道了……”林金潼这次真?不理他了。

他入睡了。李勍再?怎么喊,林金潼也不肯醒。

但李勍却无法?入睡,诚然再?疲惫,也害怕林金潼再?来一次,给他点两下穴道,让他无法?动弹。

以林金潼的身手,自由出入他的军营不成问题,应当无人能拦下他。

他害怕林金潼再?次离开,昨日一早的恐惧,李勍不想再?经历第三次了。

李勍睁着眼?,什么也不看,只凝视林金潼睡颜的安静模样,一直看着,直到天亮。

晌午,林金潼苏醒,李勍伸手问他:“潼儿,这里疼么?”

林金潼还没睡醒,墨发凌乱而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给你上了药,疼的话要?说。”李勍摸了摸他的肚皮,又问,“饿不饿?”

林金潼被他整个抱在怀中,侧着身拥抱,身影交叠,被撞得清醒了:“四哥、不……不想要?了。”

御帐外。

杨献来了十几次了,知道里头?大概在干什么,他严肃下令让守卫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把嘴缝死。若让我听见什么,小心你们的脑袋!”

天又亮了,太监禀报道:

“杨公?公?,太上皇哭了,喊着要?见陛下。”

杨献一个头?两个大,太上皇是怎么回事,他急忙跑到李瞻的帐中一看,果真?是在哭,眼?下两行清泪,仿徨着问他:“杨公?公?,你告诉我,皇后是谁?是他么?”

杨献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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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陛下还未正式册立,但奴婢想啊,应当是那位姓林的公?子。”

说完便见太上皇呆呆地坐在锦垫上,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金潼一定是被强迫的,可我……”

自己又斗不过李勍。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次被李勍控制,自己如木偶一般,走在对?方写好的本子里。

杨献惶恐:“太上皇您可不能说这话,林公?子可不是被强迫的。”

李瞻魂不守舍:“他说他和陛下不熟。”

杨献:“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只是在闹脾气,爱人间如此?,岂非天经地义?”

李瞻固执道:“他一定不是自愿的,我要?见皇帝,我要?见金潼。”

然而李勍是第三天才来看他,问他:“瞻儿又闹什么?”

态度又恢复如初,十分平和。

李瞻强忍着对?他的恐惧,即便是站起身,也远比他矮小瘦弱,仰头?问:“陛下可有强迫金潼?”

李勍脸上似笑非笑:“此?事与太上皇何干?”

李瞻:“我是金潼的、朋……朋友!”

李勍俯首说:“床事你也要?听?”

李瞻霎时白了脸。

李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皇叔斗,瞻儿太年轻了。”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李瞻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眼下更如风中残烛,雪压霜欺。

林金潼来找他的时候,李瞻在喝药。

“明敏,这是什么药?”林金潼问。

李瞻抬起苍白的?面颊来?,他本有一副唇红齿白的姣好俊秀面容,因这一年多的?逃亡与战事,如穷年累世而饱受沧桑。

林金潼发现他气色被前几日还?差,不?免拿起药碗:“我闻闻,唔……这是安神药。”他看向李瞻,“明敏,你近日睡得不?好么?”

“有些?……心神不?宁。”李瞻隐约瞥见林金潼脖颈露出的?红痕,鼻尖酸楚,“金潼,你和……皇帝,你是不?是和他,和他……”

他不?知用什么词,林金潼倒是坦然:“我与他成过一回亲,唯一的?一回。”林金潼伸出手,语气充满柔和,“明敏,将手给我,我给你搭脉看看。”

李瞻闻言面色更白,魂不?守舍地让他诊脉了一会儿,林金潼皱皱眉,大概是诊出了些?什么,问他:“心口是否痛?脏器呢?”

“脏器……在哪?”李瞻问。

林金潼伸手去摸他的?肋骨:“也就是五脏六腑,这里可疼?”

他有模有样地问诊,李瞻却?是摇头,悲戚地推开他的?手:“不?、不?成了……你是成了家的?。”

林金潼歪头:“我是郎中,为你看诊,与我成不?成家有什么关系?”

“太医……已为我会诊,无?碍的?。”李瞻声音低了下来?,满眼悲伤,“你要做他的?皇后吗?”

林金潼顿了一会儿,答:“这倒不?一定,兴许我不?想?做。”

李瞻微微抬首:“爱他么?”

林金潼点头:“嗯。”

李瞻仿徨:“陛下也爱你么?”

林金潼想?了一会儿,说:“比我爱他或许少一些?吧,我不?知道。”

“何来?……此言?”李瞻问。

林金潼望天,回答:“因为四哥是个好皇帝,他一天看的?折子,比我这辈子读的?书还?多。我悄悄翻过他的?折子,看过他的?批阅,策论,觉得他应当?更爱天下苍生?。”

李瞻默默无?言,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

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输了。

当?日,金潼与李瞻聊了良多,说到元琅,都以为他正在广袤无?垠草原上,自?由自?在地策马奔腾。

这些?话事无?巨细都传到了李勍耳朵里。

其他的?暂且不?论,林金潼认为他爱自?己胜过自?己爱他么?

李勍不?得其解,是自?己表达得还?不?够明显么,当?晚帐篷熄灯做了三回,将他揉碎掰开抱在怀里,不?住地在林金潼的?耳边告诉他:“潼儿,我爱你……都给你了。”

“知道四叔多爱你么?”

每一下都深入骨髓。

……林金潼表示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再多一次了!

这种白天赶路,晚上安营的?颠簸,持续了两个月后,终于在夏末时节回到了燕京。

皇帝御驾亲征、迎回太上皇的?消息满城传遍,秋风般席卷燕京。大抵是为了不?让林金潼伤心或是抵触,朝廷未曾给韩元琅安上叛国逆贼的?罪名。

回燕京后,李勍第一件事是腾出后宫,让林金潼住在离他最近的?宫殿,李勍欲立男后一事走漏风声,引起轩然大波,闹得朝野鸡犬不?宁,御史老泪纵横,厉声指责,极力贬低林金潼的?七宗罪。

从不?跟朝臣动粗的?李勍都没忍住,怒摔奏折砸了御史的?脸:“滚出去,朕再听?你多说一个字,就抄你全家,滚。”

回京述职的?徐昊听?说此事,是震惊万分,合不?拢嘴。下朝后心惊肉跳地与裴桓碰面:“魏武王殿下,舍弟拜托您拦截的?折子,可有……拦下?”

裴桓脸上是一贯的?冷清,颔首道:“徐都督,令尊的?奏疏我已拦下,请放心,陛下没有见过。”

徐昊这才放下心,拍拍胸脯:“好险,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弟媳变皇后,太莫名其妙了,让他上哪说理去?

裴桓沉声:“都督慎言,天痕还?在北疆戌边。”

徐昊满面愁容:“是啊,哎,他自?愿戌边,以平北蛮,家都不?要了。”

原先徐昊不?理解原因,心想?回家天痕就可以娶媳妇了,跑去戌边做什么,生?寄死归、朝不?保夕的?,徐家这么多战功了,还?要他去累么?

这下徐昊才终于明白,陛下和自?家那男儿身的?弟媳竟然不?清不?楚!还?要册封皇后!这真是李勍登基以来?,做的?第一件令满朝文武反对的?事。

落到寻常百姓耳朵里,何尝不?是一桩奇闻,皇族秘事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这和丑闻也差不?多了。

当?然,皇帝自?然可以让东厂监视,禁止任何人?多嘴,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说了。

徐昊唏嘘不?已,看魏武王停住脚步,往后宫方向去,一时纳闷:“王爷走哪儿?”

裴桓说:“进宫见皇后。”

徐昊哑然。

“改日再聚,都督大人?,在下失陪了。”裴桓拱手行礼,转身离开。徐昊望着如今风光无?限的?魏武王,及其兄裴杨,威风八面锦衣卫正使,首辅见了都要敬畏三分。

再想?想?自?家弟弟,也是陪着陛下戎马半生?,自?幼在陛下身边长大。虽现今封了侯爵,可一个戌边,一个留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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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天痕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裴桓拿着腰牌入后宫时,林金潼在乾清宫抱娃娃,黄念带着和李煦的?儿子入宫了,林金潼一手撸猫,一手抱娃,寝殿里还?有只鹦鹉在飞来?飞去。

如无?意外,按照李勍的?意思,这小孩就是未来?的?储君了,要过继到李勍膝下。

如今储君是个牙牙学语的?粉糯团子,被林金潼好奇地戳来?戳去。

突然一下就不?知怎么被他戳哭了,哇哇大叫起来?。

裴桓家里也有一个,在门外便听?得头疼。

“黄姑娘,宴儿怎么哭了?”林金潼不?知所措,黄念忙出声道:“宴儿是饿了,您无?需惶恐,宴儿只是要喝奶,我马上让奶娘进来?。”

林金潼趴在床上问:“我不?能喂么?宴儿很喜欢我,抱着我的?手指嗦。”

黄念脸色大红,都不?知道怎么跟少年解释:“这……您不?能的?,男女不?同,奶水只有妇人?家才有。”

“是么,那四哥干嘛要吸我的?。”他低声嘀咕,黄念听?见了,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奶娘赶紧抱过李宴,坐在屏风背后喂奶。太监进来?禀报,说魏武王来?了。

林金潼稍显一愣。

黄念扭头道:“那是裴桓吧。”

林金潼当?即起身:“裴大哥!!”

他与裴桓许久不?见,当?面一见,裴桓依旧高大威武,面冷如玉,林金潼正要抱他,就让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您是皇后,卑职是臣子,尊卑有别。”

林金潼不?由分说,还?是抱了一下:“你躲什么?我没接那什么宝印宝册,也不?想?做皇后。你还?是像以前那般唤我吧,我听?不?习惯。”

裴桓浑身僵硬,后背传来?一股阴冷感,心道势必是让太监看见了,回头就打小报告给陛下,当?真是失策。

“……林公子。”裴桓避开一定距离,林金潼朝他笑得十分灿烂,笑眼弯弯:“裴大哥,好久不?见。”

裴桓颔首:“好久不?见,公子长高了。令师兄黄秋炀在我府上,”裴桓开门见山,“林公子要见他,便要宣召。”

“我师兄来?了?!”林金潼急了,“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去!”

林金潼记得,自?己从金陵离开时,让丁梓亭去衡阳鹿鸣观找黄道长,为丁远山治病。

现在师兄黄道长人?在燕京,那外公丁远山如何了?

平心而论,林金潼对这个丝毫没有相处过,反而加害自?己,也加害元琅、元昭一家的?外公,没有多少感情。

但内心深处被血缘羁绊,免不?了要关心。

因为着急,他顾不?得黄念和李宴,扭头说了声:“我出宫一趟。”

一手抓起裴桓:“走,带路!”

裴桓:“公子……你慢些?,这是皇宫。”

林金潼:“我慢不?了,我知道你家在哪,我师兄在你家是吧?”

裴桓甫一点头,便看见林金潼没规矩地两脚飞上宫墙,一脚点地上了保和殿的?屋檐。三两下引起一大片的?锦衣卫。

裴桓立刻道:“别出手!”

锦衣卫的?小年轻看着林金潼飞檐走壁,认出来?了,嘴角一抽:“这小子把皇宫当?自?己家了?”

副使瞥属下一眼:“严谨一点,皇宫就是人?家的?家。”

“我草这轻功。”

“好牛逼的?身法。”

林金潼跑得很快,在一群身高腿长蜂腰的?年轻锦衣卫眼皮底下,飞檐走壁正大光明离开了皇宫。

裴桓一手抚额,心想?陛下以后免不?了要头疼了,一面脚底生?风追了上去:“公子,我搬家了,你走错了!”

过会儿,传来?林金潼的?回声:“没走错,我去买芝麻饼!!”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沿着午门出去,路过空荡荡的瑞王府的门庭,瑞王府已改做“秦王府”,是李煦的府邸。再路过黄世行家?,林金潼停留顺天街,买了芝麻饼和葱油饼,还有糖葫芦和枣泥糕。

以前他假冒永宁郡主时,时常来顺天街买东西吃。那时他还在黄府上课,元琅还做他的同桌,元琅又不学无术,翘课带他翻出黄府的高墙,过来买糖画和烤鸡,两人在柳树下?啃鸡腿。

这条街几乎每一家好吃的,他都吃过。

记得裴府也不远,林金潼走到之后敲门,才发现自己真的走错了。

裴府旧址上住着新?科状元,门前小厮说:“我们家?老爷从魏武王手?里买了这栋宅邸,您要去魏武王府才对?。魏武王府在永安坊,旁边是昌国公府。”

林金潼一听耳熟:“在永安坊,昌国公府旁边,那?不是长陵王府么。”

小厮上下?打量他几眼道:“这位公子,看你衣着不凡,头一天入京吧?来投奔亲戚的?长陵王便?是如今的天子,圣人。魏武王府就是原先的长陵王府。”

等林金潼赶到永安坊,找到魏武王府,裴桓已经抱着胳膊在门口?等了他两炷香了,他腰缠玉带,黑色蟒服,已不同往日而语。

平和地?问林金潼:“公子可是找错路了?”

林金潼点头:“忘了你封王了,现在该叫你王爷才是。”仰头一看,“魏武王府”四个字,乃是御笔钦点的门匾,盖着玉玺的章子。

裴桓十?分客套:“卑职不敢。”

林金潼摇头:“你太见外了。”

林金潼踏入更迭的王府,恍若隔世。

除了丁远山,李勍没有亏待任何跟着他打天下?的人。

“师弟!师弟!”黄道长看见他,穿着道袍,大汗淋漓地?跑过来,“你可算回来了,等得你好苦!”

“师兄!”林金潼执手?同他绕过照壁,步入长廊,却发现黄道长耳朵带伤,缺了一块儿,他眼神一凛,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耳朵……”

“说来话长。”黄道长叹气,“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我在金陵给你外公治病,后来来了几个杀手?,我说我就是个江湖大夫,只?是给人来治病的,别杀我,才保住一条命。这不,来燕京投奔你来了。”

彼时的金陵已是草长莺飞时节。

韩元琅派到金陵给丁远山送药的部下?,将林金潼辛辛苦苦采摘的草药,换成了一根莴笋。

结果被丁梓亭当场发现:“这是天山采的药?这不对?吧,这不是莴笋吗。”

对?方答:“不是,绝对?不是,是林公子亲手?交给我的。命我从塞北送回金陵,给他外公服用。”

丁梓亭纳闷了好久,闻了又闻,就差没啃一口?确认是不是莴笋了:“是吗?那?林金潼怎么不亲自送回,派你送来?你长得有点眼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方一脸木讷:“没有见过,林公子摘药受伤了,无法骑马,命我快马赶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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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脚便?到。这是他的亲笔书信,药送到了,有赏钱吗?”

就这样,丁梓亭拿着莴笋回到了窝点,黄道长已替丁远山调理?了大半月的身体,勉强可以说话。

见义子梓亭回来,却不见外孙,歪着嘴问道:“我的外孙……金潼,在哪?”

黄道长也抬首顾盼:“是啊,我师弟呢?”

丁梓亭:“义父,林金潼没有来,听说受伤了,派了个人来送药。还送了一封亲笔信,义父请看。”

在丁远山看信热泪盈眶之际。

“道长,”丁梓亭将木盒子递给黄道长,急切道,“药回来了,现在可以为我义父解寒毒了么?”

“师弟受伤了?”黄道长忧心忡忡,“希望他不是只?采了一株药,既然药材送回来了,便?可以为丁将军解毒了。”

说完,黄道长打开了木盒子,一下?傻眼了:“莴笋??”

林金潼听得一怔:“我给元琅的不是莴笋,确是白头草无误。”

黄道长:“你让谁送回来的?元琅?哪个?韩元琅啊?镇北侯他儿子?”

旁听的裴桓:“……”

林金潼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韩侯旧部与?丁远山有着深仇大恨,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就在黄道长看见盒中放置莴笋的那?懵逼瞬间,几个杀手?破门而入。

生命刚有起色的丁远山,被剁成了肉酱。

林金潼陷入自责:“是我的错……我不该,我该亲手?送回金陵的。”

黄道长摆手?:“那?也不能怪你,是你外公和韩肃之间的深仇大恨,不斗个你死我活是没完的。”

林金潼抬起头:“还害得师兄耳朵受伤,缺了一大块。我对?不起你。”

“没那?么严重,老道还听得见,破相而已,无足挂齿。”

二人叙旧,但林金潼以为自责,很久没有说话,迷茫地?看着院里的垂落的紫藤,那?年亲手?种?下?的桃花。

他是个是非分明,爱憎也分明的侠客,很少回顾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己做的错事,造就的因?果,仿佛从很早以前就埋藏了下?来。

从镇北侯带人抄丁家?满门开始。

从镇北侯带兵围追师父开始。

从他背着箭囊入京,想要追察师父身世,为师父报仇开始……

一切走向不可避免的今日。

林金潼又想,若当时自己义无反顾地?杀了韩肃,天痕那?晚没有阻止自己,四叔没有替他拦下?复仇欲望,说帮他复仇。

现在局面又是如何?

长廊尽头,温婉的女子抱着一个女婴,张望道:

“王爷,可是有客人来了?”

裴桓起身走去:“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天热,当心中暑。”

“我看见有客人到访。”方氏朝林金潼望去,一个打扮精致尊贵的小公子,人中龙凤的长相,“也不像是你同僚。”裴桓低声解释:“这是……是皇后。”

裴夫人听说皇帝要纳皇后的事了,也知道是个男后,这事儿在勋贵间没几天就传开了,昨日卫国公府席间都有人说起。

方氏仔细看了,裴桓牵她过来:“公子,这是内人,和卑职的女儿。”

林金潼这好像才回神,起身拱手?道:“嫂夫人。”

方氏大概有些不知如何称呼,朝他行了个礼,笑着说:“记得公子在我与?老爷成亲那?日也来了,对?么?”

林金潼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怀中女婴上:“那?日没正式拜见过嫂夫人,在下?林金潼,江湖人士。”

他穿得像尊贵至极的皇族,身上一派江湖气,矛盾的气质却十?分吸引人。

林金潼脸上带着好奇:“嫂夫人,你们家?孩子真好看,多大了?”

方氏道:“过几日满周岁,到时请皇后吃酒。”

裴桓成亲都仿佛在昨日,那?天的鞭炮特别响,差点溅到他身上来,四叔让他躲着些,责备他怎么那?么爱凑热闹,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裴桓的女儿都一岁了。

林金潼在裴府没待多久,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李勍就亲自来拿人了。

宫里的马车停在府门口?,李勍也只?是下?来抱了抱裴府的小孩,弯腰问林金潼:“你想留在裴府用晚膳么?”

方氏一下?紧张起来,皇帝和皇后要在府用用膳,这时间可来不及。

好在林金潼摇了摇头,说:“我吃饱了。”

方氏松口?气。

林金潼扭头:“嫂夫人,改日满月酒,我们再?来。”

方氏又提起一口?气。

林金潼朝向黄道长:“师兄,你要随我入宫小住几日么?”

“行啊行啊……”黄道长说着,瞥见了李勍看自己的眼神,连忙改口?,“改日,改日来。”

林金潼取下?自己的腰牌:“这个给你,入宫不用打招呼,很方便?的。”

两人上了马车。

林金潼撩起马车薄纱帘子,又看了看师兄耳朵的缺口?。

“哎。”他仍然自责地?叹息。

“跟你师兄分开,不高兴了?不是将腰牌给他了么,他要入宫随时来看你。”李勍将金潼搂过来,他大概知道缘由,不过是顾左而言他,想分散林金潼的注意力?,于是伸手?探入他的怀里。

然后摸到:

芝麻饼一个,绿豆糕四块,快融化的梨膏糖一包,枣泥糕一大块。

李勍被融化的梨膏糖黏了一手?,低下?头来声音很温柔:“去了顺天街?”

“嗯……”他沮丧地?点头,“忘了给师兄,给你吧。”

李勍失笑:“相公就是捡你师兄不要的么?行。”李勍并不嫌弃,他当了皇帝也没有铺张浪费的爱好,顶多给林金潼多置办了几百件四季常服。

“梨膏糖很甜,可惜化了。”李勍手?指上有融化的糖浆,食指抵在林金潼嘴唇上伸入,林金潼抱着他舔了几口?,李勍眼神暗下?来,埋首去吻他,起初是浅吻,渐渐加深,变得略带粗暴,湿吻出了唇舌交缠的声音。林金潼一面失神,一面启唇告诉李勍:“四哥……我外公死了。”

“……”

李勍知道,且相关人士都被东厂解决了,却不得不停下?,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眼眸深邃:“金潼,别难过,你还有我。”

“我从来没有和外公相处过。”林金潼抱着他的脖子,埋首靠在他的颈窝,“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我间接害了他。原本他不至于如此的,他还有活着的机会。”

“这和你无关,金潼。”李勍想着办法安慰他,用沉稳的语气,“人的生死都有定数,佛家?言人死后入六道轮回,所以人还有转世,你外公也是如此,你与?他今生的缘分已经尽了,你外公若一生积德行善,投胎后,会在某日与?你再?次重逢,只?不过彼时你与?他互不相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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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已尽。

这四个字可以概括世间所有的相遇和失散。

林金潼其实并不是非常难过,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家?人都没有了,不过李勍安慰着,他想起还有个堂弟,还有李勍,还有几个朋友,有师兄。

落日熔金,马车入午门,短暂停了一下?,径直入内。

林金潼掀起帘子眺望向偌大皇城,一道有一道森严看不见的头的门洞。

热风袭面,李勍从身后抱过来,环抱宽敞温暖,如同永远可靠、不离不弃般,对?林金潼说:“从今往后,皇宫是你的家?。”

李勍相信缘分天定,也不安天命,如今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事预则立,他让自己变成了林金潼的天作之合,这没有什么不好。

见林金潼迷惘,似乎内心不定,李勍又说:“宫里还有个老太监,和你师父同年入宫,你想听你师父的事迹,待会儿我嘱人带那?太监过来可好?”

第八十五章

老太监牙齿掉光了,说话口齿不清,朝林金潼讲述起林纵的过往。

“林纵原是?武州人?,朝廷收复幽云十六州时候,他?少年被俘,被带到金陵受阉,做了宦官,与我同年入宫。后来朝廷迁都燕京,林纵跟随高宗皇帝东征北讨,学得一身武艺……”

这样一位受皇帝器重的三朝宦官,却在?其晚年要出宫退隐山林之际,被皇帝下令赐鸠。

林纵感叹恍若寒冬之时,时势颓丧,吏治腐朽,国家日?衰,眼睁睁看着江河日?下,世袭制下皇帝一代不如一代,败了老祖宗的江山。

林纵对于自己即将要辅佐的荣王感到悲哀,于是?选择带上皇室珍藏密敛的血经离开。

“对了,还有血经!”林金潼想起?此事,跑到御书房找李勍,门外侍奉的杨献不敢拦他?,未曾通报就放他?进去了:“皇后,陛下正与内阁大臣们在?议会,陛下说您若是?来了,就到一旁吃些瓜果,等他?议事结束后再陪您玩。”

陛下原话就是?如此,杨公?公?如实转述,林金潼点头表示知道了,很?听话没有去打?扰。

内阁议事的东西?他?听不懂,听起?来像是?一伙人?在?吵去年花的钱,谁花得多,谁花得少,要从?何处开源节流。

“兵部一年军饷,就去了一百万两纹银!今年年初打?仗,又花了二十万两。”

“我吏部每年官员俸禄开支,也要八十万。大小官员们为国鞠躬尽瘁,这钱省不了!”

“户部没钱了吗,渭河流域地震,我工部要修堤坝,要一百二十万两!”

户部尚书说:“户部没钱了。皇上登基后下令免百姓田赋三年,没处征税去。若非今年初魏武王的老丈人?四海商会的会长捐了五十万两给国库,怕是?打?仗都能饿死当兵的。”

兵部尚书又开始吵:“账目上还有盈余,岭南那?边也要预备打?仗,还至少要十万军饷。这钱你要给我。”

工部:“不修堤坝,明年还要死十万百姓!我这钱也不能省,起?码要五十万两。”

一道屏风外,林金潼在?吃西?瓜。

杨献躬身进来,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林金潼点点头,只听而不出声。说实话他?听不懂国事,只知道这些问?题听起?来很?严重,是?李勍登基后造成的么??显然不可能。

这是?前两朝、乃至三朝累计下来的国家弊病,往年还要遮掩瞒报。眼下李勍什么?事都要查都要管,扶持宦官手眼通天,事情兜不住了,于是?内阁开始吵架,一帮文化人?吵得像菜市场。

林金潼隔着屏风看都有哪些大臣,但没找见李勍,他?不在?么??

忽然,他?又听见礼部尚书说:“别的不说,就三个月前给皇后置办四季常服和家具,宫殿,也去了八万,丝绸多贵啊,用的都是?最?好的云锦,好几百件,卖到西?洋去也少说十几万……”

林金潼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啃西?瓜的动作都停顿住了。

就在?这片险些打?起?来的喧闹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平息所有吵嚷的声音:“都吵完了么??”

霎地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李勍的声音还算平静温和:“让你们算钱,没让你们扯头花。”

众人?似乎不知道李勍一直都在?,就在?一旁听着,听了多久。脸色各个都变了,气氛凝固而不安,还有些滑稽,一直没说话的申首辅终于出声了:“陛下,六部这样吵是?传统,往年都是?这样吵才把账算清的,不是?有意的。”

“申大人?,”李勍问?,“方才六部尚书所言,申大人?可都听清楚,算清楚了?”

申大人?点头,恭敬道:“臣全都记下来,算清楚了,去年国库支出统共五百二十一万两纹银。”

李勍音调始终稳定:“去年的财政,过去了朕就不清算了。今年也过了大半,朕已命司礼监进行详细审计,若有财政浪费之处,务请尚书们建言,以削减不必要之开支。”

“朕拟亲自主持财政改革,制定新的税收政策,以保国库充盈。”

“至于后宫的支出,皇后的四季常服和宫殿修葺花了些银子,朕会从?私库补上去。”

礼部尚书闻言忍不住道:“陛下后宫无人?,其实……几万两银子算不上多。”还没某些贪官污吏一次拿的多。

李勍:“无妨,如今国库亏空,朝廷有难,百姓受灾,朕不该花这个钱。这几万从?朕私库补,待扭亏为盈再说。”

李勍转言之:“陕西?地震,堤坝垮塌一事,朕看过户部张账目,渭河流域曾多次拨款修筑堤坝,每隔一两年都要拨款一次,最?多的一年耗费了八十万两之多,次次加固,应当稳固不已。”李勍顿了一下,“今年又塌了?”

六部尚书对视一眼,无人?敢言。这里头一听就有问?题,只不过李瞻、李殷、李裾三任皇帝在?位,都不曾注意到过。

李勍:“谁拨的款,拨去哪儿了,钱有没有花在?修堤坝上,都落在?谁的口袋了?”

他?声音渐从?温和变为严厉,逐渐拷问?人?心,户部尚书汗流浃背了,推锅给李殷:“光宗皇帝在?位时,体恤民情,每年拨款都是?由?司礼监批红,再交由?光宗过目的。”

李殷便是?李瞻的父皇,表面看着这皇帝做的还不算太差,等李勍上来一看,才知道李殷简直就是?蛀虫!里里外外啃了个干干净净,为满足一己私欲让工部给他?修宫殿,国库的钱都花在?华而不实的地方去了,这样下去,不出几代就会亡朝。

这场议事持续到了天黑,林金潼啃了西?瓜,又吃了瓜子,听着李勍的声音在?旁边说要查这个,要查那?个,要改这个,要改那?个,怎么?改……

每次说完,还会体贴地停顿一下,问?:“诸位爱卿,记下没有?”

杨献捧来茶水,李勍喝了一大口润喉:“记好了,朕继续。”

“国库缺钱,岭南王富可敌国,啃下这块硬骨头,还需要至少三年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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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年百万计数,三百万的军饷……就从?陕西?知州往下清算吧。对了,陕西?知州,朕记得不错的话,是?高大人?的连襟。”李勍看向?低着头的户部尚书。

“高大人?现?在?去报信,来得及么??”李勍面带微笑。

户部尚书瑟瑟发抖,直接跪下,说不敢:“不敢,微臣不敢!虽然陕西?知州是?微臣连襟,可微臣半点好处都没有收过他?的!臣对天起?誓!臣对陛下绝无欺瞒。”

李勍目光高高在?上:“没有欺瞒便好,朕不是?问?罪的意思,只是?希望高大人?秉公?执法,切莫因为那?是?你连襟就背叛朕对你的良苦用心,朕器重你,也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户部尚书抹了满脸的汗:“臣谢陛下提点!”

李勍好像觉得底下人?都是?废物,不希望说得含糊让下面人?去揣摩,反而事无巨细,每一条对策都讲得毫厘丝忽,怕尚书们走神,还让杨献检查笔记。

杨献一一检查了,对李勍点点头。

李勍手指轻轻搭在?左膝上,身上是?整齐穿戴的黑色龙袍:“既然都记下来了,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吧。杨献,让马车进来送各位大人?出宫。”

杨献躬身应是?,看见上年纪的六部官员们,因为坐了太久,站起?身时腿都在?打?颤。

杨献跟随出去,挨个提点,先体现?户部尚书:“高大人?,黄公?公?七日?前就被陛下派去出任了陕西?钦差,陛下的意思,奴婢也不好揣摩,你可理解?”

“臣……臣理解,理解,谢杨公?公?一番好言。”高大人?脸上还在?淌汗,皇帝意思不就是?“只要你们把钱吐出来朕就不抄你全家”的意思吗,可要他?那?连襟吐钱出来,吐得要让陛下满意,那?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受么?,可比起?脑袋,钱算得了什么?。

六部官员一走,御书房便空了下来,窗棂外月光渡入。

“戌时了,陛下。”年轻太监过来掌灯,才说,“陛下,皇后在?外间等着。”

李勍连忙起?身,就如苍鹰俯瞰蝼蚁一般朝着小太监:“他?几时来的?”李勍以为林金潼还在?老太监那?里听他?师父的平生事迹呢,什么?时候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小太监:“来许久了,下午申时不到就来了。怕耽误陛下议事,就没禀报。”

李勍扫过去一眼:“下次记得禀报。”中?途抽空陪林金潼说两句话的工夫他?还是?有的,申时不到来的,也就是?说林金潼在?这儿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李勍大步走向?外间,却只见桌上瓜果茶水,不见他?家金潼。

忽然,李勍听闻头顶传来风声,林金潼从?梁上跃下,又跳到了李勍的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上梁玩的。李勍将他?背在?身上,眼含笑意地搂着金潼的膝盖弯:“梁上有什么?好玩的?”

林金潼:“有啊,我看见一块木头有缝隙,就那?块。”

林金潼指了指,李勍抬目望去,那?房梁在?夜色下黑黢黢的,位置又极其隐蔽,谁看得出来?

林金潼:“我凿了凿缝隙。”

李勍腾出一只手,拿起?林金潼搂住自己脖子的手指:“手凿的?手都凿黑了。”

林金潼不在?意地说:“然后梁上就露出一个洞,洞里放了一个盒子,盒子我还没开,你就议事完了。”

李勍:“什么?样的盒子?”

林金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吧。”

林金潼取给他?瞧,那?盒子有些年头了,不过迁都以来,皇宫的建立时长也就百来年,所以最?多是?一百多年前被人?藏在?此处的。

李勍捧着看了一会儿,不敢大意,让太监来开,省得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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