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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回信 万莉塔 7906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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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一梦连绵至清晨,但终究是美梦,故而醒来也不觉着疲顿。

施婳刚醒来尚有些惺忪,起身用温水洗过脸,便觉得神清气爽。

柔软的淡紫色毛巾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剔透的瞳仁寻常望向镜中,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举动而已,她却忽得涨红了脸颊。

鬼使神差地挪开视线,不愿再去望这面镜子。

只因昨夜那沉堕的梦中,竟有一幕是在这镜前发生的……

施婳垂着颈,在哑光黄铜龙头下懊恼地洗着手。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见那样靡靡不堪的画面。

照理说,梦是现实的映照,她在现实中从未见过更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情形,怎么会还原于梦中。

难道是从前住在学校宿舍的时候,时惜偶尔会分享给她一些小漫画……

越想越觉得窘迫,她匆匆离开盥洗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咕嘟一口气喝得见底,才终于把心中那股莫名的躁意压制住。

绝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这会儿刚九点多,澜姨她们都收拾好正准备动身,见施婳下了楼,澜姨笑眯眯地敦促她去用早餐。

连姨临走前还止不住叮咛:“小婳,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你们夫妻俩工作都忙,尽量在家里吃,吃得精细营养些才好,老在外头应付到底是伤胃。”

两位长辈的关怀是亲切的,饶是施婳昨晚不小心听见她们的悄悄话,心里也难有埋怨,只有谢忱在怀。

她再三强调能照顾好自己,连姨才略略露出宽慰的神色。

算起来,她现在名义上是雁栖御府的女主人,仆欧们都前去培训了,她不仅要照顾好自己,还应当将贺砚庭的饮食起居一并照顾好才是。

澜姨上了车,还不忘降下车窗:“囡囡,老九天快亮回来的,他大抵是怕吵着你,上书房歇了。你今儿轮休,他今儿也休假,你们小夫妻也该好好在家吃顿饭了,想吃些什么,你们自己好生安排。”

施婳一时怔然,唇微启,瞳仁略染茫然:“贺砚庭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澜姨从前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现在日子好了,人足知常乐,便总是乐呵呵的。

她笑起来似一尊弥勒佛,还颇带着些耐人寻味的口吻:“临市又不远,私人直升机回来不过二十分钟,做新婚丈夫的惦记着刚娶进门的媳妇儿,自然舍不得在外头多留了。”

施婳本能地回想起昨夜她们两位的悄悄话,耳垂静静漫起一层胭脂色,难为情地低垂下颈。

澜姨她们误会太深了。

其实她同贺砚庭,哪有她们想象中的那回事。

可偏偏这话她是断断不能解释的,也只好缄默不语,让人觉得她默认了。

/

仆欧们都离开了。

偌大的中式庭院倏然间空旷下来,玉兰的碧色枝叶透过白墙黛瓦,与红枫浓墨重彩的姿色相映生辉,晚霞色的睡莲大片大片浸在深墨绿的池塘中,静静泛着涟漪。

施婳立在院中,一时陷入了怔忡,忽然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依着澜姨的话,贺砚庭应该睡下没多久,她不便打扰,却也觉得应该找点什么事做。

当然不是她自己的事。

若是坐下来工作或是看书,时间眨眼间便能飞逝。

领证的日子渐久,贺砚庭待她极好,凡事都周到备至,就连昨晚……她不小心喝了过多的杨梅酒,才会在他面前吐露有关那件香槟金旧礼服的事。

他完全可以不加以理会的,横竖不过是极小的一件事。

哪里至于惊动他这样地位的人。

他却还是做了。

虽然不晓得是用怎样的方式,可终究是让母亲的那件旧礼服回到了她手中。

亏欠太多,心里总归不安,施婳盼着自己也能为他做点什么。

或许应该更恰当地说,是为两人婚后的生活经营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觉着澜姨的话不错。

领证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她还从未下过厨。

那么……今天就给他做顿饭吧。

上回在澜姨家,她也算是勉强偷师了。贺砚庭的口味喜好,她近来也时有留意观察,心里大致是有数的。

何况他一会儿睡醒,总是要吃饭的。

现在府里的厨房没了人,总不能让他叫外卖吧。

既起了这样的念头,小姑娘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情,忙不迭进了厨房查看食材。

德国GAGGENAU冰箱拥有超大容量,各类生鲜和果蔬的储备一应俱全。

怕是没有她寻不出的食材。

这样一来,连采购的工序都省略了,直接看菜谱就可以着手。

施婳心下定神,愈发摩拳擦掌,对贺砚庭这样的人而言,钟鸣鼎食怕是不如炊金馔玉。

好好给他做顿饭,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通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贺砚庭虽是京北人,但是在京北生活的时日不长,前是香山澳,后是异国他乡,或许导致他的饮食偏好比较杂糅,并没有典型的北方倾向。

譬如澜姨教过她的黄豆苦瓜龙骨汤,就是典型的广式煲汤。

施婳对自己的厨艺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但是总觉得煲汤应该是可以的,小时候隔三差五看奶奶煲汤,多少也有些潜移默化。

开始备菜环节,她泡上黄豆,又将整个苦瓜洗净,切片。

她没什么刀工可言。而厨房里的刀是刀工精湛的大厨专用的,手感沉甸甸,而且刀锋锋利,这对于她这样的新手来说操作有些费劲。

她切得小心翼翼,尽可能将每一片苦瓜切得均匀,因为刀太沉的缘故,她切一会儿就手酸得不行,不得不中断缓上片刻,然后继续。

如此往复,切完整根苦瓜,她背后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随后便给猪龙骨焯水,撇开浮沫,将食材依次放入紫砂汤煲。

汤算是顺利下锅了,接着就轮到别的备菜。

施婳清楚地记得上回在澜姨家,贺砚庭半开玩笑地抱怨澜姨没给他做灯笼茄子。这道菜其实主要就是茄子加猪肉馅,是茄子酿肉的美称。

她也经常在老宅的餐桌上见到,是一道美观喜庆的东北名菜。

原是觉着不难的,可在网上看完了菜谱,施婳才发现第一个步骤就遇到困难了。

原来灯笼茄子的灯笼……需要将茄子切成连而不断的薄片。

她本就很少用刀,再加上厨房里这大厨专用的菜刀实在不趁手,她能切苦瓜已经是尽力了,要完成更复杂的工艺,真是有些渺茫。

施婳唯有从一整套刀具中尝试更换别的刀使用,连用水果刀的念头她都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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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绞尽脑汁同这根饱满新鲜的长茄较劲时,身后忽而传来清冽沉郁的嗓音——

“我来。”

施婳攥着的水果刀轻轻发颤,忙不迭转身望他,猝不及防对上他深邃温凉的瞳仁。

他穿着黑色竖条纹缎面居家服,大约是刚睡醒洗漱过,额角的发梢略沾着几滴小水珠,整个人冷峻而松弛。

她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起了,计划中的几道菜都八字没一撇呢……

心神略慌,温糯的嗓音细声婉拒:“不用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或者去客厅歇着,去院子溜达溜达也行,我、今天中午我来下厨,等会儿就能吃了……”

话到最后,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

她只想快点支走他,也顾不得心有多虚。

实在不行就少做一两道菜罢了,总不愿让他勘破自己的窘境。

男人刚睡醒,沉冷的黑瞳显得比平素多了几分温和,少女惊慌困窘的微表情自然逃不脱他的眼,静默地打量流理台上颇显凌乱的砧板、食材、还有各式刀具,以及,她面前的紫色长茄。

“我来。”温凉磁性的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凛肃,冷白的腕骨从她细嫩的手中默默接下了刀具,继而透出几分哄人的耐性,“小孩儿不能玩刀,去沙发上看看电视。”

施婳耳垂微微发热,细声嗫喏:“那……我和你一起,你帮我切好,我下锅……”

捏着刀柄的男人闻声,忽而哑然失笑。

开放式厨房寂冷的气氛霎时间染上戏谑之色。

施婳眨了眨眸,清糯的嗓音透着不满,却又不敢将嗔怪表现得太明显,只弱弱地嘟哝:“好端端的,做什么取笑人。”

贺砚庭在龙头下洗净了手,衣袖随意卷起,倒是没有刻意逗弄,只是隐隐含笑,淡然的嗓音叫人捉摸不透情绪:“没取笑,我只是怕你又把锅烧糊了。”

施婳奶白的鹅蛋脸“腾”得发胀,秀气的眉下意识蹙紧,乌沉沉的荔枝眸倏得瞪大,喃喃惊愕:“你……你居然还记得。”

上回在澜姨家中,他便随口调侃她不似能拿刀的手。

她只当是他随口一句。

却不曾想,他竟是当真记得那桩叫她丢脸的陈年旧事。

算起来,已是十五年前了。

因着这份错愕,她良久陷入怔忪,有些呆而出神地看着他在厨房里备菜。

心中的困惑不禁浮露,他不是……素来不喜香山澳的那段经历么。

今日怎又主动提起。

贺砚庭打开了冰箱,慵懒淡漠的嗓音传来:“滑蛋虾仁饭吃不吃?”

施婳有些恍惚,仓促含糊应了下:“吃的。”

他在厨房里做事也井井有条,颇有秩序感。

她怔愣出神的顷刻间,他已经搅好鸡蛋,冷白性感的长指在剥虾了。

橙红色的新西兰鳌虾在他敏捷的长指下迅速蜕壳,露出晶莹清透的虾肉。

施婳盯着他好看的手指发怔许久,这手合该属于钢琴家或外科医生……用来剥虾未免暴殄天物。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她从小爱吃滑蛋虾仁饭的。

她不敢大胆地揣度,只觉得应该是巧合。

贺砚庭在厨房的状态甚至给她一种不可谓不算娴熟的错觉。

他查看紫砂汤煲的火候,时间还短,饭就得迟些再做。

余下来的功夫,他似乎打算做一道糖水。

洗净的红豆、陈皮,加上几颗剔透不规则的黄.冰糖被他一并倒入破壁机。

施婳看得整个呆滞,他甚至……都不需要上网参考食谱的么。

她并不想去客厅里待着,只觉得看他下厨已是赏心悦目的景致。在他身上,君子远庖厨好似是一种悖论,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连下厨的时候都这样吸引人。

就像是日风治愈系影片给人平静的疗愈感。

施婳的心率平稳,可却有股酥酥涩涩的滋味暗暗滋生。

那么多优秀的女性都倾慕他,包括连众多同性都由衷欣赏的明艳美人梁瑟奚。

原来除开他的容貌、权势地位财富的光环,连他在休憩时穿着居家服在厨房里的一举一动也如此令人……过目难忘。

她忽然很羡慕Cersei,羡慕她曾是贺砚庭的哈佛同学。

他这样完美的人,在学生时代一定也有许多令人触动难忘的细节,难怪Cersei沉默无声地爱了他这么多年。

汤的火候差不多了,他将打散的鸡蛋倒入平底锅,橄榄油的香味瞬间在弥漫鼻腔。

施婳被他精湛流畅的厨艺惊呆,只听耳畔传来男人淡而清幽的音色:“劳驾,替我拿件围裙。”

她耳廓一软,回了神,忙不迭走到一旁取下一件暗抹茶绿的帆布围裙。

男人面对炉灶,两手都不闲着。

见小姑娘走过来,他略俯首示意,她顿时明白是要自己替他穿上围裙的意思。

明明是很寻常的小事,她靠近他时,却觉得染上了食物淡淡清香的厨房令人食指大动。

勾.引食欲的不只是食物。

更有眼前男性气息浓郁的人……

她无意识吞咽了下,佯装镇定,垫高了脚尖,将围裙缓缓套在他修长的颈部。

贺砚庭一如既往地镇定,平淡地转过身,薄唇吐字清润:“替我系上。”

施婳背对着他宽而挺括的脊背,只觉得有一股不可言宣的男性气息扑面袭来。

她脸颊莫名殷红,莹润的指尖微微颤栗,小心而笨拙地替他系好了腰间的系带。

“系、系好了。”

大约是两人离得太近,她觉得不安,找了个借口匆匆躲进盥洗室,过了数分钟平复了心跳才出来。

等她洗好手,食物已经上桌了。

撒着欧芹碎和细颗粒胡椒的滑蛋虾仁饭香气扑鼻,她肚子瞬间就咕噜叫起。

陈皮百合红豆沙被盛放在蓝白相间的旧式糖水碗碟中,给她一刹那回到了香山澳的错觉。

汤是她煲的,还没尝味道,卖相还可以,毕竟是照着菜谱和澜姨上回的做法一比一复刻的,应该不至于难喝。

明明是很朴实日常的一顿午餐,施婳却胃口出奇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只吃了养胃鸡汤面的缘故,这会儿真饿了。

几口细腻嫩润的滑蛋入口,和鳌虾虾仁的清甜交织于口中,只觉得香得迷糊,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施婳一面吃一面赧然,她细细声说:“今天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给你做顿大餐的,反倒麻烦了你,不过……我会学的,虽然一开始手艺一般,但我想凡事都熟能生巧,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学着做。”

她并非有意讨好贺砚庭,只是真心觉得做些对方喜欢的食物,是她目前能够表达感恩最好的方式。

他总是帮她,她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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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砚庭慢条斯理地进食,闻言不过淡淡睨着她:“不必。”

施婳有些不解,只当他是嫌她手笨,她尝试解释:“为什么,我虽然不太会做,但是我学东西很快的,小时候那回,纯属意外,那时候我才六岁,而且……粥也煮熟了的。”

她解释得有些着急,还透着几分委屈,细嫩肌肤上淡淡的绒毛都颤着。

落在男人眼底,觉得她稚气而动人。

他莞尔,声线沉静:“太太只需将时间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就好,这些小事自然有人代劳。”

施婳听得懵惑。

什么叫自然有人代劳?

平日里都有大厨和仆欧容易理解。

可生活总有变数,厨师私事请假,甚至请辞、培训……以至于缺人手,总是有可能发生的。

难道以后遇到这样的时候,都由他代劳吗。

这怎么好意思。

然而这种不好意思的情绪也没持续多久,舌尖的享受容易令人大脑短路,很快就沉浸于食物的美妙。

红豆沙的甜腻杂糅了百合的滋润,以及陈皮的淡淡温苦,口感绵密地道,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样地道的糖水了。

虽然这些年港式糖水在京北也相当流行,各式网红糖水铺遍地开花,但极少有店家能做出真正地道的口感。

唯独早年间一家从港城开到城东的小店,就在她高中附近。店家是老港城人,只可惜这家店也转让几年了。

虽然她每年都回香山澳扫墓,但因为学业总是来去匆匆,大多时候次日就返回京北,也没有多做停留,更不会为了一碗糖水去寻觅旧时的老铺子。

何况世殊时异,如今的港岛和香山澳旅游业蓬勃发展,网红店大肆倾轧老店铺的生存空间,只怕儿时的味道也难寻了。

只是没料到,今天居然在家里吃到了贺砚庭随手做的糖水。

朴实无华的口感,令她怀念儿时的岁月。

她本就嗜甜,红豆沙她尤为喜欢。

可越是喜欢,细腻敏感的小心思便越容易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冒出来。

他这样的人,时间精贵。

任何琐事都可以假手于人,连开车都不必自己动手,却为什么会做饭。

是有人悉心教过他,还是他曾为了什么人耐心地学。

而且他做的那样地道,像是为什么人的口味量身定制一般。

施婳不受控制地记起梁瑟奚曾提及的那个女孩。

黑发大眼,标准的华人女孩长相。

那个女孩曾隐秘地住在贺砚庭的皮夹里。

香甜绵密的红豆沙入口忽而尝出酸涩的口感,她微微垂下眼睫,鼓起勇气,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贺砚庭,你做饭好好吃。”

男人似有若无地撩了下眼皮,音色寡淡无澜:“过誉了。”

“是真的很好吃……”少女含着红豆沙,声音愈来愈低,直至细若蚊喃,透着明显发虚的尾音,“你还给别人做过饭吗?”

好不容易问了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神色。

只见他清隽的脸庞自始至终全无波澜,回答也并未迟疑:“没有。”

她自然不信。

“可是你做饭的样子很娴熟,不像是偶尔下厨的样子,这么会做……真的不是熟能生巧么。”

虽然她知道贺砚庭很聪明,肯定有着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

可做饭又不是做数学题,就算他上手快,也需要实践经验。

否则怎么可能连菜谱都不需看。

贺砚庭丝毫未察少女隐秘的醋意,只平淡道:“留学时,学校中餐难吃,偶尔自己动手。”

他如此言简意赅,不带温度的答案。

施婳仍是不太相信。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最妥当的了。既合情理,又不伤害任何人,妥善地维系了他们表面和谐的夫妻感情。

人人都有隐私,贺砚庭不说,她也不该多问。

难道真的要听自己的老公谈及另一个被他小心珍藏在过往岁月中的女孩吗。

又一口绵密的红豆沙被她送入口中。

她有些怨自己的贪心。

为什么这样贪。

好吃的糖水尝过一次就够了,难不成还奢望他今后都只为自己下厨吗。

/

午餐过后,两人一起收拾了餐具。

洗碗和清扫都是全自动化的,收拾起来不过几分钟。

令施婳有些意外的是,贺砚庭午饭后也没有出门的打算,甚至没有上楼回书房,而是在客厅沙发上静静坐着。

电视明明是他打开的,她凑过去坐下后,他却自然地将遥控器递了过来。

习以为常的举动,仿佛家里的电视就应该由她做主一般。

这样闲适悠然的假日,施婳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更何况还有他的陪伴,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午餐最后时分那点微妙的酸楚也被暗暗的欣喜覆盖下去。

这样平淡而宁静的独处时间,仿佛她与贺砚庭真的是一对感情良好的新婚夫妇,正在享受着短暂的假期生活。

如果婚后的日子都是这样,那未免太美好了。

这些小心思只埋藏于心底,她看起来是很平静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实则余光时不时就偷瞄贺砚庭,见他打开了平板,似乎在处理工作。

怕惊扰他,更怕他起身回书房。

施婳小心翼翼地将电视音量调得很低。

没有旁的心思,仅仅是想同他多待一会儿。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透过全景落地窗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

施婳打开了一个旅游节目,画风很治愈,正在探索某个偏僻疆域的风土人情。

她明明是感兴趣的,可不知为何没能认真看进去,难以自控地时而观察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男人。

不知不觉,渐渐泛起困意。

饱食的午后本就容易倦懒,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睡着了。

她睡着后无意识地蜷缩着双膝,像小婴儿入睡的姿势,身体被柔软的沙发包裹着,很有安全感。

她入睡很快,连身上几时被盖上了羊绒薄毯,都一无所知。

午睡的酣梦将她带回十五年前那个潮湿的夏夜。

记忆深处掩埋已久的旧事逐渐苏醒。

原来她与贺砚庭,也是有过去的。

十五年前,她和爷爷奶奶在莲岛的旧筒子楼相依为命。

莲岛又名香山澳,是一座矛盾复杂的城市。

一半穷奢极欲,另一半地瘠民贫。

当年香山澳的福利制度还不似今日这般健全,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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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蒸蒸日上,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赌.场大楼如雨后春笋,遍布本岛和氹仔。

而除了依靠博.彩.业发迹的人们,更多老百姓盘踞在老城区窄小的街道谋生,斑驳的墙壁透着老旧的年代感。

那一年,六岁的施婳尚且不知父母都已经接踵过世。

她还活在爷爷奶奶编织的梦里,以为爸爸妈妈只是去国外工作了,迟些就会回来看她。

爷爷奶奶在楼下开一间店面窄小.逼仄但口味地道的牛杂店为生。

牛杂在当年算是平价,来来往往的食客繁多,大部分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在店里忙得脱不开身。

施婳放了学就在家里做功课,写完了就下楼去店里帮忙。

六岁的小姑娘尚且不知何为命运疾苦,从未觉得那日子难捱。

至于楼上那对父子具体是何时搬进来的,她没有印象了。

只知道自从搬来了这对父子,楼上便总是屡屡传来劈啪作响的动静,像是在互殴,但彼此力量悬殊,拳拳闷声震耳,还有少年沉闷的哀嚎隐隐传出。

他们一家老弱幼小,别无依靠,爷爷奶奶素来害怕惹来麻烦,不敢多管闲事。

六岁的小施婳也很懂事听话,奶奶叫她乖乖在家,她便一直照做。

只是那天夜里,她一个人在家,楼上凄厉的嚎叫未免太过渗人,她用小手死死捂紧耳朵,也仍是吓得止不住掉眼泪。

得多疼啊。

她不敢想。

学校老师教过,遇到家庭暴力,要勇敢拨打999。

可大人们都说,楼上那男人是穷凶极恶的疯子,听说是内地世家大族的豪门公子,因为染上恶习,被逐出族谱,连妻子都被逼疯跳楼了。

只剩下一个儿子,十三岁的年纪,从不上学,和路边的野狗无异。

大人总是背地里议论,说楼上那外表出众英俊好看的男人早已赌红了眼,失了人性,是堕入深渊的魔,距离沦为罪.犯恐怕只在一念之间。

施婳也不敢打999,怕给那少年招来杀身之祸。

她爸爸是土生土长的莲岛人,最知道染上赌的恶魔会干出什么。

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墙边,旧筒子楼隔音很差,楼道里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她清晰地听见几个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白话,同那少年的父亲一并离开了。

楼上很快陷入静谧。

施婳机敏地从自家开门出去,举起小手正欲拍门,却发现房门根本没锁。

门轻轻一推就敞开了,她乌沉沉的圆眼,对上了少年阴戾如狼的黑眸。

他分明奄奄一息地倒在柜边,满身伤痕,好几处都在渗血,可那双眼却漆黑深邃,透着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和狠戾。

他就像是一只蛰居在兽群中隐忍的狼首。

浓郁的血腥味席卷了鼻腔,才六岁的小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灰暗不堪的世界。

何况少年身上脸上遍布可怖的伤口,周身的气息更是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她就像是误入狼窝的白兔,本该哭着吓跑。

但不知何故,不算胆大的小姑娘,在那一刻却没有怕。

她不害怕这个少年,只觉得他一定很疼。

迈着短腿噔噔噔跑回楼下,从自家捧着药箱回来,她弯曲膝盖跪坐在他身边,笨拙而认真地替他处理伤口。

她才六岁,那晚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

她学着家政课老师教的那样,一步一步完成伤口的消毒和上药。

过程中,少年的伤口浸出的鲜血沾满她白皙的小手,她也一声未吭。

少年的眉目冷戾而凶狠,她却没有丝毫恐惧。

她只是不想他再疼。

后来她从自家偷出来一碗白米,用他家里破旧的锅煮上了白粥。

施婳其实是会煮粥的,只是在自己家里都是用电饭煲,奶奶不让她碰煤气灶。

最后因为操作不当,把他家的锅底烧黑了些……

但好歹白粥是煮熟了。

如今贺砚庭对她若有似无的嘲笑,她是不肯接受的。

她明明就会煮粥,只是不会用他家的破灶。

初次谋面的整个过程里,两人都没讲过一句话。

施婳甚至一度怀疑他的舌头是不是被伤到了,所以是哑巴。

直到后来,她时不时从家里偷一些牛杂和米饭送去给他,几次三番,才终于听见少年开口。

少年的声线很冷,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情绪。

但是意外很好听。

他说的是粤语,没有一丝北方口音,与香山澳本土人说出来的并无二致,大约是从纸醉金迷的葡.京里练出来的。

“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少年冷淡毫不客气的一句话,小女孩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奶声奶气的嗓音透着执拗,问:“你叫咩名。”

空气静默了良久。

他最终回答了她。

“贺九。”

这一次用的是普通话。

施婳能听懂。

他叫贺九。

从六岁到九岁,她经常给楼上的贺九送吃的。

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感情。

她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填饱肚子。

听说他的赌鬼父亲常年泡在各大.赌.场,他未成年,在法律严格的香山澳根本不能打工挣钱,在人们早已解决温饱的时代,他连一口饭都没得吃。

但是后来好像他渐渐不需要了。

可能是因为他一天比一天长大。

那个男人也不敢再打他了。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听说他赌鬼父亲死了。

而他,很快就被京市赶来的人接走。

邻居们都说,他是有钱人家流落在外的少爷,终于要回到他的世界过好日子。

施婳那时虽年幼,却也从大人的字里行间明白,她与楼上的少年,应该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是因为命运荒唐的插曲,才会住在同一栋潮湿晦暗的筒子楼,成为短暂的邻居。

却不曾想,命运这样喜欢开玩笑。

十五年后,他们竟然成了夫妻。

来到京北之后的记忆愈发混沌模糊,几乎组不成连贯的画面了。

毕竟时隔久远,而且两人在京北重逢后,贺砚庭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施婳那时已经十岁,又自知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开始有敏感强烈的自尊心。

他不愿承认昔日的交情,她也没有埋怨,就只当没有认识过。

不去回忆,记忆自然随着日久逐渐淡泊,直至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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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年没觉得委屈,梦里却不知为何憋闷生气。

隐隐闪过几个老宅里的画面,贺砚庭从来都不正眼看她。

那股潜藏多年早已被淡忘的委屈,又尽数浮现出来。

好气。

好歹吃了她家那么多牛杂,怎么就装不认识了。

京市的少爷,果然是没良心的。

渐渐就开始胡乱发梦了,梦魇难捱,她在梦里一直唤贺砚庭的名字,他却不理她。

她在梦里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直至有温热干燥的触感轻轻覆上她额头,耳畔传来低沉磁性的嗓音:“醒醒。”

小姑娘起先睡得很舒适,安静又乖巧。

后来却不知怎么,像是在做噩梦,眉心紧蹙,瓷白的脸蛋都绷紧了。

贺砚庭微微蹙眉,给她倒了杯温水,想唤醒人叫她喝下。

少女从梦魇中惊醒,额角满是冷汗,琥珀色的瞳仁怔怔凝着他。

他腕骨略抬,试了下她额头的体温,倒是不烫。

“你睡懵了,喝杯温水缓缓。”

手臂微展,正欲端起水杯,少女却起得有些猛,似梦似醒地嘟哝质问:“贺砚庭,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因着梦里的委屈,她樱桃色的唇微微噘着,坐起身的动作迅猛了些,措不及防擦过他喉结温热的颈部皮肤。

那儿骤然受惊,急促滚动了两下。

男人的体温忽而升高,呼吸变得炙热。

少女醒神了几分,抿了抿唇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事……

眼神下意识望向他过分饱满锋利的喉结。

只见那处暗昧地滚动着,男人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颊边,漆黑的瞳仁氤氲着欲.气。

空气变得暧.昧潮湿,气氛俨然微妙起来。

她无辜地嗫喏:“贺砚庭,我不小心的……”

42

男人清冽的眸底分明染上了炙色,但那抹火光忽明忽暗,很快归于寂灭。

速度之迅疾,令施婳止不住质疑是自己心思不纯,才会徒生幻相。

是了,那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是她似醒未醒,才会产生如此错觉。

贺砚庭的神色静如止水,腕骨微抬,端起那盏透明玻璃水杯,递至少女眼皮底下。

施婳慌忙接下他手中的水杯,咕嘟咕嘟小口咽着。

温度适宜的纯净水缓缓入喉,无声浸润了浮躁的心绪,她也从方才午睡的梦魇中清醒,彻底分清现实与虚幻。

面前的男人安静得有如一汪深潭,她不自觉也受之影响,学着着他八风不动的稳重模样。

少不更事的女孩子,怕是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体魄康健的年轻男人敏感处被柔软湿腻的唇瓣蹭过,究竟要耗尽前半生多少修为,才能勉力维持绅士的克制与端肃。

就像是神话传说中修行百年的神佛,也终有一日会溃败于妖精的媚骨之下。

沦为她的裙下之臣。

男人看起来俨然不打算追究她的莽撞,施婳也定了神,因为被唤醒时正处于快速眼动周期,故而对梦的记忆尤为清晰。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刚梦见了什么。

而且准确来说并不是梦,是有关过往的回忆。

那种闷而酸涩的委屈仍堵在胸腔,她忍不住细声嘟囔:“我以为当年我们也算是朋友,为什么你后来都不理我了……”

贺砚庭神色微顿,似是困惑:“什么?”

施婳刚睡醒还泛着蒙蒙雾气的眼极快地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清隽的面庞只有不解,便又深感自己时隔多年的追问未免太稚气了些。

显得她更不成熟了。

算起来,被贺爷爷接来京北那年,她十岁,贺砚庭也不过才十七岁。

也许他根本不记得当年的琐事,毕竟都过去十年了。

虽然她不曾见证贺砚庭这些岁月里是如何一步一步在瞬息变幻的顶豪权贵世家中立稳脚跟,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坐上今日的新家主之位。

但想也知道那必定是尔虞我诈不见硝烟的厮杀。

贺砚庭与她同为孤儿,她侥幸有贺爷爷的厚爱,也是倾尽自己十年的经营才得以在京北立足,她甚至不敢想象他这十年要经历过怎样的磋磨,才有今日。

理智回笼,施婳便不想也不忍再质问。

也许他从来没有刻意不理她,只是无暇顾及而已。

小孩子总是天真,自以为能和年长几岁的大孩子交朋友。

可是对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她大约只是楼下荣记牛杂铺老板的小孙女而已。

谁会把小学生当成朋友。

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幼时傻得离谱,也敏感太过了。

对于贺砚庭这般的天之骄子,往昔的经历固然不算美好,但那不是他导致的,不光彩的人也不是他。

以他端方持重的性格,想必也不会循掩耳盗铃的处事风格。

他应该从来没有刻意不理睬她。

只因为她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小孩子,而他那时才刚回京北一年,人生终于重回正轨,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倾力投入。

就好比她面临高考时,哪有空暇理会一个寄住家里的小学生。

如果贺砚庭果真因为厌恶香山澳的那段经历而排斥她,又怎会在今年重逢时屡番出手护她。

她忍不住想乐。

自己一直以来的误解竟如此荒谬。

原来贺砚庭并非不喜欢她,而是无暇留心她的存在。

毕竟她只是个无关紧要,存在感亦不强的人。

少女自顾自捧着水杯出神许久,唇角忽而溢出些微笑意,却又显得酸涩。

贺砚庭对她复杂多变的小心思感到困惘,很难揣度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究竟都爱想些什么。

她缄默出神。

却骤然被一道温和沉郁的音色惊醒。

他蓦的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睡得松软的发顶:“放心,不会不理你的。”

那道声很轻很淡,出人意料的温柔,像是在哄骗闹情绪的小朋友,又像是在对她承诺。

施婳纤密的眼睫微微震颤,好似有一块青石坠入心湖,涟漪一层接一层荡开,扰乱了那一汪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湖水。

/

午休小憩后格外有精神。

施婳观察着贺砚庭始终坐在沙发上,没有要离开的征兆。

他双腿微搭,冷白修长的手指时而在屏幕上轻划,状态慵懒松弛,但猜得出在处理要务。

她也有些闲不住,跑去拿了自己的轻薄本,同他一起工作。

其间她还去弄了两杯浓缩,一杯给贺砚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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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给自己。

贺砚庭从善如流,端起来抿了一口,施婳小心翼翼地从他的微表情观察,他没有皱眉,眸色也没有变化,应该不算难喝。

施婳松了口气,自己也默默喝下一口,不加糖不加奶的浓缩明明是很苦的。

可她的味蕾大抵是在开小差,居然尝出了淡淡的甜味。

随后渐渐进入了工作状态,施婳自知昨天是侥幸入选,虽然最终结果难测,但她还是决心要恶补与中秋晚会的工作相关的全部知识。

沉下心来做事情,时间就会流逝得飞快。

正午炽烈的阳光一寸一寸归于沉暗,枫红的晚霞不知何时染红了雾白的云团,古朴雅致的中式庭院渐渐被落日镀上一层琥珀鎏金色。

今天傍晚连微风都是温柔的。

/

暮落时分,花玺银行总部。

徐清菀早早等在贺珩办公室外,一直候着他下班。

贺珩出来的时间不算晚,徐清菀匆忙迎上前,习以为常地挽住男人的臂弯,笑得温柔可人:“阿珩,今晚吃omakase好不好,我订了位。”

她今天有意打扮得温婉,穿了一条樱粉色印着淡淡雾海的丝绸连衣裙,淡雅而不失知性,颇似施婳日常的穿搭风格。

贺珩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面色如常,眉目间不见厌烦,但也瞧不出丝毫喜色,他口吻淡然:“嗯,昨晚没睡好,今天身体怎么样?”

经过昨天半夜的事,徐清菀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贺珩对自己起了厌恶之心。如今听他关怀自己,不由得倍感欣慰,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抬手轻捂了下自己的胸口,语气透着几分示弱:“还好,昨儿有些胸闷气短,今天好多了。”

贺珩虽然心情算不得佳,但也没有过分动怒。

他了解徐清菀的性子,她穿那件礼服,应该着实没打算故意在施婳面前挑衅,只是碰巧偶遇罢了。

京北城就这么大,何况他们同处一个圈子,平日里来往出入的场所也多有重叠,碰面也难避免。

施婳幼时孤露,对与她父母亲人相关的事素来敏感些,也许是误会了清菀。

他对女孩子之间的争风龃龉不感兴趣,只要贺砚庭别借机发难过分深究此事,他就不打算再理睬。

自从上次受了贺砚庭的警告,他心里就总惴惴着。

一方面是对那个男人天然的畏惧感,另一方面是难耐的妒意。

虽然他心里清楚,贺砚庭这样的野心家,他肯同施婳结婚,必定是有所谋划,施婳只会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可贺砚庭到底也是个正常男人,是男人就会有私欲。

对自己的棋子动念,在上位者的视角,倒也无不可为。

何况施婳……的确是会令男人耐不住底线,理智全数溃败的那种女人。

她有多好,旁人或许不知道,他怎会不知。

如果不是确有几分动心,贺砚庭又怎会委派杜森出面替施婳出头。

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连他都觉得无稽,又何况贺砚庭这样弹指间能令京圈微之震动的人。

他明摆着是袒护自己的女人。

还真当施婳是他的所有物了。

挺可笑的,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不碰情.欲的贺九,终究也是凡人一个。

这样的念头盘亘在心头,艰涩隐痛,可是他很清楚在施婳离婚之前,他不可能再接近施婳半步。

从前还以为只要熬上三两年,等自己年岁渐长,在家族内根基扎稳,就能名正言顺重新追回她。

眼下看来,唯有等到施婳彻底失去利用价值,贺砚庭放手那日,他才敢有所行动。

那种堵在胸腔中的嫉愤,是会将人逼疯的。

好在他从小经受的教育也让他学会隐忍蛰伏,他不是蒋柏亨那种得不到就撒泼哭闹的无脑贵胄子,现在唯有等待。

施婳总有被舍弃的那一日,到那时她必定心灰意懒,而贺砚庭只怕也不会在意一个所谓的“前妻”日后与什么男人在一起。

彼时,他只要倾尽所有耐心陪伴在她身边,施婳总会明白谁是真正铱驊适合与她携手后半生的伴侣。

离婚失恋都是上一段感情的最佳修复期,也是旧情复燃最容易发生的时刻。他们有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施婳总有心软的一日。

好在他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

晚餐席间,徐清菀看得出贺珩有些心不在焉,他最近总是如此,至于是因为工作太过忙碌疲惫,还是始终没能走出同施婳分手的阵痛期,她也不愿深究。

贺珩看起来倒也不算心情差,只是沉默了些,比较安静地进食。

徐清菀怕惹他心烦,也始终安静,一直到吃到最后的压轴,才主动搭话:“阿珩,这个太卷里有安康鱼肝,口感挺不错的,你尝尝看。”

贺珩眼皮微掀,冷淡地应了一声,随后将太卷送入口中。

殪崋入口刹那,他眼底闪过恍惚之色。

倒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唇齿间熟悉的口感。

这家omakase他与施婳也曾来过,那时这家店才刚开业不久,施婳最喜欢的也是最后的压轴菜。

她本就喜欢绵软鲜甜的口感,入口时会不自觉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式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

施婳虽然看似清冷,其实与她相熟的人便会知道,她是一个有着丰沛巧思和细腻情感的人。

他与施婳虽然不像普通情侣那么腻歪,但是他在施婳身边感受过一种很平淡真实的幸福。

而这种感觉,他从未在别人身上体会过。

徐清菀又没有读心术,自然猜不透他此刻正在缅怀过去,她主动制造话题,也算是与贺珩分享她今天刚收到的好消息:“阿珩,我今天收到了中秋晚会栏目组的邮件,入选了其中一个节目,近几年的中秋晚会办得都很不错,在网络上反响也很好,上完节目我应该能涨不少粉丝,算是我近来最顺心的一件事了。”

“恭喜。”贺珩心不在焉地敷衍,可数秒后,他手中的筷子微滞,抬眸直视她,语气透出几分迟疑和顾虑,“这个中秋晚会,是京台的那个么?”

“是的呀,听说今年还是翁颂宜执导,想必效果不会输给去年。”

徐清菀是由衷开心,虽然她近几个月将很多心思放在了贺珩身上,但是对于她的自媒体账号,还是运营得很上心的。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很难像普通人一样去外面奔波事业,所以早早就借由自媒体兴起之势,做了一个很成功的账号,利用自己从小培养的特长,将自己的人设立为书法博主。

虽然书法博主的受众面不会很广,但是同质化的博主太少,竞争不激烈,以至于她一直处于拔得头筹的地位。现在她在各大平台都有不少粉丝,影响力不算低,又与弘扬传统文化的主.旋.律不谋而合,便很容易得到各种机会。

贺珩的脸色却明显有变,他微拧着眉,神色严肃:“清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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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届中秋晚会有可能是施婳主持,如果你也参与其中,恐怕碰面的机会难免增多……礼服的事情才刚过,避免与她发生冲突,于你、于你爸爸都有好处,你要不要考虑推掉这个工作。”

徐清菀眸光突变,心里狠狠一沉,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伤口溢出了腥甜的味道,荡开在口腔,引燃她隐忍不发已久的愤懑。

“施婳主持?怎么可能,她现在是午夜新闻主播,怎么可能跨界去主持一个大型的文艺晚会?!”

京台人才辈出,晋升并不容易,何况施婳才刚签长约没几个月。

她一脸难以置信,贺珩的脸色却很平静。

透过他的神色,徐清菀不难判断,他得到的消息应该有可靠来源。

至于如何得来的,堂堂花玺银行的总行长,同京台也不是全无业务来往,想要了解一个主持人的工作近况,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笑的是,分手这么久了,他居然还在默默关注施婳。

连她的工作近况都要了如指掌。

还真是痴情。

徐清菀脸色有些浮白,语气虽不至难听,但也比方才沉下不少:“可是阿珩,这次登台的机会也是我很费力才争取到的,对表妹来说重要的工作,难道对我就无关紧要了么?”

贺珩闻言眉心紧蹙,心里有些不忍,同时也觉得她染着哭腔的声音徒增心烦,他改口敷衍:“罢了,我没有让你放弃机会,只是给你一个参考而已。”

徐清菀吸了吸鼻子,声腔温软:“知道了,我去京台时会格外留心自己的言行,尽可能不得罪表妹,你放心。”

贺珩并未继续搭腔,话题就算揭过了。

徐清菀眉目柔和,低眉顺眼,男人看不出她内心隐隐滋生的恨意。

又是施婳。

她倒要看看,施婳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登上中秋晚会的舞台。

这世道莫非真有如此不公,什么好事都叫她敛去。

/

雁栖御府,夜色渐浓。

晚上没有下厨,贺砚庭叫了国贸酒店的粤菜外送到府。

一顿亲自下厨,另一顿叫外送的饮食结构,与寻常的年轻夫妇大抵类似。

餐后施婳去洗了澡,今晚打算早些休息。

不可否认,她今天心情尤其好,领证以来,今天应该是最有真实感的一天。

她不晓得为什么正巧她轮休这一日,贺砚庭竟然也给自己休假,也许只是不谋而合,但也足够令她心里藏着仿佛捡漏的微妙愉悦。

即便两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但到底是领了证的夫妻,今后几年内许多事情都需要一同面对,培养培养感情总是有必要的。

短短的一日,好似有破冰之感。

如此看来,澜姨她们有了年纪的人,果真是有经验的。

感情大概真的是经过漫长的相处处出来的。

施婳沐浴后换好睡裙,她以为今夜注定平淡无奇,所以也没有丝毫顾虑睡裙方面的细节,只随手拿了一身适合京北夏末初秋的两件套。

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坐在床边的丝绒贵妃榻上擦了下身体乳,京北这个时节已经很干燥了,尤其是洗完澡后,水分蒸发得厉害,不抹点滋润的乳液,她睡觉时总会觉得干燥微痒。

擦完了身体乳,她随手拢上睡裙外袍,还不到困点,便拿了本书准备读一会儿。

夜里九点,正是沉下心来享受阅读的好时间。

读了一阵,施婳无意识地挪了下姿势,她学生时代久坐不爱动,腰不是很好,时常需要变换姿势腰部才会舒服。

随手给自己腰后垫了一个软垫,细密的眼睫低垂着,继续安静地看书。

她今晚看的是《虚无的十字架》。

推理小说,剧情与情感交织,看得她一时入迷,对外界的变化丝毫不察。

贺砚庭几时推门而入,她竟是一无所知。

他是进来准备沐浴的,目光却避无可避地落在她身上,一时无法挪开。

屋内橙黄的灯光与窗外的月光交融,那迷离的光华透过全景玻璃落在少女身上,无声地将裹在她身上的湖水蓝缎面睡袍镀了一层寂寥的清辉。

她穿的睡袍两件套,不过是寻常款式而已,唯一特别的是袖口点缀着少许鸵鸟毛流苏,成熟中透着几分少女的清丽俏皮。

她斜斜倚着,滑腻匀称的小腿裸.露至大腿上十几公分,因为一边看书一边思索,两只泛着藕色的雪足还时不时摩挲翕动。

皎白的月辉令她本就胜雪如凝脂的肌肤愈发冰肌莹彻,白得如浸润在牛奶中一般,还透着流动的光感。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不外如是。

直至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润的轻咳,施婳才蓦然抬眸,无意间与他幽深的目光对上,心跳瞬间漏了好几拍。

猝不及防的间隙,她瞥见自己光.裸暴露的腿部肌肤,急忙垂下裙摆,坐直起身,上身绷得很紧,踩在地毯上圆润的足尖不知为何一颗一颗泛起了诱人的绯色。

大约是觉察到少女的羞窘,男人绅士地收回视线,眸色微敛,清冷而淡漠。

“我去洗澡。”他声色低沉儒雅,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寻常到不能更寻常的小事。

施婳并未听出不妥,只含混地点了点头。

毕竟早前为了在澜姨她们面前周到做戏,已经将他放置于客卧的生活用品全都归置到主卧里了,还是她亲手安置的。

这样一来,他洗澡要在主卧浴室,好似也合乎逻辑。

直到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她脑中才后知后觉地浮现一个困惑。

那么前两晚……他都是在哪儿沐浴的?

浴室的磨砂玻璃并不透明,但是透光,她坐在水蓝色贵妃榻上,恰好就能望见浴室大门的方向。

影影绰绰,像是能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在淋浴间隐隐的光景。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该看见的画面也半点没看见,她却莫名臊红了脸。

男人沐浴的速度俨然比她快上许多,从浴室出来时,一股清雅的木质香气随之袭来。

他明明刚洗过澡,可那股清冽的雪松木香却并未淡去,像是与他的气质早已糅合一体。

施婳今夜到底没有醉酒,因为足够清醒,所以愈发局促。

她慌张地垂着视线,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脖颈,在冷寂的月色下轻轻颤着。

她不明白男人今夜为何踏足主卧。

雁栖御府这样庞大,浴室更是每间屋子都有。理智回笼,她意识到自己理解中对方回主卧沐浴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而包括连姨在内或许会成为贺爷爷“眼线”的佣人都全数离了府,他们两人理当完全享受自由。

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涉足主卧。

难道……施婳脑海中不受自控地浮现出自己梦境中那颠.鸾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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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画面,不敢再想下去。

她与这个男人领证许久,也同居了这么长时间。

但涉及到一个重要的原则,其实他们从未正面商议过。

——关乎夫妻义务一事。

按照常理,无论是利益联姻,亦或是协议婚姻,在这方面应该都会履行。

毕竟世家大族最重子嗣,没有子嗣就无法传承,何况他还是贺家的新任家主。

他又是孤儿,没有兄弟姊妹,想必也会想要子嗣,否则他急于找一位合适的对象结婚的理由未免不够充分。

可是这个问题,她忘了问,或者说不敢问,他也从未提及。

何况还有生.理需求一事,她虽然是女性,但也觉得生.理需求并不可耻,只是人类的生物本能罢了。

只是她还不到年纪,加之是没有经历过的缘故,暂时不觉得这事非有不可。

没有尝过的滋味,自然不会离不开。

但贺砚庭不同,他今年二十八,眨眼就三十了,按照生理学常识,他目前正处在情.欲最蓬勃的阶段。

他或许目前对男女情感关系没兴趣,但总不能真的泯灭人欲,连生.理需求都不存在吧。

她不知道过往的时候他是如何解决的,但如今她已是他的合法妻子,法律常识她还是有的,这是她身为妻子该履行的义务。

一旦他提出,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婉拒。

男人身上过分好闻的木质香气再度迫近,她也愈发懵懂失措,终是沉不住气,忍不住细声嗫喏:“贺砚庭,今晚澜姨她们都不在,你为什么还要来主卧……”

话音落半,她又有些艰涩。

毕竟,如果他执意留在主卧,她是没有立场拒绝的。

提出结婚的是她,他是被迫答应的那一个。

她急迫需要的,渴望的东西,他都给予了,甚至是毫不吝啬地给了更多。

如果不能令他拥有一个正常水准的婚后体验,剥夺他为人丈夫应有的权利,她心里也不踏实。

因为心思不纯,脑海中开始频频闪现那个旖梦中发生在浴室镜前的画面。

而男人清冷沉郁的气息仍在迫近,他忽得倾俯下身,修长冷白的手指不轻不重摩挲了下她烧红滚烫的耳垂。

他暧昧不明的举动,像是在逗弄,却又溢出了无言的宠溺之意。

但仅仅是一瞬而逝,迅疾得宛如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主卧内亮着的阅读灯橙黄昏暗,影影雾色,照不清男人瞳仁中晦暗不明的细节。

少女只听见他低醇磁性的嗓音,像是在谆谆诱导,更像是循循蛊惑,尾音勾着笑意,在她心口忽轻忽重地挠。

“太太,领证两月有余,我连主卧的床都睡不得么?”

43

施婳透白的脸颊登时涨红,体温从头灼烧至脚趾,只觉得每一处都几欲飘忽。

她虽是坐在贵妃椅上,却觉得头重脚轻,大脑昏沉渺茫,一时间各异的旖旎片段疾速闪现。

这事儿她本就从未经历过,难免觉得羞耻,又何况对象是贺砚庭。

那样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人,如何能与她行这种事。

她视线慌忙躲闪,根本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内心挣扎困顿良久,终于沉下心决意出言婉拒。

无论今后两人的关系如何,也无论他们双方对这桩婚姻的理解是否有偏差,但今晚是真的不行……

她根本毫无思想准备。

就算他真的有这方面的需求,也得好好沟通,她需要冷静下来考虑,更需要做足心理准备才行。

“贺砚庭,我不想……”清软的声线透着明显的心虚,但还是颤声开了口。

平日在演播厅能够舌灿莲花的新闻主播,这一刻却变得支吾驽钝。

她只是不想拒绝得太直白,弄得彼此难堪,破坏本就淡泊的夫妻感情就不妙了。

但是她心底又确实清晰自己的感受,委实做不到勉为其难。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抗拒与这个男人亲密,而是抗拒不明不白的两性.关系。如果要发展这一层,究竟是表面夫妻关起门来从生理层面的各取所需,还是说……或许可以循着自然的方向发展,将假夫妻发展为真夫妻。

施婳因为外表温软清冷的缘故,大抵看起来给人软和易拿捏的错觉。

但她骨子里的自我意识还是挺强的,不愿做违心的事。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盘算要如何拒绝才能温和不失体面的间隙。

男人清冽淡然的嗓音不疾不徐传入耳际。

“客房没有床品多有不便,还望太太赏光分我一半床位。”

施婳高速运转的大脑倏得一滞,涨红的脸颊也随之降温,缓缓掀起眼皮,澄澈又懵惑的眼一瞬不瞬望向他。

“没、没有床品吗……”

她整个人陷入窘境,原来他踏入主卧的原因,仅仅是客卧里没了床品的缘故。

不过,他前些日子始终在客卧下榻,一直都好好的,未曾听说有丝毫不便。

莫非是澜姨和连姨她们入驻以来,有意把客卧的床上四件套都洗烘收起了?

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以这两位阿姨的细致老道,兴许是有意为之,避免他们夫妇二人分房而睡。

难怪今天清晨贺砚庭会在书房休息。

这样想来,施婳难免心存歉忱,细声道:“原来是这样,或许是澜姨她们有心安排,想必你昨晚也没有休息好,不如今晚早些睡吧。”

原来是她杂念太多,想得深了。

对贺砚庭这样分秒必争的上市公司掌权人而言,良好的睡眠质量确实弥足关键。

也许他就是昨夜没休息好,今天才休假一日的。

她哪里还能生出拒绝的念头,何况这整座古朴雅致的中式庭院本就属于他名下的资产。

论身份,他是主,她是客,哪有客人不让主人睡主卧的道理。

“嗯。”贺砚庭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暗昧的气息不知不觉消弭殆尽,只留下余韵袅袅的清淡木香。

施婳一时有些局促,习惯性地垂下眉眼,像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男人虽则刚沐浴过,身上只着鸦青灰睡袍,发梢尚有少许遗留的湿漉,整个人看似更慵懒肆意些。

但他眉目间一如往常的斯文儒雅并未敛去,给人极强的敬畏感。

施婳略略沉淀情绪,不过多时就调整好心态,尽可能如常地面对他。

因为只要保持安全的距离,她便不至心猿意马,更不会疑心贺砚庭对自己有任何不良企图。

她缓缓直起身,尽可能显得大方得体:“那你……现在要睡么?”

这会儿还有些早,她不确定他的生物钟是否能顺利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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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庭眸色淡然地扫过她手中的书脊:“方便的话,借本书一读。”

“啊,好的,当然方便。”施婳忙不迭起身,匆忙引着他往主卧大书架的方向去。

看来他也有睡前阅读的习惯,毕竟没有什么比静下来阅读更使人内心安定易于入眠了。

主卧面积本就甚是庞大,睡床、浴室、衣帽间乃至书房和小型茶歇室都一应俱全。

施婳搬进来之后,一直比较忙,大部分都没怎么启用,唯独书房是经常要用的。

自带的书房有一整面拱形黑胡桃木书柜,颇有中古建筑感,施婳第一眼就很喜欢。

因为入住前就观摩过贺砚庭的独立书房,也询问过他的意见,得知他没有需求,她便将自己搬来的书都摆上了书柜。

老宅的书只不过搬了来近期在看的一小部分,故而也尚未摆满,目前书柜上也放了许多仆欧们布置的古董艺术摆件,看起来颇有层次感,不算密集也并不凌乱。

阅读本身是一件比较私密的事情,分享书籍就更需要信念感。

施婳其实很少借书给别人,倒不是小气,而是她总是习惯性地随手在原书上做些笔记,如果与他人共享,就好似在拆解自己隐秘的心事一般。

好在现在这个年代喜欢看书的朋友不多,而且还有电子书,所以通常也没人找她借书。

“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请自便吧。”

面对贺砚庭,她有着天然的紧张与敬畏。

湖蓝色的睡袍衬着她颈部的皮肤愈发细腻雪白,乌黑的长发柔软地拢在耳后,半遮半露的脸颊泛着丝丝点点的红晕,像是初绽枝头的薄樱,在寂寂月色下何其乖顺娇艳。

男人的眸光有一闪而过的动容,但转瞬而逝,克制地略过那两瓣诱人的殷红。

等施婳抬眸时,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秉持着一贯的寡淡,只是如常略过一排排书脊,最后腕骨微抬,状似随意地取下其中一本。

施婳暗自松了口气,因为他拿下的这本,是她还没看过的,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笔记。

正当她欲转身之时,贺砚庭的眸色却仿佛顿住。

她微怔,旋即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意外察觉他的视线恰好落在她存放信件的那一格。

贺砚庭深眸略沉,似在考究。

施婳一时讶然,毕竟这些旧信封确实非常精致,而且被她妥善保管了十来年,至今完好无损,还是上品的羊皮纸,火漆印戳也相当精巧,显然来自于重要的友人。

这样厚厚一沓书信,对她如今的年纪和身份来说,莫名显得有些暧昧。

她也尚未来得及理清自己究竟是怕贺砚庭误会些什么,只一心忙着解释:“这些书信来自于我幼时的一位笔友,是在读书论坛上认识的,那时候聊得很投缘,加上我刚来京北时身边也没有适龄的朋友,便一直与他通信,大约持续了三年,已经许久未联系了。”

少女声若黄莺,嗓音清婉悦耳,细声细气地在他面前解释,书房内渐渐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

贺砚庭清隽的面庞没有多余的情绪,一时也未搭腔,令施婳全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这样多的信件,还装在如此复古考究的信封里,好似少女时代收集的情书一般。

但真的不是……

也怪她整理东西时匆忙,没有思虑周全。

因为在老宅时卧室只有她自己使用,平时家中其他人也不会对她的私人物品感兴趣,她就习惯性把这些书信收藏于书柜装有玻璃格挡的格子,既赏心悦目,又不会落上灰尘。

惯性而为,这次搬家过来,她也没有改变这一习惯。

“这位笔友是沪城人,也不知是男是女,我当年不过十岁出头,也不在意这些,只觉得应当是一位比我年长些的朋友。大约每月一封信,持续了三四十封,对我而言也算是珍贵的友谊,所以一直保留下来。”

她暗暗掐了下掌心,着实是不想令他误会。

好在贺砚庭平静地睨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旁的情绪,似乎对此事不感兴趣,只是未免她尴尬才淡淡接腔:“嗯。”

施婳眼睫微颤,这才暗自松懈下来。

他看起来是不会介意的,大约也不至于多心。

想来以他的年岁,无论这些书信是来自于她学生时代的暧昧对象,亦或是笔友,对他来说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多看两眼,兴许只是觉得信封别致罢了。

/

偌大的主床上,贺砚庭倚在左侧,在昏黄护眼的阅读灯下安静地翻书浏览。

施婳还未上床,只倚在窗边的丝绒贵妃椅上。

她还没想好今晚自己到底睡哪儿。

虽说这主床实在巨大,就算两人同眠,想必也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但主卧有沙发,还有贵妃椅,以贺砚庭的身高体型自然不方便,但对她来说足够了。

本来应该好好思虑下这事。

但她捧着书没翻几页,思绪却已然飘远。

因着对贺砚庭提及了旧事,她不由得记起自己刚被贺爷爷带回老宅的那段日子。

那年她十岁,介于懵懂与明理的年纪。

在香山澳时,虽然三年不见父母,她心里时常存疑,但有爷爷奶奶以及各路师长同学乃至邻居的周全隐瞒,加上当年视频通讯还不算常见,她是直到爷爷奶奶陆续过世,才得知父母已故的真相。

六岁那年,母亲徐芝霓在瑞士采风突遇缆车事故,当场坠亡。

事发后,因为她还太小,爷爷奶奶和爸爸一同对她隐瞒,爸爸在家中还要强颜欢笑,尽可能使幼小的她相信妈妈真的只是在国外“拍戏”。

因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演技精湛的金像奖影后,经常需要外出工作,出国也很寻常,便不曾怀疑。

而同年,父亲施怀璋在开车时为了救一对母女,情急之下急打方向盘,撞向了桥边护栏,经过两日抢救最终过世。

父亲去世后身边的人才得知,原来父亲因为痛失爱妻,过分悲恸,精神和心理状况早已出现问题,只是他为了守护幼女,也为了在年迈的父母面前维系坚强,所以一直隐忍平静,甚至连工作都没有暂停。

而爷爷奶奶本就是临近中年才得子,施婳幼时他们已经相当年迈,素来患有各种老年基础病。

接连遭受儿媳和独子过世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终于在捱了三四年后陆续过世。

在爷爷奶奶离开后,香山澳的仁慈堂收留了她。

仁慈堂由葡萄牙人创办,负责慈善救济工作,帮助灾民、妇女、残障人士,其实条件很成熟,环境也不错。*

但因为香山澳太小,人口也少,仁慈堂容留的大部分都是三岁以下的弃婴,像她这个年纪举目无亲的孤儿很罕见。*

因为缺乏相应的机构,仁慈堂只能尽快替她寻找领养家庭。

在那一年,她才从修女嬷嬷口中得知真相。

原来她已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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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了。

从前只在翡翠台的电视剧里看过孤儿的遭遇,却不曾想原来自己也是孤儿。

香山澳的慈善人士不少,她也被屡次被送往领养家庭体验周末,但因为她年纪偏大,又是女孩子,即将步入青春期,依照香山澳的法律,领养条件相对苛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家庭。

直到贺爷爷来接她,她才算是有了新家。

虽然只是寄养的身份,但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来京北之初,她被老宅的其他孩子都视为入侵者,但这对去往别的领养家庭可能遭遇的各种困境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一直都怀着感恩,真正困扰她的,并非被排挤的处境。

而是对于生命的迷茫。

她才十岁,已经送走了身边所有亲人。

没有爷爷奶奶小心翼翼编织的梦,她终于看清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命运。

她很感激贺爷爷的善心,但是很难理解自己今后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孤零零的活着,为什么不能去另一个世界与他们重聚。

十岁的年纪,很多问题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她很孤独,平时像其他孩子一样如常上学放学,吃饭读书。

她也很少一个人躲起来哭,因为知道哭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经常会恍惚出神。

有时候是吃饭时,有时候是上课时,有时候甚至蹲下系鞋带都会突然放空。

最严重的时候她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已经去世了。

那段时间她经常独自一人趴在房间的小书桌上,在本子上刷刷地写“死亡”两个字。

也许她不是真的渴望,只是太思念自己的亲人了。

直到某一天傍晚,她放学回家,小小的实木书桌上赫然放置着一本书。

是一本葬礼观察手记。

其中内容像是笔者在描述世界各地不同地区的殡葬风俗,又像是生命哲学,在教会人直面死亡。

她不知道这本书是谁给的,但想来应该是贺珩。

因为当时整个老宅,只有贺珩跟她说话。

她也没有问过,只是默默读完了这本书,以她当时的年纪,虽然不能完全读懂,但大致也没有阅读障碍。

甚至还帮助她熟悉了简体字,更快地融入此后在京北的学习。

在香山澳的时候她没读过课本和绘本之外的书,是从那时候开始,才觉得看书也不错。

后来她自己去寻找类似的书籍。

《纯真挽歌》《当呼吸化为空气》《我离开之后》《天蓝色的彼岸》等等。*

可能是看多了,也或许是时间久了逐渐接受了命运的现实,慢慢就走出来了,也不再纠结于生死,开始对其他类型的书产生兴趣。

历史、游记、小说,她什么都看。

看多了就产生了交流的需求,身边又没有朋友,她就在一个读书分享论坛上找到了一位名叫Rodolphus的笔友。

中文翻译是罗道夫斯。

施婳也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Beverly,贝芙丽。

就这样两人开始通信。

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聊阅读心得,不过渐渐也开始会掺杂一些生活内容。

譬如施婳有时会写到:“亲爱的罗道夫斯,最近要期末考试了,所以我没什么时间看新书,打算寒假再看,也祝你考试顺利。”

又譬如十二岁那年,她很开心地分享:“罗道夫斯,我终于考上理想的初中了,好开心,也祝你心想事成。”

她始终不晓得对方的年纪、学校、家庭、甚至连性别都有些模糊。

虽然罗道夫斯这个名字大概率属于男生,但当时论坛上这类型的笔名很常见,也有很多女孩子会使用男性或中性的马甲。

持续通信了三年左右,罗道夫斯最后一次来信,告知她自己学业繁重,今后不能再与她通信了,祝她身体健康,学业顺利。

贝芙丽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表示祝福。

一直以来,她能感觉到罗道夫斯很忙,也从字里行间的交流中感知到他/她是一个非常睿智而博学的人,现实生活中应该有很多事需要他/她投入。

此后就断了通讯,再没联络。

她上了初中后课业也逐渐繁重,加上贺爷爷怕他们沉迷网络,严格限制上网的时间,她便也没再寻找新的笔友了。

这段经历对她来说很特殊,也很珍贵。

她一直都很喜欢自己幼时的那位笔友,虽然恐怕今生都无缘谋面。

但正因为那段时间有关阅读的交流,让她渐渐豁然,发觉人生或许只是一种体验,即便她没有了亲人,为了活着本身也应该好好活着,还要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快乐一些。

生命本就是一种经历,好比与罗道夫斯的友谊,就像是命运悄无声息给予她的馈赠。

施婳捧着书出神间,目光措不及防瞥向睡床。

只见昏黄的阅读灯下,贺砚庭眼皮沉阖,静谧疏冷,白日的端肃无声散去,仿佛已经入睡了。

他睡姿很优雅,纹丝不动,呼吸平缓,也没有任何细碎动静,额前的碎发稍显慵顿,没了素日高不可攀的冷冽距离感。

柔和的灯光打落在他脸庞上,映出过分深隽的五官轮廓,美感寂然,这个男人,连入睡都如同一副古典名画。

施婳原还有些犹豫,没想好自己是在沙发上将就一晚还是上床睡。

忽而看着他沉睡,她亦是一阵倦意上涌,眼皮都开始打架。

将书签夹好,才读了三分之一的书随手搁在小几上,赤着脚踩上厚实的羊绒地毯上,立在床边僵持。

她无声吞咽,最终心一横,一把掀开松软的丝绸被,侧身躺了上去,遥控一摁,主卧所有灯光瞬间归于寂灭。

施婳谨慎地贴近右侧床沿,侧身而枕。

心里自我开解道,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与其在沙发上将就,还显得她过分畏慎,倒不如坦坦荡荡上床。

也不知何故,今夜月色皎洁,夜间气温明显降低,可主床上的被窝却显得格外暖。

因为太暖,所以催人犯困,入睡深且熟。

这一夜无梦,好似是施婳搬进雁栖御府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床软得令她全身筋骨放松,充分享受睡眠带来的滋养。

她甚至一觉睡到自然醒。

/

一缕阳光浸润了蓝白天幕,庭院内的玉兰叶片染上了露水,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冷沁。

冷金色的光晕透过玻璃窗落在她阖垂的眼皮上,少女慵懒地撑开眼,习惯性地伸展胳膊。

极轻的一声碰撞,柔腻的指腹触碰到过分炙热的温度,是不属于她的体温。

莫名的燥意令她以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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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速度恢复苏醒,指腹微微发烫的触感叫人下意识产生疑问,无意识地多抚了几下。

等她双目清明,彻底撑开眼皮,看清了眼前的光景时,霎时间惊得浑身僵住,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你、我、你怎么……我们怎么会……”

男人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施婳心慌失措,大脑以迅疾的速度飞快回忆着昨夜的情形。

贺砚庭踏足主卧,还借了她一本书,没读多久他就睡着了,紧接着她也止不住犯困,随后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因为睡眠质量好,所以入睡之前的记忆都还是相当清晰的。

她记得很明晰,自己入睡时,明明是侧着身子背对贺砚庭,而且有意保持着守礼的距离,是很谨慎小心地贴着床边睡的。

现在怎么会……莫名其妙在他怀中醒来。

而且两只胳膊还抵死缠.绵般环在他腰际。

所以她刚才抚的,分明是他精.壮腰部温热发烫的皮肤。

难怪她觉着摸起来远比自己的体温要高呢……

瓷白的脸皮儿透着刚睡饱的红润,像是抹了薄樱色的胭脂,那双剔透灵动的眸子水波清浅,羞怯闪躲,明晃晃地溢出难以自控的娇赧。

落在男人寂然深沉的眸底,只觉诱.人。

他薄唇微启,虽是刚睡醒,却丝毫没有幽闷之气,那股沁人的木质冷香反倒愈显。

柔软丝绸被下,他的整个怀抱都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沉郁气息。

施婳语无伦次间,只听男人清冷的音色轻描淡写发问。

“睡得可好?”

她整具身体凝滞,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之感,因为太过惊惶,甚至不曾察觉自己身前的两团温软还不知死活地抵在他臂弯内侧。

“还,还行……”她细声支吾,一心含糊应付。

一道似笑非笑的轻嗤,透着他不加掩饰的揶揄。

“太太,你把我手臂压麻了。”

须臾间,男人灼热的呼吸似乎贴得好近好近,修长遒劲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抚着她纤软的腰,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瞬。

那股温度透过她薄薄的睡裙,透入肌肤,融入肉骨,酥.麻心痒的惊悸瞬间蔓延全身,心跳如奏鼓。

砰、砰、砰。

施婳几乎被他烫到。

44

京台,正午十二点。

玻璃幕墙外日头正烈,办公室内的中央空调却寒气弥漫,施婳穿着西装外套,指尖都还有些发凉。

她捧着热气腾腾的橙香拿铁喝了一口,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脑屏幕出神。

小阮观察她好半天了,见她时不时出神放空,终于忍不住敦促:“学姐,你怎么还不吃,等会儿凉了哦。”

施婳缓缓回神,搁下手中的咖啡,心不在焉地拿起饭勺:“我现在吃。”

面前的便当盒里装着小阮从单位西图澜娅餐厅买来的减脂便当,主菜是烤鸡,搭配南瓜菌菇西蓝花等配菜,配上热乎乎的杂粮米饭,是施婳平常喜欢的午餐搭配。

不过她今天实在没什么胃口,心神一直有些乱。

清晨那番混乱的场面,她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雁栖御府逃离到单位的。

从贺砚庭怀里爬出来时,她已经尴尬得快去世了。

依照他的说法,她应当是赖在他怀里睡了大半宿。

可是她睡前明明规规矩矩地贴着床沿,生怕产生暧昧的误解,怎么会以两只胳膊都缠着男人腰的姿势醒来。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任何放肆的想法。

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她住在老宅的时候习惯性搂着一个大抱枕睡,而且因为是自己一个人,也不必考虑睡姿是否影响他人,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可能睡着后并不安分,但是没人跟她提过……以至于她半点自知都没有。

那场面已经够令她难为情了,她还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平静地同贺砚庭共进早餐。

她甚至是坐贺砚庭的车来单位的……

从主卧的大床上惊慌失措逃往盥洗室方向的时候,贺砚庭清冷的嗓音就从她身后幽幽地传过来。

他说:“吃完早餐,我送你上班。”

一句话,言简意赅,透着上位者不露声色的凛冽感。

就像是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

令她心颤腿软,直接断绝了她想找个地方自己消化冷静的念头。

因为过度紧张,她根本来不及编出任何合理婉拒的借口。

最终只能被迫同桌用早餐,又同乘一车前往京台。

好在她这一路上都在假装很忙,垂着脑袋拼命浏览昨天整理出来的中秋晚会资料,才得以若无其事捱了过去。

刚扒拉了几口杂粮饭,吃了一颗西蓝花,手机忽得震动起来。

施婳垂眼一看,是宋时惜。

她忙接起来:“喂,时惜。”

听筒里传来宋时惜染着哭腔的嗓音,听得人不由得心软:“婳婳,我要和钟泽分手,气死我了……你这会儿在忙吗,能不能下楼陪我聊会儿?”

施婳脸色微变,宋时惜虽然是脾气有些小暴的东北姑娘,但平时吵架归吵架,很少会闹分手,何况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如果真的闹得很严重,对时惜的工作生活都会有影响。

“我现在不忙,下午一点半才培训,可以陪你待一会儿,你在京台附近吗?”

听筒另一端的姑娘抽了抽鼻子:“嗯,我就在你单位对面街的粥面馆,等你。”

施婳收了线,立刻就赶过去了。

宋时惜今天随意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米灰色的宽大卫衣,下面搭牛仔裤和老爹鞋,一看就是请了假没去上班的打扮。

施婳见她眼睛通红发肿,猜到肯定是哭了一晚上,不由得脸色凝重了几分:“你们怎么了,慢慢说。”

宋时惜咬了下牙关,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股脑倾吐出来。

原来他们最近不是第一次吵架了,每次吵架的原因大抵都和钟泽夜不归宿有关。

只是昨晚吵得格外激烈,钟泽直接摔门走了,而且还不接电话,至今断联拒绝沟通的状态。

钟泽在投行上班,自从前几个月升职加薪之后,就变得特别忙,虽说投行加班本就是常态,但他的情况似乎比常态还要更离谱些,经常连续几晚都不回家。

宋时惜刚入职北方周刊不久,也在努力拼事业的阶段,原本是能相互理解的。

可是她渐渐从钟泽身上觉察出不对劲的苗头。

譬如,他对她说加班,却在社交软件上po出参加酒局的照片,灯红酒绿的,颇有跻身上流社会的架势,给时惜的感觉很虚荣。

再譬如,他赚钱明明很辛苦,可是买名牌的频率却越来越高,各种大牌的当季新品他都会入手几件,有时候还会买名表,前些日子甚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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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换车。

两人交往两年,目前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所以在经济方面一直都是各管各的,她从来没有干涉过钟泽的消费,但总觉得以他目前的消费水平,和他本身的收入是不是不太匹配,她怀疑钟泽开始有超前消费的习惯。

还有一件更过分的事,她在钟泽车子的副驾驶座下面捡到了一支口红,是TF咖啡玫瑰100,今年秋季最新款,她拿到钟泽面前质问他。

他一开始抵死不认,说是她自己掉的,还抱怨她买那么多口红根本用不完,丢了几只也不晓得。

后来宋时惜甩出证据,证明这款口红是最新上市的,京北根本就拿不到货,绝不是她买过的任何一支。

钟泽才敷衍地改口,说有时候同事蹭车,可能是同事不小心掉的,还说就一支口红而已,叫她不要捕风捉影。

宋时惜说起这个事就特别来气,鼻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婳婳你说,钟泽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真的变了好多,当初他刚提车的时候,还在副驾驶贴了标,写着‘惜惜小仙女专用车’,现在可倒好,女同事的口红都能掉车里了……”

施婳本来以为只是普通摩擦,听到这里心也沉了沉。

“你先冷静下来,仅仅一支口红确实不能定罪,再观察一下吧,你平时多细心留意。”

时惜是她大学四年最要好的朋友,实习之前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对时惜的脾气很了解。

时惜虽然外表甜美,但骨子里毕竟是个东北姑娘,有时候脾气是暴一些。

同钟泽交往之初,两人摩擦挺多的,经常吵架,施婳一般都是劝和,因为她对钟泽印象不错,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时惜。

但是自从上次在粤式茶楼碰面,她隐隐感觉钟泽好像短短半年内哪里变了似的,加上有贺珩劈腿的前车之鉴,她也觉得警惕些不是坏事。

宋时惜的脸色有些垮,她喃喃低语:“其实我预感很强烈,早前几个月的时候,就是我找到工作之前,有阵子老去他公司等他下班,好几回我都见到一个身材很辣的女上司跟他聊天吹水,两个人感觉很暧昧,但我听说那个女上司已经结婚了,还是个超级有钱的富婆,就没多想……”

之后的半个多小时,宋时惜拉着施婳依次盘了钟泽有可能出轨的每一个对象。

盘到最后宋时惜都气笑了:“算了,等他冷静下来摊牌谈,谈不拢分就是了,我不想为一个男人内耗自己。”

施婳见她平时那股劲儿又回来了,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你能这样想就好,你们两个人毕竟有感情,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也不要说太伤情分的话,先冷静沟通试试。”

“嗯,我心里有数,对了,最近一直瞎忙,都没时间关心你,你怎么样啊,跟你老公同居感觉还好吗?”

“……”施婳脸色一滞,不知打哪儿一股微风拂来,吹乱了她额角的碎发,瓷白的脸颊无声泛起点点红晕。

宋时惜磕cp的心乍然而起,连自己还在闹分手的茬都顾不上了,暧昧地眨眨眼,直白又大胆地问:“都是成年人了,直说吧,做了没?”

施婳心尖儿狠狠颤了下,眉心紧皱,恨不能伸手去堵她这张嘴,“你胡说什么,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和他是假夫妻,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噢。”宋时惜故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却依然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好咯,那就是现在还没做,现在没做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做,走着看好了,我总是觉得那么大一位佬,偏偏挑了你假结婚,怎么都对你有点意思吧,我再等等看。”

施婳耳垂都红透了,她实在不敢听这姑娘继续说下去,忙攥着手机起身,匆忙道:“我得回去准备上培训课了,你好好吃点东西就回去休息吧,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留言。”

看宋时惜的状态,心情应该是缓过来了,还有心情打趣她。

“行,你去吧,拜拜。”宋时惜倾诉过后心情大概是真的纾解了些,但依然没饶过施婳,“哪天和贺大佬do了记得分享一下,是姐妹可不能藏着掖着。”

施婳逃离闺蜜的大胆调侃,直到上了电梯,都仍是神不守舍的。

时惜在她面前素来说话大胆,但很多时候,时惜的直觉都比她准。

从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像个活生生的八卦捕捉机器,学院里的同学,谁在追谁,或者谁暗恋谁,乃至谁对谁的女朋友有意思想挖墙脚,她全都能知晓。

虽然……施婳不觉得贺砚庭同她结婚会有什么企图。

但通过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有些时候,她难免也频频产生暗昧不明的错觉。

贺砚庭是不是……有同她假戏真做的考虑?

是因为觉得她当贺太太还算合适么。

而且经过昨天短短一日,两个人的关系好似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

一直以来维.稳的天平突然倾斜了,哪怕只是倾斜了很细微的一点点,也足以令她产生心惊胆战的变化。

饶是她在男女关系这方面经验不算多,也能感觉到,贺砚庭……应该是不排斥她的。

他昨夜主动睡在主卧,真的只是图方便么?

施婳有许多微妙晦涩的猜忌,但是她又不敢深想。

她还记得自己告诉梁瑟奚贺砚庭已婚时,对方失魂落魄的表情。

如果她误解了贺砚庭的态度,那种滋味,恐怕和失恋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们和普通的情侣还不同,普通的一段关系,失恋就失恋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向前看。

可是她与贺砚庭的关系是,哪怕她失恋,也只能黯然神伤,这段婚姻关系只要他这位尊贵的甲方不叫停,她永远是点头顺从的乙方。

有些模棱两可的窗户纸,不敢轻易去捅。

还是做好乙方的本分。

不该有的妄念,要竭力断去,不该再持续发酵了。

/

13:30开始,施婳在二十九层上培训课。

令五位候选主持人都颇为意外的是,这几堂培训课,竟然是翁颂宜导演亲自授课。

区别于上次的面试考核,这次的培训内容全然摒弃学院派的内核,教授的全部属于实践方面的知识,基本上每一part都很实用。

施婳立刻就投入进去,直至全神贯注。

这几堂课对她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就算最后不能入选,能够受到翁颂宜导演的指点,对她今后的工作也会有不少启发。

她进了状态就一直很沉浸,几乎没有片刻走神,唯独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去洗手间的路上,不知为何几番打开微信界面,怔怔地望着那个被她置顶的雪山头像。

看了好几回,明明没有一条消息进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到了晚上,竟然拖堂了。

因为其他四位同事今天都没有其他工作,只有施婳必须去准备今晚的直播备稿。

翁颂宜导演是个干练的性格,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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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废话也没有,只对施婳说:“你先去忙,我课后会把课件传到群里,你过后看一下就行。”

毕竟不能耽误自己的本职工作,她唯有点点头,急忙回自己办公室的楼层了。

心里其实是有些焦灼的,因为翁导演课堂上每句话都讲得很关键,而且就这么短短几堂课而已,哪怕她只是错过一小时,也可能会错过至关重要的内容。

但是本职工作始终是最重要的,毕竟她必须准时上播,直播新闻是最不能经受任何差池的。中秋晚会这一机会来得太突然,这个月的排班已经落定,无法调整,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直忙到凌晨一点五分下播,施婳离开演播厅,正准备打开群查看课件,不远处却迎来黎成宥温文有礼的面孔。

“施老师,这是拖堂四十分钟的笔记和录音,我问过翁导的意思,经过她同意我才录音的,只叮嘱我们切勿外传就好。”

黎成宥的嗓音非常动听,是字正腔圆的男播音腔,比现在当红的各种声优都要磁性迷人,而且还颇有他自身的音色特质。

施婳本就因为错过一部分课程而遗憾,突然接受这样的帮助,不由得异常感恩:“黎老师,您这样……我真挺过意不去的,谢谢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黎成宥笑意温和,举止也很谦逊:“不用谢,大家都是同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施婳是真的有些意外,毕竟五争二的名额,竞争是非常激烈的。

大家互为竞争关系,她虽然是新人,但也是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黎成宥应该将她视为对手才对,这样无私帮忙,她由衷觉得难得。

不过,或许是黎成宥太过于优秀了,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自然不介意其他竞争者背后的用功。

黎成宥专门带着录音和笔记来找她,施婳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当然要请喝咖啡吃点心了。

京台一层的咖啡馆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因为都深夜了,他们就没喝咖啡,点了两杯芋泥椰奶热饮,施婳又给黎成宥点了一份司康。

两人坐在咖啡馆的座位上简单聊了一下今天上课的内容,喝完热饮,差不多要起身离开了,黎成宥忽然道:“喝了椰奶反倒有点饿了,施老师要一起吃宵夜吗?”

施婳愣了下。

台里同事经常忙到半夜,尤其是他们午夜组,经常放工后宵夜聚餐,倒是也很寻常。

她也没多想,只是她今天莫名想早些回家,正在考虑如何婉拒的时候,手机震了下,有微信消息进来。

她下意识划开屏幕,垂眸一看。

居然来自那个置顶的雪山头像。

有两条未读消息,其中一条居然是半个多小时之前,她没看到。

[H:京台后门,等你收工。]

第二条是刚发来的,也就是她听到震动那条。

[H:还在忙?]

施婳心里一紧,莫名局促起来。

贺砚庭居然在后门等她下班。

她忙收起手机,面上维持着端庄客气的笑容:“不好意思黎老师,我今天家里有点事,得早点回去,改日我请您吃宵夜,录音笔的事真是太谢谢您了。”

黎成宥一听,也没有介意,只笑着起身:“那好,改日再聚,我们走吧。”

走到咖啡馆门口,施婳想着是时候告辞了:“黎老师,您去取车吧,我家里人在后门等我,我得去后门。”

她因为贺砚庭突如其来的微信消息,心神有些散乱,只是不希望同事见到贺砚庭的车,毕竟他的车大多是定制款,动辄几千万过亿,实在是太高调了。

因此只想着能赶紧告辞,却万万没料到,黎成宥也要去后门。

“那正好一起,我的车也停在后门停车场了。”

施婳整个人怔住。

她一个新人,部门都给她申请了专门的车位,正常情况都会停在地库的专属车位上。

像黎成宥这样出名的咖位,怎么会把车停在后门的临时停车场?

黎成宥像是随口闲聊般,一边走一边说:“今早我在后门的麦记吃早餐,吃完就懒得挪车,直接停那了。”

“原来是这样……”施婳讪讪地搭腔。

心里实则紧张极了。

她不知道贺砚庭的司机会把车子停在哪,也不知他今天坐的是哪台车。

万一被同事撞见……

到了后门,施婳灵机一动,低头看着手机念叨:“我家人还没到呢,就在前面路口了,黎老师您先走吧。”

黎成宥似有些迟疑,大概是觉得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施婳忙道:“我家人马上就到了,您不用等我。”

黎成宥便也没再坚持:“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毕竟晚了。”

“好的。”

京北微凉的夜风下,容貌均出众的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立在电视台后门处客套寒暄着。

他们丝毫不察,不远处的加长劳斯莱斯后座,防弹玻璃窗内。

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睨向他们。

后座的男人颈项挺拔,气场凛冽,即便以慵懒的坐姿倚着靠背,依旧散发着高不可攀的慑人尊贵感。

他冷寂的眸子淡淡地目送黎成宥,直至他同施婳告别走向停车场。

这个容貌清俊身形优越,身着深灰竖条纹衬衣,体面考究的年轻男主持人,算是入了某位大人物的眼。

印象深刻。

劳斯莱斯内凛然无声,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前排的司机翟淞明明在放空发呆,可不知怎么,突然冷得打了个寒颤。

他偷偷望了眼后视镜,只见老板漆如深潭的眸底淬着慑人心魄的寒意,翟淞忽然就渗得慌,大气不敢喘。

不是在等太太收工么……

这是突然出什么事儿了?

好不容易送走同事,施婳暗暗松了口气,目光开始四下找寻,她有些轻微的夜盲,视力在黑夜里会有所下降,看了半晌,才发现那台熟悉的加长劳斯莱斯就静静地蛰伏在不远处。

在暗夜里,莫名像一只隐忍不发的猛兽。

找到他的车,明明是该高兴的,可她不知为何心尖一颤,心脏扑通扑通的猛跳,忙不迭加快脚步小跑上前。

自动车门徐徐敞开,她习惯性地落了座。

目光措不及防与男人清冷幽寂的眸子对上,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温糯的嗓音细声开口:“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看到消息,你怎么突然来了,等了很久么?”

男人长腿微搭,姿态矜落,眉目间未曾流露丝毫情绪,叫人不辨喜怒。

施婳莫名感觉车内的气氛怪怪的,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前排的司机翟淞,倒是明显嗅出了异常。

怎么车里,好似飘荡着几丝不易觉察的醋味?

酸不溜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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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半晌都没搭腔。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闻不出醋味,只当是自己没及时看到消息,这位大佬等得久了些,或许是有些不耐。

素来只有人们等他,他何曾等过人。

劳斯莱斯平稳疾驰,她调整好语气,表情温顺地嗫喏:“今晚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没看到,下播后跟同事聊了几句耽搁了半小时,让你久等了……”

静夜沉沉,月影霭霭。

男人斯文雅贵的五官被迷离的阴翳覆盖,影影绰绰下,他的眉眼难看真切,喜怒更难琢磨。

施婳隐隐觉得车内气压有些低迷,略透着平时难见的沉闷压抑。

正狐疑间,男人似哂非哂的音色寂寂落下,响彻耳际。

“太太与男同事的关系,似乎不错。”

他声线很冷,虽没有戾气,但莫名叫人心生胆寒。

施婳微怔,错愕扭头睨向他,正欲开口解释,眼前却忽而覆下一道黑沉的阴影,朝着她倾轧而来——

男人温热的薄唇,毫无征兆地印上了她唇角。

隐忍克制,却弥漫着浓烈的独占欲。

他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她颊边,与她呼吸交.融,两道喘息,倏然间缠得密不可分。

施婳被吻得发懵,整个大脑混沌放空。

只听他低哑的嗓音染着压抑的欲,浓烈而灼人。

“我有些介意。”

45

劳斯莱斯的防弹玻璃隔音效果极好,即便疾驰在城市主干道上,依然能将所有的噪声隔绝在外。

愈是安静,车内的暧昧气息就愈是浓烈。

男人的呼吸是滚烫的,黑眸中染着不加掩饰的欲,但他周身的气息始终清雅松弛,冷淡的雪松香,予人一种凝神静气的错觉。

她明明被桎梏于有限的车座空间,纤薄的上身被男人绝对碾压的身高优势稳稳压制,短暂被剥夺自由。

却在迷离时分,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潮湿的旷野,鼻息间盈满雨后湿润的土壤混合着青草的柔香。

那句低哑晦涩的“我有些介意”萦绕于耳际,久久不散。

她心跳如鼓,明明该慌乱如麻,却莫名逼着自己镇定。

贺砚庭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她的视线氤氲着暧昧的水雾,看不真切,但她却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冷静,竭力地试图注视他,只想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真的是欲吗。

是只有欲,还是有其他的成分。

她真的渴望看清。

他并没有如她酒醉的那个梦里那般,强势攻伐她的领地,只是轻笔细描般覆上她的唇角。

大约占据她嘴唇三分之一的面积。

忽远忽近,似是而非。

明明该是一个破戒的吻,他却如此克制,仿佛只是为她敲响一道警钟,并非真的想与她发生些什么。

“贺董,您这是……什么意思?”

密闭的车内,少女清糯的嗓音很绵很弱,但又透着一股子难得大胆的执拗。

她乌沉沉的眼静静凝着他,明明心乱如丝,却勉力装出淡定的模样。

男人的薄唇明明已经退离了些许,因着她冷淡疏离的称呼,又再度倾覆下来。

施婳惊骇不已,阖上了双眼,纤弱的肩膀止不住轻颤,最本能的反应出卖了她的灵魂。

车内的空气分明是凛冽的,可贴在她唇角的那抹温度又如此滚烫,她介于两种温度的撕扯,神志已经近乎迷.乱。

大脑严重缺氧,被暗暗掐紧的掌心痛楚而发颤。

她明明是清醒的,却觉知自己的五感和理智都仿佛正在被拖入某种旋涡,如果不能挣脱,此后就是无尽的沉沦与堕落。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她惊惶,男人炙热的呼吸始终徘徊于她脸颊边。

她根本不敢想象这样一个清冷克制的人,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对峙间,车头前面忽得传来一道轻咳,非常微弱,但因为车内空间太过静谧,已经足够打乱这意.乱情.迷的氛围。

翟淞吓得心律失常,绷紧了严肃的面容,双目清明地直视前方,意图将非礼勿视的原则刻入自己的血骨。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

从“无意”看到贺董上半身俯下去的那一幕,他就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嗓子眼痒得不行。这大概是机体的应激反应,他愈是克制,就愈是痒得抓狂,隐忍了许久,最终还是破防。

他已经把咳嗽的音量压到极低了,但似乎还是破坏了贺董与太太的好事。

翟淞这会儿的心情近乎悲怆,做好了要丢失饭碗的预备,但最后一丝理智仍是唤醒了他,他秉持着司机兼保镖的自觉,伸手揿下某个按键,升起了隔断挡板。

纯黑的隔断屏徐徐升起,达到绝对密闭隔音的效果,从司机的视角再不可能窥探后面的环境,入目的只会是一团漆黑。

这样的好东西,贺董名下的车通常都有,类似的情形翟淞也听同行在酒局上聊过。只是为贺董服务久了,多年来不曾经历这样的场面,以至于他竟然在第一时刻没能反应过来。

简直失职。太失职了。

翟淞顿时觉得自己的高薪拿得有些心虚。

但到底也不能全赖他。

这么多年,别说太太之外的女性了,就连一只母蚊子,怕是都不曾坐过贺董的车。

或许不算女性,就连有工作需求不得不乘车的男性也不可能有幸沾上车子的后座,就连最受宠信的杜秘书素来也只是坐在前排。

后座向来是贺董一人的专属。

只是近来,又多了太太。

这对翟淞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巨大的工作变故,今晚这事儿对他的冲击不小。

/

翟淞的称职弥补之举对施婳却并不怎么受用。

气氛原就相当暗昧,随着那挡板缓缓升起,彻底隔断前后的空间。

施婳大脑中就像是有什么炸开,气息愈发微弱,浑身都失了力气。

然则,令她颤栗的进展却戛然而止。

男人微直起身,虽依旧距离她很近,但也给她留有了一定喘息的余地。

他唇角略勾,呼吸中缠着轻哂,像是责备,又仿佛只是试探:“你叫我什么?”

施婳瓷白的脸颊不知何时沁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想躲,可是背脊却贴近车座,根本避无可避。

她轻咬自己的舌尖,心中略有悔意,后悔不该用这样的称呼挑衅。

她分明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贺砚庭似乎没打算拿她如何,灼人的欲.气也敛去了大半,只是嗓音依旧低哑慵懒:“太太应该叫我什么?”

施婳的唇轻颤着,那两瓣樱桃色的柔腻,分明只是被蹭压了两轮,并未遭到挞伐,此刻却也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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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染着娇艳欲滴的水渍。

在皎皎月色下,如此勾人。

男人的嗓音像是在循循蛊惑,她隐隐明白他大抵想听什么。

她这样紧张羞耻,恨不能挤出两个字敷衍过去,尽快将今晚这一桩翻篇。

但喉咙口却被糊住似的,怎么都发不出那两个字的音节。

内心挣扎良久,她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细若蚊吟的解释:“我与男同事的关系并非很要好,只是很寻常的工作交流,你如果介意的话,我下回注意就是……”

她叫不出那两个字,只觉得羞耻到了极点。

上回在澜姨她们面前那样唤他,也是喝了高度数的杨梅高粱酒才会冲口而出。

今晚贺砚庭的举动全然超乎她的预想。

她根本料不到贺砚庭竟会介意这种事。

但这层介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像她见到梁瑟奚对他示好而他丝毫不察时那般微妙酸涩的滋味么。

亦或是,他只是处在高位,秉持着她合法丈夫的身份,提醒她身为他的妻子,不该与异性同事交集过深。

可如若仅仅如此,真的有必要在她刚上车的时候,甚至还当着司机的面,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她的身份吗。

以施婳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和判断,总觉得是不至于的。

可是藏匿在身份下的其他情绪,她不敢猜。

甚至连揣度都不敢。

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贺砚庭也并不追究。

他的喘息不知何时恢复了维.稳,依旧是平素端方持重的模样。

施婳见他许久不搭腔,不确定他的态度,也不想被他误解,便再度试探开口:“方才与我一同收工的同事姓黎,他是财经组的当红主播,我只把他当做前辈,刚才他不过好心拿培训的课堂录音和笔记给我。”

她嗓音清糯,说话时习惯性地低垂着眉眼,显得乖巧而温顺。

她在他面前一贯是这样顺从柔和的模样,似乎很畏惧他。

贺砚庭却始终端睨着她娇艳的唇,佯作若无其事地听着她这双唇为另一个人而喋喋不休。

他想听的话,不过两个字罢了。

她不肯说。

却情愿说这么一番话为另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作辩解。

可她又偏偏这样软,装得倒是很乖。

令他不忍迈近多一步,只怕再迫她三分,就会吓得她如惊鹿逃跑。

胸腔中那股掠夺倾轧的欲.念被尽数敛去,男人冷淡的面庞只余平静,仍是没有接腔,寂凉的声线不疾不徐传来。

“下车。”

施婳恍惚回神,错愕地望向车窗外。

原来车子不知何时已经稳稳泊下,不远处的建筑是一方小庭院,颇有江南感,里头的灯光微亮着,亭台流水,看上去便是一间注重私密性的私房菜馆。

她这才想起雁栖的佣人都去培训了,一时半刻回不来,近期他们两人的饮食要么亲自动手、要么外送,要么也得在外解决。

深夜时分,恰好该吃宵夜了。

落了车,低跟单鞋踩在地上,腿还是软的。

施婳琢磨不透那个来得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的吻,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个仅仅擦拭唇角而非深入的吻而灼烧紊乱。

迈入私房菜馆的小庭院1銥誮,踩在青石板上,她身子虚浮,摇摇晃晃。

她藏在喉间的疑问,随时都会绷不住溢出,可是一旦望向他清冽沉黑的瞳仁,就觉得那是一汪讳莫如深的潭水,她不敢开口。

胡思乱想间,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揽上她后腰。

坚实对绵软,他搂得如此堂而皇之、肆无忌惮。

于施婳却震愕不已,心乱如麻,那种情.动的滋味愈发在心肺里滋生蔓延。

穿过小院的一花一木,池塘石阶,在踏入包厢前。

她终于抑制不住,咬紧了下唇,抬高下颌,鼓起勇气望向他,颤声问:“贺砚庭,你我之间,如今,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提问霎时降声,终于到了无法逃避,亦不可再心存侥幸的时刻。

施婳的呼吸变得困难,那股滋味又酸涩,又惶恐。

琥珀色的瞳仁凝着他,湿漉漉的。

更多的是希冀与渴求。

一旁,身量极高的男人长腿微顿,脚步滞住,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并未松懈分毫,反倒还搂得更紧三分。

“夫妻关系。”

不过须臾停滞,他继续迈开信步,嗓音清冽雅贵,不沾任何玩笑敷衍,“太太何必明知故问。”

46

京市的初秋总是来得格外早,出了末伏夜里就不热了,小院里桂花飘香,秋燥时分最宜食蟹,眨眼到了吃第一批蟹的好时节。

落座包厢不过片刻,一道道菜陆续上桌。

施婳人还有些恍惚,腰后那股源于男人臂弯的热度似乎还未散去。

他薄唇吐出那句话时,搂她搂得那样紧。

那句话里,声线似乎是含着笑意的,虽然很淡,令人觉得莫测。

也不确定是否是她的错觉。

但因着那句话,施婳将杯中的普洱都尝出了丝丝甜味。

贺砚庭依旧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端起茶盏微抿,眸色清明又深沉。

施婳只觉得心虚,不敢明晃晃地与他对视。

这间私房菜馆在胡同深处,位置很不起眼,门口甚至连店名招牌都见不到,低调到近乎隐匿的程度,却能够在深夜时段送来一道又一道精细雅致的菜品,甚至奉上了全蟹宴。

施婳看得出,这里素来只招待贵宾,恐怕是不对外营业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位京圈贵公子的私人玩票产业。

她是很喜欢吃蟹的,今年总觉得还不到时候,兴许今晚是跟着贺砚庭才能享这口福。

全蟹宴琳琅满目,施婳最喜欢的还得是熟醉蟹,雕花的香气入口馥郁,蟹膏饱满,鲜甜的蟹黄随之溢满齿颊。

端坐于对面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进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矜贵。

她不由得腹诽,他倒是优雅松弛,好似车内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罢了。

甚至有几分赌气地想,那翟淞怎么就知道把车内挡板升了起来,直接隔绝了那台劳斯莱斯前后的空间。

听说翟淞替贺砚庭开车的年份可不短了,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亲信之一,莫非是早前在国外就常常见识这等场面?

豪车她也不是没坐过,怎么从未见过这样的车内构造。

全密闭的隔断屏,好似是专门为车的主人做坏事而准备似的。

该不会……他总在车里逮人就亲吧。

越想就越是怄得慌,沾着蟹膏的樱桃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像个闹情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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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

她今天中午就吃得很少,上播前也就啃了个饭团,这会儿是真饿了。

胸口堵着一团气体,半是甜蜜,半是懊恼,到底都是不可为人道的小心思。

她只好将心中毫无根据的胡乱思绪尽数驱逐出去,迫使自己定下心神,沉浸享受这顿早秋的蟹宴。

对面的男人眸底温润,不露声色地睨着她。

施婳丝毫不察,她一颦一笑的微小神态都尽数落入男人眼中。

银白细长的蟹勺,落于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就像矜落的神嗣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施婳自顾自闷头吃着,除了口感浓郁的熟醉蟹,盛在橙子里的蟹酿橙也相当美味。

她有意无意地不去看对面的男人,也懒得欣赏他吃饭时究竟有多么优雅迷人。

自然也分毫并未觉察,男人今晚并不是很饿,吃了没多会儿就搁下了筷子。

倒是拿着精致趁手的剥蟹工具,默不作声地剥落满满一碗蟹肉。

再用蟹勺舀上金黄色的蟹膏和流汁的蟹黄,浇头般倒在温热的面条上,稍稍拌匀,冷白的腕骨略一施力,一言不发地将面碗推至小姑娘面前。

施婳愣了下神,怔然抬眸,望了望眉目清隽的男人,又忍不住盯向这碗过分丰盛的面。

浓郁的蟹香味扑鼻袭来,她抑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

蟹黄和蟹膏肉眼可见都裹满了每一根面条,而白如玉般肥美的蟹肉未免也太多了……

这简直是一碗,自制的plus版秃黄油捞面。

何况还是贺砚庭亲手制的。

施婳瓷白的脸蛋上满是怔忪,诧异地望着他:“这是给我的?”

男人端着茶盏,抿了口普洱,面色无澜:“自然。”

“你自己怎么不吃……已经吃饱了么?”施婳攥着筷子,手有些颤,二十一年来头一回切身感知到受宠若惊是怎么个滋味。

让她吃大佬亲手剥的蟹肉,还有他亲手拌的秃黄油,未免也太折煞她了。

就因为,她是他的太太。

所以理所应当享受他亲自服务的待遇么。

贺砚庭倚着靠背,不轻不重地睨了她眼,似是哑然失笑:“饱了,你还在长身体,胃口好就多吃点。”

施婳又拿筷子拌了拌,明明是挺不好意思的,可这嘴不知为何不大受控,被蟹膏浸透的面条不知怎么就入了口。

过分鲜甜的口感在嘴里爆开,满足感太强了。

……

酒足饭饱起身离开时,心情好似舒畅多了。

私房菜馆小庭院的每一处景都分外别致,只是一阵夜风袭来,施婳下意识抚了下自己的小臂。

她身上还穿着上播时的浅水绿套裙,袖长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葱白的肌肤。这个季节,她下班时通常都会披上外套,今晚是因为遇上了黎成宥,忙着跟他说话,便忘了换。

风里染着丝丝凉意,她没觉得很冷,反倒眯了眯眸,被风拂过脸,心莫名发酥,怀疑自己有点醉了。

不是因为车上那个暧昧不清的唇边吻,也不是因为贺砚庭那句话。

只是因为熟醉蟹里的花雕罢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施婳踩在青石板路上,步履不快也不慢,肩头忽而多了几分重量,她脚步顿住,微微侧身,乌沉的瞳仁与他对上。

一件沾染着男人体温的西装外套被披在了她肩膀上。

他体温天然便比她高,西装里的温度是暖的。

她微微垂下颈,细声说:“我不冷的。”

贺砚庭没搭腔,却忽得抬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捏住她被风吹得散落的发丝,耐着性子,依次捋到她耳后。

有意无意的触碰,少女的耳垂变得殷红。

气氛莫名添了几分暧昧,而且不是生疏的那种,施婳心神紊乱,她察觉自己甚至觉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她与贺砚庭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纤翘的眼睫轻颤着,她忽然又生出大胆的问题,几乎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

——所谓夫妻关系。

——是法律层面上的夫妻关系,还是包含情感层面的。

她很想问,但咬了下唇,到底没能问出声。

这段时间以来,她这样温吞的人,都开始嗜赌成瘾了。

求他主持公道是赌。

求他结婚也是赌。

三番五次的赌,她如今却还尚存一丝理智。

终究,也有她不敢赌的东西。

月光下娇艳欲滴的唇瓣,启唇时到底改了口,透着难以掩饰的慌张:“翟淞还没过来……车子究竟停哪儿去了,怎么这样远。”

少女的心猿意马,落在成熟内敛的上位者眼中,成了她的娇怯抗拒。

贺砚庭不露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渐渐氤氲的暗昧戛然而止。

今夜车里之举,已是明确试探,他不想逼她太紧,也不愿看她心慌害怕。

“他快到了,我去抽支烟。”

寡淡的音色传来,他长腿信步,静静走向远处。

施婳下意识循着他望去,只见他冷白修长的两指捏着一枚烟盒,从中取出一支细长烟管,漫不经心地点燃。

良久,他缓缓吁出一口烟,寂冷的烟雾飘荡在沉黑夜幕中。

隔着几缕灰白的烟雾,施婳忍不住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他眉目冷峻,整个人深邃莫测令人无法琢磨。

她对他的好奇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生出一探究竟的胆意。

但到底还是怵的,想到今晚自己恐怕又要与他同睡一张主床。

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真夫妻了。

是不是终究有一日,会假戏真做。

施婳也不知起了什么念头,大胆地走上前,立在他身侧。

葱白细嫩的指尖探出去,不由分说捏住了他把玩于掌心的烟盒。

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烟盒的细节。

虽是做旧的银色,但应该是纯手工珐琅,有着独特的花纹。

这样精致好看的烟盒,她不禁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拿来搁首饰似乎更合适些。

这自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夹在指间的烟草味过分诱人,明明是沉静潮湿的气味,可空气中都浮荡起徐徐茶香,显得那支琥珀色细长烟管分外神秘。

她想品尝这味也不是头一回了。

心念乍起,她无声粉饰,细嫩的下巴微抬,主动搭腔:“这个珐琅烟盒是古董吗?”

贺砚庭身型未免太高,垂着眸看她,就像是睥睨,带着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半晌,他略眯了眯眸,偏头吸了一口,唇角勾起极淡的哂意:“你好像在没话找话。”

“咳。”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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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了声,到底选择老实交代,“很好闻,可以给我尝一口么,就一口。”

他委实太高,她出于本能,下意识微微垫脚,莹润的唇在靡靡月光下一张一合,像是在引.诱人犯.罪。

男人饱满的喉结神不知鬼不觉滚动了一瞬,呼吸烫了三分,脱口却是果断拒绝:“不可。”

“为什么?”施婳俨然不甘,眼睫眨了又眨,细腻的鼻尖皱了皱,“难不成这烟会上瘾?”

男人幽深的瞳仁忽明忽暗,倏而火光乍起,倏而又遭强行压制而归于寂灭。

少女对此丝毫不觉。

她只想尝尝和他一样的烟味罢了。

男人却并没有松口的迹象,一改平日的纵容,良久方才淡声道:“嗯,会上瘾。”

不远处,黑色劳斯莱斯终于疾驰而来,在院前稳稳泊下。

施婳耸了耸肩,乖巧地上了车,倒也没再坚持。

贺砚庭说这烟成瘾,她便也没质疑,只觉得奇怪,既然成瘾,为什么他还要抽,难不成是已经有瘾了?

吃饱餍足,满肚子的膏蟹。

她倚在真皮靠背上,渐渐犯困。

混合着潮湿茶香的烟草味逐渐淡却,夜愈深了。

具有成瘾性的东西,令再克制端肃的人也濒临溃败。

迷迷糊糊眯着的人并不知晓,上瘾的并不是烟。

是她。

/

加长劳斯莱斯已然沉稳驶去,一双透着浓浓水意的柳叶眼却挪也挪不开。

今夜,梁瑟奚也同友人在这间私房菜馆用餐。

刚空运来的蟹,最传统地道的京式全蟹宴,她回国之前就总惦记着这一口。

这会儿饱了口福,心情却沉了下去,一时半刻好不起来了。

她亲眼撞见自己的心仪多年的男人深夜密会一位年轻女子。

而这位年轻女子不是旁人,就是她认识的施婳。

那个周燕临口中,贺砚庭的……前任侄媳。

这其中的辈分伦理关系简直剪不断理还乱,但梁瑟奚已经不感兴趣了。

她只知道,她亲眼看到贺砚庭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施婳身上。

彼时,他眼底的温柔款款,分明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算起来,从哈佛结缘,她与贺砚庭相识也有近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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