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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抽签

今日阳光格外和煦,仿佛老天都乐于见证此次相亲盛会。

慕安宁与慕景悦二人抵达时,里头已是人声鼎沸,乐声飘然与欢笑声交织,传入二人耳畔。

此次宴会罕见地未按男女分席,然少年少女们却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拨,各自聚在一起相互交谈着。

待用完早膳,慕安宁朝着老夫人与许氏道:“祖母,母亲,今日谭府有一场乔迁宴,晚些我与宛儿需得去赴宴。”

慕老夫人听见‘谭府’二字,眸中的赞许与欣慰溢于言表,她微微颔首,和蔼道:“安宁,你且去吧。”

虽然慕安宁并非侯府的亲生子嗣,但却聪慧过人、一点就通,无需她过多敲打。

这一点,让她颇为满意。

慕老夫人抿了口茶后,似是想起什么,又将目光转向慕安宁身旁的慕宛儿。

她的语气温和,但却不容置疑:“宛儿,你还是待在府中,让安宁一人去便是。”

慕宛儿已与太子定下亲事,不宜再过多出门抛头露面。

更何况,她也是才得知,谭文淮不仅是探花郎还是苏家的表亲,如今被苏夫人视为亲生儿子。

苏家是书香门第,苏老爷为官清廉,在朝中也颇有分量。

倘若慕安宁能与谭文淮结亲,于侯府而言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与家中子嗣连绵的谢家相比,或许谭家才是较好的选择。

慕宛儿若是跟着去,倒是会妨碍他们两人相处。

慕宛儿心道不妙,赶忙蹙着眉故作可怜道:“祖母,孙女也想去。”

见慕老夫人不为所动,她略微抿紧了唇,垂眸道:“祖母,就让我陪着姐姐去吧,她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嘿嘿,我得去看看我女和谭文淮有没有发展的机会。】

慕安宁朱唇轻启,刚欲开口帮慕宛儿说话,毕竟一个人赴宴也着实无聊。

但听见这一道心声,她愣了一瞬,霎时默默闭上了嘴。

她忽然觉得,她一个人赴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以为顾淮之会面带嫌弃地否认,她便可以借此机会贬低慕安宁几句,岂料他竟当真是来找慕安宁的。

可他们二人如今不该毫无瓜葛才是吗,还是说,男子惯爱慕安宁那故作姿态的模样?

而且今日她不是

想到此处,慕景悦僵住的嘴角又扬了起来:“世子今日可是来恭贺大姐姐的?”

顾淮之蹙了蹙眉,一时没反应过来:“恭贺?”

慕景悦抿唇一笑,似乎当真在为自家姐姐开心:“对啊,今日大姐姐要定亲了。”

看顾世子现下的反应,应当被慕安宁耍得团团转,并不知晓此事。

那她只能好心将这事抖出来,说不准顾世子还会因此,看穿慕安宁的真面目,从而对她心生感激。

心中猜测得以验证,顾淮之的耳边霎时隆隆作响,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好似僵住了半边。

她果真要定亲了。

“世子莫非不是为了此事而来?”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年,慕景悦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还是说,大姐姐忘记告知世子了?”

这话直戳少年的心窝,顾淮之余光瞥了她一眼,唇边噙着一抹无所谓的笑:“敢问慕三小姐,关你何事?”

他与慕安宁两人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来管。

*见少女如此坚定,陆老大夫也只好由着她了。

“对了。”陆老大夫忽而若有所思道:“你先前同老夫说,你下月十五成亲?”

慕安宁有些意外老者会忽然提及此事,半晌才将目光从医书上移开,点头应了一声‘是’。

陆老大夫在上京颇有名望,而且又与苏家有不小的交集,自然也在宴请的宾客内。

而慕安宁从老者那学了不少东西,心中将他当成了半个师父,出于礼节便提前在口头上提了一句。

陆老大夫点了点头,盯着手中的药罐面色微沉,想起独子说得那番话。

若儿子的消息没错,上京怕是不久后便要乱了。

慕丫头选在这个节点成婚,恐怕不容易成。

就在陆老大夫心中思忖着,可要同少女多透露几分消息时,济世堂竟迎来了今日第一位病患。

两人同时抬眸,只见一位看不出年纪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直直朝着陆老大夫走去,鼻嗤一声:“老陆,你今日倒是闲得很,来给我把把脉。”

听到这分外亲密的称呼,慕安宁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心生几分好奇。

妇人显然与陆老大夫很熟稔,但她应当从未在这济世堂见过这名妇人。

但奇怪的是,陆老大夫看都没看妇人一眼,便冷声道:“你身体康健,无需诊脉。”

妇人嘴角单边抽了抽,却没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又垂眸继续读医书的少女,笑眯眯地指了指门口,打趣道:“小丫头,外面有位公子,可是你的情郎?”

慕安宁抬眸,略感错愕地朝着她指得方向望去,却只瞥见一抹淡青衣角。

慕安宁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猜测,摇头笑道:“您说笑了,小女没有什么情郎。”

说话间,她的耳尖热了热。

不会是谭文淮吧?

“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败坏人家小姑娘的名声了。”陆老大夫忽然开了口,语气难得不善。

慕安宁回过神来,唇角动了动,看看陆老大夫,又看看美艳妇人,有些不知所措。

陆老大夫平日对于关乎医术之事颇为严肃,但也算不上不苟言笑,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老者动怒。

但那妇人却并未生气,甚至看起来还颇为习惯。

妇人将慕安宁上下打量了个遍,语气缓慢道:“丫头,你还是出门去瞧瞧吧。那公子在门外待了半个时辰有余,定是在等你。”

她剜了陆老大夫一眼后,笑道:“老娘看人向来很准,那公子总不能是在等这糟老头。”

慕安宁听着妇人语调平缓说出‘老娘’两字,不由得心生纳罕,心中暗自猜测这女子莫非这女子是陆老大夫的妻子?

可他们的年纪看起来,不甚相配。

妇人瞧着,要比陆老大夫小上许多。

“丫头愣着作甚?”妇人循循善诱地笑道:“不骗你。”

慕安宁眨了眨眼,她好似看出,妇人是觉得她碍着他们两人了。

而陆老大夫看到少女起身,刚欲开口制止,便被妇人一个拍桌,噎了回去。

*

“阿淮,昨日父皇与你谈了何事?”顾亦寒温和看向堂弟。

顾淮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皇叔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想确保日后若是与梁国开战,我会出一份力。”

昨日便是因为这件事,他与慕安宁那番对话才被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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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来也奇怪,皇帝这一段时日,提及此事的次数频繁了些许,且都不似玩笑话。

为国效力,他自然不会犹豫分毫,也不知皇帝在顾虑些什么。

顾亦寒眸中那分深沉更甚:“没说其他的事?”

顾淮之道了声没有,但思绪不受控制地又飘忽到了昨日。

皇帝其实还叫他早日成家,并且又提及了上京近日的谣言,也便是柳家小姐爱慕他之事。

他回府后立即便派人前往处理,但最让他烦闷的还是如今已是五月底。

顾淮之若有所思地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堂兄,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位女子,对一名男子心生厌恶?”

若是他能想法子,让慕安宁讨厌谭文淮,那他们两人应当能退亲。

不过,纵然他们当真成了亲,那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就依谭文淮那样的体格,指不定哪日就没了,而他的阿宁定会长命百岁。

届时,他又何尝不能趁虚而入?

约莫半个时辰后,慕安宁走回那阴凉处,游目四顾,却没见到顾淮之的身影。

就当她以为他已然离去时,她蓦地在一棵海棠树上发现了少年。

顾淮之自小便喜欢上树,不仅自己上,还时常拉着别的孩童。

不知道是几岁的事,但她依稀记得,幼年时,他曾将她拎到王府花园的树上,与他一起待了整整半个时辰。

在那高高的树枝上,她害怕得不行,但即使知道顾淮之是故意想看她的乐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最后,顾淮之骂了她一声‘胆小鬼’,才不情不愿地将她抱了下来。

从回忆中抽神,慕安宁在距离那棵树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向似乎悠然自得的少年:“世子,先前你找我有何事?”

双手枕在颈后的顾淮之早就听见响动,但莫名就是想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找他。

随着少女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也逐渐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白皙的面颊上有抹淡淡的绯红,也不知是被日头晒得,还是因为其他。

半晌,他才从海棠树上轻盈跃下,带下一片片粉色海棠花瓣。

顾淮之看了看慕安宁,又扫了眼幽静的四周,还是那副玩世不羁的模样,但心底的不安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的声音略带沉闷:“阿宁,我等你很久了。”

久到他都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他并未去前厅,他想听她亲口跟他说。

看着少年古怪的神色,慕安宁眉心动了动:“世子说罢,有何事?”

究竟何事,值得他翻墙进来。

顾淮之的喉咙一阵紧绷:“阿宁,你”他顿了顿,似乎很不情愿说出那几个字:“定亲了?”

慕安宁心头一跳,她才刚从前厅回来,没同任何人提及过此事,顾淮之是从何得知的?

不过,这也不重要。

慕安宁垂低曲翘的长睫,缓缓点了点头。

顾淮之的眸底的幽暗更甚,从少女平静的面容上,他丝毫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但她那红润的脸颊,却异常刺眼。

“阿宁,你是在故意气我。”顾淮之笑得有些勉强,他的语气略微有丝迫切,似是为了求证:“是吗?”

她还是同从前那般幼稚,为了让他多关心她一些,所以才接受了与那谭文淮的亲事。

定是如此。

慕安宁摇了摇头,唇边牵起一抹浅笑:“我为何要气世子?”

顾淮之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但顾淮之似乎并没有听进她的话,而是笑道:“阿宁,纵然如此,你也不能与其他男子定亲。”

“敢问世子,我为何不能?”慕安宁不疾不徐地发问:“世子不是也定亲了?”

话罢,慕安宁便察觉自己失言了。

虽然先前通过慕宛儿的心声得知,顾淮之应当会与柳清月定亲,但究竟是何时,她并不知晓。

这些日子她也没刻意留意这些,所以也不知,此事可否当真发生。

盯着少女略微蹙起的细眉,顾淮之的目光漾了漾。

她定还在意他,否则怎会对这些闲言碎语了如指掌。

顾淮之端详慕安宁片刻,方才慢悠悠地扬起眉梢:“阿宁,我只与你定过亲。”

一直没开腔的许氏听着慕宛儿的央求声,闭眼不耐地揉了揉耳朵。

她思量片刻后,笑容满面地劝说老夫人:“母亲,便让宛儿去吧,她成日呆在府中也着实闷得慌。”

这丫头成天叽叽喳喳的、不成体统,也不知侯府为何会将她留在府中。

让慕宛儿出府一日,她的耳根子或许才能落个清净。

慕老夫人颇感稀奇地看向才大病初愈的儿媳,笑道:“难得见你同意宛儿出门。”她侧眸看向慕宛儿:“宛儿,既然你母亲都这样说了,那祖母也便不阻拦你了。”

儿媳病了一通,性情似乎变得豁达了许多,竟不再忧心刚找回来的女儿磕着碰着了。

*

姐妹二人缓步踏入谭府,苏念慈与苏夫人皆立在门边候着,迎接为数不多的女眷。

苏念慈见到来人,眸子霎时明亮了许多,她温和道:“宁儿,宛儿,我为你们二人留了位置。”说罢,她又轻轻补充了一句:“就在我的位置旁边。”

慕安宁瞧着面色难得红润的苏念慈,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丝雀跃。

她们二人已有半年未见,上回在相亲宴没来得及多聊几句,今日可算寻得机会,可以好好叙旧了。

她也终于可以将心底的一些话语,诉诸于好友了。

两人说话间,苏夫人温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慕安宁身上,可谓是越看越满意。

她笑着开口道:“好孩子,你们今日玩得尽兴,吃好喝好,莫要客气。”

慕安宁笑着应下,而慕宛儿也点头如捣蒜。

慕安宁忽地想起手中还握着东西,赶忙将玄色的锦盒递到苏夫人跟前,笑道:“苏伯母,这是我与舍妹给谭公子准备的贺礼。”

苏念慈伸手欲接过,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被苏夫人斜睨了一眼,伸手拦下了。

苏念慈有些迟疑地收回手,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却见她面上笑意愈发浓。

苏夫人意味深长笑道:“好孩子,这礼你便亲手送给文淮吧。”

苏念慈一愣,当下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也跟着点头笑道:“对宁儿,还是你亲自给文淮吧。”她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贺礼堆,补充道:“若是与其他人送的礼混起来,便难找了。”

慕安宁心中颇感困惑,却只得收回了手,笑道:“也并非什么贵重的礼物。”

慕宛儿的眼珠子转了转,眼神极其古怪地瞥向自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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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首压下隐隐上扬地嘴角,心中思绪纷飞。

与此同时,苏府门外。

洛芷嫣伸手拦住了才从马车上下来,便神色凝重地往反方向走的顾淮之。

她叉着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淮哥哥,你要去哪?”

淮哥哥不会是故意将她带到这地方,然后丢下她一人,自己去别处玩去吧?

顾淮之无动于衷地看了眼拦在自己身前的表妹,转头懒散地朝着顾戟道:“顾戟,你先送她进去。”

*

慕安宁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应对着“拾柒”的木船,上头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船夫。

她勉强坐下后,望着清澈如镜的湖水,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她的缘分会是哪家公子?

第32章游湖

饭桌上,崇德候放下筷子,面色凝重如寒冬的寒霜,但却仍旧恭敬道:“母亲,儿子觉得这着实不太合规矩。”

他适才方知,大女儿与三女儿竟皆去参加了什么劳什子相亲会。

在他看来,姑娘家外出抛头露面,不仅不符合礼法,更是不成体统的行为。

慕老夫人呵呵笑了声,用那双经历了岁月沉淀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已经年过四旬的儿子,摇头道:“你就是太过迂腐了。”

她抿了口茶,目光透过茶气,继续凝视着儿子,反问道:“别家公子小姐都可参与,怎的我们侯府家的千金就参与不得?”

她心中暗自叹息,儿子的思想实在太过守旧,甚至比她这个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的人,还要更为墨守成规。

尤其是对于影响侯府颜面之事,显得格外固执。

谢云庭一边走,一边没精打采道:“顾兄,那些媒人每日纷至沓来,带着一堆姑娘的画像,我着实厌倦不已。”

纵然那些姑娘再端庄,再秀丽,他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原因无他,上京闺秀在他眼里皆是一般无二的无趣。

他继续扶额自顾自道:“我娘竟还说七日后,要在京中办个相亲会,美其名曰促成好姻缘,替祖上积德她还真将自己当成月老了!”

见顾淮之没有理他,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亮,又道:“顾兄,我娘届时会邀所有上京与我们年龄相仿公子姑娘。话说顾兄你既退了亲,不如也来一试?”

顾淮之听见谢云庭会提起那事,脸色微变,鼻息间隐含一丝不悦。

他轻轻摇起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笑道:“好意我心领了,但大可不必。”

他对什么相亲会没兴致,好不容易摆脱了一桩婚事,如今逍遥快活还来不及,又岂有可能去自寻烦恼!

谢云庭了然点点头后,又摇头苦笑一声:“唉,顾兄!我们本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如今你却得以解脱,实在是让我心生羡慕啊!”

他与顾淮之相识好几载,也自然知道顾淮之向来不喜那纸束缚着他的婚约。

没等顾淮之说话,他的双眸中忽而流露出一丝好奇之色,问道:“你与慕姑娘退了亲后,王妃没给你相看别家姑娘?”

他可是听他娘说,待顾淮之退亲之事再传得再广一些,只怕是不久以后顾淮之便要变成香饽饽了。

届时他这个与顾淮之同岁的可怜人,就算想找媳妇,也找不着了。

这也是她近来格外热衷于给自己的儿子,相看媳妇的原因之一。

但他娘不知道,他可巴不得找不到媳妇呢。

与其随便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共度余生,还不如潇潇洒洒独自一人快活。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顾淮之,他的眉心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将手中的折扇合拢后,出言打断一直喋喋不休的谢云庭:“行了,谢兄。”

他眸光微凝,嘴角的弧度微微平了些,对谢云庭的询问置若罔闻,转而问道:“走了这么久,你也没告诉我,你今日将我叫出来究竟有何事,若是无事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他记得,他娘那日收到慕安宁退亲的信笺,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是她自愿的,直接将他叫过去,痛骂了一通。

不过所幸,他娘太过喜爱那个曾经的未来儿媳,现下应是暂且不会给他安排别的亲事。

谢云庭踌躇片刻后,眼巴巴地看向顾淮之,挠了挠头:“顾兄,这不是殿试放榜了吗。这柳家公子得了榜眼,是以相府为庆祝便摆了个宴席,你可知道?”

顾淮之拧着眉略微思索,想起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稍稍颔首后挑了挑眉:“所以关我何事?”

昨日王府的确收到了一张请帖,但他没去管,也毫无兴致参加这些文人雅士的宴席。

谢云庭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所以终于道出自己的目的:“顾兄,我知你不会去,但今日可否破例随我一同赴宴?”

原本他也是不想去的,只是他娘说,相府千金也是不错的选择,若是能被她瞧上,那他下半辈子便无忧了。

倘若他不去,那他娘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眼见顾淮之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谢云庭赶忙拉住他,语气急促:“顾兄,顾兄且慢!就帮我这一回吧,我就是怕届时与那些文人对诗句,我一句也对不上。虽说顾兄你也”他尴尬地笑笑后,又立马道:“但两个人总归能抵过我一人。”慕安宁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时公子如何得知昨日我是被人所救的?”

据顾淮之所言,昨日岸边注意到她落水的,只有他一人。

按理说,她落了水并且还被顾淮之救下一事,不该有他人知晓才是。

莫非,昨日时将离也在那望江街看龙舟?

就在少女心思飞转之时,时将离猛然凑近,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唇上的伤半晌,才缓声笑道:“安宁看起来便不会水。”

面前俊美的面容突地放大,慕安宁心头一颤,下意识将木椅往后挪了些。

她微微侧眸,看了陆老大夫一眼,见他并没有注意到时将离的举动,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将离惯会做一些令人误会之举,不过倒是没想到她不会水这事,竟还能看出来。

见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慕安宁眨了眨眼,笑道:“时公子所言不虚,我确实不会水,昨日我被一位”她停顿了一瞬,方才继续道:“一位友人所救。”

“时某猜”时将离毫无意外地扬了扬眉,从容地理了理自己那身玄色披风:“救安宁的是顾世子。”

慕安宁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见时将离一副肯定的神情,不由得发问:“时公子昨日也在那望江街?”

时将离应当是亲眼所见,否则怎能连救她性命的是何人都能猜出,不过未免有些太巧了。

时将离握拳咳嗽一声,面色在一瞬之间变得更为苍白,甚至比一般的女子都还要白。

他眸光微转,并未作答,而是勾起唇角:“安宁相信顾世子所言?”

注视着时将离那双淡灰的眸子,慕安宁心头突地一跳:“时公子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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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日在江底,朦胧间瞧见的那双眼睛。

莫非,昨日救她的人,是时将离,并非顾淮之?

顾淮之骗了她?只是,她没想到,他脑子不清醒还能翻墙。

顾淮之回过神来,那双涟漪的桃花眸微微垂了下来,丝毫没有往日嚣张的气焰,反倒显得异常乖顺。

半晌,少年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声音略微有些哽咽:“阿宁,别死好不好?”

他说罢,便伸手拉住了少女月白的衣袖,似乎当真在怕她离世。

慕安宁垂眸望向那只攥着她的大手,眉头皱得更紧了,声音却带了点无奈:“世子,我没死。”

顾淮之好端端地过来说这么一句话,倒有点像是在咒她,着实不吉利。

眼见少女正将衣袖往后扯,顾淮之的手指又紧了紧,仿佛一松手,少女便会消失不见。

慕安宁心知少年醉酒,只得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衣袖,但却不自觉放缓了语速,轻声问:“世子可还有其他事?”

若是没有,那她可要提出乔大哥一事,就是不知,此刻的顾淮之能不能听进去。

顾淮之摇了摇头,旋即又蹙紧了眉头,与少女的目光对上,认真颔了颔首:“还有。”

“嗯,世子但说无妨。”慕安宁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只得点头应了一声。

少年垂下头,喉咙滚了滚,声音又沙哑了几分:“阿宁,对不起。”

慕安宁这下是真的有些愣怔,一时想不出顾淮之好端端地同她道歉作甚。

顾淮之晃了晃少女的衣袖,闷声问:“阿宁,原谅我好不好?”

慕安宁眨了眨眼,并未躲避少年毫不掩饰的目光。

月光落在他身上,好似给他镀了一层光。

她忽然发觉,他与从前越来越不像了。

半晌,少女才真诚发问:“世子何错之有?”

顾淮之从前,断不会低头同人致歉,今日他这酒喝得,倒是有些糊涂了。

更何况,这几日她未曾与顾淮之相见,又何谈起什么争执。

他莫不是找错了人,才来同她道歉?

而顾淮之扯着她衣袖的手指一紧,脑中思绪混沌。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同她好好道歉。

他怕,以后再无机会了。

顾淮之似乎没听到少女说得话,而是自顾自道:“阿宁,你不原谅我也没事。”

那嗓音中,似乎还带了点委屈。

慕安宁微微一愣,只听少年认真恳求道:“只是,你先别嫁人好不好?”

慕安宁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继而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不好。”

她还有半月便要成婚,顾淮之忽然过来说这么一句话,任谁都不会喜欢听。

更何况,纵然她并不想过早成婚,侯府也断不会同意。

顾淮之似乎没有听到少女的答复,而是继续自顾自道:“阿宁,你想不想看星星?”

他记得她从前说过,喜欢夜晚,喜欢星星

也喜欢他。

慕安宁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夜色,万里无云,只有一个月牙儿悬在空中。

哪来的星星?

但还没等她作答,慕安宁便感到浑身一轻,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少年抱在怀中。

闻着渗入她鼻端的清香,慕安宁闭了闭眼,默了一瞬,待稳住心神才问道:“世子这是在带我去哪?”

她能感到,少年似乎在带着她向上而去。

少年并未作答,但慕安宁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一时也紧绷着不敢乱动。

片刻后,双脚终于落了地,但少年却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世子先放开我。”慕安宁微微侧眸,才察觉自己现下在屋顶上。

天上一颗星都没有,顾淮之不仅要看,竟还要到屋顶上来看。

他喝醉了酒,倒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但她可不想同他玩。

少年呜咽了一声,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不放。”

梦里,他就是过早松了手。

头部莫名有些隐隐作痛,但时将离却迟迟不作声,那眼底的神情让人丝毫看不透,仿佛藏着无尽的谜团。

“随口一说。”时将离笑了一声,侧眸往门外一瞥,旋即压低了嗓音:“安宁给我开张方子罢。”

这话题分明是时将离挑起来的,但他又如此故弄玄虚。

慕安宁心中隐隐感到一丝古怪,但却没再追究,只是应了声‘好’。

尽管此刻医馆内并没有太多人,但此处总归不是闲聊的地方。

瞧着他的面色确实似是着了凉,慕安宁本想为他开一张祛寒的方子,但仍旧有些不确定:“时公子,你还是让陆老大夫先为你诊脉,再做定夺罢。”

他染上的这个风寒,看起来并不简单。

“不必。”时将离下意识开口,停顿一瞬后,忽而笑着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得吓人的手腕:“若非要诊脉,那安宁来吧。”

慕安宁愣了愣,然而对上男子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时,却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但就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那凉得吓人的手腕时,她霎时回过神来。

一股寒意自男子的肌肤上传到她的指尖,慕安宁眼波颤了颤,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有些僵硬的手。

她轻轻蜷曲了手指,笑道:“小女学艺不精。”

这话说得不假,她平日在医馆只是写写药方、抓抓药。

关于学习诊脉一事,陆老大夫曾对她说不必着急。

陆老大夫偶尔会让她触摸怀胎女子的脉搏,以便让她分辨出一些差异。

至于男子的脉象,她却从未把过。

不过,这时将离怎么好似同那系统一般,能控制她的行为。

适才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只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着实诡谲之极。

时将离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似笑非笑地将衣袖拉了下去:“虽心中失落。”他欲言又止地叹息一声:“但听安宁的罢。”

听着这一番极其容易令人误会的话,慕安宁嘴唇微启,欲言又止。

陆老大夫才是这济世堂的大夫,时将离怎的硬要她诊脉。

不过,看时将离还是不急不躁坐在那,似乎没有站起身让陆老大夫为他诊脉的打算,她便明白多费口舌也无济于事。

慕安宁只好垂下眼帘,熟练而流畅地在纸上写下了几种药材的名称:“时公子,这几味药材需细细熬煮一个时辰,连着服三日便可调和体内气血。”

她缓缓站起身,娴熟地抓了药方中的三味药:“这最后一味药,药性极重。”她一边干净利落地包药,一边嘱咐道:“若时公子并非极其畏寒,无需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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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那身披风上,暗觉自己这番话有些多余。

这时将离的身子未免太过孱弱,孱弱地甚至有些古怪,与在梧桐城时大相径庭。

闻着手中扑面而来的药香味,时将离缓缓勾起唇,眸中泛起一丝愉悦的神色:“多谢安宁。”

这游戏,当真有趣。

观着时将离远去的背影,慕安宁心底权衡一番,忽而又站起身依循先前的药方,抓了几味相同的药材。

夕阳斜下,不多时,便到了她回府的时辰。

陆老大夫顾及她是个姑娘,即便她自个要求可以稍晚些离开,但他每日到了时辰,便会不容置疑地将她赶回府。

慕安宁才踏出医馆,便面露讶异地顿住了脚步:“世子?”

他没说的是,两个人丢脸也比一个人要好。

若是能拉着顾兄一起,那他便不会过多担心出糗了。

见顾淮之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不动,谢云庭赶忙信誓旦旦地保证:“顾兄且放心,绝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他诚恳道:“顾兄,算小弟求你了!”

顾淮之望着他的炯炯目光,实在是没了办法,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行吧。”

说罢,他睁开眼,望向自己被扯住的胳膊,略显不耐。

谢云庭见状赶忙松开了手,眉开眼笑道:“顾兄,我就知道你面冷心软,定不会抛下我一人!”

*

慕景悦满脸得意,对着自己的母亲道:“姨娘,适才祖母答应了,今年便会着手开始为我相看一门好亲事。”她嘴角的那抹笑全然无法掩饰:“方才那许氏在祖母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之前慕老夫人还未归府时,那许氏可是明里暗里地为难他们,又是克扣这个,又是克扣那个的。

芸娘面色无常,毫无意外之色。

她早早便料到,像崇德候府这种人家,绝不会在婚事上亏待庶女,反而还会好好筹谋。

芸娘抿了口茶,满意地看向自己娇俏女儿,调笑道:“悦儿,姨娘日后能不能翻身,可就看你争不争气了。”

说罢,她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放下茶杯:“你那弟弟也不知去哪儿了,今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慕景悦微微勾起唇角,面上却是装作毫不知情,轻轻摇了摇头:“可能去哪玩儿了吧,这些日子父亲公务繁忙,都无暇督促他的学业。”

芸娘挑了挑眉,凛声道:“悦儿,你莫不是将你姨娘当成傻的?”

她那儿子自小便与其他孩童不同,从不贪玩。

慕景悦身子颤了颤,眼神闪烁了片刻,心知瞒不过姨娘,才终于缓缓开口。

顾淮之拧着眉瞥了眼她那副我见犹怜的神情,不耐地冷声道:“先追上再说。”

距离骤然缩短,他们的船终于靠近了前面那艘小船。

船上一男一女的身影,也愈发清晰地刻在他眼底。

终于,两艘船并肩,但那船上的两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异样,仍在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顾淮之冷笑一声,扫了那面容白净的男子一眼:“你这是看上这小白脸了?”

第33章强取

顾淮之的一番言辞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面,立即激起了千层波澜,引得另一艘船上的三个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电光火石间,率先开腔的是慕安宁那艘船的船夫。

他将船缓缓停在湖畔中央,颇为欣喜地向着另一位船夫招了招手,眼中是见到老友的激动神情:“老李!”

被唤为老李的船夫稍显迟疑地跟着停下了船,放下船桨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在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红衣少年后,他心有余悸地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犹豫片刻,也同向他打招呼的人挥了挥手,轻声道:“老吕!”

不怪他适才这般紧张、服从于少年的命令。

着实是在这上京,除了安庆王世子,便没人会束着高高的马尾,再穿着一身醒目的绯红锦衣了。

“李军师,咱们的药材着实紧缺。”医师摇头叹息,看了眼昏睡不醒的顾淮之:“顾小将军腹部的伤势,若是没有上等的金创药,只用些普遍的伤药,恐怕得十余天才能下床”

慕安宁不由得看了榻上静静躺在那、面容毫无血色的少年一眼,心中略感惊诧。

虽说那伤口不浅,但顾淮之的身子骨不至于这般差才是,怎会十日都下不了床?

还记得那时在梧桐城,他的腹部也受了重伤,但只是过去一日,他的伤势便已然有了好转。

那时的他虽算不上生龙活虎,但全然没有如今这般虚弱。

听到医师的话,李军师的面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沉重:“咱们当真没有一点金创药?”

这几日梁人随时有可能攻打进来,倘若顾淮之再这样躺下去,只怕要出事。

医师连连叹气,瞟了一眼李军师的神色,欲言又止:“李军师,我们已尽力减少使用伤药,不过这几日的伤亡”

医师余下的话并未说出口,但就连静静立在一旁的慕安宁,都听出了他话中有话。

楚国伤亡惨重,若非她此刻身临其境,先前在上京纵然是听说了,也绝无可能想象出来。

光是从她的帐篷走到顾淮之这处,她就遇到了不少伤势惨重的将士。

有的人伤了一只手、有的一条腿、更甚者,直接少了一只眼睛,看得她心里难受得慌。

但更难受的是,她无能为力,也无法替他们上战场。

梁国人这番偷袭,实在可恨。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婉转悠扬地缓缓开口:“关我何事?”

外头的人默了一瞬,不敢作声。

而那女子又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

“滚。”而现下公子终于意识到送人东西,需要上心,但却是连送都没送出去。

也不知是因为慕姑娘不再喜欢桃花了,还是不再喜欢公子了。

*

贵女们聚在一处无人的廊道下,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适才发生的事情:“柳姐姐,你此言当真?顾世子果真会同慕姑娘解除婚约?”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姑娘,正是向来讨厌慕安宁的柳清月。

她一身张扬的明黄衣裙,全身上下点缀着一串串精美的首饰,闪闪发光。

她暗自享受着贵女们的追捧,掷地有声道:“那当然,你们不是也听见了?她并非侯府千金,安庆王府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世子妃回去。”她顿了顿,自信道:“如今她的那位妹妹要嫁于太子殿下做太子妃,那她就更不可能嫁于世子了。”

在他们楚国,历来都没有过一家有两位姑娘,同时嫁于皇亲贵胄的先例。

姑娘们听见她的话,面上雀跃难以掩盖。

太子殿下犹如一轮皎洁的明月,高不可攀,令人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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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顾淮之却不同,他虽也是天之骄子,但若是让父亲努努力,嫁于他也未必是天方夜谭。

论及容貌与家世,他比起太子来也是不差分毫。

这样看来,顾淮之显然是更好的归宿。

一位颇有眼色的贵女察觉到柳清月的心情不悦,急忙带头道:“如此,那便要先向柳姐姐道声恭喜了。”

剩下几位姑娘也顿时反应过来,口头上跟着连连附和,但心中却各怀打算。

柳清月虽然是她们之中身份最尊贵的相府千金,但她们并不认为自己没有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没有人愿意轻易放过顾淮之这块香饽饽。

柳清月睨了说话的人一眼,不过终于恢复了笑容,面颊泛起一抹羞红,嗔道:“说什么呢?”

她故作不喜欢旁人这般说的模样,但心底却是暗喜。

她自三年前,顾世子当街纵马,英姿飒爽地救下她那一刻,便对他芳心暗许,甚至为了在街上偶遇他,不惜央求了父亲好几日,才终于得到出门的许可。

怎料,她才刚刚规划好他们的未来,她这到了手的夫婿,就被慕安宁抢了先。

这三年来,她一直坚信,只要他们两人没有成婚,她便仍然拥有机会。

这等啊等,可算是让她等到这一天了。

这绝对是命运对她的垂青,是她不懈努力的成果。

几人继续谈论着这事,恭维的话接连不断。

“慕,慕小姐”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五位姑娘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舌头,不敢再继续言语。

面皮薄的那两三位姑娘,更是窘迫得直接羞红了脸,眼神闪烁不定。

本来只是随口议论一番,谁知道话中的正主竟然突然现身,让人措手不及,也不知她到底听见了多少

柳清月看着款款出现的少女,面色微微一变,怒声质问道:“慕安宁,你竟然偷听我们的谈话?”

慕安宁面色淡淡,她本也不想听,只是她们恰好就停在亭子与摆筵席的花园之间的廊道。

她当下只剩两个选择:要么回到顾淮之所在的亭子,要么继续前行,穿梭这廊道。

显然,她不可能选择前者。

慕安宁从容一笑,眸光清澈,缓缓开口:“柳小姐既对世子如此钟情,何不大胆表明心迹?”

柳清月脸色变幻莫测,一阵青一阵白,张口欲反驳,却想不出任何反驳之词。

要知道,能得王妃赏识,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而慕安宁却不懂得珍惜。

她莫不是还想着退亲?

慕安宁没去看养母难看的神色,垂眸福了福身:“母亲,安宁忽而感觉身子有些不适,现下宴席也将结束,安宁想先行回房。”

慕安宁既说了身子抱恙,众目睽睽之下,许氏也只好点头同意,免得她有了亲生女儿,便亏待养女的闲话传出去。

*

慕安宁快步回到屋内,命抱琴替她打水来后,便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

她倚着紧闭的房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惨白如蜡。

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自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宛若晶莹的珍珠在翡翠般的面庞上,分外显眼。

半晌过去,她才反应过来,抬起纤纤玉指,将其拭去。

适才,还在院中之时,她便感到眼眶酸涩不堪,怕养母问起,才匆匆回房。

她分明不想哭,但泪水却丝毫不受她的控制,眸中情绪也一下浑浊一下清明,像是迷雾中的湖水,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静如镜。

这女子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

慕安宁眉眼微动,抑制住了想直接回头的冲动,又抬眼看了看顾淮之的神色。

他是正对着屋内的,应当可以瞧见里面的是何人。

原本盯着前方的顾淮之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眼神,瞬时低头看向她。

她的唇角微微动了动,想用口型询问他可否瞧清屋内之人。

然而顾淮之却神色一变,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俩人的距离也随之靠近。

慕安宁一惊,发觉自己直接被按在了他胸膛前。

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她屏息站了一会,以为少年是瞧见了什么。

然而除去听见门外之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外,她便再未听见其他声响,那名女子也没再出声。

慕安宁被他捂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不禁稍稍动了动唇,想示意他松手。

顾淮之不提防感到掌心轻轻一痒,脊背顿时一麻,猛然松开了手。

那感觉酥酥痒痒的,从他手指的末端开始,渐渐蔓延至整个手掌,一直窜进他心窝里。

好奇怪的感觉。

慕安宁吸了几口气后,无意间注意到少年古怪的神情,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原也没想发出声音,没想到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差点将她捂得窒息。

就在两人愣神之际,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再然后,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显然是有人点亮了烛火。

慕安宁心口一紧,将目光从少年脸上挪开,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两步,旋即转过了身。

这位副阁主似乎在帮他们俩人避开外头的那些人,但她与他们不应当是一伙的吗?

一名身着紫色纱裙的女子光着脚,缓缓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内。

她身姿婀娜,行动轻盈,尽管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略微上挑的狐狸眼,但却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她捂着嘴笑了声,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宛如薄雾般飘逸,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两位郎君?”

她的眉梢微微挑起,调笑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转。

慕安宁垂眸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仍旧穿着男装,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

眼前这女子婀娜的身姿,怎么与兄长爱慕的那位女子那般相似?

旋即,她又暗自否决了这种想法,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在慕安宁暗暗打量紫衣女子的间隙,顾淮之悄然往旁别挪了两步,挡住了少女的视线。

他此刻才发觉,这间屋子内弥漫着一种异常浓烈的香气,将他身后少女身上淡雅的兰香全然掩盖住了。

他的心中微异,忽地朝着面前不只是敌是友的女子开腔,打破屋内的静谧:“你点了什么香?”

这香绝对有问题,否则他怎会感到头昏脑胀,还有一股燥热袭上心头?

但为何,慕安宁却似乎毫无所觉,面色依旧平静。

慕安宁察觉少年立在了她身前,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些距离。

旋即,她悄然吸了吸鼻子,不由得不解地看了眼,才从她脸上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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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年。

哪有什么香,她怎么没闻见?

那女子似是讶了一瞬,随即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细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淮之道:“香?”她咯咯笑了声,吐气如兰:“小郎君是否觉得香气宜人?”

慕安宁眨巴两下眼睛,又试着吸了几口气,却还是什么都没闻见。

在她心中疑虑加深之际,顾淮之的眸光冷峻下来,没有吭声。

一点都不好闻。

他不由得侧眸看了眼身后的少女,她的杏眸漆黑明亮,宛若两泓清澈见底的清泉。

这让他莫名想起山上清凉透骨的泉水,若是纵身跳进去,也许能缓解他心中的燥热。

他这是在想什么?

李军师面色沉凝,挥了挥手,让没了法子的医师下去,心中暗自思量着,也不知皇帝是断定了楚国会胜,还是想使同样的招数,挫挫顾小将军的锐气。

想当年,他随着安庆王,也便是顾将军征战时,尚年轻气盛的皇帝也是这般不顾他人劝说,执意不派援兵,就连军粮都克扣了一半。

所幸,当初顾将军与花将军配合得当,在绝境之中使技,将敌人一网打尽。

否则,大梁的江山便要毁于一旦。

说句大逆不道的,他早就觉得,如今已经老糊涂的皇帝,该退位,将皇位让与太子殿下。

慕安宁忽地若有所思开口,打断李军师脑中翻腾的思绪:“李军师,小女有一惑。如今军营中共有几名医师?”

李军师沉沉叹了口气,看了眼床上的少年将军:“五名。”

慕安宁眉头立时一跳,难怪方才她注意到,将士们的伤口包扎得略微有些粗糙。

原来,这偌大的军营中,竟只有寥寥几名医师,而身负重伤之人却数不胜数。

“姑娘不知,那日的梁人癫狂,就连医师都没有放过”李军师想起那日的场面,既惋惜又后怕。

太子殿下此番前来,便是为了率领援兵,只不过,他应当并未带来多少伤药,否则医师们如今也不会如此为难。

慕安宁的呼吸滞了滞,梁人果真如传言一般,丧尽天良。

在他们楚国,就连三岁孩童都知,战争中,给医师留一条命这般不成文的规矩。

“李军师,方才在来军营的途中,小女瞧见了一种草药,于治愈刀伤极其有效。”慕安宁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在李军师探究的目光下,拿出了袖中的图纸:“小女草草画了一张图,还请李军师过目。”

其实方才在路上瞧见,她便想直接摘一些过来,只不过顾淮之的伤势耽误不得,他们越快回营越好,她也便没来得及。

谁知,如今军营中竟连金创药都没有,而今给顾淮之上得药,比金创药药效要差上不止一星半点。

她忍不住想,若是此刻陆老大夫能将他研制出来的药粉,都带来边关就好了。

李军师目露讶异,忙不迭将纸接过来细细查看,片刻后才发问:“姑娘会医?”

“小女略懂皮毛。”慕安宁看了纸张一眼,缓声解释道:“这株草药名唤青灵草,小女想着,若是李军师觉得行得通,明日可否派人随我一同去采些过来?”

她已记下了路程,那林子离军营不算太远。

就依如今的状况,着实是越早采越好,能多救一个人是一个人。

“姑娘有这份心,着实难得。”李军师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纸上那在他看来,就是再简单不过的花草上:“只是,老夫还需先问过医师的意见。”

慕安宁了然点了点头,李军师暂时信不过她,她并不意外。

这草药虽不普遍,但一般的医师都认得,不会出差错。

见李军师又怔然望着她,慕安宁思忖了一番说辞,便轻笑着问道:“军师方才说小女像一位故人。小女有些好奇,不知军师可否透露一二?”

问完这个问题,慕安宁的一颗心似乎隆隆跳了起来。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

李军师恍然回神,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斯人已逝,但姑娘的样貌确实同她极其相似。”

只是,两人的性子截然不同。

慕姑娘的性子倒是同她那位丈夫的性子一般无二,都是那般温吞。

就是可惜,那时,他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便听闻她与她夫婿的噩耗。

他这几个月以来,也一直在查,为何精通武功的她,会轻易被人杀害。

不小心触及他人伤口,慕安宁眸光微动,面露歉意,垂下眼帘,道:“是小女失言,军师节哀。”

在慕景悦紧张兮兮地注视下,她轻轻勾起唇角,由左边走至右边。

从适才的一番交谈来看,那位谭公子虽然说话有些结巴,但却很是有趣。

长相也在她钟意的范围内。

她缓缓抬起手,然而,就在芍药要被投出去的那一瞬间,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制住了她的手臂。

紧接着,她手中的白花便被夺走了。

第34章怒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立在台子上的夫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试图打圆场道:“世子这是看上这朵芍药了?”

她适才的目光只集中在一众贵女身上,全然没注意到顾淮之竟也在那群公子哥中。

她不由得暗自摇头,这顾世子当众让慕家小姐难堪,也不知是对她心存何种不满,退了亲后竟还揪着不放。

顾淮之未曾抬眼望向台子上的夫人,也未作答,只是那双桃花眸紧紧盯着眼前微微蹙着眉的姑娘,仍旧保持握着她的手臂不放的姿势。

谭文淮僵硬地将剑放回了锦盒,旋即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一、一点小事,姑母莫要忧心。”

他不想姑母因此忧虑,也害怕姑母会因为这件事,从而开始对他的这桩婚事,存有顾虑。

苏夫人看出谭文淮有意隐瞒,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

她这侄子自小性子便温吞,让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甚至见不得一点血迹,一见便会昏死过去。

昨日,谭府来报谭文淮晕倒在家中,她着实吓得不轻,而后才知,原来是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如今种种迹象交织在一处,想来应当便是顾世子干的。

但依谭文淮的性子,惯不会主动去得罪什么人,莫非是因为

恰在谭文淮心中忐忑不已,生怕苏夫人发现端倪时,大病初愈的苏念慈缓步走了进来。

苏念慈看了眼不争气的表弟后,缓声笑道:“娘,时辰不早了,我与阿淮还是先去医馆了。”

*慕安宁心头微叹,慕宛儿形容的很贴切,那暗卫确实有些蠢笨,但也好歹为她们提供了线索。

被身后两人穷追不舍的姐妹两人,这辈子没跑得这么快过。

方才暗卫说太子的人在南边等她们,可先下伸手不见五指,压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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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分辨东西南北,她们只能漫无目的地跑。

但两名久居深宅的女子,终究还是跑不过身强体壮的山匪,他们不堪入耳的对话,也逐渐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小美人,给爷站住,乖乖从了爷!”

“可大哥”

“等我们享用完了,再给大哥也不迟!”

慕宛儿猛然拽住就要跑不动的慕安宁:“姐姐稳住!”

慕安宁跑得满脸通红,没时间回应慕宛儿,只是试图调整自己不匀的呼吸,但腿脚压根不听她的使唤,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小娘们跑得还挺快,一定很带劲!”穷追不舍的山匪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发出了奸笑。

眼看就要被追上,慕安宁喘息几声,转头促声道:“宛儿,药粉。”

少女说罢,便将袖中的药粉拿出来,转身尽数撒在了那两人脸上。

而慕宛儿也紧随其后,猛然一撒。

“什么东西!”被糊了一脸的山匪咳嗽几声,厉声道。

看着两个闭着眼却仍旧中气十足的山匪,慕安宁略感讶异,但来不及多想,便道:“快跑。”

这药粉看起来于他们,怎的没有多大用处?

果然,那两人没多久,便又举着火把跟了上来,一边跑一边骂:“臭娘们,胆敢给老子下药!”

另一名山匪脚步踉跄了几下:“二哥,我有点晕”

“没用的东西!”被唤为二哥的山匪回头骂了一句晕倒的同伴,但却没停下步伐。

慕宛儿欲哭无泪:“姐姐,你这药怎么对这个人没用?”

慕安宁说不出话,只能暗叹这其貌不扬的山匪内力着实深厚。

“该死!”山匪边跑边骂,但脚步却略微有些虚浮,只是心中的不甘在支撑着他。

就在慕安宁的心神稍微稳了稳时,突地感到肩上传来一股力道,而身旁的慕宛儿也是一样。

姐妹俩人被迫停下,只听那山匪狠戾道:“竟敢给老子下药?”

“大、大哥,有话好好说。”慕宛儿干笑一声,当机立断准备求饶:“你不就是要财吗,都给你都给你!”

慕安宁攥紧衣袖,平稳语气道:“若是要钱财,可以商议。”

她方才将手中所有的药粉都撒了,余下的都放在行囊中没拿出来。

不过,她还留了一手。

“财?老子要人!”山匪奸笑一声,直接大力将两人推到地上:“老子这就把你们俩姐妹一起办了!”

“woc!”摔倒地上的慕宛儿直接惊呼出声。

手臂被尖锐石子刮伤得慕安宁抿住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响。

她抬眸,只见那道令人作呕的目光正不断扫视她们两人。

“你要干嘛?”摔得龇牙咧嘴的慕宛儿捂住胸口,虚张声势道:“再过来我喊人了!”

“喊,使劲喊!”山匪解开衣襟,但却没去管慕宛儿,而是将目光投向慕安宁:“爷先从美的开始!”

“姐姐!”慕宛儿一惊,艰难地准备爬起身。

而卧躺在地上的慕安宁的眉心立时一紧,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人直接拉住了裙摆。

山匪看着裙摆被撕裂的美人,咽了口口水:“爷这就好好疼你!”

他说罢,便准备直接扑到少女身上。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散发着恶臭的男子,慕安宁一颗心狂跳不已。

少女没再犹豫,直接将随身携带的银针抽出,精准扎在山匪的后脑勺。

便是在她扎下去的那一瞬,她看到一柄剑用力砸在山匪颈脖上。

紧接着,晕过去的山匪便被人一脚踹走。

慕安宁愕然抬眸,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名穿着战袍、身型修长的男子。

竟这般巧?

然而,在看到男子的面容时,慕安宁却是一愣。

顾淮之挑了挑眉,有些笑不出来:“所以堂兄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他昨日回府后,连夜写了封信送到东宫,而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入宫。

结果顾亦寒却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显得他多此一举了。

坐在案前的顾亦寒,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目光仍旧落在手中的折子上:“孤早已派人跟着,阿淮不必多虑。”

锦衣卫追捕梁国细作,却又全数覆灭这等传出去会令大楚蒙羞的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晓。

而慕宛儿会混入其中,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下她。只是他还想看看,自己这位未婚妻子,究竟还有何能耐。

顾淮之‘呵呵’笑了声,拂袖坐到一旁:“堂兄这话说的,慕小姐又不是我日后的妻子,我可不担心。”

他看了眼仍在处理政务的顾亦寒,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不过,堂兄还是管管你的太子妃吧。”

顾亦寒终于不解地抬眸,看向眉稍扬起的堂弟:“嗯?”

顾淮之脑中闪过昨夜他背了一路的少女,耳根不由得一烫,没去看顾亦寒:“咳,慕二小姐这几日都将阿宁教坏了。”

若非慕宛儿,慕安宁可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还在街上乱走。

顾亦寒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折子,恍然颔首:“行,孤听阿淮的,会管好孤的太子妃。”

旋即,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笑意,语气却很是不留情:“不过,孤可是听闻,慕家大小姐已经定了亲,阿淮这般唤她,恐怕不妥。”

慕府身为他未来太子妃的娘家,自然所有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顾淮之仍旧是那个姿势,漫不经心道:“只不过是定亲,又不是成亲。”他闭了闭眼,心底泛起些许酸苦:“就算是成亲,我”

余下的话顾淮之没再继续说下去,但顾亦寒却听出了堂弟的言外之意,冷眸终于染上一丝波澜。

半晌,顾亦寒才温声开口,似是好言相劝:“阿淮,何必执着于一人身上。”

他看出自己这个情感迟钝的堂弟是当真动心了,但换做是他,定不会执着于一个即将成婚的女子。

或者说,自己心仪的女子与别的男子定亲这等事,在他这里绝无可能发生。

顾淮之闻言,黑眸定了定,一时有些许怔松。

自从他发觉自己对慕安宁的感情后,堂兄从未说过这种让他放弃的话。

今日如此反常,莫非顾亦寒心里也觉得,他与慕安宁两人再无可能了?

这个念头在顾淮之心头翻腾着,半晌,他才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唇边噙着一抹笑:“堂兄,你这东宫闷得慌,既然话已经带到了,那我就不多待了。”

望着少年转瞬即逝的背影,顾亦寒摇头笑了笑,垂眸时,眸光却是一暗。

梁国日益肆意妄为,不仅边境冲突频繁,如今上京内也出了事,似乎丝毫不想顾及此前两国签署的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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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局势已经如同烈火燎原,一旦点燃,将是难以收拾的烈焰。

梁国这些年来暗地里招兵买马,恐怕到时只会是两败俱伤。

但皇帝却丝毫不慌,一点没将这些事放在眼中。

准确来说,他丝毫没将百姓与将士的性命放在眼中,也断然不会将亲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东宫内的顾亦寒心情沉重,刚出宫的顾淮之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路过的御花园内鸟语花香,但没了一同观赏的人,他再也提不起分毫观赏的兴趣。

从前,慕安宁时常会拉着他赏花,那时的他心中有多不耐,如今就有多后悔。

她分明就那样好,为何他就像是瞎了眼一般,分毫未曾动心。

还是说他动心了,但他却并不知晓?

顾淮之越想,心中便愈发酸涩不堪。

在这样纷乱的心境下,大步离去的少年自然没听见园内女子惊喜的呼声:“世子——”

慕安宁愣了愣,掩唇笑了声,不置可否。

缘分这东西,她从前相信过,但经过与顾淮之退婚那一遭,她却是更相信,人定胜天。

谭文怀听到表姐的话,脸色霎时不由自主地变得通红。

原本几人还想要继续寒暄一番,然而天色已晚,也确实不太适合,所以便相约着过几日去苏府一聚。

不远处,慕景悦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进眼底。

待二人离去后,她才终于上了马车,面带笑意地同慕安宁道了声歉。

慕安宁与那探花郎看起来倒是情投意合,那不如她就想法子成全他们,下一剂猛药,好让他们直接定下亲事。

第35章师兄

慕景锐缓缓将手中的书卷放于案上,看向愁眉不展的母亲:“姨娘,你就放宽心吧。”他的嘴角翘起一抹弧度:“他们不可能查得到我头上。”

芸娘睨了眼自己气定神闲的儿子后,揉了揉眉心:“你倒是颇为淡定。”她的右眼皮再次不自觉地跳了跳:“你父亲今日会叫那些个道士来府中,你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可千万要藏好。”

慕景锐深深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

即便他们发现了,也无可奈何。

这梁国的东西,他们楚国的人不可能看得出来是什么。

*

少年的话音刚落,周遭立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莫非,这位姑娘并非朝廷派来的大夫,而是顾小将军的情人?

难怪,适才顾小将军一反常态,迫使他们穿上衣裳。

而在慕大夫来到军营前,他可素来不会管这么多。

慕安宁不自在地动了动被少年遏制住的手臂,轻轻吸了一口气,半晌才挪开目光:“我没有不理你。”

她只是,不知该以何姿态去面对他。

顾淮之听到这话,眼底那抹委屈更甚,但又不能责怪她,只是问:“那你为何不帮我上药,却却来帮他们?”

依他对她的了解,她应当会因为他救了她一条命,而对他心生一点怜悯之心。

虽说,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但心底仍有些不快。

她竟这般绝情,一心只想嫁给谭文淮,以至于纵然他为她受了伤,她如今都不管不顾,只想同他撇开关系?

慕安宁一噎,下意识朝着四周的几十名将士看去,只见他们皆眼巴巴盯着她与顾淮之,眼底的八卦之意就快要溢出。

她还听到,有几名将士窃窃私语道:“顾小将军这是在同弟兄们争风吃醋?”

“嘘嘘嘘,别吵。听听慕大夫怎么作答”

顾淮之凝视着她一排微微颤动的眼睫,又看了眼她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

显然,她有点为难,但他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慕安宁身子绷得紧紧的,迫使自己不去想三日前的那一夜,语气平稳道:“世子所伤之处,我不便查看,还是让医师看为好。”

她如今帮人上药,不过是因为人手紧缺,而且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会去看男子的裸.身。

“阿宁,你怕什么。”顾淮之顿了顿,眉梢微微扬起,语气闷闷地补充了一句:“你从前又不是没看过”

她以往分明也给他的这一处上过药,为何如今就不可了?

而且,她竟还给那么多男子上药,偏偏就是不给他上。虽不知顾淮之从何得知此事,但谭文淮还是面色通红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与心心念念的姑娘定亲了。

一直到今日,他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顾淮之神情自若地抿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你逼她的?”

他早就打听过了,谭文淮是苏家的表亲。

若非有苏家在背后相助,他一个小小的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又怎能攀上侯府。

谭文淮眼神茫然,一时没明白顾淮之说的‘她’是指何人,也不明白自己逼了谁:“世子,你这、这是何意?”

顾淮之冷笑一声,猛然放下茶盏。

那忽然传来的清脆声响,直接让反应迟钝的谭文淮全身一震。

这谭文淮在慕安宁面前如此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四下无人,在他面前还要装出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

真是气人。

就在谭文淮仓皇不定时,顾淮之阴测测的目光从微微晃动的茶水,转移到了谭文淮身上。

顾淮之忽地拍了拍桌,不紧不慢道:“谭兄坐啊,一直站着作甚?”

面对少年友好的语气,谭文淮心底有些莫名发怵,但待意识到自己才是府邸主人时,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顾淮之身旁坐下了。

两人虽然隔了一张桌子,但谭文淮却感到一种无声的压力,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

顾淮之手指扣住腰间的绯红香囊,翻转把玩半晌才道:“谭兄可知这是谁送的?”

谭文淮一头雾水地瞟了眼顾淮之手中的东西。

少年虽然一口一个‘谭兄’,但他也看得出对方来者不善。

顾淮之掀眸瞧见他这幅抿唇不语的模样,以为他已经猜出:“谭兄,有些东西不是你能肖想的。”

从前,慕安宁亲手给他做过那么多样东西,这可不是谭文淮能比的。

就好比这独一无二的香囊。

“有些人,”顾淮之扬了扬眉,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谭文淮望着神色不明的少年,眸中困惑更甚。

他肖想的人?

他自问,从未肖想过任何人,若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应当有一人。

但他绝无丝毫歹念。

谭文淮恍然睁大了眼,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所以顾世子大费周章来谭府找他,便是为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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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切就说得通了。

难怪顾世子一见到他,便询问起了他与安宁的婚事,还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

纵然是脾气和善的谭文淮,此刻心中也难免涌起一丝不快。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措辞,才一鼓作气道:“恕在下斗胆,世子此言差矣,着实有些不尊重人。”

他实在不能容忍‘肖想’这等低俗的词,与安宁放在一起。

顾淮之冷哼一声,心里暗想着这厮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分明就能好好说话,还装什么结巴:“本世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

他不过就是道破了谭文淮的小心思,更何况,这谭文淮哪来的脸,竟要求他尊重自己。

若非阿宁,他压根就不会去在乎谭文淮这等每年都有一位的探花郎。

听见顾淮之如此嚣张的话,谭文淮涨红了脸,但仍然决心维护心上人:“世子,我知你与安宁两人之间有过婚约。”

顾淮之扬了扬眉,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谭文淮知道就好。

他与阿宁,可是有过三年的婚约,原本若无意外,今年便会成亲。

而今这些事,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待他解决了这些事,一定能同她回到从前。

“但如今世子与安宁既然解除了婚事,还请世子对安宁放尊重些。”谭文淮顿了顿,鼓足勇气继续道:“还还有,在下与安宁是两情相悦。”

谭文淮说罢,急忙调整了自己紊乱的呼吸,竭力不在少年面前输了气势。

“两情相悦?”顾淮之面色一僵,这厮在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他单相思,竟敢说阿宁也对他有意。

可谭文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脸色变化,他的一张脸虽然红到了脖子根,却仍旧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原本有几名将士还在低语,但听到这话,顿时闭起了嘴,耳朵竖得更高了。

就连离得近的一名医师,也不自觉放慢了手中动作。

他们很多都并非京中人士,只有些许住在上京,知晓些缘故。

而今在这沉闷的军营中,难得有乐子可看,可不要好好看看,一点都不想错过。

慕安宁听到少年提及从前,脸色渐渐被日头晒得升了温,扭过头,轻声说了一句:“如今不同。”

瞧着顾淮之的模样,应当并不知晓那晚,他们二人不小心亲上那一回事。

她这几日虽刻意试图忘记,不将这事当一回事,但仍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件只有婚后才能做得事。

更别提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

顾淮之的心猛地一揪,眸子深深地盯着少女恬静的面庞。

她果真是因为谭文淮,才这般对他,但他却无可奈何,也不能怪她。

是他自己不慎丢了她。

但他还是想再争取一回,毕竟,原本他以为那日在济世堂门前,会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见。

而如今,上天竟又将她带到他身边。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两人的缘还并未彻底了断?

正当少男少女立在树阴下不动时,忽地有几道笑声响起。

将士们相视而笑,没想到威风凛凛的顾小将军,竟在一位小女娘面前,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触怒她。

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他成婚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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