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归想着,这些话他是决计不敢在方砚知跟前说的。上次他开玩笑地说让方砚知不要把他裹成一个粽子样,这人就有些羞恼,半天没有和自己搭话。
沈舒年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就莫名其妙地踩住了这人的兔子尾巴,惹得人炸了毛。他费了许多劲儿才将人哄了回来,想着方砚知也是关心则乱,便心甘情愿地任由他打扮自己了。
二人一道走入布料坊,便从左到右地开始看展出来的料子。方砚知这个地地道道的现代工艺品除了能看个颜色鲜艳之外,半点看不出来布料好坏,便任由沈舒年挑选他自己喜欢的。
几个月的辛苦经营总算带来了高额的回报,够他和沈舒年过一个热热闹闹无忧无虑的新年。就算沈舒年一口气买了好几匹料子,也不愁付不上钱。
他一拍胸脯,对着沈舒年骄傲地说道:“你生得俊俏,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你就尽管选你能看入眼的,不必担心银两的事情,我来买单。”
沈舒年被他这一番豪言壮语给逗笑了,末了回过味来,闹了个大红脸。他赶忙拉下方砚知的手,左瞧右看,见周边的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开玩笑道:“方公子这么豪气,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二人从左到右,从外到里的看了好一圈,沈舒年都没看着自己满意的。随着渐渐深入坊内,布料质量便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看起来更加精致华丽。
他的目光在展出来的香云纱上落了片刻,继而转移了视线去瞧其他的料子。方砚知本来优哉游哉地跟在沈舒年的身边,见他好似喜欢,却半点没有言语。
方砚知眉眼一抬,看到了香云纱上方标着的价格,心下便已了然。
方砚知装作无知无觉地拿起了一匹香云纱,在沈舒年身上对着比划了几下,啧啧称奇道:“沈舒年,你喜欢这个吗?我瞧着还不错,该是特别衬你。”
沈舒年闻言回头,见方砚知拿起了那匹吸引了自己目光的香云纱,虽然心上欢喜,却还是不免担忧地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价格可着实不太美丽。”
方砚知见沈舒年没有拒绝,便知道他确实喜欢,只是碍于价格昂贵不想麻烦自己。因着沈舒年的举动,他心里软成了一汪春水,像是仲春融化的冰面,滴滴答答的,潮湿又温暖。
他心上既熨帖又满足,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沈舒年得偿所愿。
第71章
他不容分说地将布料拿起,交给了坊内随处可见的用来收账的小厮。那小厮见客人拿起了一匹香云纱,瞬间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手上昂贵华丽的料子,又看了一眼方砚知,似是不相信他能消费的起这样名贵的布料,怀疑的眼神在方砚知身上逡巡一道,才渐渐放下心来。
“沈舒年。”方砚知牵起沈舒年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看着人眼睛,满含真诚地缓缓说道,“若是喜欢,便不要计较那么多。我说过的,你喜欢就好。”
沈舒年愣了一下,旋即绽放一个明媚的笑来:“好。”
他又挑了一匹不同颜色的香云纱,顺带再选了一些其他材质的布料,一起送去结了账。老板娘稀奇地看着前来付钱的两位公子哥,不仅拿了坊内最贵的料子,而起一左一右皆是丰神俊朗,相貌不凡之人。
老板娘自认为见多识广,可是到底地处偏僻,之前未曾见过这般才俊,一时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却仍旧堆起了满面消息,乐呵地收钱包装。
布料已经选定,那边就是量体裁衣。缝衣铺子里的裁缝顺顺利利地帮沈舒年量好了尺寸,到了方砚知这里却少见的犯了难。
无他,只是方砚知实在受不得不熟悉的人在他腰间背上摸索测量,让他不受控制地僵直了背。
他腰间的痒痒肉不幸被触及,方砚知突然整个人一绷,没忍住笑了出来:“有些痒。”
那裁缝听得一头黑线,本来方砚知就算不上一个配合的顾客,现下又怕痒,真真是费力不讨好。他手上用力,卷尺卡住方砚知的腰,一边按住尺子保持不动,一边凑上前去看着数据。
方砚知忍了片刻,到底没有忍住,整个后背都弓起来了:“哈哈哈,有些痒。”
裁缝没来得及看清楚数据,就被方砚知打断了。他手一松,按住的一端卷尺也脱了手,彻底是白费功夫。
方砚知笑得没心没肺,沈舒年在一旁却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裁缝师傅一个不乐意给方砚知丢出去。趁着老师傅还没发火,他自告奋勇地走上前去:“我来吧。”
“你?”那裁缝狐疑地打量着沈舒年,似是不相信这样一个毛头小辈也有量体裁衣的精准度和能力。
“小时候见母亲为父亲测量尺寸裁制衣服,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了些许皮毛。虽不精通,量个尺寸却是不在话下的。”
裁缝见沈舒年话语真诚,疑虑打消了些许。他看了一眼沈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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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又看了面前仍旧缓不过来的方砚知,末了幽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将手上卷尺递给了沈舒年。
这回轮到沈舒年给方砚知测量尺寸了。不知为何,看着拉长卷尺走上前来的沈舒年,方砚知收了笑意,竟然会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他咽了口口水,压住心上莫名其妙的悸动,强撑着身子试图给大脑发号施令,让它好好控制身体不要再闹出笑话来。
沈舒年站在他的身前,双手带着卷尺展开,环住方砚知的腰。二人靠得很近,方砚知甚至还能闻见沈舒年衣领处散发着的淡淡的熏香味。
他有些窘迫,微不可查地向外仰着身子,想要离沈舒年远一点。沈舒年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以为方砚知又不肯好好配合测量腰围,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脊背,威胁警告的意思呼之欲出。
方砚知被沈舒年拍了一个激灵,险些在台子上直接蹦了起来。可是扭头一看,那个老裁缝还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十分不满。
对上老裁缝那张了无生趣的脸,方砚知心里那些旖旎绮丽的幻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没在心上留下痕迹。沈舒年不是外人,他的靠近要比老裁缝的靠近让方砚知适应的多,为此他控制着自己,没有继续向外歪着。
这回总算顺利了许多,沈舒年成功地量到了尺寸。怕测量不准,他又按着方砚知的肩膀再度量了一遍数据,见相差无几之后才满意地将卷尺递还给了身旁的裁缝。
那裁缝脸色极臭,对方砚知这样不配合的顾客没有半点好脸色,甚至还迁怒了和他一道的沈舒年。他没好气地接过卷尺,将方砚知的身材数据记在了一旁的纸上,问了些基本要求后便催着人离开。
方砚知尴尬地挠了挠头,打算带沈舒年离开。刚踏出一步又想起来了极其重要的事情,朝裁缝喊道:“我要得急,还望师傅早日裁制。”
十个顾客九个都说自己要得急,裁缝早就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话,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要加钱。”
没想到方砚知突然笑了开来,声音敞亮又极富有青春气:“没问题,麻烦师傅了。”
第72章
除夕日张灯结彩,箫鼓喧天。长安镇上两边的店铺早早就点燃了大红灯笼,橘红烛光与红纸交相辉映,一派温馨景色。
街头巷陌人声鼎沸,到处可见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水榭楼台红烛摇曳,高楼酒台之上文人墨客赏景观花,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一架马车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而过,车上站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薄纱掩面,身披斗篷,正笑意盈盈地往街道两旁的行人中洒着糖果鲜花和丝帕香囊,为来年讨个好彩头。
方砚知和沈舒年并肩而行,一道穿梭于拥挤人潮之中。今日街上未免太过热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马车驶过,带来香风阵阵,落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方砚知眼疾手快,伸手拦截,将即将落在沈舒年头上的海棠花捞了过来。
他二指捻着被修剪的细短的海棠花茎,对着沈舒年左瞧右看,末了忽而一笑,将花朵往他的领口别了进去。
沈舒年看着自己身上莫名长出来的艳红海棠,又看了一下自己雪白的毛绒披风,笑着说道:“砚知,这样可不搭啊。”
方砚知没听出来他委婉的拒绝,又或者他其实听出来了,却装作一无所知。他双手环抱胸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乐上眉梢道:“既然是个彩头,那必定得好好戴在身上。”
“你一身雪白,看着真让人没有实感。”他看了一看沈舒年,见此人被披风裹了个严严实实,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缓缓开口道,“一点海棠点缀,就当是新年一抹艳色。”
沈舒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拨弄了一下海棠花瓣。那海棠该是新鲜采摘下来的,花片无半点枯萎迹象,当真是惹人怜爱得很。
方砚知以为沈舒年是要取下花来,顿时紧张了起来,几乎屏住呼吸,视线一动不动地去看沈舒年的动作。沈舒年轻轻睨他一眼,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来。
他收回手中,任由那海棠以一种不伦不类的姿态簪在他的衣襟上:“方大公子亲自为我簪上的花,我又怎么会有取下来的意思。”
说罢,他也不管方砚知是个什么想法,嘴角的笑意未曾落下,将方砚知甩在了身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方砚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沈舒年戏弄了,愣在原地羞了个大红脸。见沈舒年已经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他的羞涩才慢慢变成了羞恼,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赶到沈舒年的身边。
“你又跟我乱开玩笑。”方砚知耳朵悄悄红了,故作恼怒地去瞪沈舒年。沈舒年悠然自得,对方砚知的控诉没有半点表示。
二人打打闹闹,多半是方砚知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沈舒年时不时应和着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方砚知有时候会赞同他的想法,有时候又会被他气个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撇下人走了。
想是这样想,可方砚知却是不敢离开沈舒年半步。长安镇上人流攒动,熙来攘往,他生怕自己分神,一个没看住,这纸糊的美人灯就被人群给撞散了。
方砚知再一次横插在沈舒年身前,为他隔开身旁拥挤的人群,一时心力交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般人多,饶是方砚知这样爱凑热闹的,也难免觉得头疼。
他目光游离,生怕沈舒年不见踪影,便伸手碰了一下沈舒年的手。
刚一触碰,方砚知就被这人手上冰冷的温度冻得一个激灵,好似握住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他心上烦躁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肚子的担忧。
“你的手怎得这么冷?”方砚知双手并用,将沈舒年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眉眼之间尽是忧虑,“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我们早点回去吧,你这手都快跟冰块一个温度了。”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关心则乱,笑了一笑,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只是宽慰方砚知,声音清润温柔:“冬日自是如此,砚知不必担心。”
方砚知见这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血压都升高了。他一边揉搓着沈舒年的手给这人传递温暖,一边没好气地说道:“这压根儿就不正常,也就你这人心大,半点不当回事。”
沈舒年被他一训,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看起来没什么底气,却还是为自己争辩了一句:“是砚知身上热,所以才觉得我身上冷。”
这是什么话。方砚知双眉蹙起,见沈舒年找天找地就是不找自己身上缘由,一时又急又气,也不给这人辩驳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等新年过后,医馆开门,到时候我领着你去找镇上最有名的中医,看看能不能开些中药调理身体,补补气血什么的。”
沈舒年一听中药,一张脸顿时皱了起来,老大不愿意地道:“我不想喝药。”
这话单拎出来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半点没有说服力。沈舒年想了一想,又给自己补充道:“从小到大药喝的够多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该发冷还是发冷,何必浪费银钱。”
方砚知险些被他气笑了,这人之前拿中药威胁自己的时候还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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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口,现下这倒霉差事落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不容易。
提出喝药既能好好报复报复沈舒年当初的灌药之仇,又能让沈舒年好好调理身子,可谓是一举两得,方砚知决计没有让他这样逃过的可能。
他微微弯腰,往沈舒年跟前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
方砚知的眼睛很亮,像是没有经历俗事磋磨,是一双格外澄澈真诚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大,眼睫也很长,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弯起,给他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错觉。
沈舒年看着他的眉眼,心上几分悸动。却见方砚知虽然笑着看他,嘴巴里吐出的几个字却半点也不好听,彻底打破了他心上希冀。
“不行。”
沈舒年的愿望落了个空,像是膨胀升空的气球忽而在半道上炸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没有落下。
想着要喝那黑乎乎苦涩涩的汤药,沈舒年心里烦躁得很。可是一抬眼,见到方砚知那张满面春风的脸,心底里又柔软了下来。
他在心上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或许是彻底栽在方砚知身上了。
沈舒年满含怨念地瞪了方砚知一眼,见这人没心没肺地以为拿捏住了自己,眉开眼笑的,看起来好不傻气。沈舒年被他这样的傻气逗笑了,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别笑了。”他率先稳住自己心神,手腕一转,勾住方砚知的手,拉着人就要往前走去。
他的声音极温柔,听起来像是春日清泉流水的铃叮:“再不做正事,到时候可是晚了,咱们总不能去人家周棠家里蹭饭吧。”
听到周棠的名字,方砚知才反应过来他们今日出门不是玩闹闲逛的,而是要给周棠那小姑娘好好包一个红包。没想到方才一个小插曲,竟然差点忘了正事。
方砚知一拍脑袋,那声音听得一旁的沈舒年都牙酸。他牵着沈舒年的走,带着他朝着镇上周棠家的铺子赶去。
沈舒年偷偷瞧着身侧的方砚知,感受着他手心上的温度,总觉得自己的手好似也没有那么冷了。
周棠家的桐油铺子今日虽不营业,可是周棠和周夫人却还是守在铺子里。周棠父亲直至新年都未有归期,相依为命的娘俩儿却半点都不含糊。
铺子上能用红纸装饰的物件儿都包上了红纸,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面两旁的对联尽是吉祥话语。方砚知瞧着吉利,还没彻底走近便喊着周棠名姓。
听到方大哥的声音,周棠心上自是欢喜。她抬起头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蹬蹬跑向铺门,朝外侧出身来。
方砚知一见周棠,还没来得高兴,就看到她没披外袍跑了出来,赶忙招呼着人进去:“不冷啊?赶紧进去。”
周棠羞羞笑着,钻进了铺子里。方砚知和沈舒年对视,相互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些许无奈,一道走向前去。
开门见山求个吉利。沈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就要递给周棠。周棠吃了一惊,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躲到周夫人身后,赌气不想去看他们。
方砚知见她忸怩,以为周棠是不好意思,打趣她道:“这是你沈大哥一番心意,小姑娘就算嫌少,也不能就这样不理人吧。”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周棠顿时就急了起来,支支吾吾地拒绝道:“沈大哥待我是极好的,每回来镇上都给我带许多吃的玩的。这钱我绝对不能收。”
沈舒年看她可爱,走上前去揉了揉周棠的脑袋,没有将银钱直接塞到周棠手里,反而递给了周夫人。周夫人没有推辞,笑着和沈舒年谈了几句,直接接了。
周棠见母亲收了银钱,赶忙出来制止。方砚知找准机会,柔声安慰她道:“你沈大哥精心准备的,就当新年彩头。希望咱们勇敢可爱的周棠小姑娘来年一切顺顺利利的,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都一帆风顺。”
周棠睁着一双泪涟涟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方砚知和沈舒年。方砚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能给人家小姑娘说哭了,手忙脚乱地安慰人。
倒是沈舒年要沉稳许多,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轻柔地帮周棠擦了擦眼泪,轻声劝慰道:“好了,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沈舒年看了一眼方砚知,见他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便接着说道:“新年了,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未来半点都不要心伤。”
第73章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周棠也不好再做推辞。她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给面前的方砚知和沈舒年行了个礼,眼睛仍旧是红的,说话带着泣音:“方大哥,沈大哥,谢谢你们。”
方砚知摆摆手,对着周棠笑了一笑,朗声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要想太多。有时候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并不是坏事。”
周棠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意识到除夕这般的大好日子绝不能就这样哭哭啼啼的。她擦了一把眼尾的眼泪,重新扬起一个明媚温暖的笑脸来,对着方砚知和沈舒年发出了邀请。
“二位大哥,今年的团圆饭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在我们家里吃吧。”
说着,周棠似是有些害羞,微垂着脑袋,双手揉捏着衣摆,不敢直视面前笑意盈盈的方砚知:“我娘亲烧菜做饭可是镇上一绝,一定不会让两位大哥失望的。”
沈舒年看了一眼身边的方砚知,而后转回视线对着周棠柔声说道:“多谢美意,不过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我和砚知还是不便打扰了。”
周棠赶忙抬起脑袋,摇摇手焦急地说道:“不打扰的,二位大哥与我有恩,我合该好好报答你们。”
见小姑娘又钻入了报恩感谢的牛角尖,方砚知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意识到像周棠这样早当家的孩子总会顾虑的太多,反而容易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他走上前来,轻柔地揉了揉周棠的脑袋,微俯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好像藏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任何时候都要把你和你的母亲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其他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
说完,他直起身子,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用一种诙谐幽默的语气说道:“再说了,这是你沈大哥和我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当然得和我一起过了。”
他轻轻睨了一眼周棠,没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颇具青春气:“才不会让你这个小布丁挤在我们中间呢。”
方砚知的话音刚刚落下,周棠便随之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强求方砚知留下来。三人相互闲聊了几句,对新年表达了各自的祝福与期冀,便提出告辞了。
走在路上,方砚知唏嘘不已,对沈舒年感叹道:“周棠那小姑娘什么都好,机灵果敢又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轻轻的满肚子心事,看起来怪招人怜惜的。”
沈舒年走在他的身边,轻声开解他道:“周棠太过年轻,年轻既是她的优势,又会对她造成影响。”
“她有无数交往和试错的机会,能够在这过程中积累经验。可是年轻的代价就是太容易将某些人,某些事放在心上,甚至为此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方砚知点点头,对沈舒年的话表示赞同。说到周棠,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和周棠年纪相仿的姑娘──林霜。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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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到底还是和周棠不同的。”沈舒年叹了口气,想着明明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姑娘,为何境遇竟如此不同,“不管是门第,家族传承还是见识,林霜都天然的要比周棠有优势。”
方砚知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周棠,林霜家境要好太多。周棠父亲至今驻守边关,孤儿寡母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桐油铺子过活。而林霜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叔父,更是没有银钱上的担忧。
两个姑娘从家庭到性格上都是如此的不同,却都坚韧不拔地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小大人。方砚知轻轻笑了,扭过头对沈舒年说道:“林霜没有因为家里的宠爱骄纵成为混世魔王,周棠没有因为家境困难而放弃自我。”
“有朝一日,这两个姑娘或许都能在自己的领域上,有一番大的成就。”
沈舒年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舒展的面部表情却展露出来他现在心情极好。二人接着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吃食和年货,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倒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屋外焰火烟花如期而至,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炸落,如星如雨,照得一方天空璀璨夺目,煞是好看。
家家户户门口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孩童玩闹大人欢笑。炊烟袅袅,烛火摇曳,到处都是热情洋溢,方砚知亦不能免俗。
他将鞭炮立在院中,手上捻着一根燃香,双腿退至数步之外,伸长了胳膊向前,身子却往后仰,以这般别扭的姿势,想让点燃的香头引燃鞭炮引线。
沈舒年披上斗篷站在门口,见方砚知宛若长臂猿一般的动作,不由得笑出声来,问他道:“砚知,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虽是问句,可是沈舒年的语气却十拿九稳,像是对方砚知的情况心知肚明。
方砚知听得怪异,可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想也不想地就矢口否认。然而地上半天没有点燃的鞭炮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让他的反驳显得格外没有底气。
他怨念重重地瞥了一眼倒霉催的爆竹,又瞧了一眼站在一边看着热闹的沈舒年,末了瘪着嘴巴坦白道:“从小到大我都不太敢碰这个,总觉得炸开的瞬间会伤到自己。”
听方砚知难得敞亮地说明自己的弱点,沈舒年觉得新鲜,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上的燃香,干净利落地往引线上一戳。
香尖的火星明明灭灭,下一秒便顺利地点燃了引线。那预留出来的线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燃烧缩短,往爆竹中心烧去。
方砚知方才还在一脑门官司地看着手上燃香,下一秒那东西便被沈舒年抢了过去。线头引燃的瞬间他回过神来,趁着爆炸还没炸开,一只手护在沈舒年的身后,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落后他一步,护着沈舒年往屋内赶。
他们回身跑了几步,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时,那爆竹便响了起来,声音噼里啪啦的,硝烟弥散开来,分外喧嚣热闹。
方砚知牵着沈舒年的手,抚落他身上沾染的爆竹屑,四目相对时,见对方眼睛亮晶晶的,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舒年任由他牵着自己,见方砚知笑得莫名其妙,被他的笑容感染,也随着他笑了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问道:“砚知,你在笑什么?”
方砚知忍住笑声,微抬下巴,颇为傲娇地回复沈舒年道:“我高兴,不行啊。”
他双手搭在沈舒年的肩膀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好好对沈舒年检查了一番,见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满意地说道,“从前我只想着,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会如何如何孤独,如何如何寂寞。”
他定声抬眼,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进了沈舒年的眼底,忽而展颜一笑,眼尾都微微弯起:“可是现如今,我倒是没有了那许多的顾虑。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沈舒年听他破天荒地对自己诉衷肠,有些招架不住方砚知这样的攻势。他心里门清儿,方砚知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把他当做千古一遇的知己好友。
可他不一样,他对方砚知的情感绝不是方砚知想象的那样单纯。若是平时,沈舒年一定会将这样的情感抛开,以朋友知己的身
份来面对方砚知对他的玩笑打闹,可今个儿不同。
今个儿是除夕,是一年到头最完满的日子。沈舒年有他自己的私心和愿望,在今天,他也想,陪着方砚知岁岁年年,共赏今朝。
他轻轻笑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极浅极淡,如同一片春风中飘荡着的羽毛,轻飘飘的,寂静无声却分外轻巧。他由着方砚知领他进屋,由着方砚知拿出酒盏,由着他在温和橙黄的烛光下,笑着说道不醉不归。
夜已渐渐深了,天空却在不知不觉间飘下了一点小雪。方砚知喝了一点热酒,看向窗外时总疑心是自己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在除夕夜里看到这样的初雪。
屋外邻舍孩童欢呼大人惊叹,方砚知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不是自己眼花缭乱,而是真真切切的雪花。
那雪花极细极小,零零落落,如柳絮随风轻飘,分外细心温柔,不忍惊扰。
沈舒年有心想出门看看这难得的雪色,可是方砚知总担心他冷,愣是往他怀里塞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后才肯罢休。二人立于院中,见漫天飞雪,纯白无瑕。
这雪不大,落在发丝上不一会儿就融化成水,半点聚集不起。不能看到今朝白头之景,沈舒年有些遗憾,可是见方砚知喜欢,也随着他心生欢喜。
屋外初雪飘飘,屋内还温着热酒,身边站着他心之所向之人,没有比这更温馨美好的时候了。沈舒年抬起头,眼眸微眯,看着夜幕沉沉,嘴角勾着轻浅的笑。
而一点雪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他的眼角。
他借着遮挡,偷偷去瞧身边的方砚知,看着他在夜色雪色中表达着自己的喜悦欢笑。方砚知心有所感,偏偏这时也转过头来,眸子明亮如水,就这样看着沈舒年。
而后,他的眉眼向下弯,对着沈舒年,轻轻笑了起来。
“沈舒年,平安喜乐。”
他愣了一下,夜色中的双眼,有化不开的温情。沈舒年轻轻“嗯”了一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柔声祝福。
“方砚知,万事胜意。”
沈舒年看着他的侧脸,在心里偷偷许着一个,只有他自己和天地飞雪才知道的愿望。
第74章
没了那些烦心事,也没有小人三番四次的前来骚扰,家里有存银,身边有好友,方砚知和沈舒年这个新年过得可谓是称心如意。
就是太如意了些,导致方砚知一时接受不了即将要上班的落差。在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他有些不乐意,赖在床头不肯撒手。
沈舒年束手无策地站在他的床边,看方砚知耍赖讨宠不愿起床,神色有些无奈:“砚知,已经很晚了。”
“沈舒年——”方砚知麻利地躺下,双手抓住被角一把盖过自己的头顶,把自己严丝合缝地裹成了个蚕蛹。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有些恍惚,又像是不自觉地在撒娇。
“今天是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你总不能让我第一天就上班工作吧。”
沈舒年笑了一笑,往床边走进一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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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要掀方砚知的被子:“是谁昨天在我跟前拍着胸脯保证今天一定能早起的啊,砚知,你可不能就这样食言而肥。”
听到沈舒年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方砚知就觉得头疼。他昨天夜里想着新年过后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一定要好好做一个表率,于是在沈舒年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能早起努力工作。
可是刚躺下后他就后悔了,他真的不想再过那般起得比鸡还早的日子。温暖的室内被窝像是富贵锦绣丛,让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了,半点不想出门去受那冷风吹。
方砚知哀嚎一声,对沈舒年的话充耳不闻。既然软的不行,他就打算来硬的,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全身上下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对早起的抗拒。
沈舒年见他说话不算数,从他的床边退开了些,一边慢慢地往门口挪着步子,一边还佯装遗憾地说道:“早知道砚知起不来,我就不等你了。今个儿就我一人去镇上吧,年前的存货还有一些,卖完了我再回来。”
听到沈舒年说他要一个人独自行动,方砚知立马就来了精神。他将被子从头上甩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的头发因为方才的举动而有些乱糟糟的,头顶上一缕头发不安分地翘着,和接收信号的天线没什么两样。方砚知的脸侧也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发丝,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他的脸型。
方砚知不喜欢穿那种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所以他的里衣相较于他的身材要大上许多,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若要掉不掉的蒜皮,露出一点白皙精瘦的胸膛来。
要不是他仍旧睡眼惺忪,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副姿容可称得上一句清俊漂亮。
方砚知被不知道从哪儿闯进来的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寒颤,方才的雄心壮志又偃旗息鼓了。看着明明说要走,可是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挪动半步的沈舒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又被这人耍了。
“你走吧,我会把午饭做好的。”
他赌气地再度躺下,将被子盖到自己的脖子处。重回温暖舒适的被窝,方砚知餍足地眯起了眼,语气悠悠地跟沈舒年说道:“如果还有时间,记得帮我从镇上买些点心来,我可馋好久了。”
沈舒年一手扶着桌子,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来:“那我真走了。”
“不知道外面天气怎么样。”
他这一句话像是踩中了方砚知的兔子尾巴,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可是方砚知就是怒气冲冲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利索地穿上了衣服,利索地套上了鞋子,利索地往房外冲去洗漱去了。
忽而,一声喊叫惊醒了窝在树上栖息的鸟雀,那鸟雀倏地被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去寻下一个安稳安静的树梢去了。
“沈舒年!我上辈子就是欠你的——”
海口已经夸下了,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好好履行。沈舒年已经很宽容地让自己多睡了一会儿,没丧心病狂到五六点就把自己从床上薅起来已是仁至义尽。
方砚知安慰着自己,顺带侧身将沈舒年的衣服紧了一紧,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在激我。”
沈舒年只是笑,没有说话,看起来懵懵懂懂,半点不懂方砚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方砚知看他这样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中,却还装半点不懂的模样就觉得牙酸,他重新将沈舒年的斗篷系了一下,确保不会从脖子里灌风后才咬着牙,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来。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自出门,还非要用这样的话试我。”他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沈舒年的心口,将人狠狠地戳了几戳,“沈舒年,你真的太可恶了。”
沈舒年伸手将方砚知的手指包在自己手心,微挑起一侧的眉毛,清雅笑道:“砚知关心我。”
第75章
“得,打住。”见沈舒年又要开始装可怜,方砚知赶忙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比划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不要想太多,我还不是怕你这身子骨经不得折腾,不然就凭你这催人早起的劲头,早把你丢出去了。”
沈舒年没有继续随着他的话头辩驳,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看着面前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的嘴硬,心里一阵熨帖。
方砚知顺手给沈舒年围了个围巾,看着面前这人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张脸还是有些过分苍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而此时屋外风声呼呼,刺耳阴寒。
他的眉心不赞同地蹙在一起,仍旧不放心地问道:“你都把我从床上催起来了,干嘛还非要陪我一起去镇上受冻?”
沈舒年转了转脖子,将下巴从方砚知围得层层叠叠的围巾中挣脱出来,享受着他这一点热人的关怀。
他微向前俯着身子,凑到方砚知的耳边,半开玩笑地说道:“新春第一天工作,我总想着陪着你。若是让你孤身一人在镇上受这冷风吹,想起来总觉得怪可怜的。”
方砚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舒年喊自己的称呼从先前玩笑讽刺意味过重的方大公子,再到全名全姓的方砚知,最后竟是连姓都舍了,直接喊他砚知。
这两个字,沈舒年念起来总显得黏腻,像是在唇齿中滚了一圈,才从开合的唇瓣中不着痕迹地溜了出来。再加上沈舒年的嗓音一贯温柔,他又喜欢用这低沉轻柔的语调说话,因此喊他名字的时候,听起来分外柔情。
等方砚知终于意识到沈舒年喊自己时,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感受到底从何而来时,沈舒年已经自顾自地喊了好长一段时间。方砚知也不好让人改变叫法,便这样稀里糊涂地保留了下来。
如今沈舒年又用他这蜜糖一样浓稠黏腻的语调叫着自己的名字,呼吸时喷洒出的热气尽数落在了方砚知的耳垂上,他在这北风滚滚中,非常没出息地觉得自己有些脸红了。
意识到这点后,方砚知往后跳开了一大步,一手捂着沈舒年方才凑近说话的耳朵,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舒年,话语破碎地控诉他,活像是个受了歹人调戏的黄花大姑娘。
“你……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来,反倒是沈舒年慢悠悠地站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睛里面尽是狡黠的笑意,还尤嫌不够地走上前去,将方砚知指着他的手按了下去,火上浇油地问道:“我怎么了”
方砚知见这乱他道心的男狐狸现在还装出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更是招架不住他这满眼的温柔。他一溜烟儿地往屋外冲去,只给沈舒年留下了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看着方砚知头也不回就跑走的身影,沈舒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在桌边坐了下来,还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半点也不担心方砚知的去向。
他知道,方砚知总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方砚知在一刻钟后便仿若无事发生地走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打劫来的几个烧饼,边往门口走边招呼着沈舒年吃早饭。
沈舒年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烧饼,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打哪儿来的东西,这方圆几里可没卖烧饼的地儿。”
方砚知将两个烧饼塞进了沈舒年的手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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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见沈舒年实在好奇,便全盘托出如实奉告道:“阿飞他家烙的烧饼味道好极了,我想着不如顺道顺几个过来,正好给咱们当早饭吃,总比天天在家喝粥要好。”
说到这里,方砚知瘪着嘴巴,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瞪了一眼沈舒年,看着面前人仍旧清瘦的身形,怨念重重地说道:“你说我也没亏待你啊,怎么你就是不长肉呢,跟个纸片一样一吹就倒。”
听到方砚知的抱怨,沈舒年哑然失笑。过年期间闲来无事,方砚知便一门心思地折腾药膳药材,势在必得地喊着要给沈舒年调理好身体。
沈舒年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从前他的父亲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没去了他这冬日里怕冷畏寒的毛病,更何况是方砚知这半桶水都不满的药理水平。可是方砚知愿意折腾,他便也陪着他折腾。
这一段时间里,他将各种营养补品和鸡鸭鱼肉尝了个遍,虽说没有多大效果,可心里到底因为方砚知的举措而温暖了一片。
他看着面前滔滔不绝说着笑话想要逗自己开心的方砚知,藏在毛绒斗篷底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而屋外呼呼吹拂着的北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停歇。
第76章
早春三月,嫩草破土,柳枝拔芽,就连高悬天际的太阳都像是刚刚化冰,看起来湿漉漉的。
虽然已经渐渐草长莺飞,温度回暖,可是在清晨傍晚,却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影子。
即使沈舒年已经再三对着方砚知声明,保证着自己的身子在春日里是绝对不会再那么畏寒畏冷,可是方砚知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拿出给沈舒年准备的厚衣服,站在一旁一刻不移地监督着他往身上穿,愣是催着人套了好几件,甚至还尤嫌不够地想再加个围巾。
沈舒年赶忙制止,这才避免了自己又被裹个严严实实的下场。他哭笑不得地拨弄着衣领,一边晃着衣带玩一边状似撒娇地抱怨道:“砚知,你倒是越来越管着我了。”
听到这话,方砚知朝他翻了个白眼,看着面前这人一个新年终于养好了的身子,他忿忿不平地道:“还不是因为你这纸糊的身子受不得风,你以为我愿意一天天的跟个老妈子一样跟在你后面雷打不动地催你穿衣保暖啊,还不知道感恩。”
沈舒年听他骂骂咧咧的,也没生气,甚至还觉得这样鲜活絮叨的方砚知着实可爱得很。他悻悻地一抬肩膀,脸上表情却还是笑着的,将方砚知要他穿上的物件全盘接受。
做完这一切,方砚知上下检查了一下沈舒年,见没有任何一处会往内灌风后,才满意地说道:“春捂秋冻,春天刚到,还得捂着点,老话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你啊你。”他伸出手来,在沈舒年面前打了个利落的响指,瞬间抓住了沈舒年飘忽的心绪,“有我这么一个有技术会做饭,能赚钱懂养生的搭档,你就给我偷着乐吧。”
沈舒年听他自夸,嘴角笑着的弧度漾得更大了些,也起了些逗弄人的心思,跟方砚知一唱一和道:“砚知心灵手巧,该是多少妙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打住打住。”见沈舒年又开始不正经,方砚知连忙截断他的话题,生怕沈舒年这厮又旧事重提,到时候丢脸尴尬的可是他。
新年第一天,定制衣服的裁缝店派人将衣服送来。那裁缝师傅还记得方砚知不肯配合量尺寸的仇恨,包裹里面还附了一张小纸条,说是尺寸若是不准,可千万不要再来返工,他们裁缝店庙小,供不起方砚知这尊大佛。
看着纸条上龙飞凤舞的话语,方砚知挠挠头,做好了可能不合身的准备。他将衣服拿出来,套上身时却发现意外的合适。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这一件,眸色倏地暗了下来,笑得更加开怀。
方砚知看不出来藏在衣服中的门道,可是沈舒年却是一清二楚。这两件衣服乍一看除了布料昂贵之外平平无奇,但是究其细节做工,竟是蕴了不少巧思。
这老裁缝虽然嘴上说得不好听,可是手法技艺人品倒是一等一地上乘。
二人身着新衣器宇轩昂,自是要上街游逛一番。方砚知如同开了屏的孔雀,带着他那一声华贵不凡的衣服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是惹了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一妙龄女子大胆率真,装作不经意地摔在了方砚知的怀里。方砚知忙里忙慌地将人扶起来问安危,只见那女子羞然一笑,竟将一个香囊塞进了他的手心。
她扶着方砚知的手臂站稳身子,对他略一款身,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后便翩然离去,留下香风阵阵。
方砚知一脸茫然,回过神来后想要追上去将香囊归还。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脚步快还是人群多,没过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手里的香囊,仿若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沈舒年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还分出几分心神来调笑方砚知风流倜傥四处留情,颇有往后余生都要将此事编排玩笑的架势。
这不,眼瞧着沈舒年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方砚知赶忙打断他的话语,生怕这人又要说出让自己窘迫尴尬的话来。
窗外鸟鸣声声,不知不觉间,二人相识已经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方砚知从一个人独来独往,再到跟沈舒年同行结伴。二人一起做出了第一笔生意,一起攒够了第一笔债款,再到现在家有余银可以去往更大更好的地方寻求发展。
二人的关系也从原先的交友不交心,到现在全无保留和盘托出。
方砚知感慨着相遇,他用胳膊肘杵了杵沈舒年,视线却没有随之落在沈舒年的身上,而是看着屋外抽条的柳枝,声音有着一种悠远的怀念:“原本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或许忙忙碌碌过完这一生。”
他停住话语,将视线慢慢的,一寸一寸地看向沈舒年的脸上,直视着他的眼睛。方砚知一直挺着的脊背松了下来,看起来安心又欣慰:“幸好遇到了你。”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宿命,可是到现在,我却是真诚地感谢上天,能让我在那荒无人烟的山上遇到你。”
沈舒年怔愣着看着面前的方砚知。从前,方砚知从不会和他说这些话。沈舒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的,走进了方砚知的心里。
他没有言语,因为言语总是苍白无力的,不能表达此时他的心情。沈舒年伸出手,牵住了方砚知的手,选择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身边。
第77章
二人大半年的积累,凑够了去扬州的路费和扬州买宅置地的房费。他们精挑细选了个黄道吉日,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打算和安庆村,甚至和整个长安镇告别。
听到方砚知和沈舒年要离开的消息,阿飞少有的沉默了。理智上他能懂得,方砚知他们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情感却不断撕扯着这个未曾经过别离的朴实汉子,让他少有地红了眼眶。
他走上前去,分别给了方砚知和沈舒年一个拥抱。阿飞搭住方砚知的肩膀,语气哽咽地说道:“老三,山高路远,各自珍重啊。要是扬州城混不下去了,就尽早回来,我给你烙大饼子吃,总比呆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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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知心中触动,颇为不舍。三人依依惜别后,才带着行李车马,去长安镇上跟周棠林霜道别。
周棠原先不知道即将分别,方砚知带来的这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将她定在原处。小姑娘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得梨花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舍得让他们走。
方砚知最怕小女孩哭,本想同她说几句玩笑话好生安慰,可是见周棠难过,自己原本的心情竟也被她影响,后知后觉地蒙上了一层离别的哀伤。
他拍了拍周棠的脑袋,连连答应了她好几个一定会回来看她的请求后,才勉为其难地将周棠哄好。小姑娘哭得鼻尖都红了一片,本来渐渐平稳下来的心绪,一看旁边温和笑着的沈舒年,眼角一酸,止住的眼泪顿时又有决堤之像。
“好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沈舒年走上前去,给周棠擦了擦眼泪,将帕子留在了小姑娘手里,“我和你方大哥保证,年底一定回来看你们,可好?”
“咱们周棠以后就是大姑娘了,我和你沈大哥不在,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方砚知扶住周棠的肩膀,弯着腰,将自己的视线和周棠的视线聚在一起。
他轻轻点了一下周棠的鼻尖,朝她露出一个怀着希望的笑来:“等新年的时候,我给你带扬州城的女儿家最喜欢的礼物来。”
周棠呜咽着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告别,见方砚知和沈舒年的身影渐渐消散在了长街尽头,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扑进一旁一脸担忧着的母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林府的仆从第四次看见方砚知了,早已经驾轻就熟地摆出了欢迎姿势,打算将方砚知他们请进去。
方砚知摆摆手,问到林霜去向,见林霜不在府内,才遗憾地退回沈舒年身边。
林霜活泼直率,半点没有富家大小姐嚣张拨扈的气质。在长安镇上摆摊的这些日子,林霜明里暗里地帮了他许多。大小姐最讲义气,不需要方砚知如何如何报答,只需要陪她玩闹便好。
方砚知和她兴趣相投,彼此之间相见恨晚,这回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不能亲自告别,实在是一大憾事。
时间不等人,即使方砚知想等着林霜回来亲自和她说离别,可是渡头的轮船一天只有一艘。他们抽出纸笔,给林霜留了一封信,便跟仆从留言告别。
仆从不明所以,将信件安稳收了,疑惑不解地看着夕阳西下,街道上两个渐行渐远的仿佛要融在暖阳之中的人影。
等到林霜从书院旁听归来,一头雾水地接过仆从给她的信后,才意识到今天一整天的惶惶不安到底是何缘故。她看着上面留着的话语,又哭又笑的,惹得身旁的侍女心惊胆战。
轮船按时离开渡头,方砚知站在船板上,看着渡头越变越小,这才有了一点离别的实感。沈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日垂西山,无限感慨。
他主动牵起了方砚知的手,侧身看向方砚知的眼睛。燃烧着的夕阳余晖未减,落在眸中像是落了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
沈舒年没有说话,可是紧握着的手心却表达了他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浓烈的情感。他看着方砚知,无声地向他告白。
别怕离别,有我永远陪着你。
第78章
四月,扬州城。
扬州城郊外早莺争树,新燕啄泥。人们脱下了厚厚的冬衣,穿上轻便舒适的春装来,争先恐后地想要在四月春光里展现自己的美丽。
城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声不响地开了一家制墨坊。等到制墨坊初具名声闯入人们视野时,才有凑热闹的人一脸八卦地跟身边的人说着闲话。
一个看起来痞里痞气满脸麻子的碎嘴子见身边围了一圈的人,颇感满足地吊着人们胃口,说话玄之又玄,带着几分欠揍语气道:“我见过这老板,是个生面孔。”
“这制墨坊老板是个极俊俏的公子哥,长得是真好看。”
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冒出不赞同的话语来:“得了吧,麻子见谁都说好看。上次茶坊老板你也说好看,结果我进去一看,明明就是个面若黑炭的壮汉,跟好看那真是半点沾不上边。”
那人笑着嘲讽,招呼着其他人随他应和,高声说笑道:“我看麻子这识人的目光,怕是一头猪长得稍微像个人样,也要被他说好看的吧,哈哈哈。”
此话一出,茶楼里顿时哄笑一团。麻子脸见身旁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也是急了起来,嚷嚷着定要让这不识好赖的没见识的人好好见一见这制墨坊老板的庐山真面目。
看他张牙舞爪地耍赖,人群再度爆发雷动般的笑声。笑声渐渐停了,聚集一起的人见没有什么可聊的,便也慢慢散了开来。
麻子脸自觉在一堆人中丢了面子,往地上愤愤地吐了一口口水,搔了搔头皮,这才带着满肚子不合时宜的怨念,踢踏着早已经破旧的布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茶楼。
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一只纤细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门帘。茶楼小二顺手将抹布搭在肩上,转过身来,早已经熟记于心的迎客词刚滚到唇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利落地吐出来。
这公子哥看起来弱冠之龄,一身灰色袍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小二眼尖,一眼便瞧出了他那身衣服用的是昂贵的香云纱的料子。
真正让小二哑然咋舌的是,走进来的这位陌生面孔的公子哥,长得是真好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相貌清俊的公子哥所吸引,这年轻人不但长得好,浑身上下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淡泊从容的气度来,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
“这……这位客官……”见客人已经落座,小二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职业本分来,结结巴巴地走上前去打着招呼,“这位客官,你想要点什么?”
这俊秀公子哥闻言,微抬起头,看向身旁话都说不利索的茶楼小厮,似是有些疑惑,面上却未流露丝毫。只听他声音淡淡,柔声细语地道:“半斤今年新制的碧螺春,有劳了。”
听到这样神仙君子一样的人对自己客客气气的道谢,小二只觉头昏脑涨,迷迷瞪瞪地左脚打着右脚地前去备货。
去往仓库的这短短的路上,他还一步三回头地朝那端坐着的公子哥瞧了好几眼,生怕这谪仙一样的人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就要消失眼前。
小二忽而又想起来方才麻子跟其他闲话人整出的那一番闹剧来。
他心中感慨,想着如果这回那麻子脸没看走眼的话,城南新开的那座神秘莫测的制墨坊,里面如同隐士高人般的老板,应当也是长这个样子。
小二暗中赞叹一句,长得是真的好啊。
等小二将包装好的半斤碧螺春交到这年轻人的手里时,那年轻人的面容才像是高兴了一点,由内而外地焕发出温润似玉的光泽,就连眼睛都微微亮了起来。他对着小二道谢,转身便撩起帘幕走了出去。
小二随着他的背影看他走过茶楼,随即被街角的摊贩铺子给遮掩了身形。茶楼再度安静下来,小二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拨弄算盘的珠子玩,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面生的公子哥去的方向,好像就是城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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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公子哥”正是方砚知。
自从半月前他和沈舒年走水路转陆路,奔波跋涉了大半个月后,才从安庆村到了这二分明月的扬州。
这半个月他们用大半积蓄买了城南一间地段繁华的铺子,刚找人写好招牌,还没正式营业就休息了一段时间。原因无他,方砚知操劳过度,最后水土不服了。
他这半月水陆奔波,风吹日晒雨淋地赶路,将沈舒年照顾了个无微不至,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路途中还顾念着在将沈舒年安排好前,自己决不能就这样倒下,为此总是强提着一口气。
等到二人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来到这温暖繁华的扬州城时,已是人间四月天。方砚知盘下了一间大的铺子,将规格划分,前面开店,后面住人,打算日后开个制墨坊做生意。
他将一切生活用品和家居用品采购好,忙碌了几天后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方砚知心上那口吊着精神的气才舒了下来,一下子就倒地不起,吓得身旁做工的工人高声尖叫,喊着沈舒年来查看情况。
沈舒年本来在后面住人的院子里收拾东西,听见前厅嘈杂一片,疑惑不解地从院后赶了过来,一打眼就看到了昏迷后被工人们七手八脚扶起来的方砚知。
他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赶忙走上前去查看方砚知的身体情况,生怕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沈舒年将方砚知扶到床上,井井有条地将剩下的工人安排妥当,又差人去寻大夫来。
他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方砚知的手,心上怦怦直跳,紧张得快要冲破胸膛。沈舒年咽了口口水,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面前苍白无力的方砚知,只觉得有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伸手拨开方砚知散落脸上的碎发,将凌乱的发丝束在耳后,露出那张奔波劳累略显疲惫,却仍旧清俊好看的脸来。
沈舒年微抬起头,看着刚挂上不久的挂画。挂画上面慈眉善目的佛像正轻垂着它那双怜悯众生的眼睛,看着床前手足无措几近崩溃的沈舒年。
沈舒年小的时候不喜欢寺庙,自然也对端坐高台的神佛菩萨没有什么敬畏之情。可是现在大夫还未到来,他没有办法,只能对着画像上的神佛祈求着方砚知的平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静得可怕,沈舒年都能听到自己紧张不安的心跳声,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前院传来匆忙又凌乱的脚步声,那花白胡子的大夫年过半百,一路赶来有些气喘,一把老骨头看起来喘得要散架。
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沈舒年才如梦初醒,怔愣着往身旁挪了一步,给匆匆而来的大夫让开方砚知床边的位置。
大夫平复好自己急促的气息,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沈舒年,这才将视线放在看起来情况更糟糕的方砚知身上。他轻车熟路地掀起了方砚知的眼皮查看情况,又搭腕把脉,诊断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始收拾用具。
看着面前的大夫已经在收拾东西,沈舒年紧张地往前俯着身子,凑到他的跟前,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忧虑,惴惴不安地问道:“大夫,砚知他情况如何,为何会突然昏倒?”
闻言,大夫抬起眼睛,责备地瞪了一眼沈舒年。可是看他这般紧张,又软下心来,放柔了自己的目光。屋子里没有外人,大夫自然也不用避讳什么,直截了当地给这次出诊下了结论。
“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操劳过度,有些累着了。”他慢悠悠地将用具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箱,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到沈舒年,“我听你家的人说你们是从外地赶来,走的什么路?”
听到大夫主动搭话,沈舒年赶忙如实答道:“先是一周的水路,又赶了一周的陆路。大夫,砚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应当是水陆奔波兼以水土不服,我待会儿开几服药,喂他喝下去之后就能醒了。醒来之后切莫劳累,好好休息几天,适应适应扬州的气候和温度,才能确保之后不会身子不适。”
“多谢大夫。”
沈舒年站起身子,送大夫去前厅。路上大夫疑惑不解地朝他瞧了好几眼,却没有言语。直到开好药后,他才引着沈舒年到了一个僻静地方,将心中疑虑全盘托出。
大夫一双饱经世事的眼睛看着沈舒年,缓缓说道:“先前我就好奇,明明那位公子的身子看起来比你的要好得多。半月的水路车程,怎么倒是他先倒下?”
沈舒年只是苦笑,没有回答大夫的问题。大夫见沈舒年是个寡言少语的,自然也没指望从他身上问询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留下药方后便背着那破旧的药箱离开了屋子。
方砚知倒下了,沈舒年这个二当家自然就成了第一老板。他接过方砚知没做完的收尾工作,将大大小小的事务安排的有条不紊,动作麻利,条理清晰,饶是多年工龄的老油子都对这临危不惧的年轻人赞叹不已。
直到仆从毕恭毕敬地端来熬好的汤药,这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的二当家才开始犯了难。
方砚知最受不得苦味,清醒时让他喝药都要跟这滑头狐狸斗智斗勇,更何况现在昏迷不醒。沈舒年尝试着用汤勺喂药,可是这人虽然神志不清,却还记得身体反应,唇齿紧闭,药液半点送不进去。
眼瞧着一勺汤药浪费了,沈舒年狠下了心,将方砚知扶起来,让这软绵绵的人靠在床头。他看了一眼药碗,又看了一眼面前无知无觉的方砚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沈舒年自己喝了一口,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俯身上前,义无反顾地寻到了那柔软的唇。
第79章
方砚知的嘴唇和他本人的性格简直是大相径庭,如果他本人总是跳脱活泼,偶尔一些时候又会窥见他的孤单沉默的话,那他的唇瓣则永远都是柔软又有温度的。
他的唇肉饱满,像是熟透了的樱桃,糜烂又黏腻,却因为连日奔波操劳和水土不服而有些微微的起皮。方砚知略带粗糙的唇贴在沈舒年的唇上,有一些直达心底的痒。
这痒只是一瞬,像是一片羽毛在空中晃晃悠悠,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上。清风吹拂,垂落的发丝扫在脸上,像是有人用洁白的羽毛尖拨弄了一下心房,给沈舒年这本就问心有愧的人带来些许无法自抑的心猿意马。
这旖旎的想法刚才产生就被沈舒年压了下去,他知道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让方砚知乖乖地将药喝下去,无论自己采取什么办法。
自己已然行了轻薄之举,可是方砚依旧睡得安详,对外界的一切未有了解。看着懵懂无知的方砚知,沈舒年心底,忽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些诡异的满足感来。
含在口腔内的中药苦涩,满口的苦味直冲天灵盖,扰得沈舒年头昏脑涨,同时却又拨弄着他兴奋的神经,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对方砚知的感情,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非君子所为。理智上他可以安慰自己是为了给方砚知喂药,可是情感上明晃晃地告诉他,他就是想这么干,甚至已经想很久了。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那便没有回头路可走。沈舒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眼睛一闭,将自己的舌尖送了进去。
灵活的舌头极尽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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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地□□着方砚知的唇齿,原本紧闭的牙关受不住这样黏腻暧昧的攻势,纷纷丢盔弃甲松了开来,让这趁人之危的贼人将方砚知的口腔搅了个地覆天翻。
好不容易让方砚知将嘴巴松了开来,沈舒年喜出望外,将口中药液一推,送入方砚知的口中。
方砚知虽还在昏迷,可是基本的五感却没有封闭。刚一接触这苦涩的药液,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立即就蹙了起来。所幸他现在没有精气神,不能侧身将药吐出来。
成功喂好一口药液,沈舒年松开了握住方砚知肩膀的手,从他的身上起来。二人唇瓣相离,却在空中勾出了一条藕断丝连的水盈盈的丝线来,凿凿有据地呈现出来方才二人之间暧昧不明的举动。
沈舒年看着二人唇齿相连之间可疑的银丝,非常没有骨气的,脸悄悄地红了。
幸亏这间屋子里面只有他和方砚知两个人,方砚知还因为操劳过度直接躺下了,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更是不知道沈舒年对他做了什么。尽管如此,沈舒年还是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虚。
他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方砚知嘴边溢出的药液。黝黑的药汁刚一沾上就落了一大片痕迹,沈舒年看着手上一大碗的汤药,再次开始发愁。
算了,他掐着自己的手心,疼痛让他方才鬼迷心窍的脑袋清醒了些。沈舒年又喝了一口,再度俯身,朝着方砚知贴了过去。
院子里栽种了几棵柳树,夕阳西下时颇有弱柳扶风之感,煞是好看。方砚知觉得此情此景诗情画意,便拒绝了工匠说得移植铲除的要求,任性地将这几棵垂柳留了下来。
柳树上停了几只黄莺,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围观的热闹群众。沈舒年听着仿若近在咫尺的鸟叫声,一颗本来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心,竟也在这一次次的唇齿相依中,落了个平静。
这样一来一回,手上端着的药液被方砚知喝了一半,洒了一半,但到底是喝完了。沈舒年找来一张干净的帕子,给方砚知好好地擦着脸,这才看到了他脸上平日里被他藏起来的疲惫。
方砚知不喜欢大肆宣扬他的付出,他的行动总是默默的,看起来不为人知,可是走得远了,回头却总能发现他就在这里。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蹙起来的眉心,伸手向前,想要将其抚平。
这些赶路的日子,方砚知总是什么东西都紧着自己,生怕自己在路上磕了碰了。沈舒年原先没有察觉,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一路上,方砚知都帮了自己这么多。
他心上难过又酸涩,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住了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方砚知喝完药后睡得安详,可沈舒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轻柔地握起方砚知的手,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方砚知的掌心柔软,带有一种熨帖人心的温度。房间里面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二人之间和缓的呼吸声。
房内落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方砚知的眉头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陷入柔美的睡梦中。
“砚知,你要快点好起来。”
第80章
这大夫不愧是方圆百里扬州城内最有名的老大夫,他这一副药下去,方砚知晚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立马就生龙活虎。
他一抹嘴,赞叹着自己的自愈能力,洗漱完毕之后便急匆匆地想要去找沈舒年。
沈舒年在堂内收拾东西,方砚知遥遥看见他那颀长清瘦的背影,心上也平静了下来。他的脚步声从急促再到平缓,最后在离沈舒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舒年似有所感地一回头,就见方砚知站在几步之外的楼梯台阶上,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打进屋内,落在地上一亮一暗。二人一上一下,在分割而出的阳光里,目光相对,都缓缓笑了起来。
方砚知觉得自己休整一番后状态充盈,自告奋勇可以继续建工干活。他这般自信,沈舒年却是谨记医嘱,不敢让方砚知这大病初愈的人再度奔波劳心,于是将剩下的收尾工作全部包揽了。
方砚知乐得清闲,过了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可是人有时候也是叛逆,劳累时只想着休息,真休息了却又闲不下来,好日子刚过没多久就嫌弃待在院中无聊,非要三天两头地跟沈舒年请示,想要跑出去玩去。
沈舒年没有办法,明白有些鸟是关不住的,他不能总是这样拘着方砚知,却又怕他出什么事情。两相权衡之下,沈舒年率先妥协,时不时提出一些小要求来让方砚知满足,同时释放他这无处可放的精力。
这天他想要喝茶,听闻扬州城的碧螺春乃是一绝,便差遣方砚知去给他买上一些来。
方砚知哼着歌,一手提着茶包,一手拿着方才在街上一时兴起买到的糖果,披着一路的春光暖阳,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沈舒年身边。
沈舒年接过茶叶,又瞧了一眼方砚知手上的糖果袋子,笑着打趣他道:“这么还买了些糖,我原先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吃。”
方砚知哼哼唧唧地回应他道:“不是我喜欢吃,我是见你喜欢,所以才特意买给你的。”
“也就只有你喜欢吃这甜腻腻的东西,我看路上一家糖果铺子新开张,想着你应当会喜欢,便想着买来赠与你。”
沈舒年笑着接了,又催方砚知赶快将衣服换了,省得外面风吹着凉。方砚知觉得沈舒年小题大做,可是大病初愈的身体不容许他违逆沈舒年的意思,便笑着回到屋内去了。
招牌已经打好,现下就是选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将牌子挂出去,标志着方家制墨坊在扬州城正式的开张营业。方砚知坐在桌边翻着黄历,总觉得哪天都不合适。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日子,他便也不打算为此烦心。想着和沈舒年到扬州城里这么久,两个人一人忙了前半段,一人顾着后半截,竟然都没有好好在城中游玩一番,实属一大遗憾。
窗外春光明媚,方砚知想着绝不能就这样辜负了这大好春色,灵机一动就凑到沈舒年的身边,提出想要游玩的要求。
沈舒年刚刚结好装修工人的账单,现下店里也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顾念着方砚知在院中困了这么久,该是有些无聊,便欣然接受了他的要求。
二人一道出行,身量相仿,气质相近,又都长着一副俊秀清雅的好相貌,一时成为了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
走在街上,街边路人皆对二人投来欣赏的眼光。这两外乡人长得是真好看,正是大好年华的少年郎。
方砚知左边瞧瞧右边看看,一路上买了不少吃食零嘴。他尝了不少新鲜,又不由分说地给沈舒年投喂了许多。
街边传来嘈杂之声,方砚知喜欢热闹,第一反应便是拉着沈舒年向前,想要看看有什么乐子可看。沈舒年对此虽兴致缺缺,却不想浇灭方砚知的雅兴,便也随着他去。
嘈杂之处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方砚知牵着沈舒年的手,这边抱歉那边打扰地才艰难地挤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虎背熊腰,看起来三十好几,正凶神恶煞地责骂着谁。方砚知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人,正瑟缩在一起,承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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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怒火。
大一点的少年怀里护着小的那个,见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面前男人依旧怒火不减,便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他抬起眼睛,看了一圈围观人群,无一人敢上前说话。
大的少年心一横,直接跪倒在了那富人面前,身子俯得极低,瑟缩着脊背,高声求饶道:“老爷,今日里是我们兄弟两个的不是,还望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两个吧。”
说罢,他膝行向前,扶住那男子的鞋背,再度俯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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