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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周棠神色惊慌,看起来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她牢牢地抓住方砚知的胳膊,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二人互相搀扶稳住身子,周棠高声惊呼,想让方砚知想出个办法来。
“周棠,别急啊别急。”方砚知虽然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他到底比周棠年长几岁,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着急。他尝试冷静下来,温声安慰周棠道:“别怕别怕,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说沈舒年被衙门抓走了?”
“周棠咽了一口口水,稍稍镇定了下来,尽可能用简短又高效的语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方砚知。她的语速极快,方砚知半点不敢分神,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今天沈大哥独自一人上长安镇上采买,顺路经过了我们周家铺子,还和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我受两位大哥照顾颇多,本想好好招待一番沈大哥,却没能留住他。”
“我看着他朝前渐行渐远的背影,却发现衙门上的衙役带人堵住了他的去路,非说沈大哥涉入了一个什么案子里。”周棠义愤填膺,依旧愤怒至极,“我知道沈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光风霁月,最是坦荡磊落,此番如此绝对是被人诬陷了!”
“我冲了上去想要在那群不明是非的人面前维护沈大哥,可是沈大哥却让我不要着急,他自会处理好这些事情。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群尸位素餐的衙役带走。”
周棠话语虽然朴素,情感却是浓烈,一字一句听得方砚知心惊胆战,好似也看到了沈舒年在大街上被人围追堵截的场景。
“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从长安镇上一路跑了过来找方大哥你了,方大哥,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把沈大哥救出来。”
“好好好,周棠,我会想办法的。”方砚知看周棠气喘吁吁一路奔波,也不放心小姑娘再跟着自己跑来跑去。他牵着周棠的手,带她顺路往阿飞家的方向去。
阿飞出现得比他预想得快,本来还面露不耐地责怪方砚知扰人午睡,可是看着面前一大一小脸上如出一辙的担忧,便也明白或许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老三,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砚知将周棠推给阿飞,一边朝他简单解释了一下:“阿棠说沈舒年今天在长安镇上被人带走了,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着急去衙门捞人,一时半会儿照顾不了这个小姑娘。”
听到这儿,周棠便知道方砚知不打算带自己去,刚想反驳争辩几句,就被方砚知摸着脑袋安抚着:“我知道你担心你沈大哥,可你一个小姑娘这一路上跑过来,若是再跟着我四处奔走,待会儿定要受苦受累。”
说完,方砚知抬眼看着阿飞,目光里面是一种坚定与信任:“我不放心这小姑娘一个人回去,再加上她跑了这么些路也累了,所以我将她托付给你,拜托你照看一段时间。”
“等我忙完,会来将她领回去的。”
“老三,你别着急,我会看着这小姑娘的,你尽管去忙你的。”阿飞看方砚知面色焦急,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他按住方砚知的肩膀,想要给人传递力量:“沈公子玉一样晶莹剔透的人,必定不能受这无名冤屈。”
“希望吧。”方砚知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光彩。他搭上阿飞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由衷地感谢道:“谢谢你,阿飞。”
“别谢我,现在去衙门解救沈公子出来才是头等大事。”朋友之间无需多言,他不需要方砚知口头上的感恩感谢,三人对月痛饮打打闹闹也是人生一大趣味。
方砚知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现下还得想办法将沈舒年从官府里面捞出来。衙门若是徇私枉法不通人情,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他朝阿飞拱手抱拳,便朝着长安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衙门的位置并不难找,方砚知一路上问了几个摊贩便知晓了具体位置。他之前从未来过这里,看着朱红色的大门,难免有些心颤。
普通布衣百姓是决计斗不过衙役的,他现在要做的是搞清楚沈舒年被人带走的来龙去脉和起因经过,才能方便对症下药。方砚知在衙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上坐了下来,看似是消遣休息,目光却一直落在大门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迎面走出来了两个一高一矮的,穿着衙役统一制服的男子,正在彼此骂骂咧咧,心情很是不虞。
他们两个做出了方砚知预想的反应,朝着这个吃食铺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边骂着上面的人不干人事,一边唏嘘着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方砚知听了一耳朵,觉得可以在他们身上求得一些线索。他理了理衣服,朝着二人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他们身旁空着的一个位置上。
其中高个衙役率先变了脸色,将桌子拍得震天响,皱紧了眉头骂道:“娘的,这么多地方你不坐,非得坐到老子们的地盘上来?你是不是找死。”
矮个衙役见他说话毫不客气,连忙朝方砚知打着圆场,试图缓和气氛:“小兄弟,不知道你坐在我们这桌子上,到底所为何事呢?”他表情浮夸地惊讶了一下,接着说道,“总不能是一个人孤单,特意来找我们聊天解闷的吧。”
方砚知朝他们行礼拱手,面上流露出一丝自然而然的怯懦来,就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几位大哥,我同窗好友今早出门便不见了踪影,不知可否请二位帮忙去衙门上张贴个告示。”
说罢,方砚知瑟缩了一下脖子,将自己塑造成了个胆小怕事的文弱书生:“若是找到了人,方某必定会对二位感恩戴德。”
高个不耐烦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一双已经如鹰隼一般死盯着方砚知,想要从他身上找到落到实处的怀疑来。他语气不善地握起拳头,将桌子砸得嘭嘭响:“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什么阿猫阿狗就敢来麻烦衙役。”
方砚知像是被高个吓着了一般,脖子缩得更紧了,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看起来凄凄惨惨的。见高个铁石心肠,他垂下眼睛,便将目光投向了矮个身上。
矮个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拍了一下高个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后又朝着方砚知堆起了满面笑容:“小兄弟莫要害怕,他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是决计没有半点坏心思的。”
他眼珠在眼眶倏地一转,看起来精明得很,满脸都是市侩的笑:“不知道小兄弟那位同窗好友姓甚名谁,可否告知名姓,我二人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方砚知咬了一下嘴唇,再抬头时已是一片感激动容之情。他的视线在高个矮个之间逡巡,最后落在矮个身上:“我那同窗姓沈名舒年,安庆村人士。”
沈舒年的名字刚一落地,高个矮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方砚知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变化,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原以为的要复杂的多。
高个依旧冷脸寡言,但是脸色看起来比先前更臭了。倒是矮个面露尴尬,双手在胸前摩挲,时不时地偷偷瞥一眼方砚知,还自以为掩藏得很好。
“那个,小兄弟啊。”矮个挑动着自己的眉毛,语气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别的什么,面色上倒是有些惋惜,“我说实话你可别难过,你那同窗,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方砚知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将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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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吓的书生模样装了个十成十,袖袍下的手掌却暗地里握紧了:“为什么啊?难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情?烦请二位大哥告知小弟,小弟也好给他的母亲一个交代。”
高个矮个对视一眼,对此都噤声不语。方砚知看他二人神态,便知此事必定要破费。他将此番出门身上带着的银两塞进了他们手里,端得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一点小心意,二位大哥莫要嫌弃,就当在下请二位去喝茶。”
高个理所应当地收了,神色坦然未见丝毫不妥,倒是矮个谄媚地和他推脱了几番,最后仍旧眼疾手快地收进了自己的裤腰带里,嘴上还惭愧道:“那多不好意思呢,倒是让老弟你破费了。”
“若是二位告知我那苦命朋友的去向,在下必有重谢。”方砚知说着说着便要起身作揖,吓得矮个赶忙扶住了他。
他的声音都颤了起来,连忙说道:“小兄弟,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
他将方砚知安抚好,再度坐到座椅上。矮个眼睛环绕一圈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便朝方砚知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方砚知照做,那矮个才靠近他的耳边低声和他说着情况。他语气带着点疑惑,听起来也是无法相信。
“今早我们两兄弟接到一个案子,说是你那好友涉嫌殴打伤害。我们本来以为对方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没想到却是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
方砚知将目光看向高个,或许是拿人手软,高个不再像之前一样冷若冰霜不待见他,反而还轻轻地点了点头,为矮个的话增加可信度。
矮个接着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怎么信,那报官的两兄弟也是人高马大,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模样。可是他们好像和衙门那位有些交情,所以最后还是我们去带的人。
第52章
听到这里,方砚知的疑虑才算是落实了几分。他原先就想着这样荒唐古怪的报案方式,必定是方大方二两个人搞的鬼,如今听这两个不靠谱的衙役一说,倒是验证了他心中猜想。
他殷勤地给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人倒了杯水,摆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来,很是不服气地为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我那同窗最是温和有礼,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高个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看起来分外不好惹,倒是矮个惋惜地看了方砚知一眼。他的儿子在学堂里调皮捣蛋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看话本抓蛐蛐,他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却也对这个宝贝儿子无可奈何。
他对方砚知这样气度的读书人心生好感,左右衙门现在不需要人手帮忙,也乐得和方砚知多聊几句。
他唏嘘地拍了拍方砚知的肩膀:“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位公子现在确实是在衙门押着,之后如何还得看县太老爷怎么断定。”
“那会不会严刑拷打或者屈打成招啊。”方砚知战战兢兢地看向矮个,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颤音,让人觉得他胆小怕事,“我那好友身子弱,经不住拷打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矮个哈哈大笑起来,倒是让方砚知有些莫名其妙。他止住了笑,宽慰方砚知道:“别怕,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咱们这地好歹还是有人管着的。没有确凿证据的话是决计不会擅用私刑的。”
那就好。方砚知心上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松动了些许,至少知道了沈舒年这个倒霉催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受伤。眼瞧着已经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了,他也不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多谢二位大哥告知小弟详情。”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塞进了两位衙役手里,旋即起身朝他们致谢,“二位大哥莫要客气,就当这是小弟一点心意。”
这回他们没有再客气,而是欢欢喜喜地收了。等到方砚知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挽留了他几句,便对着他的背影行注目礼。
方砚知知道自己先得找个有权有势或者是有身份的人帮自己从衙门中捞人,光是凭他个人能力,是绝对不能撼动官府的权威的。
虽然不知道方大方二到底和衙门官老爷到底有什么渊源,可是既然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方砚知也不好空口白舌地上门瞎说话。他现在要做的是给自己找个帮手,这样才能方便做事。
可是他在这里无牵无挂无亲无故,还和原主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闹了个不可开交,导致他们现在对沈舒年下手。想到这里,方砚知有些愤懑和愧疚,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他。
虽然依靠制墨手艺打响了一些名头,还清了债款后仍有盈余,他们现在的生活算是滋润,可是离一方富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方砚知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古代这如同鸿沟一般难以跨越的阶级限制,让他现在有心无力,只能藏着满腹怨气。
可是他现在不能气馁,沈舒年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府上等着他相救。要是自己都没有信心,又怎么能给身陷囹圄的沈舒年带来希望。
方砚知重新给自己加油打气,试图冷静下来分析当前的情况。长安镇是个偏远小镇,镇上富绅土豪不多,除了镇南依靠酒酿发家的李家和镇北做贸易为生的涂家外,唯有依靠书香传家的林家有些地位。
对了,林家,林霜!
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方砚知几乎喜极而泣。确定了目标后他马不停蹄地往林府赶,希望能恰好碰上林霜或者她的叔父林洵。
林府大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自从上次在门口侍卫面前露了个脸,被他们的大小姐请入府上后,这回方砚知再次前来,便没有受到鄙夷的眼神,甚至还颇为热情地招待了他。
他无心搭理这些寒暄,却不能舍了基本礼貌,只能一一谢过后再将自己这番来意说明。听到方砚知要找林霜后,门口侍卫一脸为难地道:“小姐同林先生一道去了白桐书院,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
“大概多久?”方砚知一把抓住了面前的人双手,神色近乎哀求地问。那人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答复道:“书院申时下学,按照车马脚程,约莫再过一刻钟便能等到。”
申时?那就是差不多四五点的模样。方砚知搞不明白古代的时辰计算,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根据天色判断当前时间。
太阳正南偏西,虽然已经渐入秋季,阳光却依旧毒辣。他估摸着现在应该三点多钟,如果看守没有骗他的话,林霜林洵至多四点半就能回来。
“公子?公子?”见方砚知出神深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侍卫好心地喊了他几声,让他回过神来,“公子要是着急找老爷小姐,不如先进入府中耐心等待。外头日头毒辣,公子莫要伤了身子。”
“不妨事,多谢关心,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家主人就好。”方砚知朝侍卫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好心的提议。反正他一个大男人,晒点太阳也中不了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第一时间等到林霜林洵,这样才能有后续的希望。
方砚知不知道先前打得几次交道能不能让林霜林洵为沈舒年施以援手,可是他们叔侄二人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抓得住的希望,他一定要争取试试。
日头渐渐偏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砚知心上也就越来越焦急。他看着远处大道,盼望着车马的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远处一架马车慢慢浮现出了身影。方砚知不熟悉林家的车马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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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倒是看门的几位仆从眼尖,一下就看出来了那是林府的马车,全都蜂拥先前为主人做着下车准备。
方砚知站立太久,腿脚几乎都有些麻木。他朝前走动了一步,僵住的双腿偏要与他作对,几乎要让他原地摔上一跤。
还是身边站着的一个侍卫会来事,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趁方砚知往前倒的间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牢牢地扶起来:“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多谢小兄弟。”方砚知眼神疲惫,他痛恨这样狼狈的自己,为不能在林霜林洵面前留下好印象而惭愧。
先掀开车帘下车的是林霜,纤纤玉手拨开帘幕,少女明媚的笑脸便呈现出来,下一秒却停滞在了脸上。她看到方砚知这样凄凄惨惨的模样,不免吓了一跳。
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疑惑地惊呼道:“方公子?你怎么了?”
她从车上蹦了下来,姿态飒爽,丝毫不同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林霜还记得方砚知的长相模样,那日他英俊潇洒丰神俊朗,决计不是今天这般眼含忧愁的样子。
“霜儿,发生什么事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马车当中传来,林洵声若洪钟,声音洪亮,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姿态,下车后看到方砚知出现眼前,也是有些不解。
“无奈叨扰二位,方某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才斗胆前来请求林家相助。”方砚知毕恭毕敬地朝着林洵林霜行了个大礼,吓得林霜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林洵没有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方砚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倒是林霜性子直,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方公子不必多礼,不如将事情告诉我和叔父听,若能帮得上忙,我们定不会推辞。”
林洵没有出言训斥林霜随随便便的答应,方砚知便知道此事有了希望。他先是石破天惊地落下一句:“沈舒年被衙门以伤害殴打罪名抓走了,我无权无势,身上唯有一点碎银,实在无法将他从官府中捞出来。”
“沈公子怎么会?”林霜秀气地眉头皱了起来,很是不服气地道,“沈公子文文静静,最是好相与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转头抓着了林洵的袖子,眨着一双漂亮有神的眼睛看着林洵:“叔父,你之前不是还对沈公子多加赞扬的吗?如今故人有难,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洵仍是板着一张脸,却对林霜这样的撒娇攻势没有一点办法。他先是安慰了几句林霜,见方砚知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此事另有隐情。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不方便谈论事情。林洵让方砚知跟着自己先进府上,才好商量对策,找到解救沈舒年出衙门的方法。
到了林府上,才算是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吵闹。看到熟悉的会客厅,方砚知不由得有些感慨。
上次是请求林府帮忙打开墨块在书生堆里的名气,是他和沈舒年两个人一同上门拜访。这回是借用林府名气向着衙门敲门,却只有他一人再次,沈舒年却在不远处的官府中关着,当真是时过境迁。
“方小友,不如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我们才好一起商量对策。”林洵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托盘磕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几乎是落在了方砚知的心上。
“不知官府所说的殴打伤害是否确有其事?”林洵一双眼睛仿佛是长在了方砚知的身上。他虽然对这两个年轻人有所偏爱,但是事关法纪法规,还得仔仔细细问清楚才是。
瞧出了方砚知的犹豫,林霜以为他是害怕没有成效,于是赶忙安慰道:“方公子,别怕。告诉我叔父实情,他定会帮忙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瞒着各位。”方砚知的眼睛垂下又抬起,看着面前的林洵和林霜。
“确有其事。”
第53章
这话刚一出口,就见主桌旁的林霜脸色变了。她大惊失色,立马站起身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方砚知,惊叫道:“这怎么可能!沈大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还是林洵见多识广,成熟稳重,知道这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他抬手示意林霜安稳地坐下来,摸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道:“小友语出惊人,倒是吓到我和我这不成器的子侄了。”
林霜平日里虽然张扬,却决计不敢违逆林洵的话。看到林洵的手势,她虽是不太情愿,却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等着林洵发话。
“上次我与二位小友相处甚欢,交谈融洽,竟不知那沈小友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他眼皮一掀,打量着方砚知,语重心长地道,“这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方小友可不要话说一半啊。”
林洵年至半百,又当了这么多年书院的教书先生,雄厚的经验和丰富的阅历让他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探查人心的本事。如今只消稍微瞧上那么一眼,就能看出方砚知还有事情没有如实相告。
林霜年纪轻脾气大,却是个仗义执言的好姑娘,虽然有时候会显得过于莽撞冲动,但这正符合她少年人的本性。林洵对这侄女疼爱有加,平日里总是带在身边亲自教诲。
可是良好的家境和殷实的家底,父母的疼爱和长辈的耳濡目染却也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将林霜养成了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的直率认真让她认为一件事情非对即错,不管是好的坏的都只看一面,不能由表及面,探究内里的真相。如今她的朋友身陷危机,正好也借此机会让她知晓,这个世界上或许不只是有黑白两面。
“先生火眼金睛,倒是让我自惭形秽了。”听到林洵温和又带着些许严肃的话语,方砚知鼻尖一酸,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站起来走到大堂正中,对林洵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
或许是今天心绪大喜大悲转换迅速,又或许奔波跋涉而有些疲惫。方砚知的声音有些喑哑,早已经不复往日清脆。
低沉的声音在会客室中响起,方砚知的语速有些快,却尽可能地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用一种通俗简短的话语描述出来。等到全盘托出后,他早已是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方砚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将桌上的茶水端起,如牛饮水般一饮而尽。这茶水放了这么一会儿,早已经没了氤氲热气,倒是方便了许多,只是茶叶沉底,茶水苦涩,倒是贴合了方砚知如今的心境。
“简直欺人太甚!”林霜耐不住性子,拍桌而起。从方砚知的描述里,她简单又直率地为自己梳理出了事情的起因结果,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好朋友平白无故受了欺负,当真是可恨的很。
“你那两位胞兄这么些年来别的毫无长进,倒是在如何敲骨吸髓上研究了个彻彻底底。”林霜俏眉一蹙,心气不顺地道,“沈大哥这是保护你不受他们欺负霸凌,没想到衙门上居然这么不懂事,就这样将人抓走,简直是岂有此理!”
“霜儿。”林洵语气重了些,不咸不淡地瞧了林霜一眼。林霜被这一眼瞧得心虚,只能收了嚣张气焰,蔫蔫得再度坐回了椅子上。
见已经安抚好了林霜,林洵将眼神再度投向方砚知,语气严肃地道:“衙门做事自有衙门上的道理,这件事情主要不是衙门为什么将人带走,而是相互勾结。”
“如果方小友所言非虚,真有官民凭借交情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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沆瀣一气,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林洵不关心方砚知和沈舒年这件事情是否真的事出有因,在他看来,与其在意探寻这背后的真相还人情白,将罔顾法律法纪的人绳之以法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听出了林洵话里话外的不愉快,方砚知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林洵这人极其严肃,对待规则纪律说一不二,甚至不通人情到了一种古板严苛的地步。
沈舒年为了保护他而将方大方二揍了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若是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甚至不会在意是他们先受到了对方的威胁。即使有着这样的前提,伤痕和疼痛也会让方大方二在道德层面上高沈舒年一层。
方砚知从小到大没有受到什么磨难,是个地地道道的理想主义者,这辈子吃的苦都在穿越后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之前单纯地以为只要自己安安分分地过着独属于自己的小日子,总有一天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能够在这个异世界里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可是事实却残酷地打了他的脸。
当他没有钱的时候,谁都能看不起他。邻里街坊那鄙夷的眼神,讨债打手凶狠的面孔是他曾经夜夜重复的噩梦。他不能够有自己的精神世界,甚至连最基本的温饱都做不到。
当他终于攒够了银两,身上有钱了,还有沈舒年这样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兴趣相投的人能够知他的喜怒哀乐,懂他的欲言又止,安抚他在这个陌生世界漂泊无根的灵魂。
日子好像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方砚知也在朝阳初升时,许下过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没成想这愿景还未如旭日升起,就被冷冰冰的现实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即使他早已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甚至还积攒了些许自己的人脉和固定的客源,稳步奔入小康的路上却还是瞧见了官府的獠牙。
他没有权势,再怎么有钱也只是个平凡的生意人。那些官吏官员不会因为他做得出来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松烟墨而高看他一眼,只会觉得这人妄想以一己之力对抗衙门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林霜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林洵,又看了看坐在底下的方砚知,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轻抚着额头,若有所思。叔父的性子她最是清楚,看来想让林洵松口,还得她来下一剂猛药。
“叔父,我记得您和衙门上那位有些交情。”林霜上半身前倾,越过这一方小小的矮桌就去拉林洵的手,她状似撒娇,声音软糯,“如今沈公子有难,咱们与人交好,既然帮得上忙的话,咱们就帮一帮吧。”
听到林霜在一旁不住地恳求自己,林洵脑海中又想起来了那个一身青衣芝兰玉树的年轻人。不光长得一副清新俊秀的模样,性子也是温和,待人极其妥帖。
如今因为朋友相助一朝落难,林洵也不忍白玉蒙尘受人欺负。衙门不是正经人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也不知道沈舒年会在里面吃多少苦头。
眼瞧着自己曾经选定的侄婿被官府抓走,林洵也不好一直袖手旁观。既然林霜开口请求,自己也只好借坡下驴,就舍出这张老脸,去官府走这一趟,就当是圆了林霜这个心愿。
“来人,准备马车。”林洵下巴轻抬,对着门口一直等待着的侍从发号施令。那几个侍卫进屋略一颔首,接收到了命令,全都准备出行马车去了。
方砚知本来做好了要跟林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他的同意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林洵甚至都没有为难他,就答应了他这堪称有些无礼的请求。
他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被林洵的话打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怔愣着看着端坐高位的中年人,眼角眉梢的欢愉喜形于色,几乎呆在了原地。
还是林霜下地拍了一下他,方砚知因为激动丢失的一魂二魄才归位于身,近乎喜极而泣:“多谢林先生,多谢林小姐。此番大恩大德,砚知无以为报,日后必定报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洵一个手势打断了。林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出门准备车马事宜去了,倒是林霜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矮下身来,凑到他的耳边说着小话。
“叔父不喜欢有人将报恩这种事情挂在嘴上,再说了,他答应去衙门上解救沈大哥,也不是图着你们的报恩。”林霜叹了口气,看着林洵离开的背影,幽幽地道。
方砚知刚想赞叹林洵高风亮节清廉正直,就见林霜变了一副脸色,狡黠又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像只灵动的狐狸:“我叔父是可以不在意你们的道谢,可是我却不然。”
她后退一步与方砚知拉开距离,嘴角挂着一抹顽皮的笑容,往脸颊旁竖起了一根手指,语气活泼地道:“怎么说本小姐也在说动我叔父伸手搭救这件事情做出了不少贡献,方大哥不得意思意思一下,给我带点好处?”
方砚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林霜俏丽的小脸,也学着她的姿势做派语调,和她一来一往地笑着说道:“林小姐想要什么?等将沈舒年从衙门里捞出来后,我们二人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姐。”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林霜两边眉毛微微上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方砚知从她这笑容里看出来了些许女儿家的娇羞,便知道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或许早已瞒着林洵芳心暗许。
她嘴角笑容腼腆,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双眼睛里淬满了星子,亮晶晶的,甚是好看。林霜抬起头来,脸颊两侧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我想替我那书呆子表哥,再向方大哥讨得一些墨块来。”
第54章
一驾马车载着方砚知三人朝着衙门方向走去,林洵沉默寡言,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方砚知心里想着沈舒年的事情,生怕这人细皮嫩肉的在衙门上受了委屈,于是也没有多少言语。
倒是林霜左瞧右看,见一左一右都寡言少语,一肚子话不知道找谁倾诉,硬生生地憋成了个葫芦。
方砚知斜倚车厢,伸手撩开车窗帘幕。他眼眸微垂,看着车轮驶过掀起的阵阵尘土,好像过往种种都在这灰尘之中消失殆尽,一时心中思绪万千。
他出神地盯着滚滚车轮瞧了一会儿,最后被车马的一次颠簸给找回魂来。方砚知收回手来,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随风浮动的幕布如同海浪翻滚,卷起又落下,露出驾驶马车的车夫若隐若现的背影。
窗外的街景渐渐熟悉,离衙门的距离越来越近,方砚知就越加急切。他双手放在膝上交缠,紧张得手心都浸出了汗,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
林霜盯着方砚知瞧了一会儿,看出来了他的心不在焉,像是有了什么新奇的发现,倒算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开口。她凑到方砚知的身边,打趣他道:“待会儿就要去衙门上捞人了,方大哥,你可得打起精神来。解救沈大哥的担子可是沉甸甸地落在你的肩上呢。”
听着林霜调侃的话语,方砚知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他对着林霜拱了拱手,低沉的心绪总算是稍稍有了一些兴致。
他故作头疼地按揉了一会儿自己的眉心,嘴角却微微笑着,应付林霜道:“这不是有林大小姐在这边罩着我吗,若我到时底气不足,还得依靠大小姐成为我的后台。”
“那是。”听到方砚知这样夸她,林霜高兴地尾巴都翘了起来。她的嘴角弯得好似能挂上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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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自觉对这件事情有天大的责任,自顾自地将方砚知圈入了自己的领地里。
她拍着胸脯一脸骄傲,对着方砚知保证道:“到时候若是衙门上那个老东西为难你,你千万别害怕,有我和叔父罩着你。”
“霜儿,慎言。”听到林霜出言不逊的称呼,林洵睁开了一直闭目养神的双眼,责怪地瞪了一眼林霜。林霜听出了林洵话语中淡淡的警告之意,歉意地用手指挠了挠额头,对着他腼腆地笑了一笑。
既然林霜已经表态,林洵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继续抓着这件事情不放。他看了一眼林霜,又看了一眼方砚知,安静地坐在一旁,再度闭上眼睛调理心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两个小辈因为自己而不自在。
林霜微微侧身探头看了一眼林洵的状态,见他没有继续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心下松了口气。
在方砚知面前被林洵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她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对着方砚知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分外无奈地摊开了手。
方砚知被这一闹,积压在心头上的阴霾微微散去,终有一束光亮照了进来,让他重新有了希望。看到林霜对他做的鬼脸,方砚知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车轮滚滚作响,带着一行三人缓缓前去。等再到了熟悉的衙门口,方砚知总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如同一场空梦。
下午的时候他着急难安,如同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一介布衣的身份让他走投无路,只能依靠攀谈交情从衙役口中套得一些信息。如今时至傍晚,西边的太阳如同融化的蛋黄,落下一片橙色的夕阳来。
等到再来此处,他便不是普通农户。依靠林洵的面子,他能够随着他们一同光明正大地进入官府,也有了更多的底气去和那沆瀣一气的官员对抗。
衙门守门的衙役先是公事公办地拦住了他们三人,见林洵禀明了身份,便毕恭毕敬地领着他们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了官府大堂里。
衙门上的官老爷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方砚知和林霜左瞧右看,觉得这堂内装潢分外新鲜,几乎是大饱眼福。二人跟在林洵身后等了一会儿,才见屏风背后悠悠地走出了个人来。
这官老爷面上虽然急切殷勤,脚步动作却不显得匆忙。他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脸富态,肥头大耳,边走边整理着身上看起来过紧的官服,大腹便便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进嘴的都添了身上肥肉。
他伸手招待着林洵,示意三人坐下,歉意地抬手行礼,谦虚又谨慎地问道:“没想到博闻广识的白桐书院最顶级的讲师前来,让我这衙门上下蓬荜生辉。本官招待不周,还望林先生海涵。
说完,他的眼神从林洵划到林霜身上,又从林霜越到方砚知身上。三人之中他和林洵有些交情,也知道林霜这个调皮灵动的小丫头,却对方砚知一无所知,因此视线多停留了片刻,疑惑地问道:林先生一行这般匆忙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林洵和他寒暄着攀谈了几句,二人相互吹捧自谦,听得方砚知一阵牙疼。见气氛渐入佳境,林洵也不再废话,干净利落地将话题直接切入。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再度朝堂上的官老爷拱了拱手,神色带了些许急忙和关切道:“这番前来叨扰王县令了,老夫确有一事相求。”
他收回手来,神色淡然,眉心却微微蹙着:“我门下学生今早被衙门衙役以无故罪名带走,至今音讯全无,老夫心急如焚,所以前来找寻。”
“学生?”王老爷堆满肥肉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皱了起来,一脸惊奇神色。他那豆大的眼睛看着林洵,似是不太相信,若有所思地问道:“本官从前只听闻先生是书院讲师,倒是未曾听闻先生还收了专门的学生啊?”
“家学渊博,本不想轻易传承于人。”既然给沈舒年按上了独门学生的身份,林洵所幸做事做全套,面上浮现些许骄傲,就连声音都含着满意。
他的嗓门不算大,但是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那学生知识渊博,又勤奋刻苦。老夫与他交谈一番,彼此相见恨晚,于是将其收为学生,亲自教导,希望未来能够为朝廷培养一个得力人才来,也算圆了老夫一个心愿。”
“我那学生姓沈名舒年,安庆村人士。此人弱冠之龄,温和有礼,相貌清俊,不知王县令可否还有印象?”
说着,他脸上的骄傲隐去,看起来紧张又爱徒心切,目光炯炯地看着堂上正大光明牌匾下端坐着的王县令,声音凛然急切地问道:“我那学生人品端正,老夫最是清楚不过。今天早上府上衙役不打一声招呼就将人带走,老夫也是措手不及。此番前来就是想为我那可怜的学生讨个公道。”
“读书人最重清白名誉,如今一朝蒙冤,想必委屈的很。”林洵步步紧逼,倒是让王县令有些招架不住,“还望王县令查清真相,还我学生声誉。”
“林先生莫要着急。”王县令用宽大的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浸出的油汗,赶忙安抚下了林洵。若是旁的人胆敢在他的地盘上这般不客气地大放厥词,他定会招呼衙役将此人直接打出去,不会留半分情面。
可是林洵不是普通人。林家不仅富裕一方,有自己的财富人脉,更重要的是林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林老爷慷慨解囊捐了不少银两建设书院学堂,林洵更是白桐书院声噪一时的著名讲师。
林家富家大室,家中旁支众多,大多都是私塾先生。长安镇上的居民多多少少都受过林家恩惠,对林家颇为推崇。因此林家在财力和声誉上,都不是普通富绅之家可比。
他今天若是不知好歹地将林洵一行人扫地出门,明天他就会被书生学子口诛笔伐,村户居民嫌弃唾骂,到时候他这个县令的乌纱帽戴不戴得住都尚未可知。
王县令从一脸肥肉的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来,百般抚慰林洵情绪。他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一脸悲愤痛心的林洵,生怕这平日里温和有礼的读书人一时想不开,在衙门堂上血溅当场。
“林先生只管放心。”王县令扶正了自己的乌纱帽,将腰带系得更紧了些。他拍了拍胸脯,拍得一身肥肉震声作响:“本官向来公正严明,定会查明此事真相,还沈公子一个清白。”
“如此便好。”林洵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端起了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他本想借此润润嗓子,却被这低廉的茶水冲了个头昏脑涨,脸上肌肉抽动几番,再度回归平静。
既然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王县令本想将此事就此打住,也不去查这背后真相,直接将沈舒年放出来,也算是卖了林洵一个面子。
可是看着林洵没有半分离开的想法,他心下焦急,埋怨昨天不该就这样听了方大方二的胡话。没想到这二人谎话连篇,还这般不知好歹,险些让他得罪了林家人。
他伸手招呼一旁候着的衙役,以手掩唇低声在这衙役耳边交代着事情。那衙役得了命令,惊奇地看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一行三人,抱拳身退悄然离去。
太阳渐渐下移,夕阳西下,照得堂内一片昏暗之色。事情已了却大半,方砚知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地将目光放在堂外,想在外面蜿蜒前行的青石板路上看到故人熟悉的身影。
不一会儿,那衙役去而复返,身后跟着那让方砚知心急如焚的人。他人还未出现,声音却随着卷入堂中的一阵清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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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方砚知的耳朵里。
“砚知——”
第55章
这声音清脆温柔,听起来格外缱绻。方砚知不可置信地抬头去望,发现一个身着靛青色袍服,头戴木雕簪子的人,正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那人身形清瘦颀长,遮住了夕阳西下泼洒进堂内的余晖。逆着光影,沈舒年的容貌被昏隐住了些许,却依旧能够从浑身散发着的温润如玉的气质上透露出来。
方砚知几乎屏住了呼吸,见那人抬脚挂入高高门槛的屋内,再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到堂内正中间,甚至还无暇他顾地对着自己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
他立马就坐不住了,也没注意到林霜小声提醒他不要在这心眼小的王县令面前失了分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站在了沈舒年的身边。
方砚知一把拉住了沈舒年的手,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检查了一番。好在这人没受伤没流血,衣服上也没刮破蹭破,除了一些因为奔波折腾而沾染上的灰尘外,应当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他一颗被细丝吊着的心终于在见到沈舒年后放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欣慰至极:“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今天见不到你,还是周棠那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给我通知的消息。沈舒年,你当真是吓死我了。”
他这话说得丝毫不见外,似乎也没觉得这般忸怩黏糊的话语在这大庭广众下脱口而出有什么不妥。堂内剩下的林洵林霜叔侄,还有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王县令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舒年好歹是个体面人,他安抚地拍了拍方砚知握住自己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牵着他面向林洵。
他知道方砚知一人是决计不可能有这般能力让这好色贪财的县令将自己放出来的,这背后必定有个强有力的助力。可方砚知这人无依无靠,唯一有点联系交集的,也唯有林家这爱好交友,潇洒肆意的大小姐了。
他松开了方砚知的手,对着坐在一旁的林洵林霜拱手躬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语气恳切真诚地感谢道:“砚知此番前来,其中必定少不了二位的鼎力相助。二位对此我们二人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
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倒是林洵用他那一贯沉稳又和蔼的声音笑着让他不要客气,其中还夹杂了几声林霜俏皮调笑的话语,让沈舒年心上微微一动。
沈舒年直起身来,对着堂上无所适从的王县令也行了个礼。王县令没想到沈舒年和林洵一行人关系如此密切,此时正犹豫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见这被自己错抓的书生笑得一脸温和轻柔,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讪讪地笑道:“沈公子无需多礼。先前是本官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沈公子和林先生还有这般浓厚的师生关系。”
他那如同腊肠一样粗短的手指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摆,干巴巴地对沈舒年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同时将自己的态度呈现在林洵面前:“先前本官和衙门上的衙役多有得罪,还望沈公子和林先生多多包涵,不要怪罪。”
“言重了。”沈舒年垂下眼睛,而后收回手来。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知此时是什么心情。
只见他微微低垂的脑袋忽而又仰了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地,好似看着桌案上端坐着的王县令,又仿佛落在了正大光明那锃光瓦亮的牌匾上:“王县令明镜高悬,入铁主簿,向来最是公正严明。我与砚知不过一介布衣书生,又怎敢怪罪县令您呢。”
这话说得恭维体面,甚至还称赞了自己几句,几乎是挑不出一丝错来,可王县令却总是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虚。
他不经意地抬眼,对上沈舒年那双灰色的,仿佛浮了一层雾一般的眼睛,更是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毛头小辈面前败下阵来,心上忿忿不平,只得怪罪林洵阴魂不散步步紧逼,让他丢了面子。
眼瞧着这堂上要被这不请自来的一行人演成合家欢,王县令融不进去这样的氛围,自认为是个局外人,于是也没有多少在这里主持大局的必要。林洵向来是个体面人,虽然二人交情不多,但是以他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在这里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宽慰妥帖地对着沈舒年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借口处理公务事务繁忙离开了大堂。临走前他叫来了一个衙役,让他好好招待几位贵客,事无巨细地向自己禀报。
既然已经接到了人,那蠢笨如猪的县令也已离开,他们也没有在这阴森森冷冰冰的衙门里面谈天说笑的兴致,被引路的衙役带出了大门。
第56章
临分别前,沈舒年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方砚知垂在身侧的手。方砚知突然被他这样触碰,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都没有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
沈舒年恍若未闻,再度对林洵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林洵倒是笑得慈善,摆了摆手示意沈舒年不要放在心上,甚至还摆脱了往常一般严肃沉稳的作风,对沈舒年开起了玩笑:“你可是老夫在王县令面前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老夫若是不将你从那吃人的官府当中救出,百年之后谁人来传承老夫绝学啊。”
沈舒年没想到林洵会这样说,瞬息之间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个大概。他微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更加灿烂的笑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日头已经渐渐看不到了踪影。街上有几户人家已经挂起了灯笼取亮。天光暗淡,远处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
时间已经不早,四人相视而笑,彼此恩情交往尽在不言之中。马车载着林洵林霜叔侄二人朝林府方向驶去,方砚知和沈舒年在原地注目片刻,就见马车帘幕被一只纤纤玉手挑起,林霜从车窗探出头来,一张娇俏的面容笑靥如花,朝着他们挥手告别。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的影子,方砚知感慨万千。穿越过来虽然遇到了许多艰难困苦,可这一路走来,却还都算幸运。
他和阿飞成为了彼此之间可以相互依托的好朋友,认识了周棠那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又碰上了林霜这骄傲洒脱的大小姐,甚至还结交了林洵这样看似严肃实则体贴后辈的长辈。
最重要的是,那天清晨上山采取材料,机缘巧合地在灌木丛中碰上了一个昏倒山头的人。他那时正缺帮手,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想要和人交往的私心,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将人带回屋内洗刷干净,又不容拒绝地将人扣留在了自己身边。
方砚知至今都觉得缘分当真不可思议,若他没有上山,没有去往那条小路上,没有由着这一点私心膨胀发酵,是否他和沈舒年今世的缘分便会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