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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良人 钱潮信 44917 字 10个月前

外国人的身材普遍更匀称些,常年吃肉的身材也更紧实,蓝眼睛像一汪大海深邃。

很强烈的侵略感。兰溪忍不住后退两步,强挤出一抹笑,问道:“陈何良呢?你让他出来。”

男孩一愣,忽而往下拉了拉浴巾,露出挑逗的眼神,“七符没有回来,我可以吗?”

音乐声没有了墙的阻隔,在楼道里来回荡漾,又一声申吟响起,激起一阵阵回音反复。

他握紧双拳,“里面的音乐”

男孩露出一副同道中人的表情,找到知音一样,兴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你也觉得很好听?我刚还在查是哪位音乐家的作品,洗澡的时候听硬了我还几回!是什么最新套系吗?比外网上找的那些好太多了!”

拳头越握越紧。他知道很多外国音乐家弄过这个,更多的是匿名,传到开放平台上,主打一个新鲜刺激。可是被人当面品鉴,还是被前任的现任品鉴,显得他好贱。

男孩随着巴赫的旋律轻轻晃动脑袋,最后一个尾音,伴着男人的低吼,男孩跟着顶了下胯。

要疯了。

电光火石间,有一道雷劈进他脑袋,兰溪尽量平稳住自己的声线,对沉浸在音乐里的男孩说:“那是我借给他的,我现在有用,请你拿给我可以吗?”

兰溪一阵愧疚,低头认错:“对不起,我没想到方颂泽会接我同事的单”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做起了中间人?”陈何良拳头握得咯咯响,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你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如果我没有看见,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

兰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在陈何良告诉他方颂泽的接单要求之前,他确实觉得没这个必要。

陈何良冷着眼瞪他半晌,见他始终不解释一句,沉着眸子转身走出门去。

“喂,你去哪儿?”兰溪拿着勺子就追出去。

停在马路边上的车子已经启动,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焦黑的车尾气。

第36章第36章

已经起风了,夜间会降温,陈何良走时只穿了一件薄衬衫。

竟连鱼汤也不喝了。

兰溪默默回到厨房,把锅里的鱼块挑出来,鱼汤盛进保温锅,嘴角泛起一阵苦笑。

一直到后半夜,门前有汽车驶过的车辙声,他几乎立刻就惊醒,坐在床上静静等了好一会儿。

不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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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河对岸的邻居家。

再一看手机,陈何良还是没有消息。

手机通讯录翻了一个遍,竟发现除了江知竹,他没有陈何良任何朋友的联系方式,很多人只是听过,没有见过。

无奈之下,兰溪拨过去陈何良助理的电话。

有那么好笑吗?

哦,他想起来,有传言说蒋乐的屁股蛋子上也纹了个东西。

那也不至于这么好笑吧。

抬眼一看,气氛好又发生了点变化,气压很低,瘆人。

他往低气压的来源看去,看到了一个男人——

陈何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斜对面。

那日病房一别,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他。陈何良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半拉侧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露出来的下颌线崩得很紧。

下一局开始,场面明显沉闷了很多。蒋乐凑到江兰溪耳朵旁边,悄声说:“我表哥有半个多月没出门了,看到我朋友圈立马就过来了,警告我不许带你去开房”

推开旋转玻璃门,扑面而来寒意刺骨,冷风吹得脸干疼。他抓着围巾尾巴又往脖子上缠两圈。

“好冷啊哥,咱就在马路对面买点速食饮料吧。”后勤部的小孩缩着脖子,像个鹌鹑。

“也行。”

两个人顶着风,一前一后走到马路边,一辆商务车适时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下来三个戴白手套的西装男,一人挎两个保温箱。见他们是从歌剧院大厅出来的,问他们认不认识江先生。

小孩激动地把兰溪往前一推,搓着手直跳,“这里这里,我哥就是!”

就差没在兰溪脑门挂个牌子写上“我是江兰溪”五个大字。

“江先生您好,我们是华尔道夫的员工,来送甜品和咖啡。”

大冷的天,这些人穿着薄薄的西装,真够敬业的,兰溪抿抿唇,给他们带路,“跟我来。”

路上,那小孩朝他挤眼睛,悄声道:“哥,又是你那朋友送的吧?人均一千块的下午茶,真壕!”

“”

保温箱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出来,摆得茶歇桌子都放不下,椅子也被占满。

兰溪脱下羽绒服,又叫了几个人一起拆包装。萧邦蓝的精致食盒,各式各样的甜品,草本茶还冒着热气,满屋都是香气。

“还得是江老师的朋友,真给力!”

“他们家司康饼最好吃了,可以偷偷带走几块吗哈哈。”有个同事吃得喜上眉梢。

“大家随便吃。”兰溪拿湿纸巾擦擦手,在一众礼盒里寻找某个特殊物品。

后勤部那小孩从中翻找出一个白色硬壳纸袋,“江老师,是找这个吧?”

“谢谢。”江兰溪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又是一套新装备,护腕器、手臂弹性绑带、清洁用酒精棉球,都是保护手臂的必需品。

那小孩由衷地羡慕道,“那位先生一定是位很细心的人。”

“也许吧。”兰溪含糊回答。

说是朋友,无非是“金主”的另一种称呼,乐团这种事并不少见,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他打开柜子,把护理装备放进自己的背包。

邻近新年,音乐会以平均每周两场的频次举办。每一次中场休息,他都会收到这样一份外送,数不清的食物里必有一份护理装备。

只有一份,专门给他的。

精致的餐点摆满整个房间,一晚上的花销比卖出去的门票钱还贵,兰溪感觉自己压力很大,好不容易挣点钱哪里舍得花在这上面。

于是从手机黑名单拉出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发了条信息。

[别再送了,我不需要这些。]

几乎同一时间,手机屏幕亮起,[什么?]

装傻装上瘾了?

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兰溪思忖片刻,想到一个主意。

[我知道了,是蒋乐送的,我在vip专座看到他了。]

兰溪把手机放回口袋,也没管陈何良回没回,就在后台角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听下半场。

下半场是民乐专场,紧扣新春佳节主题。

《春江花月夜》前奏响起,他又开始心痒。这首曲子是孙眉的得意之作,演奏评弹时的必备曲目。

那时候孙眉教他用琵琶弹,光是“鱼咬尾”他就学了好几天。他年纪小,手指头短,换弦频率跟不上,模拟不出水流的连贯性,于是就练指法速度,用速度掩盖手指头的不足。

最后凭借这首曲子,他拿到了省儿童组音乐大赛的冠军。

提起孙眉,兰溪才想起自从去了加州,孙眉居然没问他要过钱,也没再打过电话抱怨陈家忘恩负义的事。

很不对劲。

于是打开手机银行转给孙眉一些钱,发消息提醒她出门在外要独立自主,想了想不放心,又警告她注意分寸不要乱来,他并不想多一个洋鬼子爸爸。

心累,比养闺女还心累。

孙眉没有回复。这个点,加州刚出太阳,估计还在睡美容觉。

“你刚才是在看我吧?不要以为躲在后台我就看不到你。”

酒瓶再一次停止转动,这一次停在陈何良面前。

在场的人竟没一个敢问。早就听说陈大少爷感情遭遇滑铁卢,从此修身养性做起了和尚,现在又对他弟弟带来的人这么关注,明显有问题。

一时间都憋乎着看八卦。

还是蒋乐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搬来刚才江兰溪的问题,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兰溪,联姻的事,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一个晴朗的午后,方颂泽约他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对于这样的结果,兰溪并不意外,或者,从周倾雨从他面前滚下楼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了。

咖啡很烫,他索性把盖子拆下来,用搅拌棒一圈一圈地搅,一两滴液体溅在手背上,凑近鼻尖闻了闻,有点苦。

又往里倒了一袋白糖。

不记得谁曾经说过,冬天和热咖啡最相配,极冷和极热的对撞,舌尖上残留一点点涩,轻而易举勾起人内心深处的哀伤。

现实已经够苦了,兰溪又撕开一袋白糖。

方颂泽眼神一动,似乎想表达什么意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兰溪猜到他要说什么,无非是餐后吃白糖升糖快,对身体不好。方颂泽总是很爱操心。

不远处的草坪里不少穿着病号服散步的病人,有的形单影只,有的和病友一起,还有的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疾病把他们赶到一处地方,真应了那一句话——有病的人凑到一起,健康的人彼此分离。

手机震动了一下,兰溪划开屏幕,是孙眉发来消息。

[仔仔,我新定制的旗袍!左右你没有新娘子,妈妈就穿红色喽?你爸说订婚宴结束后就和我去民政局领证,这一身拍登记照正合适。]

她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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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一张照片,旗袍是复古红,轻薄淡软,衣领处到胸部位置用月牙白银线缝了一支五瓣梅花,勾勒出身材曲线玲珑有致。

人家都讲究傲雪红梅,她这个是红雪白梅,别有一番风情。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果然是个小孩子,一点都沉不住气。右脚去踩离合器,拉手刹,却误踩到油门,车子“轰”地一声,熄火了。

再打火,踩离合,再松开,车子平稳起步。

“——都是因为你,他跟我表哥闹崩了!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我表哥去跟他道歉,他不见,他谁也不见,现在他身边没人敢靠近他,除了你!他无家可归了!他每天去你家门口守着,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后视镜里,小表弟破口大骂。

闹崩了吗?

怪不得江知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如果是因为录音笔的事,那些话又不是江知竹逼陈何良说的,如果是因为那只被“刻意教唆”的德牧犬,那也是陈何良亲手把狗交给江知竹去养的。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谁都一样。

这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可是为什么,握住方向盘的手会发抖

“你不准走!”小表弟上前两步死死扒着车门把手,气急败坏怒吼:“怪不得陈表哥被你吃得死死的,就你这份冷血,我下辈子也学不来”

车子猛地急刹,手臂又开始发酸,竟连方向盘都握不住了。

顶层病区是专用病区,并不对外开放,电梯一层一层上行,江兰溪盯着不断变换的数字,胸口莫名有点堵。

“他的肋骨当然不是你撞坏的,他没告诉你吗?他小姨快生了,说住的房间格局不好,要打通他妈妈的画室做产房。

画室你知道吧,画家工作室对光线要求很高,因为讲究光影色彩,我学过一点,不同时间的光线画同一幅画用色都有差别。那件画室是陈表哥的妈妈亲手布置的,光和影都有讲究。陈表哥不同意动画室,就打起来了,惊得他小姨早产,被他爸一脚踹在胸口。”

“他住院这几天,他家里没一个人来看他,昨晚我在医院陪他的,我听见他发烧叫妈妈,叫完妈妈又叫哥哥,那声哥哥,叫得是你吧。”

“你去看看他吧,他见到你,至少会开心一些。”

他沿着楼道的指引往里走,走到一间病房前。

男人躺在病床上,上身没有穿衣服,胸口至肋骨缠了厚厚的纱布,蓝宝石项链没了衣服的遮挡,无助地垂在肩颈一侧,护理灯一照,在他修长的脖颈投下一道蓝色阴影。

他闭着眼睛,眼窝淡淡一圈青黑,与之相对应的,唇色苍白到透明。

上帝取出亚当一根肋骨造就夏娃,不知道他那一根肋骨,又是为谁留的位置。

护士站在病床前,兑药、换输液袋,动作轻到没有声音,见到有人进来手指放在唇边作嘘状,示意他不要出声。

听见有脚步声,陈何良眼皮将睁未睁,头侧到另一边,扯出一道嘶哑的嗓音:“东西放桌上,不要吵我。”

江兰溪沉默着走过去,把小表弟交给他的一袋子东西轻轻放在红木桌上。他每天有洗澡的习惯,就用阿嬷亲手研磨的桂花皂。如秦羽所说,桂花香就跟焊在身上似的。

陈何良鼻子动了动,眼睛倏地睁开,回头时好像牵扯到伤口,嘴边发出一声痛呼,眉毛皱得很厉害。

江兰溪听过痛呼声望过去,见陈何良木然地转过脸,看向他的眼底一片深灰,无悲无喜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指间的烟快要燃尽,烟灰一截一截掉下来,红色的火星没入掌心,渐渐变暗,他丝毫不觉得疼,眉心都没有皱一下。只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把面前的酒拿起,一饮而尽。

看热闹的目的没有达成,蒋乐阴阳怪气调侃道:“算了,你能有什么后悔的事?发钱吧,这点钱总发得出来吧。”

陈何良喉结滚了滚,嗓音发紧,烧得厉害。

他说:“认错了光。”

这句话过于玄幻,让人摸不着头脑,要不是陈何良的表情太过认真,别人还以为他在随口糊弄。

蒋乐好像是知道一点的,看了看陈何良,又看了看江兰溪,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在众人茫然的目光里,江兰溪微微倾身,慢吞吞抬起手,拨了一把正中央的酒瓶。

瓶口转动起来,下一轮狂欢继续。

时间越来越晚,酒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的去舞池跳舞,有的从其他牌桌过来,流水席从来不停歇。

江兰溪借口上厕所,从侧门走了。

太晚了,他还要回家遛狗。

又下起了雪,天冷的厉害,小区没什么人。

为图省事,他回家就直接把狗叫出来了,手套都没来得及戴。本想着狗拉完大便就上楼,等来等去狗就是不拉。

铲雪车一辆接一辆开过去,北风呼啸,冻得人手背红肿,牙齿发颤。

实在冻得受不了,就去路边便利店买了罐热牛奶和一杯关东煮。

用手机付款的时候,看到业主群发布了新的群公告,大雪压了线路,凌晨十二点至四点停电抢修。

再往下,团长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那会儿玩游戏太吵,没注意到。

团长:[唉,我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这段时间七符为了你没少吃苦,花大价钱请来德国专家给你治病不说,连治疗报告都熬夜给你翻译成中文,他说要亲自学一遍才放心……]

团长:[他还跟专家学习推拿技术,那些天他每天都拿我和老师练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舍不得看你疼,就怕哪天你需要的时候他不会,得提前学着。]

他的视线停留在按摩技术四个字上。

怪不得和医生的手法相差无二,原来私底下苦练过吗?

团长:[他不让我告诉你这些,他知道你讨厌他,怕你不接受他的好意。可是七符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个大少爷,以前哪干过这个呀?我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

团长:[小江啊,七符他还年轻,要是做错了事呢,你就给他一个机会,你回头看看他吧。]

扫码成功,付款十元六角。

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一人一狗又置身于冰天雪地中,透心的凉。

好在有了“装备”,热牛奶捧在手心,关东煮直接喝汤,人是暖和了,至于狗嘛狗踩着雪来回地撒欢,好像并不怕冷。

回去的路上狗狗终于拉了屎,他捡起狗屎,和关东煮的空杯一起扔进垃圾桶,牵着狗绳进了电梯。

少年的欲望永远填不满,就像他对幸福的憧憬永远不嫌多。

江兰溪亲了亲少年濡湿的眉梢,鼓起勇气说:

“七符,我们重新养一只狗吧。”

陈何良正在往前送,闻言顿了一下,眼神迷离:“嗯?不是已经有妞妞了?”

看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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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暗淡下来的眸光,像是想起什么,亲了亲他的眼,哑声道:“想要什么品种?金毛?萨摩耶?边牧会不会聪明一点?”

“唔,我想要忠犬八公里面的,最忠诚的,秋田犬。”

第37章追更辛苦,感谢

“仔仔,北京好干哦,下飞机后我擦三遍护手霜了。”电话那头拖着软软的腔调抱怨,偶尔夹杂嘈乱的行李箱滚轮声,像是在车站。

“???你来北京了?!”江兰溪正要出门去乐团,闻言脚下没留神踩空门槛,怀里的小提琴差点跌出去。

“瞧你这语气,是不欢迎我吗?”孙眉板起脸来,阴恻恻道:“你在北京跟富二代住豪华四合院,姆妈和阿嬷住在乡下漏水的房子里,你睡得好踏实呀!”

“漏水我在家那些天就找人修好了。”江兰溪无语,无奈哄道:“姆妈你在哪个机场,我现在去接你。”

“客户派了车,就在路边等看到了!劳斯莱斯!绿色的!好秀气哦。”高跟鞋几乎小跑起来,嗒嗒嗒地踩地声,江兰溪甚至能想象到他妈定还穿了件烟粉色旗袍。

一直到下午临出门,江兰溪穿上西装,系上领结,给陈何良回复了一条信息,说今晚有事,吃饭改天再约。

几秒钟后,陈何良发来信息:[明天就是下周了,那下周能吃两次吗?]

下周春节,那时候他人在苏州,总不能再飞回北京陪陈何良吃饭,一次还是两次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回了个行。

陈何良又发来回复,先是说今晚天气不错,适合外出散步,左扯右扯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最后来了句今晚有什么事。

江兰溪垂眸看了半晌,摁灭了手机。

“跨界合作是未来艺术领域的发展趋势,音乐与绘画的结合能够创造出更加丰富多元的感官体验,探索无限可能性,这也是活动沙龙举办的初衷”

主持人充满激情地介绍,与此同时,身后大荧幕播放着音画跨界合作的成功案例。

目前融合最好的是民乐和国画,民歌歌词大多选自古代诗歌,古代诗歌又大多是题画诗,给了音乐家和画家结合的可能。

“小江啊,你们团长让你来,是让你扩大社交圈的,你一个劲儿吃蛋糕算怎么回事?”

一位之前合作过的资深作曲家见他躲在角落里,恨其不争地提醒他。

这个人是某音乐学院的教授,兰溪之前用小提琴演奏过对方创作的民歌,前几天还给这位老师送过年货。

他把红丝绒小蛋糕藏在身后,干笑着打了个招呼,“王老师,您也在啊。”

王老师看了眼被人群围住的方向,说:“听说何大师想找一位音乐家做跨界创新,在场搞音乐的都在给她递简历,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唔,我资历浅,就不过去了。”兰溪慢吞吞道。

何飞昂是国际级别的大师,和她合作相当于走向世界舞台了。他看见好多钢琴家、提琴家去自荐,论年纪、论声望,他远不如人家。

王老师皱着眉摇摇头,拉住他手腕就往人堆里走,边走边念叨:“我跟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见到比自己年长的就挨个给人递名片,机会是自己争取的,难道等天上掉馅饼吗我之前跟她有过一面之缘,正好帮你引荐一番。”

来不及反驳,兰溪就已被他拉着挤进人群中,抬头一瞥,看清了被簇拥在中央的女人。

她穿一套简洁的女士西装,体态高挑,盘发,额头大大方方露出来,说话时眼角会皱起一道细纹,明亮的眼眸和陈何良有几分相像。

她身边围了很多搞音乐的人,七嘴八舌地诉说关于对她作品的理解,有的人还带了乐器,极力争取跨界创新的合作机会。

即使是对女人天然免疫的兰溪,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那是一种充满智慧的美,很优雅,仅仅用漂亮已经不足以形容。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又深沉,透出一股超脱尘世的淡然,很难想象什么东西能入她的眼。

见到真人他才相信蒋乐说过的那句话,“真品回来了,还要赝品做什么?”

如果说那位穿珍珠披肩的十六姨是一盆清水,一眼望到底,那么这一位就是深不见底的汪洋,永远望不到边。

有的人只看一眼就能记一辈子,难怪能让陈父念念不忘。

有个青年钢琴家眉飞色舞发表高见,“您的作品和您的气质一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譬如李斯特的安慰曲,或是卡奇尼的圣母颂,类似的曲风可以对您的作品有更好的诠释”

不是的。灵感阻塞时杀活鱼沾一身血的人,绘画风格不可能是圣母风。如果再细心一点,就能看出藤条树下的少女,下巴有很尖锐的棱角,像滴血的针尖。

“我觉得应该是暴力与血腥,至少是狂暴风格,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或者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会更合适一些。”

兰溪这么想的,忍不住就说出来了。

话一出口,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高挑的女人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兰溪一时有些紧张,喉结滚了滚,补充了一句:“抱歉,我瞎猜的。”

何飞昂微微一笑,语气有一种欣赏与肯定,“你就是兰溪吧?我听过你的小提琴,很好听。”

兰溪一怔,他绝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他。副驾驶的人嘴角挂着一抹宠溺的笑,正偏头听男孩说话。

帅到人神共愤的帅哥,陈何良。

很可惜,李成想象中二男争一男的戏码并没有上演。

车子驶过去时,陈何良刚好对上江兰溪的目光,一闪而过,好像他就是路边一根电线杆,并不值得停留多一秒。

他们就这样相向而行。

江兰溪走到窗边,站在陈何良面前,“那么贵重的礼物,我送不起回礼”

“爷送东西从来不是为了回礼”,陈何良贴上他耳朵坏笑,大手随之摸进他衣摆,不轻不重地摁着那一串纹身:“我们在这里做一次,就当你的回礼了,好不好?”

江兰溪常常不理解,陈何良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精力。烦躁来得莫名其妙,他一把拍掉他的手,“我认真的,你脑子能不能有点正经东西!”

陈何良怔了一下,犹豫片刻,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江兰溪拧眉,“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没有在小竹面前叫你哥哥?”

兜兜转转话题又兜回来了。江兰溪深吸一口气,说:“一个称呼而已,不至于。”

一个是自小长大的好朋友,一个是朝夕相处的恋人,他并不想让陈何良夹在中间受罪。

江兰溪想了一会儿,安慰他说:“小时候我被养在江家,占了他江家大少爷的名头,他讨厌我很正常,以后你和他在一块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可以躲一躲。”

“为什么?”陈何良眼中不解。

“不想让你为难。”

因为喜欢,因为心疼,所以不想让你为难,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时间好像有一瞬间的停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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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何良久久注视着他,眼底浮现难言的情绪。半晌,男孩低下头来似是想吻他,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脑子里没有正经东西”那句话,薄唇硬生生停在他嘴边。

江兰溪就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受到了鼓励,一只大手摁在他后脑,身后是二十四层楼高的落地玻璃窗。

阳光照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江兰溪被他捏住下颌,勉强眯起眼睛。

男孩低垂着眉眼俯视他,五官立体,轮廓分明。

江兰溪总觉得陈何良长得好,陈何良有一双世界上最好看的多情眼,眉眼弯起来胜过春日拂柳,里面有秋水,有璨星,还有他江兰溪的音容笑貌。

此时此刻他想看清他的眼,逆光,始终看不分明。

只能听到两个人重如鼓槌的心跳。

陈何良低低地问他:“哥哥,你不会离开我吧?”

那声音一如既往缱绻,是最美的海妖在歌唱,每每拖他进入虚无梦境,江兰溪被那声音蛊惑,缓缓启唇,“不会,永远不会离开七符。”

陈何良好像并不满足,“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离开我?”

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江兰溪静静地看着他。

陈何良被他盯得脸色发白,后背也越绷越紧。

兰溪如梦初醒:“你出轨了吗?”

男孩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听见不可思议的事,“怎么可能?我不喜欢了就直接换,用得着搞出轨那一套?”

不喜欢就直接换,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江兰溪慢吞吞地说:“那我想不到你能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恋人之间会有什么对不起彼此的事吗?除了身心背叛,兰溪想不出别的。

他不知道陈何良是不是指招商项目那件事。

他一个拉小提琴的,他不是商人,不会做生意,那么看在谁的面子上给江家项目,又有什么关系。

就当自始至终不知道好了,就当江鹤从来没给他发过信息。

陈何良不相信似的,又跟他确认一遍,“只要不是劈腿就可以吗?”

江兰溪努力地微笑了一下,“不妨你说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等着男孩回答。

男孩偏头认真想了想,最终摇摇头,说:“没有。”

江兰溪回头望去。陈何良好像往驾驶位挪了挪身子,和那男孩贴得更近。从侧面看出男孩嘴角咧得很大。

“兰溪?”

方颂泽把手从江兰溪的腰间抽出来,跟他一起向后看,“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佛理上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以前没谈过恋爱,以为这句话是故弄玄虚。

爱情有什么苦呢,孙眉每次拍拖都很洒脱,秦羽每次要死要活后就进入下一段恋情。

那么爱情苦在何处呢?

江兰溪摸了摸心口,缺掉的那个角正在一点一点被撕裂,再来十个汉堡都填不满了。

生活平静下来。江兰溪每天去乐团演奏、排练,排练完后就去颐和园的苏州街,继续拉琴。

只不过不再一次吃两顿饭,因为有天早上醒来,刷牙的时候看见下巴圆润不少。于是日程里加上了跑步。

唯一多出来的习惯,是一个银质火柴盒。

他晚上在卧室拉小提琴已经不用小夜灯,他用火柴点燃香氛蜡烛做灯光。他喜欢火柴划过红磷时的沙沙声,盯着幽幽的蓝光,眼神会越来越迷离,有时候火烧到手指才清醒过来。

有一次被秦羽看到,就笑话他一通,“别人跟陈何良能捞一辆跑车,你怎么就捞一火柴盒?”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话题他一点不想提起。

那天陈何良从苏州离开,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火柴盒、香烟,手表,几条被撑大的内裤

他以为回北京后陈何良会问他来拿,可是没有。

时间一长,烟有些返潮,他就把那些东西放进柜子,只留这个火柴盒在外面。

里面的火柴已经用完了,他买不到一样的,就换了其他品牌的火柴放进去。

问过秦羽才知道,陈何良不止抽的烟是特制的,火柴也是特制的,外面买不到。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走肾不走心很爽,我不知道这么爽,我以前是傻了才会跟人谈感情”

嘈杂的鼓点,吵闹的音乐,秦羽在舞池里和辣妹贴身热舞,时不时过来朝江兰溪吼两嗓子。

傻了才跟人谈感情么?江兰溪对秦羽的话持保留态度。

如果真有那么爽,为什么看到街上手牵手漫步的小情侣会暗暗叹气?

喝到一半接到方颂泽电话,说刚从香港抵京,半小时后路过他家,给他带了些特产,问他方不方便取。

酒吧离公寓不远,江兰溪跟秦羽说了声有事先走,赶回家等着方颂泽到访。

万万没想到,出了电梯,屋门大敞四开,灯全部亮着。

进贼了?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手机已经按下110,只待盗贼现形就拨出电话。

小心翼翼走到门口,一抬头,和屋内二人六目相对。

方颂泽和陈何良各坐在沙发一边,方颂泽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陈何良一身家居服休闲随意,两个人像在比美,各自冷脸凹出最帅最酷的造型,对峙于无声。

比进了贼还离谱。

江兰溪大吃一惊,“你们怎么”又看了一眼防盗门,被正常打开的,没有损坏的痕迹。

方颂泽看到江兰溪进门时就站起身来,眸光淡淡扫过仍旧坐着的陈何良,“兰溪,你叫了朋友来看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倾向性已经很明显。那位青年钢琴家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就连带他过来的王老师都有意见,在他耳边悄声嘀咕:“你认识大师你不早说?害我上蹿下跳地帮你引荐,像个小丑一样。”

冤枉啊,他也是第一次见啊。

兰溪掀了掀眼皮,“我刚遇到你妈妈了。”

陈何良露出既茫然又震惊的表情,“我妈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装,再装。

知道这里举办交流活动,知道是团长叫他来参加的,不知道活动最大的重量级嘉宾就是他妈妈?

[女主人非要留我吃晚饭,可是她老公好帅哦,姆妈怕把持不住,你快来接我。]

[我还是不是你妈?江南一枝花第一天到北京就被人卖了你也不担心???]

[死小孩,十分钟内不回电话我让你多一个后爸!]

[]

[你不要来了,男主人儿子也好帅,看上去比你还要小,小狼狗的腰就是夺命的弯刀,最好盘了。]

[清泉庄园第几座?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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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章第38章

次日,秦羽介绍兰溪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高端会所,长条形的,最里面有一个招财猫门帘,两侧猫耳朵各写一个字“刺青”。

简洁大气。

他掀开门帘走进去,旁边小隔间里传来舒缓的音乐,从门缝里望见一个女孩趴在沙发上,头发垂下来。穿背带裤的纹身师在她的后背上雕出满背牡丹花。

很静谧的氛围,如果那个女孩的手指甲没有抠破沙发缝的话。

“放轻松,绷太紧勾线不好看。”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小瘪三!你以为江鹤不娶我就不会娶别人?不!他还会娶张三娶李四,再给江知竹那个死小孩生十个八个弟弟妹妹!

而我儿子,就算不进江家门也能分到一份家产”

兰溪赶到医院的时候,周倾雨就站在顶楼的电梯门口听墙角,眼底闪烁出难以言说的亢奋,见他上来,先是拿帕子捂嘴咳了一下,说:“你妈好像误会了什么,一进门就把二十七件珠宝古董一件一件摆在陈何良床头,跟上坟似的,摆完就开始骂,你不知道场面有多热闹”

那眼神好像在说,终于能有人治一治陈何良了。

兰溪搞不懂他是什么心态,以前为了陈何良要死要活的人,现在居然神采奕奕看热闹,果然前任的笑话最好笑吗。兰溪顾不上和他插科打诨,抖了抖大衣上的雪,径直朝私人病房奔去。

吵架声越来越清晰,确切来说,是孙眉单方面输出,她声音太过尖锐,整个楼道都在嗡鸣。

“老娘活了五十年,阴沟里翻船翻在你这个小东西身上!你说要回去这些破烂就不会干涉我儿子的婚事,老娘跟人家一件一件往回要,面子里子都没了!

不就是差一件砚台么,你怎么就这么恶毒!余萍她亲儿子都没你孝顺,你上赶着当什么孝子贤孙!”

兰溪两眼一黑。这几天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接二连三,他没顾上和孙眉解释订婚取消的原因,孙眉恐怕还以为是陈何良搞得鬼。

上前一步推开门,看清屋内的“盛况”后,兰溪一点一点张大了嘴巴。

一屋子的宝贝,占满了红木桌和沙发,王冠、比拳头大的整钻、白玉琵琶、半人高的珐琅花瓶

简直像到了博物馆。

直到这时,他才对陈何良送出去的东西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陈何良靠在病床上,病怏怏的脸上浮现一丝茫然,那茫然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转化成欣喜,小心翼翼跟他求证:“你妈刚才说,你不跟方颂泽订婚了是吗?”

他说话时喉咙带一阵咳意,脸色却越来越红润,好像不是在挨骂,而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这不是被误会应该有的态度,怪不得孙眉越骂越激烈。

兰溪叹了口气,上前去拉孙眉,“妈,联姻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跟他没关系。”窗外是很冷的冬天,车内是热乎乎的暖风,方颂泽打开播放器,浪漫的柴可夫斯基静静流淌。

今天的初雪迟了些,好几次阴天江兰溪以为会下雪,一阵风又把乌云吹走了。

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楼下,看样子早就到了。

“对不起方大哥,最近精神不好,总是犯瞌睡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兰溪揉揉眼睛,侧头瞥见方颂泽的右耳有一个小小的耳洞。

好奇怪,上次见面好像还没有。

方颂泽笑道:“没关系,我今天下午不忙。”

他好像有话要说,兰溪邀请他上去坐坐,顺便给他找方形耳钻的珠宝鉴定书和小票。“秦羽白天不在家,方大哥不必拘束。”

电梯上行,方颂泽作沉思状,像在斟酌什么措辞。

“方大哥,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兰溪微笑着鼓励他。

方颂泽神情一讶,似乎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犹豫片刻说:“抱歉,我一直在想怎么说更委婉你可能听说过,前段时间我家三弟和上海一位千金相亲出了问题,后来家里又动了安排我联姻的心思”

他止住话头,似乎在观察兰溪的反应。担心你染病。

真稀奇,当初别人只是碰了下他耳朵,陈何良就要死要活割人家舌头,如今看到蒋乐亲他脸蛋的朋友圈,竟能心平气和讨论被蒋乐传菜花的可能性。

该说他变成熟了吗?

陈何良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两只手抓住毛衣下摆往上撩,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衣服脱掉才发现人更瘦了些,背薄了一寸,骨头的纹路那么清晰。

原来狰狞的胸口光洁一片,只有肋下一圈淡淡的青紫,看得出好好医治过。

陈何良说的换药,其实就是推药油,划开残存的淤青。

药油在手心搓热,贴上精瘦的肋骨时,男人长长的眼睫很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陈何良万分艰难吐出几个字,“如果当年我们是不是早就”

药油在肋骨部位推开,低沉的声音带着过电一般的轻颤。

江兰溪后知后觉想起,在陈何良认真为他学理疗方法时,他都没有为陈何良好好换过一次药。

也许,这才是他放陈何良进来的原因。

“不会。”直白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刚刚满是期待的眼神暗淡下来,“你就这么讨厌我?给个假设都不行?”

不是可以假设的事情。

孙眉和余萍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人,孙眉是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坚信到手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她不敢拿别人的真心作赌注。等到恩情消耗殆尽,陈家恐怕对他们母子二人避之不及。

而如果孙眉是余萍那种人呢,如果孙眉像余萍一样,在陈何良发烧时衣不解带地照顾,陈何良就会对他说出和江知竹一样的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莫比乌斯环没有反面,他和陈何良,自始至终不存在第二种可能性。

江兰溪抿抿唇,感觉自己已经化身思维深刻的哲学家,“事实发生的那一刻,假设就失去了意义,如果那天发现你的不是我,是江知竹或者什么别的人,相信对方不会视若无睹,换言之,假设小黑屋里不是你,哪怕小猫小狗,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最后一把药油推开,青紫的创口糊上一层透明油状物,灯光一照五彩斑斓。江兰溪把手擦干净,毛衣塞回他怀里,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你用不着为此道歉,更用不着愧疚。”

他说完就进走卧室,铺床、铺被子,出去灌加湿器时,发现陈何良还没走。

陈何良就坐在沙发上,直勾勾看着卧室的方向,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仓促地避开目光。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陈何良的眼睛,只看到一张苍白的脸,颤抖的肩膀看上去很受伤。

“很晚了,早点回去吧。”说完这句话兰溪就退回来,关上了卧室的门。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这样那样的宿命论,每件琐事都搅得他心烦。

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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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变重,半梦半醒就要进入梦乡,突然——

一声闷哼划破静谧的夜,阴森森的,然后是很尖锐地钝挫声,兰溪猛地就惊醒了。

以为只是个噩梦,小狗却嗖地蹦下床,嗷呜乱叫用爪子扒拉窗户。

窗户那边,隔着阳台,是陈何良的家,陈何良卧室,隐隐传来嘈杂的声响。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床头的小夜灯熄灭了。

停电抢修糟了!

他一把掀起被子,赤着脚冲出房门,隔壁防盗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他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索性又跑回卧室,顺着窗户来到阳台外面,手脚并用跨过两家阳台之间的矮墙,冲进陈何良的房间。

黑暗的屋子里,隐约看见一坨黑影蜷着身子双手抱头,喉咙发出“吭吭”声,翻滚之间大长腿踢到床头柜,东西乱七八糟碎了一地,无处下脚。

大半夜的,比见了鬼还恐怖。

兰溪踢掉脚边的阻碍,一人一狗压制住他,“喂,你清醒一点!”

这具身体好硬,就像中了邪的僵尸,根本听不进他说话。

兰溪心里急得不行,拖住男人肩膀使劲把他往床上拽,男人慌乱之间摸到他的手,倏地转身拥住他,死死揽他进怀里。

兰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揉碎了。

“光光”声带发出痛苦的撕扯。

“光手机”江兰溪这才想起来手机还在自家卧室,无奈喊道:“静香,手机!”

方颂泽三弟相亲那件事陈何良当笑话给他讲过,一个是gay,一个是拉拉,两个人各自带了对象住在一个屋檐下,结果被邻居举报聚众y乱,警察上门全带走拘留了,最后两家出面写了保证书才把人捞出来。

那么方颂泽的意思

“在这之间我相过几次都不太满意,如果你恢复了单身,我们可不可以再试试?”

兰溪竟有些唏嘘。他在陈何良的圈子里已经沦为了笑柄,只要答应方颂泽,至少可以挽回一些尊严,江家和孙眉那边也能有个交代,可是

“方大哥,你可能听说了我的情况,我最近顾不上考虑那些,而且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是我冒昧了”,方颂泽笑笑,“你不用有压力,相对于找一个联姻对象,我更想找一个合作伙伴打开大陆市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合适的,联姻伙伴。

如果他来北京之后没有遇到陈何良就好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和方颂泽联姻,妈妈也成功嫁进江家了。

只能说阴差阳错。

那天耳钻买完后就遇到糟心事,购物凭证不知道塞到哪里去。江兰溪翻箱倒柜也只是找到一页珠宝鉴定书,小票怎么也找不见。

方颂泽想说的话已经说了,没有多留的必要。喝完一杯茶,江兰溪把人送到电梯。

站在电梯门口,方颂泽回头又重复一遍:“我说过的话你再考虑一下,兰溪,你在我这里,永远有第一优先权。”

他跟方颂泽,不过几面之缘,对方却对他释放这么大的善意,让他情何以堪。

方颂泽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答。他摸着光滑的淡绿色钻面,说:“这枚耳钻很漂亮,今天回去后——”

“——在找这个吗?”一道危险的声音响起。

“吱呀”一声,邻居的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绝无可能想象到的人,陈何良。

他长腿交叉倚在门框上,黑色家居服显得肩宽腿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裹了一层纱布,手上有一张巴掌大的票据,漆黑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

耳钻的票据……兰溪目光一凝,那应该是从四合院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陈何良夹着小票两根手指头慢慢松开,小票轻飘飘地,打了个旋,落到他一米外的右脚边。

狂妄的姿态,像恶魔高高在上往下撒钱。

这样的小票,要他如何拿给方颂泽。

江兰溪捡起小票揣进兜里,抬眼见陈何良从烟盒摸出一支烟,低头咬住,划亮了一支火柴。

又恢复成了唯我独尊的模样。

孙眉拂开他手臂,机关枪一样无差别扫射,“我在为你出气,你竟然向着他说话?你就是性子太软,才会被人欺负到头上!”

兰溪竟无力吐槽。

才不是要给他出这个气,是因为做不成江太太,想抓个人撒气。

他连忙解释:“妈,真不是他,是颂泽提到要取消联姻的。”

“不可能!颂泽妈妈亲口跟我说颂泽相过几次亲都不满意,相来相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又怎么会取消联姻?”

孙眉看到陈何良上扬的嘴角,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呀!她指着陈何良的鼻子骂,“一定是你在搞鬼!既然我欠你的还不清,那行,你欠我的,至少要还回来吧?”

闻言,陈何良一愣,和兰溪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困惑。陈何良努力压了压嘴角的笑,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随着说话的动作起伏,“嗯?阿姨,我欠你?我欠你什么?”

孙眉呵呵冷笑,打开皮包摸出一张A4纸大小的SSEF证书,上前两步砸到陈何良脸上,“既然你跟我儿子说分手要两清,那行,你戴了老娘这么多年的蓝宝石,是不是该还回来?”

此话一出,好似平静的湖面丢入一颗石子,空气都凝固住。

孙眉浑然未觉静默的气氛,振振有词道:“斯里兰卡的钴蓝尖晶,那天你不让我摸我就觉得不对劲,要不是我翻箱倒柜找到这张鉴定书,还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你陈家大少爷,要什么宝贝没有,居然偷人家钻石,好不要脸”

“姆妈你别闹了!”兰溪忍不住出言喝止她,只想尽快终止这场闹剧,太丢人了!“你怎么能因为还不上东西,就去伪造珠宝鉴定书?你不觉得这样太离谱了吗?”

这无疑戳到了孙眉的肺管子,孙眉气得花容扭曲,张开的红唇似血盆大口,“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我自己的东西我能认错?”

一阵猛咳打断紧张的气氛。

却见陈何良捂住胸口,往嘴里塞了一颗止咳药,眯起眼睛缓声道:“蓝宝石多了去,我戴的这一款并不是稀世珍品,单说同款,这些年我见到的不下百件那些古董你都拿走好了,用不着说这种谎话骗我。”

他和陈何良因为孙眉闹过一两次矛盾,陈何良每次都站在江知竹母子那一边,而他和孙眉,正是江知竹母子的对立面。

以陈何良的性格,遇到这么离谱的事竟还能耐下心跟孙眉解释,真是不容易。

“可有可无?”孙眉怒极反笑,恨意被咬碎在唇齿间,“我低声下气求人家还回来的时候,我面子丢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可有可无?我东西都要回来了,你又装什么大方?”

她指着陈何良脖子上的蓝宝石,咄咄逼人,“鉴定书你不信是吧?这颗宝石侧面有一道一公分的刀刻划痕,算是半残品,当年珠宝商折价卖我的!我只问你一句,你这颗宝石侧面有没有刀刻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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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本想阻止她继续大放厥词,见她说得有理有据,一时不知该从哪儿反驳,不由又看向陈何良。

“你怎么知道的?”刚才还游刃有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静。

从陈何良不同寻常的反应中,兰溪猜测孙眉有可能“蒙”对了。

少年搂住他的腰,拇指再一次摁在红色的字母纹身上,大概是心情不好,少年好像比平常更娇气。

“他们不要你,我要。”兰溪哄他。

抚摸他纹身的手指顿住。

许久许久,七符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脖子,说出的话泛着浓浓的鼻音,“还好有哥哥在,我才不至于无家可归。”

夜色风凉,白月光撒了一地,兰溪轻吻他的发梢,哼唱七符最爱的曲子——

巴赫的G小调进行曲。

他的嗓音远没有他的琴技好,哼起音律走音跑调,七符浑然未觉,呼吸渐渐平缓,躺在他怀里睡熟了。

第39章有没有骗我

孙眉是周末下午走的。

陈何良仍旧在忙,兰溪开车载孙眉去南站。兰溪以为孙眉又像前些天抱怨陈何良小气,并极力劝说他分手。

竟然不是。

孙眉比意料之中开心很多,一上车就对陈何良称赞不停,大方又多金之类的,欣赏的话一套一套,完全没了前些天的“有色眼镜”。

兰溪觉得不对劲,指节敲了敲方向盘,若有所思道:“他送你东西了?”

“呃”孙眉笑意一僵,干笑道:“不愧是我儿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兰溪觑她一眼,“我又不瞎,说吧,他送你什么了。”

前段时间兰溪还有心思关注李成的职业病,最近自己的左手臂竟也有些使不上力,明明是很熟练的音符,手臂往上抬时牵扯到肋骨一阵酸疼。

“内侧肌肉回弹不太好,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物理治疗师轻轻揉捏兰溪的手臂肌肉,一寸一寸进行肌肉测试。

兰溪坐在治疗椅上,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刚上大学时出现过,那时练琴强度很高,后来去玩了一圈,回来就好了。”

上了大学后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卧虎藏龙,有会原创作曲的,有会左右开弓的,还有登上过奥地利新年音乐会的。

那时候压力很大,没日没夜在琴房练习。偶然有一回秦羽来他们学校玩,听他抱怨了一句手臂好酸,当夜就带他乘飞机去了马尔代夫。再后来他就有意识控制训练强度,琢磨慢练技巧,才渐渐好转。

“肩胛劳损,也可能跟换季有关系”,治疗师给出了建议,“控制一下演出次数,定期做肌肉训练,坚持下来应该会有好转。”

得,兰溪数着一个又一个的演出邀约犯了难。

自从和陈何良在一起后,借陈大少爷的名气,商演邀约如雪花不断,乐团也有一定的资源倾斜,大型演出场场不落。

还真应了团长那句话——“颜值和能力兼备的小提琴家有多难得”,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乐团都知道他谈了个开跑车长得贼帅的富二代。一开始还有点尴尬,毕竟陈何良和前同事叶辰有过一段,后来发现大家只知道叶辰曾傍过大款,不知道大款就是他现在的男朋友,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有时候排练晚了,陈何良就在观众席找个座位等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排练完就跟他抱怨,说下次再这么久就不来接了,可每次还是会来。

他都不知道一个男孩子这么会撒娇,搞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要不是乐团人来人往,他真想把少年搂进怀里好好哄哄。“江先生,订婚场地的围栏倒了一片,应该是地基出了问题,您最好过来看看。”

接到电话的时候,江兰溪正在补录一段戏腔伴奏。最近音乐届流行中西合璧,再往前倒几年,那时候叫西洋乐器民族化。

这本沪剧二重唱是两个月前接的,他用小提琴演奏高音声部,来搭配二胡深沉的低声部。剧本已经进入剪辑阶段,不久会在CCTV戏曲频道轮播。

和二胡音律并轨后,编导觉得几个音准不够高,邀请他过来重录几个音。

这种录制强度不成问题,饶是如此,录完后手臂又有点酸胀。节目编导请他吃了顿工作餐,还没回到家,婚礼策划又打电话来催。

塌陷的地方是宣誓台后面,一道三米长的下陷。

“冬天土质硬,草皮又需要维护,浇完水一软化,就陷下去一块。”戴安全帽的管理人员解释道。

“偶尔一两处也还好,我们担心的是,订婚典礼那天,宾客一多,场地撑不住力,会引起大范围的下陷。安全起见,我们建议您换一块场地。”

江家和方家发出去上百张请柬,邀请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换场地的话

江兰溪问:“您有没有通知方先生?”

管理方诧道:“方先生刚才还在呢,您两位不是一起来的吗?”

举目四望,风吹草低,哪里有方颂泽的影子。

他给方颂泽发了条信息,一直没被回复,外面风太大,他收紧大衣,打算去会客大厅等。

“北京这么大,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我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行不行?”

路过拐角,花坛那一头,竟听到熟悉的声音。

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不像夏天的树可以隔音,说话人又靠近风口,声音一字不拉传过来。

是方颂泽,语气难掩倦意。

那样绅士又温柔的人,竟有跟人生气的时候?

不管怎样,偷听别人的对话总归不好。兰溪正欲换条路走,那头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你瘦了。”

和方颂泽完全不同的声线,很虚弱,又很好听,像耳朵里钻进一只小蚂蚁。“不困,就是整理完东西腰有点酸。”江兰溪倒了杯碧螺春递给他:“知竹的事情解决了吗?”

“嗯,妞妞食欲不太好,吐了黄水”,陈何良拿起茶一饮而尽,茶杯放回原位,他俯身,撩开兰溪垂在眼角的碎发,亲了亲兰溪长长的眼睫,说:“我刚带它从宠物医院回来,医生说是消化不良。”

兰溪记得陈何良提起过,妞妞是退役军犬,每天吃的是精心配比的鲜肉,身体比牛还健壮。陈何良工作忙的时候就把妞妞给江知竹带。

“我把妞妞带回来了,以后就养在这里,给咱们看家”,陈何良两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口哨,门外立刻一声狗叫,声音听上去还挺精神。

“给咱们看家。”

江兰溪嘴角细细碾过这几个字,心底最后一点点烦闷也消失无踪了。

一条膘肥体壮的德牧循着口哨声穿廊走院跑进来。

好像察觉到陌生人的气味,德牧在主人两米开外猛地刹住脚步,两只耳朵很警惕地竖着。

“妞妞刚换环境,有点敏感。”陈何良蹲下身摸了摸德牧的头,德牧才缓缓卧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陈何良的掌心,只不过那双眼睛仍盯着江兰溪看,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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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以后这就是你妈,记住了?”陈何良吹了声口哨。

“我不是,你别瞎说。”

这么大的狗,站起来都能到他胸口,发起狠来估计能咬死人。江兰溪对这种凶猛动物天生畏惧,以前在苏州,阿嬷喂过的最大的狗也不过是比膝盖还矮的狮毛犬。

“我是他爸,你不是他妈是什么?”陈何良很好笑地看着他。

“我也可以是他爸。”江兰溪慢吞吞地说。他两腿盘在一起,往摇椅里面挪了挪,这只狗压迫感太足,他有点怕。

叫妞妞的德牧犬本来在摇尾巴,就在江兰溪抬起腿的一瞬间,突然一呲牙,“汪”地一声就往上冲!

江兰溪往后一躲,差点没从椅子上翻过去。陈何良赶紧拉住狗绳,又稳住椅子,才免得他跌倒在地。

大概把他抬腿的动作误认为攻击了。

江兰溪有点后悔没提前准备一块大骨头。

大狗还在叫,震得肺腑疼。

陈何良大声呵斥她一声。

妞妞迷茫地看着主人,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嗷呜一声,耷拉着耳朵跑进前院去了。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江兰溪看着狗远去的方向,多少有点失望。

陈何良揉揉他的脑袋,“她在你弟弟那里呆久了,还不太习惯你,给她点时间。”

“好。”兰溪点点头。

狗不喜欢他又不能强摁头,他也不可能去跟一条狗计较。

这一幕竟如此熟悉。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有一年他从苏州过来给爷爷拜寿,路过后院灌木丛,见到七岁的江知竹正在训一只小黄狗,那只小黄和找阿嬷讨食吃的小黄差不多,估计也就三两个月大,他觉得稀罕凑近了一些,那小黄嗖地一下就朝他冲过来,一口咬在他脚踝不松口

小狗的乳牙一点点,甚至都没有破皮,佣人带他去打狂犬疫苗前,他不小心看见灌木丛底下,有一两件被扯烂的,他曾经的旧T恤。

陈何良噗嗤笑了,“幸好是妞妞是母的,如果是公狗,我就不带她回来了。”

“为什么?”江兰溪歪头问他。

“嗯,我不准许你身边出现别的雄性生物。”

陈何良说完就自顾自低头吻住了他,丝毫不给反应的机会。

方颂泽疲惫道:“如果你诚心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可以为你留一个座位,如果你是来捣乱的,别怪我不客气。”

听到订婚有关的事,兰溪顿住脚步,放缓了呼吸。

对方静了静,好气又好笑道:“阿泽,你别演了,你以为让人搭出一块场地就能骗得了我?我问过工作人员,场地自布置开始,就没有新婚夫妇出现过。”

眺望着那块塌陷下去的草皮,兰溪不禁反思他和方颂泽对婚事是不是太不上心。直觉告诉他别添乱的好,八卦之魂又绊住他脚步。

一道衣角飘起来,纯白色的大衣,比天边的云彩还白,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平日的方颂泽太过沉稳,他很好奇,到底何方神圣,能让方颂泽破防。

绕过树枝看清那张脸,兰溪一怔

他很不想用温婉去形容一个男孩子,可是站在方颂泽对面的人不是多么美,气质真的一绝,白色大衣身形高挑,手里攥一只帕子,敛着眉眼轻轻地咳,活脱脱男版林黛玉。

“我管你信不信。”

方颂泽板着脸,郎心似铁,声音由远及近。

尚未反应过来,拐角处已经走出来一个人,和江兰溪撞了个满怀。

蛮尴尬的。

方颂泽愣了一下,盯着兰溪看了一会儿,像是狠了狠心,直接搂住他的腰。

兰溪搞不清楚状况,就这样被搂着带到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盯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眸子满是审视。

方颂泽说:“这位是我的未婚夫,今天我们一起来的,要不要现场给你写一张请柬?”

林黛玉愣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突然弯下腰猛咳起来,咳得眼尾通红,过气了一样。

兰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立刻就慌了。

还是方颂泽反应快,三两下从对方大衣里抓出一个药瓶,拧开盖子放到林黛玉嘴边,掰开他下巴让他吸。

是哮喘病人的气雾剂。

林黛玉脸色仍是通红,掐着喉咙说不出话,看上去随时都会窒息。

方颂泽握了握拳,“兰溪,我先带他去医院。”

晚上回到家又是一番云雨。空气排风扇呼呼地吹,怎么也吹不走满屋膻腥。陈何良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每一回都把他弄得气喘吁吁像个死鱼,手指头都抬不起来那种。

薄唇一下下地碰着他的额角,江兰溪闭着眼在陈何良怀里蹭了蹭,虚弱得像个刚出生的小奶猫,“不来了,不行了。”

陈何良又拉着他的手往下。

“手臂好酸,抬不起来”

少年继而描摹他的嘴唇,像是诱人堕落的海妖,“那这里呢。”

“七符,我好困”

“真拿你没办法。”语气宠溺又无奈,有种食髓知味的不满足。

陈何良在他唇上轻轻搓了几下,转而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揉他的腰。

月亮透过纱帘钻进来,泄出一点点银光,照在少年宽阔的肩膀和鼓鼓的肌肉上。

他喜欢这样的夜晚,和爱的人抱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幸福就溢出胸腔。

临入睡前,他听见陈何良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哥哥,我在市中心有房子,你搬过去吧。”

兰溪一怔,睡意消失大半,温吞吞道:“为什么要搬?”

陈何良勾着他的发稍在指尖转圈,语气轻缓,“昨天早上你走之后,邻居敲门了。”

“哦”江兰溪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间公寓当时图便宜,设施什么的都比较老旧,尤其是隔音,楼上冲厕所都能听得到。要搁以前这不算什么,他睡眠质量不错,忍忍也能凑合过。

但是隔音不好是相互的。

前几天邻居也找过他,话说得很委婉:“我尊重你们的性向,但是我儿子才十三岁,有一回我看见他半夜趴在床头听墙角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尽量调整一下作息。”

江兰溪想了一会儿,说:“我自己找房子。”

陈何良轻笑:“我房子多,不用你找。免得你又找得太偏僻,害我每次去公司都要在二环上堵一小时。”

感觉跟金屋藏娇似的?

“房租会不会很贵?”

陈何良扬了扬眉梢,“见外了啊,你觉得你男人会缺钱?”

不缺,一点都不缺。

可是陈何良的房子,也曾有别人住进去过吗?

陈何良低下头蹭了蹭他脸颊,有一种孩童献宝般的天真,“你想住平层还是别墅?平层在西直门附近,有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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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别墅在陶然亭旁边,有三层的,也有二层的”

他一个一个娓娓道来,像房产中介详细介绍每一座房子的优势。大概说了有四五处之后,兰溪轻声打断他:

“——唔,听说皇城脚下的四合院不错,坐北朝南很宽敞。”黑暗里,江兰溪听见自己慢而缓的声音。

恋人之间会有什么对不起彼此的事吗?除了身心背叛,兰溪想不出别的。

他不知道陈何良是不是指招商项目那件事。

他一个拉小提琴的,他不是商人,不会做生意,那么看在谁的面子上给江家项目,又有什么关系。

就当自始至终不知道好了,就当江鹤从来没给他发过信息。

陈何良不相信似的,又跟他确认一遍,“只要不是劈腿就可以吗?”

江兰溪努力地微笑了一下,“不妨你说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等着男孩回答。

男孩偏头认真想了想,最终摇摇头,说:“没有。”

第40章第40章

睁开眼已天光大亮。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起床也越来越艰难。

北方地区还未正式供暖,地暖已经提前打开了,一进屋子就暖烘烘的,搞得人整天不想出门。同样热了的,还有后院的游泳池。泳池循环系统和地暖连在一起,可以当成温泉泡澡。

昨晚陈何良抱着他在里面折腾到很晚,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卧室播放着巴赫的G小调进行曲,陈何良加工剪辑的,最后一个尾音在男人低吼的释放中结束。江兰溪抬了抬手指,十指连心牵动到全身肌肉,好酸好疼。

特别是腰窝那里,好像掉了一块肉,陈何良就像上了瘾一样,每次都去啃噬那几个字母。

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他把头贴在那双大手上蹭了蹭,听得一声模糊的笑。

于是又沉沉睡去。

那男孩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说话都结巴了,“可可是在他写字台上放着呀,和他的私人物品放在一起,我以为是他放松时候听的是你的吗……你知道是谁的作品吗?”

这样敏感的东西,光明正大放在写字台?以陈何良和他那帮朋友们在背后议论他的调性,他很怀疑陈何良外出的时候,片子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播放了多少回。

兰溪微微一笑,“我在地摊上淘的,我不知道。”

那男孩挠挠头,“可以备个份吗?真的很好听。”

第三遍乐声响起,四处和弦连奏,旋律清晰分明,如海浪连绵,弹奏这个声部要求运弓稳定,换弦流畅,当时他和陈何良一起研究用琵琶的弹奏手法还是用二胡的拉弦手法,两人争论不休终于讨论出最好的效果。

这是他们最完美的作品。

兰溪继续微笑:“不行。”

“好吧。”男孩很失落地走回屋子去拿唱片,屋门随意敞开,兰溪看见客厅内摆满了薯片可乐一大堆零食,还有两三个半人高的小熊玩偶。

不是陈何良的风格。

那男孩拿了一张巴掌大的信封走出来递给他,一脸可惜道:“我还没听够”

兰溪抽了抽嘴角,默默把光盘揣进兜里,头也不回进了家门。

静香还在扒着前爪啃骨头,吧唧吧唧的,从他看报告时就在啃,半个小时还没啃完,啃得地上全是肉渣。

兰溪静静地盯着小狗,盯了很久很久。小狗发现主人不对劲,咬着骨头颠颠跑过来,很乖巧地把骨头吐在他面前,嗷呜一声,歪头示意他吃。

他的小狗,永远把主人放在第一位的小狗。兰溪摸了摸她脑袋,再一次拨出孙眉的电话。

“我早跟你讲过,你不要去他面前秀恩爱”,和往常前几次一样,孙眉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他就是故意为难你,大不了让他刁难几次喽,吃点亏没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吃亏?我的脸就不是脸吗?”握住手机的手颤不停。每一次,每一次都用这种话敷衍他!害得他分手了都在陈何良面前低人一等,还要夹在中间受这种窝囊气!

兰溪深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地说:“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他是你死对头的干儿子!”

陈何良叫过江太太妈妈,跟干儿子差不多了。

他陷入一种残忍的痛快,像自杀的人一刀直剖动脉,血液如瀑布一泻千里,再痛也不过是一瞬间。他的声音在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只有被麻痹的快意。

“他跟我谈恋爱本意是破坏我联姻,因为他和江知竹不想让你嫁进江家,他们不想让我做江家大少爷,更不想你取代余阿姨的位置!”

电话那头好久没出声,要不是轻微的呼吸声传开,江兰溪都以为电话挂了。

他给孙眉下了最后的通牒,“这个婚结不结我都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

据说古代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现如今,只需要简单一句话,就足以摧毁孙眉的意志。

毫不夸张地说,嫁进江家是孙眉这辈子最大的盼头。虚荣是她的养分,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荣耀,她不会容许任何差错。

那是他亲妈,但凡有一点余地,他真不想这么直白。

小狗最通人性,知道主人心烦,也不乱跳了,就趴在主人枕头边上。兰溪扯了条被子躺在床上,把头埋进秋田犬软软的肚皮里。

软软的绒毛吸进嘴里,浑浑噩噩间,脑子里浮现的,竟是蒋乐肩膀上残存的吻痕。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卷住自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吵醒。

从窗户缝隙里,阳台那头传来砸东西的声响,激烈的争吵声震得玻璃窗都在颤。

一个男高音传过来,“过河就拆桥啊你?你求到我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叫蒋乐的混血,骂着骂着就开始飙英文,时不时来两句德语,很复杂的句式,听不懂。

陈何良翻来覆去咆哮的都是那几句“谁准你动我东西。”

嗯,用来威胁人的光盘被骗走,确实值得生气。

江兰溪把头埋进枕头里,懒得听他们狗咬狗。

又吵了很久,最后传来“砰”地关门声,蒋乐骂骂咧咧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里,过了一会儿才消失。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兰溪摸出手机看了眼。

一个陌生号码:[我没有让他来我家。]

无聊。正要摁掉手机,又来一条。

[他是我表弟,跟我四姨回国探望外公。]

“……不用了。”

对面坐了对小情侣,他们点的是最简单的冰美式,两个人的吸管同时插进去,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你争我抢的笑个不停。

他想起来姆妈寄来的绍兴酒,深藏地底十八年最醇的花雕,说好今晚两个人一起开封。

话卡在喉咙,江兰溪闭了闭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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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方大哥刚发来消息,说在使馆区附近的会所遇见了陈何良,他听到陈何良的朋友议论我,问我和陈何良是不是分手了。”

[你最好过来看看。]

方颂泽发过来一个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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