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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良人 钱潮信 44157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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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24章

修长的手指轻轻撩拨琴弦,《良宵》悠悠飘到晚风里。江兰溪说:“我妈觉得吉他太俗气,而且玩乐队的儿子听上去不太正经,她怕江家嫌弃我不务正业,所以坚持要我练小提琴

你知道的,小提琴就很高雅的感觉,人们往往对高雅的人高看一眼。”

屋子安静下来,《良宵》余音绕梁,自房屋袅袅弥散开去,静谧的黑夜里悄悄长出一朵花。

九岁那年,江知竹的身体越来越好,他这个私生子没了利用价值,江太太第一个把他扫地出门,派人把他送回苏州。

然后他开始学小提琴,学了一年孙眉带他去少年宫考五级证书,考一次就过了,孙眉很高兴,批准他吃一次肯德基。他想吃鸡肉堡,孙眉说鸡肉不健康,给他买了两个虾堡。

那两个虾堡他是笑着吃下去的,他怕表现出不高兴妈妈会生气,他怕妈妈也不要他,那样他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吃完汉堡后,孙眉带他去了游乐园,回来时跟今天一样晚。玩得太累孙眉背着他回来的,月亮挂在天上,柳枝在河里拂摆,一如今晚的良宵。

“你这朋友是北方人吧”,老太太对这个豆浆和豆花分不清楚的年轻人印象深刻,至少记得人是从北方来的,她看着案板上刚包好的糯米汤圆,有点发愁,“北方人过年要吃饺子的,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我都没预备饺子馅。”

兰溪咬了一口苹果,满不在乎道:“他来蹭吃的,不用管他,咱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这怎么行?”老太太朝客厅方向努努嘴,那里礼品盒堆了一地,陈何良还在一件一件往里搬。老太太悄声道:“他拿来那么多东西,咱们不知道他是北方人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连饺子都不给人家吃。”

说完她就去客厅了,陈何良正在整理礼品,见老人家出来,立刻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叫了一声阿嬷。

老太太一个人待惯了,见有客人来很高兴的,尤其对方还是大过年“无家可归”的游子,而且这游子看上去比去年乖好多,她朝陈何良点点头,“小陈啊,你平时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

陈何良抹了把额角的汗,唇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什么馅都行,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过年不吃饺子。兰溪从厨房走出来,径直走到衣架旁边,披上自己的羽绒服,自暴自弃地说:“三鲜水饺不带虾仁,我去超市买韭菜。”

今天是年三十,镇上只有一家超市还在营业,下午六点闭店,歇到初五,除了买韭菜,还要买包饺子的面粉。

做汤圆用的糯米面不能拿来饺子,要用小麦高筋面才行。

“我和你一起去。”陈何良转身去拿车钥匙。

“不用”,兰溪叫住他,“那边路很窄,你车开不进去,要用电三轮。”

他去邻居家借了辆电三轮,晃晃悠悠开到家门口时,看见陈何良正在和阿嬷说话,好像在谈论门前的青竹。

陈何良摸着比二层阳台还高的青竹,狐疑道:“这棵竹子去年夏天就有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阿嬷说:“竹子是仔仔大学时候种的,从半人高一点点长起来,有年头了。”

兰溪握住刹车把手,车子稳稳当当停在自家门口,面无表情道:“去年夏天你心思就不在这儿,注意不到不是很正常?”

闻言,陈何良眼神一黯,朝老太太勉强笑了笑。

电三轮是双人座,后边一个翻斗用来装东西,陈何良就坐在他身边,车身承载两个人的重量,轮胎压在青石板路咯吱咯吱响。

小镇的年味很足,大街小巷缀满对联与窗花,屋檐低小,偶尔途径窄路要低下头避开垂下来的咸肉酱蹄。

大少爷好像没坐过这样接地气的东西,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见兰溪跟人打招呼,也跟着招手,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诶,那是不是你说过的,模范夫妻的牌子?”陈何良指着斜对面一家门口的门牌,隐隐有些激动。

兰溪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红底镶金边的牌子,上面是隶书字体,四个大字——“模范夫妻”。

结婚五十周年的老夫妻才有资格申请,要经过社区考核、居民投票才能拿到,镇上一共有三户。

夏天他们定下情时,陈何良“大言不惭”说要给他做十块纯金牌子,说一块管五十年,他们要五百年不分开。

然而不到一年就分开了,好讽刺。

“门口是杨家阿婆吗?她头发好像又白了一点。”陈何良还记得去年夏天的旧事旧人,记得杨家的阿公和阿婆是一对模范夫妻。

电三轮晃晃悠悠开过去,门口杨家阿婆坐在摇椅上睡着了,收音机里放着江南独有的评弹小调,甜美的唱词扬起百年姑苏风韵,那句唱词是:“前世点过琉璃灯,今世生得好眼睛。”

老人家脸上褶皱太多,多到已经看不见眼睛,只看到她无名指上一枚旧到发黑的金戒箍,拿丝线缠了一圈又一圈,那丝线好像是红的,红到发黑,上面记载了数不清的岁月流年,变得和戒指一个颜色。

几多风雨,战乱离合,那是时间也洗刷不掉的永恒,从每一个日升到日落,自每一个天黑到天明。

兰溪抿抿唇,“阿公生病住院了,听说熬不过这个冬天。”他揩了把鼻子,哭诉道:“咱们这种家庭,婚恋哪有自由?我说你要真想嫁给我,咱们索性谈个十年八年,最好生个孩子,到时候我妈不承认也没办法,她觉得我敷衍”

江兰溪表示同情,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二流家族,最需要利益联合,他一个养在外面的私生子都要物尽其用,更何况秦羽。

“她不要我的房子,她说她自己买得起,她可真行,要不是我捧她,她买得起什么呀”

秦羽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哇地一声哭出来,“她说反正都是傍大款,给我生孩子,不如找个有实权的生,还能让孩子有个好爹”

看秦羽要死要活的模样,应该是找到好爹了。

果然,秦羽哭得更厉害了:“她……她和我堂哥在一起了”

“”蒋乐夸张嚎叫,“你跟谁一伙的?七符听见你向着十六姨说话,肯定要生气的。”

彩灯扫射,动感的摇滚充斥耳膜,跳舞的、喝酒的、玩游戏的

兰溪抿抿唇,“我又不是你们家人,我自己一伙的。”

他只是想到了孙眉,想到了别人在背地里议论他们娘俩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时候。

“这可说不准。”蒋乐悄悄嘀咕了一句。

周围太吵,兰溪没听清他说什么,他一边跟着蒋乐走,一边给团长发信息。

兰溪:[团长,您介绍我去的康复中心,陈何良投过钱是吗?]

团长:[你都知道了?]

“我表哥眼光就是好,不瞒你说,我约过那么多人,你是最带得出手的一个。”拐杖点在地上,蒋乐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兰溪侧头一躲,继续编辑信息:[听说过一些,想跟您确认一下。]缓一会儿就好了,有的事情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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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就好,有的事情,怎么缓也不会好。有的痛苦会随时间淡去,有的痛苦永远不会痊愈,反而在看似坚硬的痂下腐烂化脓,一旦揭开,血肉淋淋。

温水下肚,四肢百骸通畅了许多。兰溪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你送给我妈的珠宝,你去银行看看吧,现在已经还回二十七件,还有最后一件”

话音未落,陈何良后背一僵。

江兰溪看向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出这句话:“最后一件,无论如何也追不回来的那一件,就在你那里吧。”

最后一件,雍正皇帝用过的松花江石砚,孙眉怎么也要不回来,兰溪甚至动过托方颂泽帮忙介入的心思。

江知竹的讽刺回想在耳畔。

“那件石砚是七符外祖母的陪嫁,你妈妈问七符要了去,拿出去给别人做人情,中间不知道转了几手,被人孝敬到七符外公那里。”

嘲弄的话一字一字砸在他心上:“你猜猜,七符的外公看见昔年爱人的陪嫁被人拿来孝敬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个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最后一件,永远也不可能再拿回来。

永远也凑不齐二十八件。

“你”陈何良晃了下神,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兰溪苦笑道:“你早就知道换不回来”

他该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说他妈妈为了要回那些东西低三下四去求人?当初送出去的时候豪气万丈,要回来的时候就遭人白眼,为此孙眉气得每夜失眠,头发白了一大把。

他该抱怨吗?他自己都觉得理亏!

归根结底是孙眉要了人家东西,又装阔气换给了别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

是不对的

江知竹嘲讽他的时候,他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手臂又开始颤抖,陈何良紧紧握住他,眼底满是复杂:“我没想过以她会一件一件还回来,以她的性格,明明一件都不会还你知道的,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珠宝”

要的从来都不是珠宝吗……

胃里开始翻涌,他想起那晚跟孙眉大发脾气。孙眉确实坚决不还,是他用这场婚事,逼着孙眉还的。

陈何良反过来安慰他:“她坑你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件事我已经跟我外公解释过,我外公骂过我,骂过我就不再追究了,你别再往心里去,就当给她一个教训。”

“陈何良,那是我妈!你能不能”

他竟说不出“放尊重点”四个字。

孙眉做的事情,又如何能让人放尊重!

事到如今,只好拿出不要脸的应对策略,他太累了,他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了。

他握着拳头咬紧牙关,“不管过程如何,那二十八件已经全部回到你手里,照你所说,我们已经两清了。”

他无视陈何良惊慌的眼,狠了狠心道:“从明天起,你不要再来了。”

说完之后,兰溪直接进了卧室,关上门,不再管客厅如何。

他拿起手机想给孙眉发个消息,让她别再白费力气托人找那枚砚台,几个字母打上去,陈何良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她坑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就当给她一个教训。”

心里一阵憋闷,索性又把手机扔到一边。

客厅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时不时有流水声。像在切菜,又像在洗东西。

他觉得吵,推开门去看。

厨房是开放式的,一眼就看到陈何良的背影。

料理台上乱七八糟,砧板上放着面条和鸡蛋,旁边一只水盆,水龙头开得不大。陈何良两只袖子卷起来,低头在水盆里搓东西。

煤气开着火,水快沸腾了,陈何良把水盆里的东西拎出来,兰溪才看见他在洗地瓜,其实地瓜冲一冲就好的,他却一点一点抠地瓜皮上的褶,抠干净后小心翼翼放进蒸锅里。

兰溪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直到蒸锅冒起的热气氤氲开,模糊他望过去的视线。兰溪看不清他的身影,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弓着身子看手机,一边看一边喃喃:“二十分钟关火,地瓜冲凉”

他看得那么认真,认真到都没有察觉他就站在卧室门口。

他一步一步退回去,把门重新关上,隔绝了一室地瓜香。

还没来得及点发送,后脑勺就被摁住,下一秒,蒋乐把唇怼到他脸上,拍了张死亡角度自拍。

“你干嘛,别动手动脚。”脸蛋被蹭的湿乎乎的,兰溪嫌弃地抹了把脸。

“贴面吻而已,至于大惊小怪?”蒋乐一边嘟囔,一边鼓捣手机发了个朋友圈。

兰溪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是蒋乐亲他脸的照片,照片里他的脸蛋都被亲变形了,眼睛和鼻子挤在一起,好丑。

配文是:今晚甜点很可口。

“”

越往里走越热闹,蒋乐游刃有余地跟人打招呼,兰溪一个都不认识,不由问他:“喂!谁的场?”

“我不知道。”蒋乐理所当然。

“你不知道你带我来?”好久没泡过吧,是他不正常还是蒋乐不正常?

“俱乐部而已,就是一个驻点”蒋乐眉心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他:“七符没带你来过?”

没有,没来过。

他后知后觉,这里可能是陈何良的圈子之一。

那时候陈何良不带他来这种公众场合,不让他进私人社交圈。

他自以为陈何良在保护他,现在想来,应该是顾忌江知竹的感受吧。

蒋乐拉着他坐到一处人堆里,桌子上正在转酒瓶,每个人面前高高一摞红色钞票。他听乐团的人提起过,据说是个不想暴露秘密的富二代发明的,新型坦白局,不想坦白没关系,就全场派钞票,见者有份。

蒋乐直接将拐杖点在桌子中央。

“加两个人。”语气高高在上。

立刻有两个人自觉站起来,恭恭敬敬给他们腾了个位置。

兰溪这才发觉,他好像低估了这个小孩在圈子里的地位。

蒋乐拥着他的肩膀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扔拐脱鞋,抓了个油桃啃着吃。

那人看了眼蒋乐身边安安静静的兰溪,调侃道:“蒋爷又换人了啊?”

蒋乐指着桌子上还在旋转的酒瓶,嚷嚷道:“酒瓶子没转到我就想套我话?”

众人一阵哄笑,“那行啊,转到你可别像上回那样派欧元了,还得去银行兑,麻烦死了。”

蒋乐笑骂道:“滚!爱要不要!”

说话间,立刻有人给蒋乐送过来一摞外币,五百一张的欧元,看上去有几百张。蒋乐掸了掸烟灰,抽出一打塞到他手里,“拿着,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答。”举止潇洒,像个大土豪。

事实上,他本身就是。

兰溪有点后悔跟来了,觉得自己跟整个场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个桌子围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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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个人,被转到的几率微乎其微,兰溪几乎全程在嗑瓜子,磕得他几乎要睡着了,蒋乐忽然拽他袖子扒拉他。

“问你呢,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最后悔的事情

江兰溪眼皮半睁不睁,潜意识告诉他坚决不能派钞票,于是坦白的话脱口而出:“纹身。”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纹身针扎进后腰的触感,纹的时候多虔诚,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多痛苦。

秦羽的堂哥,秦家重点培养的继承人。他偶然见过几次,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很高、腿长,给女伴开车门时会掌心朝上,非常绅士。

他不知道小晴错过秦羽会不会后悔,也许会,也许不会。

类似的话题,已经在孙眉口中听过到无数次。

孙眉是挺后悔的,说早知道江鹤不娶她,当年就该豁出脸找个更厉害的。

以孙眉当年的名气和美貌,江鹤实在算不上金饽饽。孙眉觉得做人家外室跌份,挑来挑去挑中江鹤,本以为耳根子软好调教,生下儿子就高枕无忧,没成想软得彻底,家里一让联姻,没怎么犹豫就抛下她。

“我好难受,这次能给我做桂花糯米藕了吗”

这脑回路,真够跳脱的。好像某一次秦羽看见他给陈何良炖鱼汤,抱怨说好久没吃过他做的糯米藕,竟斤斤计较记到现在。

“走,回家,回家给你做。”

江兰溪拖着秦羽上了车,路上下单了糯米白糖,冰箱里还有昨天剩的一块藕,做个甜食刚好够。

走到家门口,发现外卖送来的不止糯米白糖,门前堆了小山高的包装盒。

兰溪把秦羽安置在沙发上,又把那些东西拖进来。

打开一看,是某饭店的外送,糯米藕、绿茶饼、藕粉圆……好像知道他今晚要做这些似的。

他望着隔壁门口歪歪斜斜的入户地垫,陷入深思。

腊月二十六,阴天。

年前最后一场音乐会,二声部有位老师请假返乡,演出部主任找到兰溪,问他手臂恢复的怎么样,可否上去凑个数。

二声部压力较小,再加上前几次独奏感觉还行,他就直接上了。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最近没参与排练,五个曲子下来拉错了两个音。一开始并未发觉,直到指挥递了他眼神,才知道有问题。

好在是团体演出,一两个音并不明显,但是指挥能听出来,就意味着有内行人也能听出来。

压轴曲目时,指挥过来提醒他:“小江啊,咱们都知道你手臂吃劲儿,你也别勉强自己,实在不行就划个水,大家都理解。”

在乐队里划个水,哪怕摆出假拉的姿势,也好过拉错被观众看出来,影响乐团声誉。

“中场休息时你去哪儿了?你男朋友又来给大家送茶点,这回是宝格丽的,黑松露酱超丝滑,就数指挥吃最多,我说那老头怎么这么好脾气。”

散场后,兰溪背着琴往外走,李成从身后勾住他的肩,安慰他说犯点错误不算啥。

李成就是那位小号手,之前请方颂泽设计过钻戒,钻戒设计好后,李成给他发了照片,六爪梨形泪滴状粉钻,华丽精巧。

隆冬的夜晚,呵出的气串成白雾,模糊了视线。兰溪微微偏头,对李成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中场休息那会儿,他找了间安静的休息室背谱子,想着下半场别再犯低级错误。

“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哎那边!马路边上,是不是他?”李成指着路灯下站着的高大男人。

江兰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年关将近,大街挂满红灯笼,穿过黑沉沉的夜雾,有一个人含着笑,在看他。

陈何良两手插进羽绒服衣兜,里面是白色连帽卫衣,头发梳成精致的背头,打了发胶,风吹过纹丝不动,特有型。

有两个过路的女生拿出手机要联系方式,陈何良指了指他的方向,朝女生摆了摆手,那女生心领神会地走了。

恍惚之间,江兰溪想起爱意最浓的秋天,他们带秋田犬去郊外露营,晚上睡在高山草甸子上,那晚陈何良穿的就是这件连帽卫衣,他们把这件衣服压得很皱很皱。

余光之中,陈何良张了张嘴巴,再没有说话。

电三轮越走越远,陈何良仍扭着头还在往后看,视线聚焦在老太太那枚黑色的戒指上,阳光一照,黑色是那么的亮。

他想,他知道江兰溪说的“诚意”是什么了。

超市已经没什么人,营业员正在清点货物准备收摊过年,见有人买东西,只好作出好客模样迎他们进来,好在两个人都长得赏心悦目,算是苦闷里的唯一慰藉。

兰溪推着购物车直奔百货区,货架上还剩不少小麦面粉,这东西在南方并不好卖,它旁边糯米面粉的货架已经空掉了。

兰溪正想叫陈何良把最上面货架的那一袋面粉扛下来,转头见陈何良并不在身边。

他四处环顾一遍,看见门厅处有两个人影,杜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热情又殷勤地递给陈何良一支烟,然后两个人就站在那里吞云吐雾。

根本不是没人要的大型犬,就是个讨人厌的雄孔雀,随时随地开屏,释放莫名其妙的信息素。

箍在腰间的手勒得更紧,江兰溪正要逃开,陈何良却把头埋进他脖梗。

这回不再肆意妄为,好像刺猬翻身露出了肚皮。发丝蹭到脖颈痒得酥麻,他听见陈何良闷闷的声音,“哥哥,陪我去周庄,好不好。”

推拒的手一顿。

江兰溪无比唾弃自己。明明是在自己家,自己的主场。

可是陈何良一旦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恳求他,他就没有办法对他说不。

第25章定下了情

去周庄古镇走公交要倒三趟车,很不方便,江兰溪想象不出大少爷跟他去挤公交的模样。思考片刻后,道: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杜哥儿借个车。”

江兰溪工作后是有买车打算的,当时就职的苏南乐团在市中心,地铁转公交将近两个小时。如果开车上高速,半小时就能到。

那时他看中一辆新能源汽车,分期付款的申请都办好了,结果孙眉出差演出带上了他那张付定金的银行卡,回来时手腕多了一件翡翠玉镯。

那以后他就不再想买车的事了。

君的天籁之音。陈何良看他半晌,微微眯起眼睛。“江伯伯不给你抚养费?”

江兰溪有些感慨,“我挣钱是为了给我妈买宝石”,

顿了下,垂下眼睫补充道:“我不想她为了钱去和别人谈恋爱。”

身旁的人没有接话,江兰溪抬头去看他,发现对方表情颇有些无语。

江兰溪扯了扯嘴角,自嘲道:“谁会请一个中学生去正式场合拉小提琴?只能去酒吧,舞场最火的乐器是电吉他,一个小时二百块,有客人点歌会多挣些。”

今晚刘勇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陈何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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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个问题,他想到了,就问出来了,“在酒吧,被人欺负怎么办?”

江兰溪一怔,旋即低声道:“酒吧那样的环境,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不过”

他突然住嘴了,走到陈何良身边,一把抢过陈何良手中的电吉他,说:“吉他不能这样弹,容易劈指甲。”

随手调了几个音,说:“撇开那些糟心的事,电吉他真的很让人快乐,那时候想过玩乐队的,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陈何良半拉身子靠在床头,两手叠在脑后,掀起眼皮看他。

修长的手指轻轻撩拨琴弦,《良宵》悠悠飘到晚风里。江兰溪说:“我妈觉得吉他太俗气,而且玩乐队的儿子听上去不太正经,她怕江家嫌弃我不务正业,所以坚持要我练小提琴

你知道的,小提琴就很高雅的感觉,人们往往对高雅的人高看一眼。”

屋子安静下来,《良宵》余音绕梁,自房屋袅袅弥散开去,静谧的黑夜里悄悄长出一朵花。

九岁那年,江知竹的身体越来越好,他这个私生子没了利用价值,江太太第一个把他扫地出门,派人把他送回苏州。

然后他开始学小提琴,学了一年孙眉带他去少年宫考五级证书,考一次就过了,孙眉很高兴,批准他吃一次肯德基。他想吃鸡肉堡,孙眉说鸡肉不健康,给他买了两个虾堡。

那两个虾堡他是笑着吃下去的,他怕表现出不高兴妈妈会生气,他怕妈妈也不要他,那样他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吃完汉堡后,孙眉带他去了游乐园,回来时跟今天一样晚。玩得太累孙眉背着他回来的,月亮挂在天上,柳枝在河里拂摆,一如今晚的良宵。

一曲结束,江兰溪睁开眼睛,发现陈何良正盯着他的手目不转睛。

“怎么了?”江兰溪看了眼自己的手。

手腕被陈何良抓起来,白皙的皮肤上红色指印清晰。在酒吧里被刘勇掐的。

他本来就是红痕体质,没个三五天是下不去了。

陈何良抚着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道:“妈的砸轻了,老子都舍不得用这么大力气。”

“”

昏黄的夜,这种话,对于曾赤裸相对过的人,很暧昧。

江兰溪慌慌张张把手伸出来,“不早了,你睡吧。”

他站起来,把吉他放回书架,转身要离开。

“喂,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让我一个人睡啊。”陈何良鼓着腮帮子质问他。

“你可以不关灯,你没问题”,江兰溪飞速给他掩上门,几乎是落荒而逃,转去了隔壁孙眉的房间。

身后隐隐传来陈何良的轻笑,好像磨着牙轻轻说了一声“艹”。

陈何良迟疑了一会儿,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思想保守,那天我可能”

“唔,我想起来周日要去录音棚补录一段小提琴,我可能没时间。”江兰溪一眼看出陈何良的为难,他不至于去和一个九十岁的老头子计较,于是主动解围。

陈何良松了口气,“我拜完寿就回来陪你。”

江兰溪蜷了蜷手指:“你也可以多陪陪你妈妈。”

“不用”,男孩朝他笑笑,那笑容很勉强,“往年她都是当天走,她不会留下来的。”

可怜的孩子,江兰溪揉了揉他的头,像安慰小秋田犬一样爱抚他,“我等你回来,我给你过生日。”

他们约好陈何良拜完寿就回来过生日,约好初雪去小汤山泡温泉,约好新年一起回江南,陈何良说在金鸡湖畔为他定了一场烟花表演,要在辞旧迎新之际把最盛大的美景捧到他眼前。

他们约定了好多好多事,当下最重要的事,当然是陈何良的生日。

周日一大早,陈何良去了京郊外公家的别墅,江兰溪叫上秦羽,直奔奢侈品店给陈何良挑礼物。

秦羽最近在自家公司做的不错,多次受到长辈们夸奖,每个月都有大笔奖金到账,到柜台直接刷了一整套珠宝,项链、手镯、耳环三件套,说要送给女朋友。

“转正了?不做金主了?”江兰溪笑着逗他。

秦羽搡他一把,扬着下巴道:“是金主还是男朋友,都是老子说了算!”

江兰溪笑而不语,眸光瞥到专柜一角的玻璃柜,微微出了神。

那里面摆放着一对情侣对戒,或者说,婚戒。

“兰溪!这枚钻石好漂亮,不比陈何良脖子那颗值钱多了?”秦羽拍了下兰溪肩膀,兰溪一秒回神,见秦羽正拿着个祖母绿宝石项链对着镭射灯照。

“你送他钻石项链呗,你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他整天带着你弟送的项链算怎么回事?”

江兰溪犹豫了下,最终指着里面一颗淡青色耳钻,慢吞吞道:“就这个吧。”

比起替换那颗蓝宝石,说服陈何良打个耳洞应该更靠谱些。

中途秦羽帮他挑了套潮牌,又带他做了套造型,光打发胶就打了半小时,一根一根地修整,江兰溪坐在椅子上都快睡着了。

效果出乎意料地不错,江兰溪站在镜子前都快认不出自己。秦羽直言他这个样子比刚上大学时还要嫩,一定能把陈何良迷死不可。

江兰溪不是爱打扮的人,这会儿觉得打扮一下竟也不错。陈何良毕竟年轻些,多给他点视觉刺激也好。想到这里,江兰溪忍痛付了钱。

初冬的天暗得早,这会有点阴天,他们找了间咖啡厅休息。兰溪咬一口三明治,鼓着脸颊说:“谢谢你小羽,幸亏今天有你陪我。”

毕竟一个人等待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兰溪躺在陈何良怀里,翻身的时候又碰到手机。他下意识要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却被陈何良摁住手腕。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少年果真又翻起旧账,咬着他耳垂说:“你也不许想别人。”

狗崽子,变脸比翻书还快。

“我没有”

陈何良在他耳边磨牙,“方颂泽,把他删了。”

这是第一次,陈何良干涉他的社交圈。觉得少年有些无理的同时,又因为少年醋意大发心里有点甜。兰溪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跟他没什么联系,删好友没必要吧?”

“不行,要删!”陈何良坚持道。

江兰溪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再生波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点开删除键,还未摁下去,陈何良就摁住他手腕,改了口,“不删也行,你的手机要经常给我看。”

好像就只是试探他有没有这个态度。

兰溪松了口气。淡定地返回聊天界面,不动声色删掉江鹤的聊天记录后,很坦然地把手机拿过去,“锁屏密码是你生日。”

“我生日?”陈何良似乎没有想到,他接过手机将信将疑按下一串解锁数字,果真解锁成功。

少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显然这串数字大大取悦到他。兰溪不禁松了口气,转眼见陈何良放下手机,变戏法一样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黑色丝绒礼盒。

“来猜猜今天是什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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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礼盒时,江兰溪才确定陈何良放下了芥蒂。

果真是没长大的男孩,每次回家都带回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有的时候是一盆仙人球,有时候是一只兔子娃娃,有时候是一枚纯金钥匙链,有时候是一颗钻石纽扣

就算那双手后面什么都没有,就算是一个恶搞的按鲨鱼牙齿的玩具,只要少年是笑着的,就足以令人心花怒放。

他都不知道陈何良什么时候又往枕头底下塞了一个礼物。

一眼注意到礼盒上别着的桂花枝。

桂花开了,意味着他来北京,有半年了。

当时他北上,是为给孙眉求名分来的。名分没求到,反倒为自己求了段缘分。

江兰溪抽出那朵桂花枝,盯着礼盒陷入沉思,“是”

“你绝对猜不到!”少年眉眼张扬。

绝对猜不到?

受到李成订做婚戒的影响,江兰溪迟疑着吐出三个字:“戒指吗”

陈何良犹豫了下,“你更喜欢戒指吗?”

那就说明不是戒指。

“手表?”

陈何良笑而不语,一把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两只手带着他的手拆礼盒。丝绒礼盒一层层露出来,最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信封,信封封面是黑胶唱片形状。

里面是一张黑胶唱片,小型的,巴掌大小。

“放过去听听。”陈何良朝床头柜上的喇叭花唱片机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

兰溪抬开唱片机的拾音臂,清澈如水的小提琴音袅袅升起。

巴赫的G小调进行曲。

“是合奏?”兰溪有点惊讶,惊讶中带着欣喜。

他和陈何良都是小提琴的个中好手,闲暇之余没少合奏,没想到陈何良竟录下来做成了唱片。

“你再听,仔细听。”少年的笑容坏坏的,暗示还有他没猜到的“惊喜”。

琴音进入高潮,和弦部分,多了一点异动。

听出那是什么之后,江兰溪老脸一红。“你怎么

他竟有些说不出口。

“谢什么?”秦羽把吸管插进冰美式里,偏过头来和他说话,“对了,昨天我就想问你了,就算你不跟陈何良去拜寿,江家拜寿的时候你怎么没跟着去呀?”

兰溪一愣,“昨天?昨天拜什么寿?”江兰溪看着他若有所思,嘴上却温吞道:“以后有机会吧。”

好在陈何良也没有继续纠缠,扒拉两口饭就钻进被子里,躺到他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他揉腰。

不知道被他摸到什么穴位,江兰溪不由喟叹出声,竟通体舒泰了很多。

陈何良瞧着他放松的模样,很温柔地说:“以前我外公写字久了,姨奶就会帮他推拿,后来我为了讨我妈欢心,跟姨奶学了几个穴位,想在我妈画画的时候献献殷勤,结果不小心把她的颜料蹭洒了,被她扇了一巴掌,还命令我以后创作的时候不许我出现在她面前。”

嘴角慢慢垂下去,看上去委屈极了,“可是我给余姨按的时候,余姨明明夸我手法很好的。”

“”江兰溪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你按得是真的好,很舒服。”

江兰溪后来才知道,陈何良的外祖家不只是艺术世家,他外祖在晚清时期做过尚书郎,家世渊源,底蕴深厚,总共娶过五任老婆,他外婆是第四任,他妈妈排行十三。

他刚刚说的姨奶,勉强算第六任,说好听点是姨奶,其实就是一个陪侍。

陈何良朝他勉强笑了笑,像是有些懊恼,大少爷难得低一次头:“对不起,我应该找一张舒服的床。”

倒也不是陈何良一个人的错,是他怕被笑话“小雏鸡”,一开始就编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男朋友。

嘴上却不能不硬气一点,“陈何良,你好过分。”

腰窝上的手指顿了一下,陈何良说:“叫我七符。像昨晚那样叫我,叫我七符。”

兰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叶辰那一口一句的陈少,就连那天在苏州的酒吧,杜宏的富二代朋友李东志也叫的陈少。

称呼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简简单单两个字,一旦被赋予“特权”,彼此间的关系就会进一大步。

“七符。”江兰溪很小声地叫了一声。

几乎同一时间,陈何良吻了上来,于是“七符”两个字没入唇齿间。

少年很小心地避开昨天的痕迹,甚至嘴角被咬破的小伤口,动作轻轻柔柔的,一点也不急躁。但是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陈何良动作越轻,他抖得越厉害,眼尾再次泛起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钻出芽来,又麻又痒。

他听到他拖着尾音撒娇,“哥哥,我技术是不是很棒。”

江兰溪老脸一红,犹豫了一下,算是默认。

陈何良瞧出了他的害羞,那种害羞就像小猫探出爪子在心窝里挠啊挠,你去逗弄它时,它就立刻把爪子收回去,不让你占到一点便宜。

陈何良只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哥哥,你以后只能跟我睡。”

他眼睛是笑着的,语气却前所未有般严肃,像是在警告,不是在请求。

“只能跟我一个人睡,只能吃我这一根。”

时钟转到一百八十度,纱帘透出一点点光,橙色的,暖暖的夕阳。

江兰溪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夕阳无限好,他的目光落在陈何良的薄唇,上唇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唇珠,是最适合接吻的形状。

他凑上去碰了下那唇珠,轻声应了一声好。

这一晚陈何良很老实地没有再碰他,就这么抱着他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后,陈何良绕远路把他送回公寓,然后去了金融街的写字楼,陈何良的投资公司开在那儿。

刚分开一会儿,陈何良就发微信问他在做什么,好黏人一小孩。江兰溪看着床头上被陈何良替换下来的照片,心想这照片选的真不错。他躺在自己床上又睡了一下午,中间被江鹤的电话吵醒,催他下午务必回家一趟。

“少爷,江总正在书房办公,他说您来了直接进去。”孟总管在一楼客厅插花,见他进门,朝二楼指了指。

和那一天一样,江鹤拉开抽屉,拿出一叠资料,推给江兰溪。“这位是沪市吴总家小儿子的资料,吴家你可能没听说过,他们家是新晋权贵,做互联网的。那小孩在北京上学,和你弟弟一个学校,你找个时间见一见。”

又是相亲。

和陈何良在一起之前,他从未奢望过爱情,只要能帮姆妈实现夙愿,只要江鹤别给他介绍能做他爹的老头,和谁在一起无所谓。

可是现在,已经品尝到了爱情的酸甜,上瘾的滋味让他再也无法心如止水。

脑海中浮现出陈何良那句“你爸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时委屈的眼神,江兰溪蜷了蜷手指,把那叠资料推回去,慢吞吞道:“我谈恋爱了。”

江鹤瞳仁微缩,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就在兰溪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江鹤却站起身,一言不发走到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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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江鹤的助理在这里,一定能看出江总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

秦羽诧异道:“你不知道吗?陈何良他外公挺有地位的,外人都是提前一天拜寿,生日当天只有家人们才被准许去庆祝。我昨天跟我爸爸还有几个叔叔一起去的,在停车场看见你爸和江知竹的几个舅舅姨妈聊天来着。”

“是吗?”江鹤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不过我也没看见江知竹,兴许你爸嫌麻烦,就自已一个人去了。”

“嗯,也许吧。”

说话间,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划开锁屏,是陈何良发来信息,“烤乳猪不嫩,咬起来没有你舒服。”

淘气。江兰溪嘴角浮上一丝甜蜜的笑,回他:“那你少吃点,晚上回来吃夜宵。我妈妈让人送来了松江鲈鱼,今年的新鱼苗,试试鲈鱼汤?”

过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两秒钟,背景很嘈杂。男人的嗓音隐没在喧嚣的晚风中,低沉的两个字,像在咬着烟:“好啊。”

“小羽,我得回去炖鱼汤,下次我们再——”

兰溪刚站起身,秦羽突然攥住他手腕,颤声道:“等会儿!”

江兰溪看秦羽表情严肃,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过来看看,这是谁?”

兰溪心下狐疑,坐回秦羽身边,秦羽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阿嬷,看得清豆浆什么时候变豆腐吗?”陈何良蹲在圆木桶旁边,看着老太太往圆木桶中点豆腐,淘气地伸出手在阿嬷眼前挥了挥。

他睡觉很轻,早上六点听见楼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怎么也睡不着,下楼发现老太太正在一楼客厅打豆浆、煮豆花。他没见过这个,一时觉得稀罕。

老太太一瞪眼,灰扑扑的眸子睁得滚圆,白他一眼没好气道:“豆浆是水,豆腐是块,老婆子是瞎了不是傻了。”

陈何良刚下楼时,老太太眼神不好还以为是自家仔仔起床了,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人比仔仔高一些,身材也更强壮。

一问,才知道仔仔昨晚带朋友回家了。

“少爷,江总有事去公司了,您的衣服在柜子里,您跟我来。”孟管家见兰溪按门铃,亲自跑出来迎接。

兰溪皱眉,“你又来干什么?”

“我等你换药。”他指了指地上的医用包装袋,面容委屈,“医生说淤血范围太大了,不能再用胸带,要换夹板。”

兰溪用钥匙拧开门。“哦,进来吧。”

一大堆扯皮的话止在嘴角,陈何良张着嘴巴不知该作何反应,显然没想到今天的江兰溪竟然如此好说话。

门开后,最惊讶的当属静香。嘴里的骨头都忘了吐,瞪着狗眼质问为什么主人可以放“陌生人”进来,它却不行。

兰溪把一堆地瓜放在餐桌上,招呼陈何良坐过来。

“脱衣服。”他像之前每一次命令道。

脸是冷的,语气是冷的,和之前的厌世脸没什么两样,陈何良却总觉得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没敢多问,老老实实脱下衣服,露出胸前伤口。

江兰溪研究了一下夹板,把它固定在肋骨淤青部位,用固定带辅助紧固。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圈一圈缠固定带,缠到最后一圈,右大臂开始不听使唤地痉挛。

他甩了甩手臂,更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血管,竟连灵活支配都不能。

无助、压抑、羞耻……

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挥胳膊,挥掉桌上一只玻璃杯。

“咔嚓”,玻璃四分五裂。

玻璃渣溅开,兰溪猛地回神,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臂藏到背后,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想把罪证藏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呢?他在心里质问自己,怎么能这么焦躁呢?

陈何良先是一愣,直到看见江兰溪颤抖的手臂,眼底一慌,一手紧紧握住他前肘关节,另一只手的拇指和四肢捏住他肩部,自上而下捏拿手臂内外侧肌肉。

陈何良的手很大,力气也大,被握住的地方开始发热,堵塞的地方好像被疏通了。只不过力气越来越小,因为陈何良肋骨太疼了,一使劲牵扯到上半身,最后几乎是咬着牙,几滴冷汗从他额角落下,砸到兰溪的手臂,顺着手臂弧度滴在地板上。

兰溪被那冷汗一凉,本能就想抽回手,却见陈何良的手法,竟和前几日德国康复师的方法相差无二。

“按摩技巧,你哪里学的?”兰溪盯着陈何良骨节分明的手背,没来由一阵古怪。

陈何良目光闪烁了一下,飞速地低下头去,“你忘了?我姨奶是按摩高手,我跟她学过的。”

他姨奶,是他外公的陪侍,因为按摩技法很好,得以留在身边。

按摩过后,胳膊舒服很多,兰溪用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他把夹板重新给陈何良勒紧,颤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最后一滴有点偏,顺着桌子流下来,洇到裤子之前被陈何良用手接住。

陈何良抽了张纸巾擦手,温柔地鼓励他,“没关系,缓一会儿就好了。”

好久好久,室内回归了安静。

再然后,防盗门被轻轻带上了。

第二天醒来,兰溪换好衣服走到客厅,餐桌上一盆凉到发硬的熟地瓜,一碗坨掉的阳春面。最上面的地瓜被啃了一半,静香的牙印,阳春面里的荷包蛋只剩下蛋白,也是静香吃掉的。

桌上一张纸条,潇洒的瘦金体:“饿肚子总归不好。”

孙眉有一点没有说错,腰窝有痣确实不是好面相,情路当真是,坎坷极了。

他想,陈何良再也不用费劲心机倒腾古董或者肋骨,也不用大半夜倒腾菜谱,更不用左右为难不能给江知竹一个交代。

因为这天从康复中心出来,他收到了方颂泽的信息。

[兰溪,关于联姻的事,我们谈谈。]

歌词很应景——

“我们在那里定下了情,共度过好时光。”

小时候在孙眉的留声机里听到过很多次,此时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歌的名字。

直到分手后,江兰溪灰溜溜地从北京回到故土,路过周庄的双桥,漫天大雨中,他又听到那句歌词。

他打开手机去查,歌名叫做——

初恋的地方。

第26章第26章

漫天大雨,雨刮器摇不尽穿珠细帘,车子驶过马路,溅起浪花片片。

雨珠砸在陈何良骨节分明的手背,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十二岁那年,我妈妈终于答应我去开家长会,结果走到校门口告诉我说灵感来了要去周庄,我拖着她的裙摆不让她走,她就把裙摆撕掉,头也不回走了,留我一个人狼狈站在校门口。”

雨丝随风吹到江兰溪的侧脸,凉凉的,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上次和方颂泽在美术馆看到的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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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何飞昂的《双桥》。

“因为你妈妈,你才会想来周庄?”江兰溪声音有些发紧。

不是自家的糯米酒不好喝,而是邻居家的女儿红有纪念意义?

陈何良扫了一眼景区门口的标示牌,没什么表情地轻啧一声,“狗屁的第一水乡,还没你家门前臭水沟好看。”

江兰溪:“”

这也算夸奖吗?

“咱们家在西四环有一套空房,改天我让孟管家拿给你钥匙,总是住在别人家算什么事。”

一两个月没见,江鹤的鬓角已经发白,眉宇不掩倦意。

看吧,他也知道自己儿子住的是别人家,不好意思直接上门,只敢把他约在外面咖啡厅。

那他就没有想过吗?他的儿子和陈家少爷分手,从陈家四合院搬走无处可去的时候,怎么不说给他一套空房子住?

这会儿知道献殷勤了,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不用,我都住习惯了”,兰溪想也没想就拒绝他:“这边户型好,南北向客厅很通透,狗狗运动起来没有阻碍,味道也很容易散出去。”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即时对方是他亲爹,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闻言,江鹤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咱们家在长河边上有一套平层,东西南北都通透,那是你余阿姨的房产,我问问小竹能不能给你住一段时间”

“爸”,江兰溪喊了他一声:“您来找我就是为了介绍家里有多少房子吗?”

江鹤顿了一下,抽出张纸巾擦额角的汗,眼神几分闪烁,“儿子,陈家小子还挺喜欢你的吧?”

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陈何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好哥哥撞了个满怀,一时间嘴角咧得更大,他颤着手拥住怀里的人,拼命按捺下心中激动,尽力摆出一副成熟又沉稳的样子,安抚地拍着兰溪的背,轻声哄道:“你放心好了,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想象中的狗吠声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小腿肚上温热的触感,兰溪缓缓睁开眼睛,凶猛的德牧已经变成一只大舔狗,就像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尾巴几乎摇上天。

如果狗也有人的表情,兰溪毫不怀疑这条狗在笑,遇见了千年难遇的大骨头那种笑,感动到哭那种笑。

蹭完他,顺势躺到地上,疯狂露肚皮。

兰溪整个人都傻了。

他推开陈何良,往边上站了两步,妞妞翻了个身站起来,亦步亦趋跟着他,探出舌头去舔他的手。他的手在发颤,磕磕绊绊地问他,“怎么回事?静香静香呢?”

“去找厨师要肉吃了吧。”陈何良好像还没回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还残存着心上人的余温,眼底闪过一抹意犹未尽。

说话间,静香终于从一个假山窄缝里钻出来,原来是被围脖卡住了。静香脖子的一块毛被妞妞咬秃,冬天在户外时间一长就得戴“围脖”,特制的脖套,一圈假毛。

它身上灰扑扑全是土,嘴里还叼着一块肉骨头。

见到主人那一刻,肉骨头一吐,嗷呜一声,嗖地一下飞过来,和曾经咬过它的德牧犬滚作一团。

两只狗抱在一起互啃,亲密极了。

“它它们”兰溪话都说不利索了,下意识去看陈何良,却见陈何良眼神灼灼道:“哥哥,这算不算诚意?”

两只狗一前一后围着他转,兰溪抿抿唇,一开始他以为开二十四小时的车带狗来苏州是诚意,没想到这才是陈何良的诚意。

让狗讨厌一个人很简单,把穿过的衣服扔给狗撕咬,咬几天就够了,而要让狗重新喜欢上一个讨厌过的人,需要重新建立条件反射,并及时给予正向反馈。

陈何良面上露出一丝遗憾,“当时妞妞对你呲牙的时候,我不应该图省事把它送回你弟弟那里,我就应该好好训练它,让它喜欢你,这样的话,静香就不会受伤。”

妞妞带着静香去池塘另一边叼骨头去了,陈何良见兰溪垂着眸子不说话,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的话,我让人把妞妞送回去。”

两只狗你追我赶撒着欢,兰溪感觉静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活泼激动过。心头千头万绪闪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来都来了。”

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说狗。

陈何良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以前我粗心大意,没有真正花心思为你做点什么,你那时是不是对我好失望。”

兰溪垂下眼帘,蓦然觉得鼻头发酸。那时候并不是说多失望,他知道陈何良养尊处优惯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个定形,就自觉对陈何良放低了期待。

他们都是初恋,没有对照组可以比较,竟觉得陈何良表现还不错。后来真相揭开,才发现整件事都荒唐得离谱。

“说弥补可能有些迟”,陈何良的声音有些懊悔,眼底却挂着一抹憧憬,他说:“我现在才知道,为喜欢的人付出,会发自内心的快乐。”

兰溪蜷了蜷手指,终究什么也没说。

酒店的私人管家见来了客人,早已在凉亭下摆好了茶和茶杯,竟是刚采摘下来的碧螺春,颜色银白隐翠,不用说又是特供的。

一壶茶喝完,陈何良开车送他回家。兰溪是要带静香走的,妞妞趁他们不注意也钻进了车子。

经过城市环路回到古镇,夜深人静,时间显示已过凌晨,以陈何良“厚脸皮”的性子,兰溪以为要跟陈何良就留不留宿这件事掰扯一番,并想了十万个理由拒绝陈何良住下,谁知陈何良竟一脸认真道:“空着手来不好,不正式,我明天再来。”

一万个理由被生生咽进喉咙,他竟毫无发挥之地。

陈何良总是能轻而易举调动起人的情绪,正面的,负面的,你以为他会这样的时候,他偏偏那样,在你底线上蹦迪又不越雷池一步,让你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路虎揽胜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石板路上的车辙声越来越远。

听说这种车动力性很好,开起来很舒服,适合开长途。

陈何良第二天下午来的,大年三十,阿嬷正在包汤圆,外面先是一阵汽车嗡鸣声,两只晒太阳的狗像听到指令跳起来往外跑,紧接着街坊邻里传来喧哗。

“谁家女婿呀?大年三十就来了!模样真俊哪!”

兰溪眼皮一跳,放下手中的面团匆忙跑出来,见路虎的后备箱大敞四开,陈何良正往下卸货,这么一个礼盒,那么一块冻肉,昨晚陈何良说空着手来不好,他以为陈何良会带点水果意思意思,谁曾想搞这么大阵仗。

邻居王婶的女婿初二回门都没这么正式。

几个大妈围着陈何良一脸稀罕,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他是去年夏天来过的大帅哥,问他娶了谁家闺女,怎么大过年的又来了。

高大俊美的男人揉了把鼻尖上的汗,远远地看着他,太阳底下化不开的情意。

他微微笑道:“我来找仔仔。”

他静静看着江鹤。

江鹤笑容僵硬,“那小子之前因为你弟弟训狗那件事闹过一次,后来那块蓝宝石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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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言又止,“你弟弟是指望不上了,既然陈家小子对你有意思,你平时多跟他接触一下,对家里生意也有好处”

说着说着,又擦了把汗。

挂断电话,孙眉三两下脱下睡衣换了套碎花裙子,催促小兰溪道:“儿子,帮妈妈拉上拉链,你衣服不用换来不及了李阿姨也真是的,哪怕叫别人通知咱们一声呢,净耽误事,白给她塞红包了”

孙眉拉着小兰溪下电梯,一路小跑往庄园方向赶。小兰溪见孙眉直直往正门冲,气喘吁吁提醒道:“姆妈,那位大叔让我们从西边后门进。”

“西边是砖路,我穿高跟鞋跑不动。”孙眉实在是跑不动了,就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提着旗袍裙摆,光脚踩在平滑的石板路上。

很狼狈的姿势被她走得摇曳生姿。

她一边走一边安抚小兰溪:“天这么黑,我们猫一点腰,碰不到的。”

走到灭了灯的中央雕塑,还是碰见了——余萍,和被保姆抱着的江知竹。

狭路相逢。

在小兰溪的印象里,余萍的模样好像就没有变过。从他七年前来北京,直到去年被送回苏州,余萍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眼神凌厉,下巴尖锐,浑身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气息,像精心雕琢却又略显锋利的雕塑,偶尔微笑也难掩其下的刻薄。

天色黑暗,余萍一开始好像没有认出他们,还以为是晚间的客人,侧过身去给他们让路。孙眉还以为她良心发现,阔步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对方像才反应过来,身后传来喝止声。

“站住。”

几个五大三粗的佣人走过来拦住他们去路。

余萍质身边佣人:“谁放他们进来的?”

没有人说话。

趴在保姆怀里的江知竹像是被吵醒,哼唧两声又睡过去。余萍眼底露出一抹心疼,挥手让保姆带着小少爷先行离去。

气氛一时僵住。

孙眉也不是好说话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余萍,他们早就给爷爷拜上寿,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机场了。孙眉不耐道:“我带儿子给爷爷拜寿,又不是来见你的,你赶紧让他们闪开,我们急着赶飞机!”

“赶飞机?”余萍上下打量他们一眼,目光中是赤裸裸的讽刺,她将发丝掠至耳后,对旁边保安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叫辆车,送他们去机场,人家还要赶飞机,没听见吗?”

孙眉见她油盐不进,气冲冲道:“我们要先拜寿,拜寿你听不懂吗?”实在忍无可忍,拉住儿子的手就要往前冲。

佣人再一次拦住他们去路。

“爸爸睡下了,你去了见不到。”身后又响起余萍慢条斯理的声音,“有些人总是认不清自己的定位,我还活得好好的,算盘就藏不住了?”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你永远也别想出现在江家的地盘上。”

距离飞机起飞不到两个小时,起飞前半小时停止办理登机手续,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赶到机场。

小兰溪到底没给爷爷拜上寿。从北京到苏州一千公里,三十六小时的绿皮车,千里迢迢,白跑一趟。

夜色深邃,已近凌晨的公路异常宁静,飞速后退的景物模糊成一片。

孙眉双臂环胸倚在后座上,高跟鞋被她蹬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兰溪盯着她被高跟鞋磨得通红的脚后跟,从小书包里找出一枚创可贴,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贴在她脚上发红的位置。

“余萍一个快死的人我跟她置什么气!”孙眉喘了口气,又开始骂,“她有免疫性胰岛病,前几年又拼死生下个儿子,我看她没几年好活!我才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小兰溪又忍不住想,孙眉今天穿平底鞋就好了,他们从西门后门进去,他见到了爷爷,他跟爷爷说他小提琴考到了八级,被学校推荐去市少年宫表演节目,爷爷就会给他一个大红包,他就可以用这笔钱给阿嬷买一个按摩枕。

“她怕她死后你爸娶我,所以拼命阻挠不让我们去见你爷爷奶奶!”孙眉攥着拳头放狠话:“你看着吧,等我嫁进江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她那个病怏怏的丑孩子扔回她娘家去!”

司机见孙眉骂得厉害,见缝插针插了句嘴,“今天江老太爷六十大寿,我送好几拨人去机场了,听您语气,您不是客人呀?”

“我不是客人”,孙眉挺直了背,底气十足地说:“我是江太太。”

小兰溪听他妈这么说,悄悄把自己蜷起来,蜷进角落阴影里。要说他妈最大的缺点,就是虚荣。在苏州跟其他太太打麻将的时候以江太自称也就罢了,这里是北京,江家的大本营,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司机不晓得实情,还以为她是江家的某个妯娌,再开口时,语气放尊重了许多,“我看您这气质就知道您不一般,这么晚您打算去哪儿啊?”

孙眉直了直身子,矜持道:“去苏州,办点事。”

得,越演越上瘾了。

小兰溪低下头,默不作声搅弄自己手指头。

柠檬水端上来了,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喝一口凉得牙龈酸痛,兰溪舔了下门牙,问:“那条狗真是他故意的?”

江鹤干笑道:“当时陈家小子非要把德牧领回去给你养,你弟弟想留下,方式激进了点好在没酿成大错,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当时陈何良把妞妞接回四合院,妞妞整天对着他吠,陈何良无奈之下把狗又送回江知竹那里,两个人重新养了一只秋田犬。

如果不是后来陈何良带秋田犬去训练场,妞妞在静香身上闻到他的气味,阴差阳错咬了陈何良的手,这件事就永远被不会发现。

“我小时候不止会煮鸡蛋,我还会焖米饭、煮面条,我不止要给自己做,我还要给保姆做,因为我不做,保姆就会打我。”

江兰溪站起身直视他,揭下挡在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的遮羞布,“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江知竹,你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你会把他往陈何良床上送吗?”

他把“送”这个字咬得很重,不是平等的联姻,是“送”。

陈家那种家庭,能送得出去都是高攀。

后背已经烫成虾米,转瞬变凉,空气顿时安静。

兰溪吃力地转过头,拉了拉陈何良的手。

星辰穹宇下,少年睫毛低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腰窝。

他足足盯了一分钟之久,看了又看,已经和肌肤融在一起的,一行红色的字母,终点在腰窝凹陷处里,少年最爱摸的那颗红痣。

小时候孙眉找人给他看过相,说腰窝处的红痣叫情孽痣,情路会较常人更加坎坷,更容易遇到极端偏执狂。

现在看来,迷信之说不可信。

第一次恋爱就遇到良人,他觉得他的情路,顺畅极了。

刺青还未彻底长好,微凉的指尖印上去,有一种微微的刺麻,像极了纹身针扎在身上的触感。

“什么时候纹的?”

兰溪脸颊滚烫:“前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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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他的是更细更密的啄吻,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知道纹在这里,代表什么吗?”

兰溪有种被戳破秘密的尴尬,红着脸点点头。

“说出来。”他抬起他的脸,眸子如烈火滚烫炙热。

得了便宜还卖乖。

兰溪咬着牙别开脸去。

陈何良掰回他的脸,逼他重新看他,拇指不轻不重地压过那枚红色小痣,刻好的姓氏,“哥哥,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有明晃晃的期待和不易发觉的凶狠,似乎将他整个灵魂都剥削下来占为己有。

他终于忍不住向他投诚,他嘴唇啜啜。“意味着”

“我听不见,再说一遍。”国王再一次下了命令。

“意味着”天空有飞机飞过,航行灯照进他的眼,他抬手挡住眼睛,又被少年拿开。

意味着

“这辈子只和七符一个人,只吃七符这一根。”

冬天的天空压得很低,远处的大街响起半夜汽笛,猎户星座于北天若隐若现,最后一片落叶给大地盖上了一层薄衣。

起风了,相爱的人不觉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沙被吹起来的时候,陈何良终于抱他回了卧室。

窗外风声越来越大,呼呼地吹过窗子,卧室很暖,他们缩在被窝里,陈何良的头埋在他脖颈间。

xx过后,凶猛的野兽收起獠牙,又变成乖巧的小狗。

兰溪有一搭没一搭地揉他头发,风声又起,兰溪试探着问他:“是工作不顺心?”

“不是。”少年的声音闷闷的。

“那为什么?”

“嗯?很明显吗?”陈何良问他。

兰溪抬手去摸他凸起的眉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这里会凸起一块。”

陈何良好像很诧异:“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是我爸,带着那个女人回老宅了。”

那个女人,陈何良妈妈的妹妹,陈何良的小姨。

兰溪默默抱紧了他。

“这么多年,好多女人想取代我妈妈的位置,都没有成功,因为我爸不允许。”

“仅仅是因为长得像,就可以把感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你们是谈恋爱,怎么叫送呢?”江鹤呼吸急促,慌乱之中碰掉了手机,他俯下身子去捡,手指在地上拨拉半天。

兰溪这才发现,江鹤年纪大了,腰都有些佝偻。江鹤把手机放回桌上,咬咬牙道:“只要能再搭上陈家的线,我就和你妈”

“不要。”兰溪淡淡地打断他,“别再拿胡萝卜吊人,你娶不娶我妈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再插手,你也不要搞得自己像是做了很大的牺牲。”

说完他也不管江鹤什么反应,走去前台结完账就离开了。批判谈不上,他只是觉得,音乐确实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接触深了才能发现。

江兰溪在喀什拖延了几天,去了老城区,逛了香妃墓,访了石头城直到团长打电话问他新疆之行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他才慢腾腾买了第二天飞北京的机票。

他没有多少东西,一个包,一个琴,不用做行李托运,直接从头等舱候机厅登机了。

托张老师的福,虽然旅途时间长了些,头等舱非常舒服。来的时候他旁边是某位互联网上市公司老总,对方很健谈,从当下互联网困境讲到破局之路,虽然听不懂,但受益匪浅。

不知道回程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人物。

飞机还有十五分钟起飞,还以为身边的座位不会有乘客,这时空姐从后面掀开了帘子,随之而来的手杖点地声。

对方走到他身边,两个人皆是愣了愣。

“方方大哥?”

“兰溪?”方颂泽看了眼手中的票,确认无误后,坐在他身边。

上一次和方颂泽聊天,还是方颂泽提醒他去那座会员制公馆,在那之后他都没顾上跟方颂泽表达谢意。

这会儿竟然在飞机上遇见

空姐过来帮方颂泽把手杖收好,帮他升起椅子的脚踏。方颂泽多少算“残疾人”,机组给派了个年轻的小伙子一对一服务。

“方大哥是来旅游的吗?”江兰溪有点儿尴尬,没话找话。

“来找玉石”,方颂泽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高领毛衣,显得脖颈修长有型,“客户想要淡青色珠宝套系,青白玉是不错的选择。”

差点忘了,方颂泽是珠宝设计师。他说的青白玉是一种软玉,清代宫廷用的比较多,喀什是原产地之一。

“你呢,来散心?”方颂泽小心斟酌措辞,好让自己不那么冒犯。

“不是,来参加一个乐器的交流会。”

方颂泽是那种让人熨帖到如沐春风的男人,看着不苟言笑,其实很会聊天,相亲那会儿江兰溪就领教过了。

他们聊音乐、聊珠宝、聊在热闹的大巴扎淘到了什么宝贝。方颂泽没有问他那日去没去找陈何良,兰溪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因为方颂泽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把嘴闭上了。

飞机穿过云层,一阵气流颠簸,兰溪被安全带勒到,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去摸胸口的口袋,掏出来一枚方形淡青色耳钉。他为陈何良准备的生日礼物。

明明叫秦羽扔掉了的。

“这是吊坠?”方颂泽的视线定在那枚耳钉上。

“不是”,江兰溪翻了个面给他看,“是耳钉,后面有扎进耳孔的银针。”

珠宝就是珠宝设计师眼里的缪斯。方颂泽举着那枚耳钻仔仔细细地看。

“去年的新春限定款。”方颂泽说出一个意大利小众品牌名字,“这是他们的Flowinglight套系,耳钻是主推款。”

“是。”兰溪点头,不愧是珠宝设计师,没有标签都能辨出来。

方颂泽把那枚耳钉还给他,不无惋惜道:“这一款是做辅钻的好材料,我之前跟对方的原材料供应商联系过,对方说最近没货,最快也得明年春天邮寄给我。”

淡青色的宝石泛着光泽,盈盈一抹幽绿,比蓝宝石更雅致,买的时候他就在想戴在陈何良耳朵上该有多么漂亮。

很可惜,有缘无份。

他把方钻放回方颂泽手里,“方大哥,你需要的话就拿去,反正我也要扔掉的。”

方颂泽愣了一下,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令人伤心的东西,他思忖片刻说:“你多少钱买的,我从你这里买,别让你吃亏。”

兰溪点头,“那我回去找找小票。”

下飞机后,方颂泽说车就停在机场,可以顺路带他一程。于是时隔大半年后,他再一次坐上宝石蓝卡宴的副驾驶位。

走到门厅又回头看了眼,江鹤身子微躬,摘下眼镜单手捂住脸,几缕白发从他指缝溜出,随着呼吸微微发颤,似在遮掩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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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的不堪。

临近年关,演出少了,琐事多了。不说别的,光是社交往来就够头疼的。

来北京快一年,他在这座城市认识了很多人,乐团前辈、电视台编导、作曲家、赞助商等等,凡是合作过并打算继续合作下去的,年礼都要送到,他过年要回苏州,北京这边的节礼要在年前送完。

车载音响缓缓放着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乐声轻快活泼,兰溪心情却不怎么轻快。

因为开车行至玉泉山,车子突然熄火,怎么打火都不行。

这边属于被管辖区域,马路上隔几十米就有一个警察,见他在路边不走,过来查看什么情况,发现是车坏了,就提醒他尽快把车拖走。

在想办法了,正在联系维修公司问怎么修,修不好就拖走。

下过雪的山景格外好看,上接冰天,下连冻湖,中间是长满松柏的山麓,再后面有座白塔微微露出个头。

如果带琴就好了,适合拉一曲维瓦尔第的四季冬慢板。

王阿嬷见他们没有动,连带茶壶和茶杯拿了过来,“两个娃子懒得哟,多喝水,去火!”

她把茶壶重重放在江兰溪的身侧,念念叨叨去煮下一壶碧螺春了。

江兰溪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慢吞吞道:“后天我妈回来,你跟我去趟机场。”

陈何良握住茶杯的手一顿,随即缓缓笑起来,“怎么?刚谈恋爱就见家长啊。”

“是得见一见。”江兰溪点点头。

以陈何良的性格,只要陈何良愿意,任何人都会轻而易举喜欢上他。让陈何良跟去接机,是为给孙眉留一个好印象。

接个机而已,再简单不过的事。

不曾想一杯茶见底,陈何良都没有点头。

第27章第27章

接个机而已,再简单不过的事。不曾想一杯茶见底,陈何良都没有点头。

“那算了,你在家睡觉,我自己去机场。”江兰溪拿走茶壶和茶杯,就要往岸上走。

“别走啊,我去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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