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显然,大殿之上穿着锦衣华服戴着金玉宝冠的宾客们对吃饭这件事兴致缺缺。
午后便是阅兵大典,按说女子也可以到城楼上观礼,只是众人对此并不?热衷,宁可留在萧贵妃宫里吃茶聊天也不?愿移步。
苏云乔是在午膳后不?久发现李长安不?见了踪影,一时有些紧张。她环视四周,发现谷大嘴倒是跟白檀一起站在下人随从的位置上。
“大嘴。”她低声把人喊过?来,问:“不?是让你跟着长安吗?他?跑哪儿去了?”
谷大嘴有些心虚道:“小公子说要去找洪嬷嬷,不?许小人跟着,这毕竟是后宫,小人也不?敢尾随着跟去……”
听他?说李长安是去找洪嬷嬷,苏云乔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个皇宫是李长安生长的地方?,洪嬷嬷又是自小伺候他?的乳母。李长安和他?兄长一样年少老成,平日里懂事有分寸。苏云乔推测他?见到洪嬷嬷之后安下心来,自己就回?来了。
她转而看了一眼老实待在座椅上吃点心的李长康,对谷大嘴道:“既然如此,你先看住长康,别让他?也乱跑出去。”
…
李长安只知道洪嬷嬷被送回?了内廷,却?不?知她回?来之后会被安排到哪里当差。
他?只能凭着自己对宫中?的记忆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觉地回?到了麒麟阁附近。
麒麟阁位于皇宫东侧,以前?朝后宫来划分皇宫,此处与前?朝仅隔一重门,但它与太极宫之间却?有一条仿佛走不?到头?的宫道。
这里离东宫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中?间隔藏书阁与皇子皇孙读书的崇文院。
李长安经?过?崇文院后边的竹林,正要从后门走进书院,忽而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躲进了假山石后。
是景王与梁甫,这个时辰他?们不?去阅兵大典观礼,跑来崇文院做什么!
交谈声越来越近,李长安抬起右手用?袖口掩住口鼻,生怕自己惊慌之中?的呼吸声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终于听清了二人的对话,可见景王与梁甫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假山石外,景王面沉如水,道:“相爷教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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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如今究竟是什么意思?平王身上谋反的罪名还没翻案,父皇竟然让他?站在群臣之首,难道的真的动了复立太子之心?”
梁甫道:“你别忘了,李长羲刚从南阳带回?来两具刺客的尸体,以陛下多疑的性子,怎会对当年之事毫无疑心?”
“那都只是猜测,而今并无铁证,父皇如此多疑,又怎会轻易断定平王无罪?”景王愤恨道,“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废太子东山再起的先例……”
梁甫轻笑?:“你又怎知陛下不?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人?”
景王放低了身段,退后半步朝梁甫作揖:“相爷当初力往狂澜襄助父皇定鼎江山,今日一定也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梁甫不?作回?应,只叹道:“王爷太冲动了。”
景王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在李长羲回?京途中?埋伏刺客的事情?。
“我当时确实是急昏头?了。”他?不?甘地说:加入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李长羲将南郡搅得天翻地覆,我原想着让他?死?在南郡境内,旁人只会认为是他?得罪了那些世家大族遭到报复,如此一了百了。”
谁曾想这小子命大,竟能逃过?一劫。
“他?带着那么多侍卫呢,王爷怎会认为几个刺客就能要他?性命?”
面对梁甫的质问,景王无话可说。
自从文胜侯去世后,洛东营便落入庸人手中?,这么多年来疏于训练、军纪懒散,那些侍卫都是京中?出了名的酒囊饭袋。
他?想不?明白,为何?跟在李长羲身边的这伙人能挡下他?的死?士。
“李元晟被废时相爷也曾推波助澜,若是让他?翻了身,恐怕梁氏的前?景堪忧。今日之后风水轮转,相爷难道还想坐视不?理吗?”
梁甫的脸色愈发沉重,良久,他?勾了勾手指,从袖中?取出一枚虎符。
景王脸色骤变:“相爷,这是……”
梁甫却?摇了摇头?,说:“这是公孙蔺当年的虎符。”
许久没有听到公孙蔺这个名字,景王恍惚了一阵子,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四十年前?的虎符,如今早已调不?动兵马。
他?有些不?解:“相爷这是何?意?”
“今日之内,将它放进幽宫。”梁甫紧盯着景王的双眼,又道:“今夜宴会,平王买凶刺驾。”
二人目光交汇,瞬息之间景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渐渐涌现出喜色,近乎狂热。
他?双手接下虎符,恭恭敬敬道谢:“多谢相爷赐教。”
梁甫目光一转,斜斜地扫向景王身后不?远处的假山石,忽然竖起右手食指。
景王一怔,转过?头?朝身后看去。
梁甫默默无言,右掌五指并拢,在颈边一横。
第67章
李长安捂着自己的口鼻听完这骇人?的谈话,掌心里不知是捂的还?是吓出了一层汗。
他后背紧靠着冰冷坚硬的假山石,凹凸不平的棱角硌着他的后腰,他却顾不上疼痛,只怕自己离开这块石头就要双腿打软跌坐在地上。
李长安已经过了天真烂漫的年岁,梁甫与景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够听懂,正因如此他才汗如雨下?。
梁甫教景王刺杀圣驾,还?想嫁祸给父亲!
他必须尽快告诉兄长,不,他应该直接告诉父亲。
处在高度恐慌与愤怒之中的李长安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声音已经停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时,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阴暗。
三道黑影挡住了竹林间隙透进?来的阳光,他彻底被笼罩在昏暗之中,身后是石壁,面前是两个穿着太?监服的人?影。
李长安脸色煞白,惊慌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景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两名下?人?的肩,从后边走上前来,眯起眼睛打量他:“今日这种场合也敢在宫里乱跑,你死得?不冤。”
李长安再?也站不住了,跌坐在假山石下?,两名下?人?不由分说地走上来抓他,他本能地挥舞双手、疯狂蹬腿想要挣扎。
景王阴狠的声音再?次响起:“别见血,别留痕迹。”
其中一人?从地上捏了团泥土强行?塞进?李长安嘴里,另一人?反剪住他的双手,李长安虽然心智已经和?成年人?无异,但力气根本无法?与这二人?抗衡,任他怎样挣扎都挣不开两双魔爪。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脱臼了,绝望之感涌上心头。
李长安被拖到竹林幽深处的一处枯井旁,上半身悬在井口时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拼劲最后一点力气用双腿抵住井边,上方传来一声唾骂。
“小兔崽子力气还?挺大?。”
“搭把手,赶紧把他处理了。”
一到蛮横的力量将李长安的双腿搬离井口,他整个人?倒栽进?了深渊。
“这井不太?深,恐怕摔不死他。”
“爬不上来就行?,这地方平时也没人?会来,况且他嘴里堵着泥呢,叫不出声音。过个三五日,京城下?两场雨,真有人?发?现他也会当成是失足跌进?井里被困死的。”
…
城楼上,荣和?帝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众生?,将士们列着整齐地军阵从下?方走过,每一步落下?好似地动山摇,仿佛要将脚下?的土地震碎。且不说实战战力如何,只看这声势气场已经足以威慑外邦。
平王李元晟与李长羲站在荣和?帝左侧,宁王则在右侧伴驾,朝臣与外邦使?臣在五步外的地方远观,众人?皆是一脸肃穆,不敢低头耳语。
荣和?帝蓦地看向?右手边,问:“景王下?去服药,去了这么久?”
王禄上前两步,小声道:“回禀陛下?,景王已经回来了,只是城楼上站不下?这么多人?,王爷说他就在城下?候着了。”
荣和?帝没再?追问什么,转而将目光落在李元晟的头上。
早上大?朝会时他就注意到了,李元晟头上的白发?比他这个步入古稀之年的老?者还?要夸张。
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化?作一声默叹。
李元晟与李长羲同时站在他身旁,这样的场景倒是许久未见了。
“听闻前几日宁王在酒楼与北国使?臣起了冲突,是长羲出面调解的,可有此事?”
闻言,宁王的眼刀便横向?了五步开外的李长羲。
这小子果然告状了!
李长羲迎上父亲情绪不明的目光,迟疑了一瞬。陛下?的耳目遍布京城,能听说这件事不奇怪。
他坦诚道:“北国人?猖狂,在酒楼里出言不逊,七王叔当即出面制止。臣知道王叔性情直爽,唯恐此事闹大?影响万国宴,这才从中调和?。”
宁王心底暗骂一声虚伪,忐忑地观察帝王喜怒。
荣和?帝面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他二人?在此事中的表现,话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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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问道:“北国人?说洛都繁华不敌长安,你们以为如何?”
宁王眉头一皱,道:“儿臣没去过长安,只知道洛都繁华远胜过北国千倍万倍。”
李长羲不语,他与宁王都没去过长安,唯有父亲年轻时曾到长安巡视旧宫殿,陛下?这话显然是问父亲的。
李元晟沉默半晌,才道:“长安繁华也是武宗之前的事情了,若要迁都,修缮宫殿、安顿朝臣,又是兴师动众耗费财力的大?工程。”
荣和?帝面色不佳,语气冷了下?来:“你还?是这么擅长揣度上意。”
李长羲见父亲装聋作哑,着实松了一口气。今日父亲还?算是收敛了,至少没当众与陛下?吵起来。
阅兵大?典步入尾声,群臣纷纷退后,让出一条路,王禄在搀扶着荣和?帝走下?台阶,宁王则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另一侧。
瞥见台阶尽头的身影,荣和?帝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跟在后边的一双父子。王禄反应极快,立即让出位置,朝李元晟挤眉弄眼。
李元晟拍了拍李长羲的肩膀,示意他过去伴驾。
荣和?帝却道:“平王,你过来。”
李元晟实在不明白,这老?皇帝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与他两两生?厌,自找不痛快。
李长羲低声道:“父亲,今日是陛下?万寿。”
多少给点面子。
李元晟才挪动脚步走上前去,与荣和?帝之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平王似乎又变回了太?子,与皇帝之间还?没有那?么深的隔阂,只看背影,这二人?身上竟还?有这父慈子孝的氛围。
宁王抬头望天,天上艳阳高照。这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周遭看到这一幕的朝臣解释一脸震惊,带着无数猜测与身边人?交换眼神。
台阶尽处,景王捏紧了拳头。他不经意间对上帝王不怒自威的目光,心下?漏了一拍。这眼神像是洞悉一切,看得?他心慌。
景王仓皇低下?头,遮掩眼底汹涌的情绪。
…
阅兵大?典结束以后,前朝与后宫都动身朝宫宴所在的大?殿走去。
苏云乔见李长安仍然没有回来,终于有些心急了。
王秀宁看出她焦急不安,道:“长安不会乱跑,若是这时候还?没回来,恐怕是遇上事了。一会儿告诉长羲,让他派人?去找。”
苏云乔不愿往坏处想,却也不得?不认可婆母这番话推测得?有理。她上前扶王秀宁的手,轻声道:“母亲说的是,那?我们先去太?极宫吧。”
天还?没黑,宫宴上已然灯火通明,乐师低调地坐在大?殿角落里,弹奏着轻快的乐曲。
宫宴尚在入场阶段,他们伴奏的声音控制得?极佳,音量不大?不小,恰好不会被淹没在嘈杂之中,却也不至于嘹亮得?引人?注意。
不出所料,苏云乔在大?殿最前端看到了李长羲与父亲的身影。今夜宫宴,他们的座次又被排在了最前面,紧邻着帝王坐席。
仅仅是皇帝年老?了想看儿女团圆,至于把人?捧到风口浪尖上吗?苏云乔心里犯嘀咕。
帝王心思?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李长羲先向?母亲欠身问安,苏云乔也朝他身旁的李元晟行?礼请安。
王秀宁坐在了李元晟身旁,对几个晚辈说:“都别拘礼了,入座吧。”
李长羲挽住苏云乔的手落了座,压低声音问:“上午没人?寻你麻烦吧?”
“有母亲在,谁敢放肆妄为。”苏云乔小声回道,“只是……长安中途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了,说是去找他那?乳母洪嬷嬷,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心下?也忐忑,人?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见的,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她都不知该怎么向?平王交代。
李长羲眉心微凝,道:“长安不是顽劣的性子,怎么会自己出去这么久?”
苏云乔道:“我也是想着长安一向?懂事有分寸,不告而别也就罢了,这时候还?不回来,恐怕是遇上了什么事。我身边白檀也好谷大?嘴也罢都不是宫里人?,还?请郎君派人?出去找找,再?不济也要找到洪嬷嬷问个明白。”
李长羲不语,在她手上轻轻点了两下?,苏云乔便知道他有主意了。
李长羲偏头在父亲身旁低语了几句,李元晟点了下?头,随后便看见杜五福从后边离开了大?殿。
“话说起来,今日二福怎么没跟来?”李长羲问。
李元晟道:“我另有安排。”
听父亲这样说,李长羲心里愈发?不安。他就知道,从陛下?决定让父亲出席万国宴那?一刻起,今日就注定不会太?平。
此处人?多口杂,他也无法?追问父亲究竟有什么安排,只能将目光转向?远处。
宁王与吴虞坐在一处,从进?门开始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苏琅跨越半座大?殿从苏承宗身边挪到宁王跟前,凑在宁王耳边不知在说什么。
再?看景王,他时不时掩住下?半张脸与身旁的景王妃耳语,目光却不在景王妃身上。
他还?是那?么谨慎。
李长羲眯起眼睛环视周围,终于将视线定在了朝臣坐席前端,喃喃自语:“梁甫?”
苏云乔依稀听见他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郎君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李长羲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
苏云乔有些狐疑,顺着他的目光所指的方向?探寻一圈,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你在看梁姑娘?”
李长羲一怔,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们不是早就说开了?我跟她毫无瓜葛。”
他生?怕苏云乔再?有误会,干脆坦白道:“我是看见景王与梁甫眉来眼去。”
苏云乔也回味过来,自己刚才的反映太?大?了,竟真有几分醋意。面颊微微发?烫,她低头喝口茶掩饰过去。
荣和?帝换了身衣袍,从大?殿正门走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宴会这才正式开始。
宫人?鱼贯而入,看到夜间席面上的菜式,众人?才知中午那?些花样只是御膳房的常规水准。
好酒好菜上桌,乐师舞姬也陆续入场。
晟朝人?见怪不怪,更多的注意仍是停留在几位王爷身上。倒是各国使?臣少有机会欣赏晟朝的舞乐,就着美酒佳酿看红袖翩跹,渐渐飘飘欲仙。
一道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里带着酒气,在大?殿众人?的轻声细语中显得?尤为突兀。
又是北国人?。
荣和?帝笑意收敛了三分,挥推身旁敬酒的朝臣,向?北国使?臣的方向?看去:“他刚才说什么?”
宁王脸色不妙,明显压抑着愤怒。
苏云乔发?觉李长羲与李元晟的情绪也不对劲,忍不住小声问:“北国人?又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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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羲在她耳边低声道:“他说晟朝歌舞柔靡,毫无阳刚之气。”
苏云乔陷入长久的沉默,北国人?究竟是来与晟朝交好还?是来向?晟朝宣战的?
“宁王,朕记得?你懂北国语言。”荣和?帝语气中多了几分凌厉。
宁王犹豫了片刻,让身旁的小太?监将原话传了上去。小太?监被迫传这么句狂妄的话,脸上神情惨淡,一副壮烈赴死的模样。
荣和?帝听完转述,不怒反笑:“北蛮粗野,自然不懂得?鉴赏中原雅乐。”
第68章
见大晟皇帝不准备发作,周围的人?赶忙将那名醉酒生事的北国人按回去。
场面似乎归于平和,方才停下舞步跪在殿中的舞姬重?新开始表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疲于宴饮,渐渐地都放下筷子,也举不动酒杯了。
仍有宫人敬业地为宾客添酒布菜,一名太监端着长寿面走向前方,或许是因?为要为帝王布菜,他脚步极稳,双手端着沉重的托盘也不敢打颤。
李长康毕竟年?幼,今日一大早就被喊起来带进宫里,整个人?束手束脚地跟在大人?身边熬了六七个时辰,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愣愣倒在苏云乔身上。
苏云乔赶忙接住他,轻轻拍他的脸蛋,“长康?是不是困了?”
李长康强撑起眼皮,喃喃问道:“嫂嫂,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李长羲道:“快了,你若是熬不住就趴在桌上先睡一会。”
李元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迟迟没说话。
变故有时就发生在一瞬间。
景王突然拍案而起,大喝一声:“有刺客!”
一声暴喝霎时间惊醒了满座宾客,方才醉醺醺的、昏昏欲睡的都惊醒过来,惊慌失措地望向大殿正前方。
端着长寿面的小太监袖中露出一抹寒光,在景王呵斥声响起的同时,硕大的瓷碗砸落在地,汤汁飞溅,瓷片粉碎。
李长羲神色一变当即起身,一旁的李元晟比他反映还要快一些,众人?来不及反映,只听见王禄尖锐的嗓音大喊救驾,随后平王妃惊呼一声,整个殿上乱作一团。
今日是帝王万寿宴,参加宴席的宾客都要经历严格的搜身,别说刀剑武器,就连匕首都带不进殿内。
谁也不知那名太监,或许该说那名刺客是如何带着凶器闯进来的,众人?只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挡在皇帝面前。
李长羲与周遭几人?反应过来时,已是满目猩红。
刺客的短刀深深刺进李元晟的腹部。
宁王已经算是反应快的了,可他的位置不及李元晟优越,只能落后一步将呆愣住的刺客按倒,随后大声喊道:“传太医!”
李长羲双手颤抖接住满身是血的父亲,心头仅一瞬的慌乱与悲痛,理?智很快回笼,他急忙朝宁王喊道:“别让刺客自戕!”
这句提醒还是晚了一步,穿着太监服的刺客发觉计划被打乱,当即咬破了口中的药丸,不过瞬息之间七窍流血倒地。
王秀宁抱着李元晟泣不成声。
荣和帝被姗姗来迟的护卫团团包围,他怒斥一声:“废物!一群废物!”
王禄当即下去安排将宾客疏散,这么多人?总不能全留在宫里关?着。
京城戒严,即刻关?闭城门。各国使臣暂且送回使馆严格管控,无关?大臣也都各自回府,暂时关?在府里不许私下往来。景王、宁王还有李长羲等人?则被扣留在宫内。
太监们将李元晟抬进偏殿,荣和帝将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喊来了。
暂且不论刺客是从哪来的,平王此刻危在旦夕,荣和帝准许李长羲一行人?守在偏殿内,独留景王与宁王在殿前相顾无言。
景王想不明白?,李元晟怎就扑上去挡了这一刀?
他何时这么忠孝了?
偏殿内,年?迈的太医不断擦拭着脑门上的细汗,在榻边徘徊良久,又和太医院同僚们商讨了几轮,终于怀着死志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刺客这一刀深入平王殿下之腹腔,臣等只怕拔刀之后血流不止……平王殿下恐有性命之忧。”
“不拔刀,他也活不成。”荣和帝面容阴沉,眼看着太医闭上眼睛点头,缓缓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王秀宁坐在榻边,极尽温柔地托着李元晟的头。李长羲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苏云乔沉默地守在他身旁。李长康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想哭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贴在长嫂身上不断抹泪。
荣和帝竟有种无处落脚的感觉。
看到帝王的身影,王秀宁拍了下李长羲的手腕。李长羲压下汹涌的悲戚情?绪,片刻后松开父亲的手,让出了榻边的位置。
他抬头看向荣和帝,四目相接,那其中竟然还有几分?猜忌。
荣和帝移开目光,走到榻边,俯视榻上面无血色的的李元晟。
“你冲上来做什么?”
李元晟笑了,艰难地开口道:“陛下身边还有旁人?吗?今日这刀若是刺进陛下的胸膛,臣身上谋逆的罪名算是洗不清了。”
荣和帝攥住他发冷的手腕,道:“朕是天子,死不了。”
李元晟不做声了。
“你恨朕,这就是你报复朕的手段?”荣和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怒意:“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苦肉计,你想得到什么?要朕封你儿子做皇太孙?李长羲回京途中遇刺也是你的安排?你已经禁足幽宫三年?,还能安排这许多计谋,当真是手眼通天啊!”
苏云乔被这番话震惊,随即察觉李长羲正值情?绪失控的边缘。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随时就要发作。她赶忙抱住他的手臂,右手在他肩上反复轻拍。
李元晟道:“臣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年?怎会‘谋反’失败?”
荣和帝又道:“凭你的本事,这一刀不该致命。”
李元晟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荣和帝愤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殿前,对?太医道:“朕没准他死,你们必须让他活着。”
一种太医面面相觑,有苦难言。
李长羲反复咀嚼皇帝的那句话——“凭你的本事,这一刀不该致命。”
冷静,冷静。
他不能就此崩溃。
李长羲忍着心口刺痛走上前,“父亲,这也在您的意料之中吗?”
李元晟拖着疲惫将手抬起来,艰难地触碰到他的额头,道:“以你的聪慧,往后的路不难走了。”
李长羲眼中温热,慌忙抬起头盯着房梁定了一会儿。
缓过那股酸涩的劲来,他看了一眼屏风外,陛下大概是去审问景王与宁王了,太医们焦头烂额商议着什么,几次想进来,又怕打搅平王交代遗言。
王秀宁忍下泪意,起身出去将太医尽数赶出门外。
四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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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外人?了,李长羲牵过苏云乔的手,低声道:“父亲可还记得,陆重?山出事的时候,陆大娘子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李元晟熬过困意撑开眼皮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陆家获罪时,陆大娘子在婢女庇护之下逃出城外,被新科进士、新晋官员所救。追兵追上他们的马车,却并未仔细盘查……此事,可是父亲暗中授意?”
李元晟问:“你找到那个孩子了?”
李长羲搂住苏云乔的肩,只此一个举动,李元晟便明白?了。
苏云乔向榻上的人?行了大礼,来之前想过许多感恩的话,此刻竟浑然忘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
“无需多言。”李元晟抬了抬指头,道:“当年?没能为陆将军查明真相,是我?一生的遗憾。”
…
王禄安顿完宴上的宾客,匆匆赶到偏殿,一看太医都被赶到了门口,急忙推开门支使他们进去为平王诊治。
王秀宁道:“公公别为难他们了,让王爷安安静静地睡去吧。”
王禄无奈道:“陛下既然下了旨意,他们总要尽力?一试,否则就是抗旨啊。”
太医重?新围在榻边,王禄则带着李长羲去了殿前。
荣和帝端坐堂上,景王与宁王跪在阶下。李长羲犹豫了一瞬,便上前跪在了宁王旁边。
桌案上放着一方朱漆托盘,盘内躺着一张字条。
看见李长羲的身影,荣和帝笑了:“这张字条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长羲,你来看看。”
李长羲迟疑了,不等他起身,王禄将字条送到了他的眼前,熟悉无比的字迹引入眼帘。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壬寅、戌末。
先不论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李长羲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的字迹。
不,应该说这是旁人?临摹的父亲的字迹。
他嗤笑一声,将字条还给王禄,道:“欲加之罪。”
荣和帝看向宁王,道:“景王说这是李元晟自导自演,长羲道这是欲加之罪,你怎么看?”
宁王顿觉毛骨悚然。
他尽力?回想刺客行刺时的场面,不愿放过蛛丝马迹——
刺客行刺时,景王是第一个发现的,还大声呼叫惊醒众人?,父皇一定不会怀疑是他安排的刺客。
平王离得最近,也是第一个冲上去救驾的,他中了刺客一刀,这会儿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偏殿内,如果是他自导自演了这出救驾好?戏,他至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吗?
不是景王,不是平王,他娘的,总不能是他干的!
宁王心中乱了阵脚,慌忙去看父皇的脸色,然而帝王面色冷淡,根本辨别不出情?绪。
他霎时间汗如雨下。
僵持了半晌,宁王颤着声道:“父皇明鉴,此事一定有人?陷害儿臣。”
景王与李长羲同时望向他,宁王更加急切道:“儿臣非嫡非长又没做过储君,行刺父皇对?儿臣有什么好?处?”
荣和帝揉了揉眉心,道:“好?了,你住口吧。”
宁王带着不甘心被迫噤声。
荣和帝对?王禄道:“先去搜查幽宫,再将他们三个的王府都查一遍,天亮之前,朕要看到结果。”
王禄应了声是,又退出了殿外。
宁王似是灵光一现,猛然直起腰杆,指着李长羲道:“不对?,你也有嫌疑,刺客行刺时你在做什么?”
李长羲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有杜五福在,他便是清白?的……不对?,杜五福不在。他蓦然想起宴会开始的时候杜五福就被他支出去寻找李长安了,事发时杜五福并不在他身边!
李长羲抬头对?上帝王冰冷刺骨的眼神,飞快地思索了一番,立即抓住了最大的漏洞。
他笑了一声,问宁王:“我?若买凶行刺,为何要嫁祸给我?的亲生父亲?”
宁王呆愣在原地,思绪重?新归于混沌。
半个时辰以后,王禄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枚虎符。
“启禀陛下,侍卫从幽宫寝殿中搜到了这个。”
荣和帝远远地便看见了虎符的形状,神情?乍然一凌,“呈上来!”
王禄不敢耽搁,立即将虎符呈道案前。
一阵死寂之后,景王的声音陡然响起:“父皇,平王的寝殿内怎么会有虎符?难道他真要谋反?”
荣和帝将手中之物狠狠砸下去,怒喝:“这是公孙蔺的虎符,依你所言,他李元晟是要带阴兵逼宫谋反吗?”
景王不敢躲,硬生生抗下一击,胸口一阵钝痛,随后沉声道:“或许平王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荣和帝不欲与他多言,朝王禄道:“即刻传梁甫、皇甫禅。”
第69章
梁甫适才被送回了梁府,由侍卫看守着。皇甫禅则更?远一些,他已经辞了官职,今日压根就没入宫,此刻估计还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王禄要拿着圣谕出城到白马寺寻他,一来一回恐怕要等到后半夜去。
荣和帝铁了心?似的要见这二人,命其他太?监将景王、宁王二人分开关押在空置的宫室内,又准了李长羲进去与平王说话。
转瞬之间?,偌大的前殿只剩下帝王一人。
王禄的干儿子王宝暂时顶上了御前近侍的位置,犹豫再三后低声问?:“平王殿下的情况不太?好,主子要进去看看吗?”
荣和帝岿然不动,垂下眼帘掩去疲惫,大殿之中响起玉珠子滚动碰撞的清脆声响。
刺客拔刀时李元晟不假思索挡上来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重演,与四年前废太?子之日李元晟癫狂长笑、以下犯上地指责他不配为君的场景交织重现。
恍惚间?他又记起先皇后离世时,紧攥着他的手,让他善待这个孩子……其实李元晟若是像长羲那般乖顺,他便是大晟最合适的储君。
悲从?中来,荣和帝睁开眼睛准备起身,大殿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王宝快步出?去,与侍卫统领低语几句后回到殿内。
“主子,平王身边的二福与平王世子身边的杜五福回来了。”
荣和帝挑眉,问?:“他们方才不在宫宴上?”
王宝道:“听闻长安小公子今日午后独自跑了出?去,之后便一直不见踪影,世子这才派人出?去寻找。眼下小公子已经找到了,只是、只是……”
听他语气迟疑,荣和帝沉声道:“只是什么?”
王宝跪了下来,道:“二福在崇文院后竹林的枯井里找到了小公子,小公子双臂脱臼,正在发高热,人不太?清醒。”
“好好的人怎么会掉进枯井里?”荣和帝蹙眉,眼中神色更?加阴沉,“李长安在门外?”
王宝道:“是,二福与杜五福守着小公子,在殿外候着呢。至于小公子怎么会掉进井里,恐怕只有?等他醒来才能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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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到平王旁边让太?医看看。”荣和帝说罢从?龙椅上站起来,朝后边的内殿走去。
…
李元晟身边被太?医与宫人围得连一处落脚之地都没有?。
方才皇帝下了死命令,让太?医留住平王的性命。要救平王的命,唯有?拔刀这一个办法。
可?是一旦拔了刀,平王势必血流不止,饶是太?医院里最资深的老太?医也无法保证能让平王的血止住。如果拔刀之后平王失血过多而死,太?医们只怕难以承受帝王之怒。
他们争执不休、进退两?难,宫人只能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参汤吊着平王的气。直到身后传来皇帝的脚步声,以及地上多出?来一张担架,上边躺着满头大汗陷入昏迷的少年。
李长羲神情微变,目光从?榻上转移到地上,上前两?步搭上李长安的脖颈,感受到经脉仍在跳动才稍微松一口?气。
苏云乔也有?些错愕,碍于荣和帝在不远处,不敢出?声询问?情况。
还是王秀宁率先开口?,问?:“长安这是怎么了?”
太?医与宫人让出?一条路来,荣和帝走上前坐在榻边,示意太?医去看李长安。
“等他醒了自己说。”
李元晟撑开闭合许久的眼皮,侧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毫无血色的薄唇抿紧,片刻后望回顶上的床帏。
李长康方才一直被苏云乔拉着没有?靠近父亲,他看不到床褥间?的血迹,却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腥味。他还不知道今日发生了怎样的惊变,但从?兄嫂嫡母的神情中读出?了悲伤。
呆愣愣地在旁边站了这么久,此刻看到平时最亲近的哥哥躺在地上,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嫂嫂,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为什么父亲和哥哥都要睡在这里?”
苏云乔忙去捂他的嘴,低声哄道:“长康不哭,等父亲和长安醒了咱们就能回家了,再等一等好吗?”
李长康这会已经听不进话了,声音被闷在喉咙里也止不住哭泣。
荣和帝被吵得头疼,揉着眉心?对李长羲道:“你们都出?去,让太?医去隔壁给长安诊断,朕有?些话要单独问?平王。”
李长羲以往从?来不会违背皇帝的旨意,此刻却像是钉在了地上,迟迟不肯离开。
无论是从?父亲决绝的态度还是从?太?医们束手无策的表现来看,他心?底都有?种强烈的预感,父亲恐怕挺不过这一劫。
现在离开,他怕后悔终生。
荣和帝看出?了他的顾虑,又道:“朕不是什么绝情之人,平王一旦情况不好,朕会再召你们进来。”
王秀宁欠身行跪安礼,转身离去时扯了下李长羲的袖口?。苏云乔也不动声色地戳了下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揽紧了泣不成?声的李长康。
李长羲妥协了,拱手一拜,看着宫人与太?医将李长安抬走,旋即跟了出?去。
王宝最后将房门关紧,殿内只留荣和帝与李元晟父子二人。
“朕想听你一句实话。”
李元晟缓缓说道:“陛下心?中明明已经有?答案了。”
荣和帝质问?:“既然不是你,你为何不辩白?说一句冤枉就那么难吗?”
李元晟又沉默了。
他没辩过吗?皇帝不想听的时候,他辩再多也无济于事。他不想辩了,不屑于辩了,皇帝又来逼着他开口?。
“朕知道今日的刺客与你无关,那四年前呢?当?年是不是你?”荣和帝的目光片刻不离他的脸,不肯放过李元晟一丝一毫的神情转变。
见他沉默得近乎安详,荣和帝又掐住他的脉搏,他的血脉虚弱的跳动着,一息尚存。
皇帝的语气缓了下来,头一回对这个倔强的儿子放下姿态:“元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给爹一句实话,当?年到底是不是你?”
李元晟反问?道:“都到这个时候了,陛下问?出?结果又能如何?”
荣和帝双目布满血丝,坚决道:“朕不能让你含冤而死。”
“从?我步入朝廷的那一天起,我的父亲成?了我的敌人。为人子、为人臣,我处处与陛下相?悖,陛下以忤逆犯上、不忠不孝之罪废储,我不冤。”
李元晟提着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腹部刀口?又渗出?许多暗红色的血液,他疲惫地仰着头,缓了一阵子才再次开口?:“这条命,还给你了。”
荣和帝方才的悲悯忽然化作愤然,怒道:“你明知道这是忤逆,怎就学不会恭顺?你若有?李长羲一半懂事,别那么固执,朕岂能废去曾寄予厚望、自己亲手教养了三十?余年的太?子!”
李元晟不作答,转而看向远处的大门,道:“叫长羲进来吧。”
荣和帝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僵。
李元晟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口?走去,走到屏风前忽而顿住脚步。
“侍卫从?你你的寝殿里搜出?一枚虎符。”
皇帝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又一次投向榻边,李元晟怔愣了一瞬。
“我若有?这本事,何必藏拙留到今天?”
荣和帝彻底安下心?来,李元晟什么都不知道。
一刻钟后,平王薨于太?极宫偏殿。
半个时辰后,李长安高热退去,双臂也被太?医复位,人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有?些虚弱。王宝将他带到了御前。
李长安从?昏迷中醒来,还不敢确定自己是死是活,直到被人带到隔壁殿内,看到嫡母、兄嫂、弟弟都在,而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几次的皇祖父正沉着脸看他,这才有?劫后余生之感。
李长羲问?道:“长安,你还记得下午发生了什么吗?”
李长安慌乱地认错:“我、我擅自离席,叫兄长与嫂嫂担心?了,对不起……”他低着头站在李长羲面前,全然不敢去看远处皇帝的脸色。
“我不是怪罪你。”李长羲无奈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二福姑姑说她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在崇文院附近的枯井里,我知道你平日懂事乖巧,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井里?”
李长安霎时想起了竹林里那段可?怕的回忆,梁甫与景王的交谈声仿佛还在耳边,景王带着下人将他堵在假山石后面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他脸都白了,却咬着下唇不肯开口?。
荣和帝哪里看不出?事有?蹊跷?当?即沉声道:“你只管实话实说,有?朕在此,你想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李长安身子颤了一下,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兄长。
李长羲道:“你照实说。”
李长安再三犹豫,终于扛不住压力将自己听到的对话,还有?景王命人将他灭口?的事情一并道出?。
荣和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厉声问?:“你确信是梁甫让景王将东西放进幽宫?”
李长安怯声道:“是,长安不敢欺君。”
“你们今夜暂且留在宫里。”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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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扔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内殿。
院外,王宝急匆匆地迎上前:“主子,师傅他将皇甫先生带来了。”
荣和帝听他只提及皇甫禅,眉头一挑,隐隐有?了预感,“梁甫呢?”
王宝愁眉苦脸地往远处看,无比期望干爹能顶上来,亲自向皇帝禀明情况。
等不到王禄的支援,他只得支支吾吾道:“梁相?爷他……他不太?好。”
第70章
出了这么大的事,只凭王宝一张笨嘴拙舌是交代不清的。荣和帝大步回到前殿,皇甫禅躬身?行礼,他挥袖从殿中走过,最终将目光落在王禄身上。
王禄识趣地上前禀报:“主?子,梁府的人说,相爷自宫宴回府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打搅。奴才?奉命去到梁府,梁家人才去书房叩门。因迟迟等不到回音,下人破门而入,书房门一破开,梁家人才发现相爷他……悬梁了。”
荣和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死了?”
王禄赶忙道?:“还没死,从房梁上救下来时还有一口气在。奴才想着圣旨不可违,就让侍卫搭把手将相爷抬进宫了,眼下人就在太极门外。”
“即刻让太?医去救治。另外,没有朕的旨意,梁家所有人不得离开梁府半步。”荣和帝沉声?道?:“胆敢在万国宴上行刺,还想嫁祸平王,自缢是便?宜他了。”
王禄领命下去照办。
皇甫禅默默旁听许久,终于等来了皇帝的注目。
“公孙蔺的事,除了你、梁甫,还有朕,再无第四人知晓。”
皇甫禅愣了一下,旋即拱手回道?:“年代久远,臣记性不好。”
“看?到那枚虎符的时候朕就在想,不是你,便?是梁甫。”荣和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告诉李元晟当年的旧事。如果?李元晟知道?当年旧事,今日?绝不可能挡那一刀。”
凭着寥寥几语,再结合来的路上从王禄口?中听到的事情经过,皇甫禅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他早已见识过天家薄情、帝王寡恩,此刻还是不禁悲从中来。
恐怕平王到临死前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洗去嫌疑,更不知道?梁甫真正的计谋。
梁甫这一计,是想连他一起拉下水啊。
皇甫禅垂头道?:“既然陛下心中已有判断,能否恩准老臣去看?一眼?平王殿下?”
荣和帝:“他是你的学生,你去吧。”
…
太?医在太?极宫偏殿进进出出跑了三趟,一直到后半夜才?将梁甫救回来。
皇甫禅看?过永远长眠的平王之后,就与李长羲他们被关在了一处。直到天大明,王禄带着宫人过来,说他们可以回府了。
宫人为平王擦洗身?体,重新换上礼服。王禄说陛下准了平王与平王妃离宫,丧事就在平王府操办。
口?谕里没有明说着丧事的规格,但李长羲一眼?认出了宫人给父亲套的衣服,是父亲当太?子时的礼服。活人求不来的东西,死人轻而易举地穿上了身?,世道?总是这么荒唐。
苏云乔没有办丧事的经验,别说是自己操办了,她?人生前十六年连旁人的丧事都没参加过。幸好王秀宁今后要搬到平王府与他们一同生活,有婆母坐镇,她?总不至于束手无策。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迎面撞上宁王与宁王妃,这对新婚夫妻的眼?下都泛着青色,想来昨夜是彻夜难眠。
宁王的目光落到李长羲身?上,随后朝身?旁的小太?监发问:“景王呢?”
小太?监搪塞道?:“景王……自然要等陛下的旨意。”
宁王眉头一皱,他与李长羲都被放回府了,景王还在宫里,岂不是说昨夜刺客与景王有关?
他想到从昨夜宫宴之后,母妃与后宫嫔妃一起被关回了寝宫,他再也没听到母妃的消息。如果?真是景王做的,母妃会不会受其牵连?父皇会不会怪罪母妃管教不严?
吴虞碰了下他的手臂,小声?道?:“先回府吧。”
宁王却固执道?:“我要见母妃,你们替我向父皇求个情,让我去给母妃请个安。”
小太?监苦着脸道?:“王爷,陛下正在气头上,您何苦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呢?”
李长羲没再看?宁王与小太?监来回拉扯,转头上了马车,启程回府。
主?子们在宫里被扣留了一夜,宫外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平王薨逝的消息今早已经传遍京城,因此李长羲等人回到王府时,下人已经撤掉了一切艳色的装饰,穿着素服,腰系白布。
自回府以后,李长羲异常沉默,白天在书房抄经,夜里一早就熄灯躺下。苏云乔不知道?怎样劝慰他,只能尽可能地陪在他身?边。
夜里春风吹落了几片叶,苏云乔自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脚底下的柿子翻了个身?,她?挪开腿给柿子腾出空位。忽然似有所感地伸手摸了下枕边,不出所料,那里空荡荡的。
她?披上衣服出了庭院,将前院和书房都巡了一遍,最终在后花园狗房边上看?到了一人一狗的背影。
苏云乔犹豫了一下,默默上前坐在了李长羲身?边。
“乔乔,我没有爹了。”他道?。
苏云乔挽住他的手,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李长羲喃喃道?:“再等一个月,我们遇刺的案子与四年前的刺杀案就能水落石出。只差一点,父亲就能活着离开幽宫。”
苏云乔轻声?道?:“父亲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
李长羲低头蒙上眼?睛,痛苦地说:“我在想父亲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消息,又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我在父亲身?边那么久,竟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苏云乔默默将他搂紧了些。
事发后第三日?,皇帝仍未处置梁甫与景王,宫里也没有放他二人回府的消息传出,宫外各国使臣陆续动身?离京,官员及宗室贵族仍被侍卫看?守着,只能焦急地等待音讯。
事发第五日?,皇帝下旨追封平王为英哲太?子,葬邙山皇陵,准百官至平王府吊唁。如此一来,百官的禁足令算是解了。
平王府成了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无论百官藏了怎样的心思,至少?明面上都是一脸悲戚,在平王,不,在英哲太?子棺前惋惜悲叹。
皇甫禅一直等到黄昏将至才?来到平王府,彼时来吊唁的官员都已经陆续离开。祭拜过英哲太?子之后,他转身?去了明章楼。
“先生,有个问题困扰我多日?。”李长羲道?。
皇甫禅抬头看?向他,道?:“想不明白的事,有时候其实不必执着。”
李长羲不以为然,目光幽深,“公孙蔺的虎符,有何不妥?为何陛下看?到它,会有惊慌之色?”
皇甫禅沉默不语。
李长羲又道?:“梁甫以此物嫁祸父亲,说明他坚信父亲只要拿到这枚虎符就一定会反。又或者说说,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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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必然认定父亲谋反。可是这枚虎符早已调不动兵,梁甫心里清楚,陛下心里也明白,父亲难道?不知情?梁甫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陛下深信父亲必反?”
他看?见皇甫禅的唇角动了动,仍是缄口?不言。
李长羲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远处夕阳,接着说:“除非,父亲看?到这枚虎符会对陛下恨之入骨,是血海深仇、欲置之死地的恨。”
皇甫禅终于开口?道?:“世子,到此为止吧。”
李长羲回过头看?他:“当年舅公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这枚虎符应该在舅公的身?上,随着他一起被风沙埋没在大漠里,怎么会出现在梁甫的手里?”
皇甫禅转动手里的珠子,良久才?道?:“你已经猜到了。”
李长羲从看?到那枚虎符时起,就在心底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此时听到皇甫禅的认可,仍是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他杀了公孙蔺。”
皇甫禅道?:“此事只有我与梁甫知道?,梁甫想诬陷英哲太?子谋反,还想将这泄密的罪责推到我头上,当日?若不是英哲太?子挡下那一刀,今日?生死未卜的便?是我。”
“那父亲究竟知不知道??”
“我从未告诉任何人。”
李长羲想想也明白,即便?皇甫禅与梁甫有心透露一二,也没有给父亲传信的机会。
“那祖母的死……”
皇甫禅斩钉截铁道?:“先皇后死于难产,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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