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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落魄反派后 尔礼 46700 字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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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血(八)

这?句话可以有许多含义。

谢敛的思绪太过于迟缓,目光落在她身上,脑中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她的意图是什么。

他几乎想要问一问她。

然?而女郎的注意力,明显在那张薄而脏的卷刃上,抿唇垂眼无?声打?量。

她将它翻来覆去,有些气恼。

“我若天?黑也?没来……”

“恐怕此生,都见不到谢大人了。”

他的注意落在天?黑两个字上,眼睫微颤。谢敛陡然?反应过来,刚刚他脱口而出问了她什么话,神情?陡然?间有些狼狈。

问出口时,他是带着期盼与诘责的。

他在指望宋矜来。

谢敛平生第一次,

不仅觉得自己无?措,还觉得自己卑鄙。

“我……”谢敛眉间微蹙,隐有不安。

但对方却陡然?靠过来,指尖搭在他的脉搏处,轻声说道:“我今日险些被何镂轻薄,好不容易才来。谢大人,你可想过,我若是见你……”

谢敛小指轻颤,手背僵硬。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时间难以抽开,沉默半晌却只?能道一句:“抱歉。”

但这?句话,并不足以表达情?绪。

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弥补,可看着她水雾弥散的眸子,明显是受了惊吓的模样。惯来端方的举止,再度成了束缚他的绳索。

谢敛什么也?没有做。

眼前的少女指尖搭在他腕上,神情?专注。

“伤得很严重,但短时间不会?危及性命。”

“他们大概故意的。”

说完,女郎又朝他看过来。

谢敛本能避开了目光。

不过她似乎待他亲近了许多,又往他面前靠了靠,仰脸端详他结了血痂的眼睫,藏着荔枝甜的呼吸洒在他下颌处。

有些痒,但带着暖意。

令他既想要避开,又想要靠过去。

谢敛脊背僵硬,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躲开,而是任由她以越线的姿态打?量。

“原来没有伤到。”

她似乎松了口气,从腰间取下水囊,倒在帕子上打?湿了。

女郎又犹豫了一下。

她在看他,似乎是等他做出反应。

在他要接过手帕前,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径直仰身按在了他的下颌骨处。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柔地、有点小心地擦拭过去,直到他的视线清晰起?来。

宋矜身上带着极浓的药香。

广袖微动,带起?的风便?驱散了空气中潮湿粘稠的血腥臭,留下隐约一段荔枝甜。

“宋娘子。”谢敛道。

女郎朝他看过来,雾蒙蒙的眼睛倒映着灯光,就?像是万千把细碎的星子。

她安静看着他,带着令他渴望的暖意。

谢敛却不知如何启齿。

他知道何镂是什么样的人品,怕她果真因为他受了委屈。但他又不愿她受了委屈,就?连问出这?样的话,都仿佛是玷污惊扰了她。

良久,他又道:“抱歉。”

“没关系。”她似乎并不想听他道歉,反而又问他,“你渴吗?”

谢敛失去血色的唇已经干裂了。

他眸子黑沉不见底,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念头,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宋矜有些不相信。

但人是没办法忍住饥渴的。

她也?不觉得,谢敛为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骗自己。

于是她收回水囊,有些不好意思。

让蔡嬷嬷来送的东西,全?都没能送进来,应当是被蔡嬷嬷都带回家了。还有秦念,她今日虽然?很忙,却特意去了傅家找秦念,可她不肯来。

她想了一会?。

伸手去解自己的褙子。

因为体弱的缘故,她总是比寻常人多穿一件衣裳。此时快到孟春了,寻常女郎已经换了轻薄春衫,但她外面的褙子却还是夹了绒的。

褙子里间还有一件衫子。

将这?件褙子给?谢敛御寒,毕竟是她说到了没做到。

“宋娘子。”谢敛打?断了她。

他挣扎了一下,额间渗出细密冷汗,连脸色都瞬间惨白了许多。但她将要解开的衣襟,被他打?扰,再次严丝合缝地对好了门襟。

宋矜有些迟来的羞怯,顿时无?措。

她小声解释:“我里面还有衣裳,这?件给?你御寒。”

谢敛不做声。

宋矜继续问:“你不冷吗?”

月华自天?窗投进来,照在谢敛乌黑的发丝上。

他一半侧脸在月华里,一半藏在阴影里,使得眉眼都深邃了许多。在如此内敛的眉眼下,宋矜看不透他的情?绪,只?觉得他似乎并不是生气。

何况,存了死念的人,

若是为她玷污他名声而生气,反而是好事。

“谢大人。”

宋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啰嗦过。

谢敛低头闷咳,鲜红血丝渗出指缝。

他坐在月下的身影分外清瘦,几乎形销骨立,却又格外端正。宋矜在任何时候看他,他都是端正的、平静的,就?连步子都不曾快一分。

“你遇到了何镂,不怕么?”

他终于抬起?脸,朝她看了过来。

谢敛清隽苍白的脸上,带着伤重的倦怠,也?带着隐忍的克制。

在月色下,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宋矜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他以为她受了惊,此时因为他是男子也?还害怕。所以,刚刚他才如此平静,由着她摆弄靠近吗?

若是往日……

或是别人,她肯定会?很怕的。

“人命关天?,分不出心思怕。”

她本能不去想其中缘由,转而找了个借口。

立刻,她就?察觉到谢敛的目光,再次落在她手边的卷刃上。

和她刚进来那刻一样。

谢敛面色极其平静,眼底却藏着难掩的难堪。

谢敛这?样的人,等闲不会?叫人能看清他的情?绪,除非藏不住了。

宋矜心中无?由来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想这?卷刃再出现在两人面前,直接将它塞入袖中,才惊觉谢敛在看着自己。

她慌张抬起?脸,心中为之气馁。

在谢敛复杂的目光下,她几乎要自暴自弃了,竟然?伸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谢敛却问:“为何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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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文退婚,你应当知道……”

宋矜说:“暂时不能告诉你。”

谢敛再度陷入沉默。

宋矜有些恼恨于他总让人看不透想法,也?不说话。

但对方灼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吹拂到她脖颈间,带起?一股令人紧张的痒意。

宋矜顿时想要松手,撤身后?退。

她的手腕却被扣住。

与谢敛的呼吸不一样,他的手十分冰冷。

几乎一碰到她,就?惊得宋矜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寒意顺着肌肤,一直蹿到脊骨上去。

“抱歉。”

他似乎还要再问,却又松了手。

在谢敛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女郎眼底盈起?柔和的光影,忽然?站起?了身,带动几绺乌黑发丝扬起?,于空中掠过他眉间。

她抖开梅子青色的软绒褙子,轻柔地搭在他肩头。

他喉中,要再度出口的抗拒。

在短短片刻,就?被她的动作化?解于无?形。

清苦的药香在空气中浮动,一段荔枝香,径直从领口一直萦绕到他鼻尖。带着体温的衣裳很柔软,暖意涌来,连剧烈的痛楚都仿佛消散了一些。

骨头缝里源源不断的冷意,

也?有一瞬的消散。

“我想救你,你等一等我。”

谢敛听见她这?样说。

但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救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便?是当今的陛下,和朝堂上的党羽抗争了许久,最终也?不得不妥协性地判了他流放。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势,能拦得住大势。

“老师不会?允许你这?般胡闹。”谢敛觉得冷意散了些,连带着意识都清楚了不少,“你向来聪慧,与我有所牵连不是好事。今晚之后?,不要在来看我。”

他不知道宋矜要如何救。

但他也?不想知道。

“你这?样说,难道还想……再如此吗?”

谢敛表情?平静,淡淡瞥了她一眼,“与你不相干。”

女郎提着灯笼,僵持地立了一会?。

然?后?,她终于转过头去。

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走了。

谢敛垂眸,目光落在满地如水月华上。已经走远的少女却忽然?轻声道:“秦先生的斗篷,我还没能亲自还给?你。我明日,会?来送给?你。”

女郎身量纤长,单薄的衣裙被夜风吹动,提着灯回眸时目光复杂。

谢敛哑然?,怔然?看她。

他目送她远去,才再次垂眼端坐。

但低垂的目光,自然?地看到月光下光华流转的碧玉簪。

这?是宋矜的簪子。

昨日她来见他时,给?了狱卒做贿赂。但既然?给?了狱卒,自然?不可能会?直接回到她手里,除非是……

谢敛将簪子收起?来。

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漆黑眸底,到底是溢出几分憎恶。

此时离明日不远了。

谢敛依旧看着那一方浅浅的月华,只?是很快,月华便?被浓云所掩盖。窗外再度传来风雨声,这?场春雨,从绵长转为淅沥。

明日,她还是不要来得好。

他本该提醒她的,可他却觉得她回来,如此固执-

天?色已经很晚了。

宋矜不敢耽搁,与章家的庚帖退了,便?只?剩下最后?一步件事。

她要将与谢敛的婚约公布。

作为宋敬衍唯一的女儿,她若是嫁给?谢敛,许多人恐怕是乐见其成的……谢敛与宋家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实在微妙。

发髻散了,夜风吹得乌发拂动,有点痒。

宋矜伸手去取玉簪,却摸了个空,应当是刚刚不下心弄丢了。

这?只?玉簪陪伴她多年,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簪子。但此时,宋矜却说不上可惜,反倒有种顺其自然?地松了口气。

被何镂拿过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吧。

想起?何镂,宋矜眉头紧蹙。

她不受控制地脸色泛白,指尖轻颤,险些呕出一口酸水来。即便?是何镂没有碰到她,单单那样的目光,她也?觉得十分作呕。

月华满地。

宋矜缓了一会?儿,再度出发去章府。

温夫人在婚事上做不了主,她若想要公布与谢敛的婚约,章永怡便?是请旨最合适的人。

无?论如何,章永怡这?里是避不开的。

章府灯火通明。

早就?等着她来了,门房直接引着她,穿过长长的廊庑,径直拐入了议事的厅中。

不但章永怡在,连温夫人……还有她阿娘,蔡嬷嬷都一并在此。屋内没有多余的仆人,灯点得很足,竟有些彻夜长谈的意味。

宋矜心中紧张,面上却不能显露。

她一一行?礼完毕,方才垂手立在下方,等候坐在上首的长辈们发问。

章永怡放下手中盖碗,问道:“你昨日与今日,都去看望含之了?”

宋矜道:“是。”

于是气氛凝滞。

一片缄默中,唯有赵夫人捂紧了心口。

章永怡轻哼了声,分不出喜怒。

“你倒是和他一样,只?按着自己的法子行?事,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了。

夜雨声声,敲打?窗棂。

宋矜垂着眼,耳边听着细碎的雨声,不合时宜地想起?初见谢敛那次。

下了雨的夜晚,章府的仆从拦着她。当时的谢敛,也?不该搭理她,更不应该在后?来对宋家伸出援手,但他当时确实是……

隔着冷雨与湘妃帘。

朝她伸了手,只?是她太怕,将他视作有心的坏人。

“若是我什么也?不做,谢大人必死无?疑。何况,本也?是因为我们家,他才落得这?样的境地。”

宋矜抬起?脸,她有些不明白章永怡,明明谢敛才是他的学?生。

“不必废话。”

章永怡只?瞧她看了一眼,“明日哪里也?不准去,就?在府里待着。”

宋矜还要再说话,温夫人却骤然?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闻见温夫人身上糖果子香气,宋矜后?知后?觉到冷,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肩背便?被人轻轻扶住,对方取了件薄披袄,搭在她身上。

“你若不喜欢四郎,婚事不成也?罢。”

“但含之那孩子,还是……”

宋矜鼻腔有些酸。

她有些愧对温夫人,心中又隐约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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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似乎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于是轻声道:“可我觉得,这?样做可行?。”

“我怕你搭进去,就?出不来了。”温夫人眉头蹙起?,她面色有些苍白,嗓音透着不忍,“当日不让含之救你们,是怕他将自己搭进去。好不容易站在岸上,做什么要去投水?”

宋矜又微微颤一下。

并非是冷,只?是想起?自己被人在岸上,冷眼旁观时的滋味。

如果谢敛如今的处境,与她毫无?关系。

那她冷眼旁观也?算理所应当。

但偏偏不是。

见温夫人态度如此,宋矜解下腰间挂着的玉珏,看向章永怡。

“章伯父,只?要公布这?桩婚事,不会?有人阻拦。何况,以家眷的身份陪同,即便?是陛下,也?没有道理拦住……”

章永怡深深看她一眼,“此事,我不会?帮你。”

不过片刻,章永怡夫妇便?走了,只?剩下赵夫人和蔡嬷嬷还在。

宋矜有些无?措。

她本以为,章永怡会?救谢敛。

何况,他本人位高权重,只?要拿出定亲的信物,这?桩从未公布的婚约便?更有说服力。

但很明显,章永怡根本不打?算救谢敛。

宋矜失策,心中越发杂乱,几乎被失望捏住了心脏。

城门开之前,谢敛就?被被押送出城,她若是此时出不去,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完了。

“别怪阿娘。”赵夫人牵起?她的手,再次劝说,“你父兄都去了,沅娘,若是你也?出了个好歹,你叫我如何是好?”

宋矜任由阿娘牵着手,也?不知怎么回答。

想了半天?,她说:“我只?是觉得,我欠着谢敛几条性命。”

赵夫人顿时没了声息。

宋矜只?觉得阿娘的目光温柔,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她竟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随你吧,我们这?一群人也?劝不住你。”

赵夫人交代蔡嬷嬷照顾她,起?身也?出去了。

屋子不大,窗户都锁死了。

蔡嬷嬷将身侧包袱里没能送过去的斗篷拿了出来。她抖了抖,朝着宋矜肩头披过去,说道:“谢大人虽然?好,但连章大人都没法子,娘子还是歇歇吧。”

宋矜打?量着窗户上的锁。

脑海里却老是晃动着,谢敛拿着卷刃,对准了自己脉络的画面。

他当时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了,已然?带着种淡然?,仿佛生死不过一念之间。这?和痛苦到忍无?可忍时,选择轻生的态度应当是不一样的……

“阿嬷,我做不到。”

宋矜站了起?来,她垫脚去捣鼓锁,心里的念头再次强烈了起?来。

若是谢敛死了,她的良心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她阿爹的案子,也?必须要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她无?法忍受作恶者继续藏在暗处。

蔡嬷嬷无?奈,起?身帮她一起?捣鼓。

矮胖的老人扶着她,一面教她怎么试,一面和她琐琐碎碎地说话,“听说不少人为了去观刑,连觉都不睡,没有章大人帮你……说不准连谢大人的照面都碰不着呢。”

“我答应要给?他送衣裳。”

宋矜下意识瞥了一眼肩头的斗篷。

即便?是清洗过,衣裳却仍带着淡淡的墨香,一点若有似无?的苏合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气息冷冽,有种拒人千里的清冷。

确实很像符合谢敛。

踩着窗棂跳出去屋子,她看了眼天?色。

因为下雨,天?色还没亮。

窗内的蔡嬷嬷踮起?脚,将帷帽戴在她头上,又抱着明亮的大灯笼递给?她,笑?说:“这?只?便?宜灯笼倒是结实,也?透亮,娘子路上小心。”

宋矜点头,又将斗篷抱在怀里,防止被雨水打?湿。

她踩着湿滑的小道,悄无?声息出了门。

一直走出坊市,京都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果然?挤满了不少人与官兵。

有些是读书人,有些是三教九流,更多的是寻常看热闹的百姓。这?些人挤在巡逻的官兵中,显得十分吵嚷,却又固执挤进雨里。

宋矜本想要叫马车的。

但天?色未明,马车本来就?少。拥堵的汴京城,头一次在天?黑之前,拥堵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叫到了也?穿不过去。

不得已,她只?能提着灯笼,一步一步朝着北镇抚司走去。

何镂靠在衙门外,似有些愉悦。

衙门口大片泥泞,有脚步痕、马蹄痕、车辙痕、还有铁链拖拽痕迹。

折腾完的狱卒们坐在檐下打?瞌睡,屋内灯火通明,屋外一片懒散,处处都说明着刚刚热闹过了。

宋矜只?看了一眼,心口便?慌了起?来。下雨时难辨天?色,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来迟了。谢敛应当是已经被押走了,再从这?里赶过去,恐怕未必能追上……

她转身便?走。

身后?的目光却钉在她背上,令她如芒在背。

不过片刻,身后?人的脚步溅起?水声,轻而易举走到身侧来。

冰冷沉重的刀鞘,直直拦在她脖颈前。带着血腥与潮冷,扑面而来时,令宋矜眼睫微颤,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沅娘。”

“一夜未睡,如此疲惫狼狈的模样,是为了谢敛?”

对方脸上带着笑?,刻薄又讽刺。

宋矜握紧了灯笼,周身被冷意笼罩,只?说:“何大人,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晚些时候再与你叙旧。”

何镂轻笑?,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然?后?往下看她衣襟。

饶是隔着帷帽,宋矜都觉得这?目光露骨得恶心。

她不着痕迹退了一步。

“忙得连簪子都没工夫找啊。”何镂微讽。

宋矜皱眉,难道她的簪子又被狱卒捡到,被何镂夺走了么?一想到这?样,她就?觉得不舒服,于是说道:“若是大人又捡到了,劳烦还我。”

何镂不说话,阴沉沉看她。

见他不还,宋矜也?没心思计较,她急着追上谢敛。

若是谢敛出了城,恐怕即刻便?有人要对他下手了。

再者,婚约未能由何镂公布,便?是她自称未婚妻,想要以家眷的身份陪同……恐怕也?要浪费不少时间与口舌。

“下次闲了,民女会?专程来拜见何大人。”

她屈膝行?礼,避开刀鞘。

但下一刻,何镂抬起?手。

先前还懒散坐在檐下的衙役,猛地起?身涌过来,直接将她圈在中间。

很明显,这?是要将她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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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这?里,不让她走。

“你……!”

宋矜是真的恼了,半点脸面都不想讲。

但何镂似乎更愉悦了,吊梢眼挑起?,手里的刀柄被他挂在腰间,径直朝她逼近。

“去见谢敛?”

“你说,我会?让你如愿去见他吗?”

宋矜看着眼前的何镂,说不出来的厌憎。但身侧被包围,连逃走的缝隙都没有,宋矜不得不沉默下来,提着灯笼思考对策。

还未等她想好,对方便?又道:“宋娘子,想好了再说。”

“何大人是朝中新贵,何必因我污了名声。”宋矜避开打?量,淡淡补充,“世家高门的贵女,恐怕都倾慕大人。”

何镂似笑?非笑?,眸色逐渐阴沉。

他收了刀,却猛地抬手扼住她的咽喉,逼问道:“你在讽刺我?”

宋矜猝不及防,本能挣扎起?来。

外头却越发吵闹,有百姓挎着菜篮,也?有提着泔水,兵马司不得不出来维护治安。

“陈大人。”

她眼尖地看到陈子重,但脖子被掐住,声音不大。

陈子重背着刀,戴着斗笠。

因为背对着两人,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磨磨蹭蹭半天?。也?或许是疑惑自己听到了声音,他脚步犹豫,整个人隐约带着迟疑。

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宋矜使劲挣扎一下,往外扑去,再也?顾不上体面地惊呼道:“陈子重,陈大人——”

终于,陈子重犹豫的脚步停了下来。

陈子重看过来的瞬间,何镂松开了手。

陈子重面含惊喜,先是看向何镂,再是看向宋矜。他恭恭敬敬对何镂行?了个礼,寒暄恭迎完毕,这?才看向宋矜,“宋娘子,好巧。”

何镂不轻不重冷哼了声。

宋矜却如同看到了救星,她盯着陈子重,用?发疼的嗓子急急问他,“陈大人可是要去城门前,能否带上我?”

大雨泼瓢,四处嘈杂。

但陈子重迟迟没有出声,宋矜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在何镂微讽的轻笑?中,陈子重那张胖脸上充满为难,目光闪烁躲避。

夜风又冷又大,宋矜觉得这?风吹过自己心口,连最后?一丝热气也?被带走。

她垂下眼睫,轻轻摇头,“抱歉……”

“正要去。”陈子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何镂,“何大人是要去么?怎么不带上宋娘子,你看我这?泥腿子,也?怕招呼不好宋娘子。”

何镂表情?难看,只?道:“本官不去。”

陈子重便?笑?着说:“那就?劳烦宋娘子乘坐牛车,一并挤过去了。”

宋矜松了口气。

路边来往的人太多,哪怕是下着雨,也?没能打?扰他们说话的兴致。

宋矜听来听去,都是将谢敛说得如何残暴冷血,如何杀人如麻,她终于彻底烦躁起?来,抬手捂住了耳朵-

雨下得很大。

劈头盖脸砸在身上,脓血混杂着流下来,裸露出森森白骨。

刑具很重,谢敛几乎直不起?身。

他靠坐在囚车内,默默忍耐着挺直肩背,垂首避开外面的目光。泥水时不时捡到他身上、脸上,无?数的议论声带着鄙夷、嫌恶、憎恨,肮脏的烂菜与泔水和雨水一起?泼向他。

但雨水顺着额骨滑落,灌入口中。

连日来的焦渴,终于得以缓解,他在腥臭的雨水中喘过来一口气。

那些谩骂羞辱的话,仇恨鄙夷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当今的天?子,是如此了解他,为他选择了最难堪的处置方式,让他死在新政推行?之前。

谢敛一动不动,任由言辞如刀。

但囚车的行?驶非常迟缓,或许是有心,也?或许是无?心,总会?有人以各种缘由拦截指骂。所谓处置他,也?是为了平民愤,所以任由那些人对他打?砸辱骂。

他起?先还会?听一听,世人如何评价他。

到了后?面,他便?不在听了。

雨越下越大,血越流越多。

谢敛又觉得冷,宋矜给?他的衣裳被何镂烧了,身上的囚衣早已破烂。雨水浇淋下来,直接砸在破烂的皮肉上,犹如钝刀子一遍一遍割开。

他有些歉疚于宋矜,让她的衣裳被烧了。

宋矜那件柔软的绒褙子,替他挡住几绺冰冷的风,柔软地裹住一点暖意,驱散了不少疼意。

囚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回拦住闹事的人,竟然?比之前的人要安静不少。但他们人数太多,且大多数穿着书生襕衫,用?昂贵沉重的圣贤书朝谢敛砸来。

他们言辞激愤,却又极近刻薄讥讽。

在暴雨中抬着几具黑沉棺椁,挽起?袖子,高声读着几乎令人断肠的悼念诔文。

嘭地一声,厚重的书卷砸向囚车。

谢敛额头鲜血如注,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因为疼痛与恍惚,意识十分迟缓,在被血模糊的视线中看向前方。

其实谢敛看不清人脸,但声音很熟悉,他心中就?有了数。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秦念和章向文都藏在这?些人身后?,沉默看着他们泄愤。

不过短短数月。

死在他手中的,有所谓政敌、有所谓罪人、有所谓逆贼,还有所谓……师生挚友。

于是仇人遍野,

知交反目。

谢敛在熟悉的、不熟悉的语句中,终于挣扎着掀起?眼帘,看向为中的那具棺椁。入仕后?,有不少人说他不近人情?,很少知道他也?曾有知交好友。

只?是现在,确实都与他恩断义绝了。

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

谢敛缓慢滴抬起?手,沉重的铁链磨得血肉模糊。他眉也?没有皱,只?对着那具棺材,如同少时一般作揖行?礼。

藏在人群后?的秦念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她疾步上前,雨水淋湿脸,少女稚气灵巧的五官满是愤怒。她气得浑身颤抖,又在哭泣,但已经是彻底决绝的模样。

“连陈七哥哥你都下得去手,你简直是疯了……”

“当着书院众人的面……”少女哽咽了一下,“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谢敛只?是看着秦念,不发一言。

吵闹的看客们注意不到秦念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如谢敛一样,那些书生都看向秦念,仿佛在无?声中与秦念一起?与谢敛割席。

“好。”谢敛嗓音干哑。

在这?一刻,另一部书卷便?砸在他头上。

一声巨响,谢敛不受控制地身形一晃,喷出一口血,匍匐在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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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未能起?身。

秦念的哭泣、书生的责问、其余人的诘骂、淋漓雨声都变得远去。

谢敛眼前一时红一时白,无?力呼吸。他觉得铺天?盖地的倦意涌过来,冷得他感知不到身躯是自己的,连极致的痛意也?感觉不到了。

天?色未明。

他隔着夜雨,掀起?眼帘,想最后?看一眼黎明前的破晓。

但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人群太过于拥挤,谢敛几乎以为是错觉,但那身影始终没有消失。

女郎碎发蒙着水波光晕,乌浓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帷纱被风吹得飘动,湿润的裙袂在行?走间如振翅的蝶翼,在急促风雨中朝他走来。

蒙蒙雨幕中,她扶着轻纱摇曳的帷帽,手里灯笼摇晃。

明亮的灯笼垂在她袖下,使她身影光华隐约,连水泊都倒映出温暖明亮的光影。

夜色沉沉,她走在无?边丝雨里。

帷纱拂动,灯影绰约,如提灯照夜的仙子。

但那样急切专注。

躲避着拥挤的人群,分明是为他而来。

谢敛微怔,聚焦的目光变得清晰起?来。

他终于看清楚了宋矜。

但她实在狼狈,浑身都被淋湿了,衣裙溅满了泥水。

也?许是因为冷,她本就?病态的面上十分苍白,唇瓣有些干。在看到他时,眼底立刻浮起?水雾,踉跄着朝着他扑过来。

她身上带着浓浓的水汽,冷意扑面。

凌乱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夙夜未寐的眼底透着乌青,眼尾还有忍泪溢出的薄红。女郎怀中抱着一件包好的衣裳,还有一把没有撑开的伞。

或许是为了快点挤进来,她没有撑伞。

好在,此时雨声终于小了。

谢敛想着,问道:“冷吗?”

女郎眼底的雾气一下子浓起?来,鼻尖眼尾泛红,却飞快地仰起?脸,忍住了泪意。

灯光映照着她雪白水润的脸,他心口剧震,几乎晃眼到眼前一片模糊。

但她带着鼻音,专注看他,令他不忍避开。

“不冷。”她固执地说道。

谢敛还要再说话,她却忽然?仰起?脸,问道:“谢大人,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与章四郎退婚吗?”

怎么会?全?然?不知?

谢敛沉默看她,却仓促地避开她的目光。

“宋娘子,我说过,老师与向文不会?答应让你如此胡闹。”

话音刚落,一卷书再度砸过来。

谢敛甚至来不及推开她,少女便?扑上来,提他挡了一下。她脸色顿时煞白,也?低咳出一口血,轻声问他,“此时此刻,我不会?在此时此刻胡闹。”

谢敛有些自悔失言,却只?能温声道:“听话,回家。”

此时无?论是谁与他有半分干系,都会?惹来众怒。她一个人孤身前来,能挤进来已经不易,他不愿见她因他再受旁人白眼。

宋矜沉默着,垂眼看他。

谢敛若不是半靠在栏杆上,便?只?能匍匐在脏污的囚车内。他惯来端正的肩背抬不起?来,背后?血肉模糊,脸上彻底失去血色,细长深邃的眉眼低垂,几无?生念。

但他还是如此平静。

他缓缓抬起?带着镣铐的手,在刺耳的碎响声中,支撑着肩背往后?靠去。如此拉开距离,谢敛身上又渗出血迹,他惯来冷冽淡漠的脸上,却带了丝笑?意,语调温和。

“离我远一些。”

“你今日若不听我的,来日也?落得我这?般下场时,必然?会?后?悔。”

他这?话带着自鄙自厌。

宋矜看着他遍身的伤痕、脏污、血迹,耳边是没完没了的辱骂,她抿了抿唇,有些难忍地悲伤起?来。

“不会?后?悔。”

“昨夜许多人拦我,我却说,我愿意与谢大人重续婚约。”

眼前的青年微怔。

他乌黑的眼底如有黑雾涌动,看着她一会?儿,他狼狈地避开目光。而破晓的天?光渐亮,宋矜清清楚楚,从他眼底看到难言的悲伤。

哪怕是多番的刑罚,连日无?数人的指责,所有亲友的背弃。

宋矜都未曾见过,他露出悲伤的目光。

子规血(九)

天光乍破,细雨如绵。

宋矜看着他眼底的悲色,有些不解。但她不敢问,也只装作不知道?,将怀里紧紧抱着的伞撑开来。

她踮起脚,想要将伞挂在囚车上。

但押送的差役早已察觉到,几步上前,抽出腰间佩刀朝她后背拍去。

宋矜一时不察,被拍得趔趄几步,直接摔进了泥水里。

还不等她扑去抓住,那把结实的满穿油纸伞,在众人的挤踩下,三两下被折断了伞骨、扯破了伞面,彻底破烂不堪。

她也险些被人踩到。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捞起来拽走。

“谢……”

宋矜仓促回头,只见?谢敛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微点下颌。

他似乎是松了口气,有些释然。

什?……什?么?

但她好不容易才挤进来,囚车马上就?要出城了。

再说道?旁挤着的,并不止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估计还有政敌买来的杀手……

“宋娘子,你别怕。”

对方?捂住她的嘴,拽着她躲入角落。

宋矜被按在角落里,挣扎着抬头,才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见?过,但只有一面之缘。

是画楼想买画的郎君。

“你做什?么?”宋矜恼了,起身便要再次出去。

对方?却抬手,拦住了她,说道?:“如今的谢敛,人人得而?诛之……宋娘子看到外头的官兵没?有,朝廷这是默认了,这一路让百姓泄愤。”

宋矜冷道?:“我有眼睛。”

他又?说:“这些百姓被仇恨气疯了,你这时候……”

“你是翠微书院的学生?”宋矜忽然问。

青年一愣,才点了点头。

京都外设有翠微书院。

由前任首辅秦既白先生牵头,并十数位有名的大儒合作所设立。

不收束脩、不看门?第、不择相貌,只重?才学人品,优先让家?境贫寒无以?继学业的学生入学。

在读书以?入仕为目标的导向下,翠微书院却以?治学闻道?为目标,一面读书一面著书,是天下最为纯粹的读书之处。

即便如此?,

翠微书院还是出了极多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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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达于人前。

譬如谢敛。

十七岁便三元及第,旷古独有的惊才绝艳。

“你们都是谢敛的同窗。”

“即便是反目,也不该和秦念一样,在这种时候……”

宋矜只觉得心如刀割,顿时间不想与眼前的人说话,转身便要走。

就?连刚刚,谢敛都信得过他。

但他这一群人,却堵在谢敛最难堪的时候,用一个读书人最敬重?的圣贤书——

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但外头变故陡生。

涌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囚车竟然在人最多时。有持刀的锦衣卫分开人潮,铿锵刀鸣声中,何镂翻身下马。

因为过于激动,场面反而?寂静了一瞬。

谁都知道?,谢敛在位时得罪最厉害的,便是赵宝何镂一党。前不久流民闹事,刑部和北镇抚司起了分歧,最终是谢敛越过何镂,直接领着兵马司调查。

“今日恐怕……”

还不等青年说完,宋矜便推了他一把,折身朝外跑去。

何镂没?有下马,反而?是抽出腰间金错刀。

在清晨第一缕微光下,雪白刃光折射,隐约晃出刺眼的血光。

“囚禁三日,三日没?喝过水。”

“若是有人愿意给你送一碗水,谢大人,我今日便放过你……如何?”

何镂讥讽的话音刚落,宋矜听见?有人轻呼,随即便有畅快的催促。

下了一夜的雨,天空澄明?。

人群越来越吵,几乎要沸腾起来。

有陛下的旨意在,普通人就?是再泄愤,也不敢真杀了谢敛。但何镂不一样,他是赵宝的干儿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说明?赵宝得了皇帝默许。

宋矜挤不进去。

她只能看到地上断裂的油纸伞,七十二只伞骨根根折断,破烂不堪地被人踩入泥水中。

她抱紧了怀里的斗篷,冷得颤抖一下。

一碗水而?已,她可以?。

宋矜转身朝着茶肆走去。

身后有人追来,秦念讥讽道?:“你是不要命了吗?宋娘子,我倒记得你还算是个聪明?人。”

“与你无关。”宋矜头一次反唇相讥。

但秦念伸手,直接拽住她,说道?:“我……谢敛虽然丧心病狂,却犯不着让你陪葬,不许出去。何况章四哥也快来了,你老实点。”

宋矜深深看她一眼,不说话。

秦念头发被淋湿了,杏仁眼乌黑而?大,“你不知道?,谢敛都做了些什?么。”

在秦念气急败坏的目光下,宋矜再次转身。

“我没?兴趣。”

谢敛既然是自毁,当然不会给自己留半分余地。语气听别人的话,不如去想一想,谢敛为何要将自己毁损到如此?地步。

连他的亲友至交,都这样毁谤他。

此?时天色刚明?,茶寮却早就?开业了。

茶博士一面搅动开水,一面抻着脖子看热闹,一面与义愤填膺的客人一起辱骂谢敛。

“我要一壶茶水,温的。”

宋矜开口前,便有人抢在她前头说道?。

很不巧,这也是个熟人。

短短一月不见?,男人比起之前,不再是瘦如骷髅。

但那双鹰隼般凶恶的眼睛,仍旧十分明?亮。他在看到宋矜的瞬间,浓黑的眉微挑,越发凶神恶煞,却只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快些,茶壶和碗一起买了。”

听见?男人的话,茶博士忍不住问:“你该不会送给那个罪人吧?”

男人冷笑:“关你屁事。”

宋矜心口一跳,她也说:“我也要一壶,和他一样。”

终于,小小的茶寮气氛古怪起来。

别的茶客看过来,似乎随时就?要骂人了,却因为男人腰间的柴刀,沉默下来。

“是你。”男人说,挑了眉。

宋矜点了下头。

她记得他,曾是拦在谢敛车外的流民。

当时他背着母亲的尸体?……也或者是将死的母亲,拦在谢敛的车前,险些没?有了性命。但最后,谢敛直接把他驱逐出城,关入了流民安置所。

如今想来,若是他没?有被安置。

必然成了叛军,死于刀下。

茶博士将茶水泡好,给两人。

宋矜刚刚拿起,闯入的秦念身后带着几个翠微书院的学子,直接夺过那壶茶水。

“宋娘子,你若是知道?了……也许会后悔做这样的蠢事。”-

谢敛的意识并不太清楚,尤其是宋矜被带走之后。

翠微书院的学生,有许多都是他的崇拜者……曾经是如此?。

带走她的人,他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人品不差,未必会牵罪到她身上。何况,宋矜的性情也好,没?有人会劈头盖脸怪罪她。

人群很吵。

但他的耳鸣声更甚,和辱骂声混杂在一起,反倒有些不真实感。

身上的伤也太多了些,他甚至分不清哪里骨节断裂,又?是哪里血肉模糊。连日的失血和淋雨过后,再一次浑身高热,只觉得焦渴和冷。

谢敛垂首,靠在围栏上。

脏污的泥水倒映出他如今的模样,于是他轻轻合眼,摩挲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玉簪。

想过千百遍的动作,他没?有急着行动。

宋矜或许还没?走。

但何镂的话,令他不得不艰难地抬起头,眯眼看向人潮外——

没?有宋矜,谢敛松了口气。

但他确实很渴、很冷。

谢敛的指腹再度摩挲过那节碧玉簪,玉簪染着他的体?温,竟有些温暖。他顿时有些后悔,或许刚刚,他对宋矜的态度应当更温和些。

将死之人不必考虑后路。

但宋敬衍的女儿、章向文的未婚妻、画楼里人人称赞的才女,一边沾着他这样的污点,一边还被他态度中伤,定然难过。

谢敛如此?想着,心口有些紧。

惯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溢出几分哀伤,蹙眉时眼底透着自厌。

人潮的吵闹声安静了些,他并未觉察到。

但何镂的刀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抬起脸,看向跪在人群当中的人影。

他不认识。

谢敛读书惯来过目不忘,但他性子孤僻,人于他没?有字好记。

但对方?手里端着一碗水,即便是其余人朝他砸来烂果烂菜、泼来满地的泔水,他也护着茶壶和水碗。很快,他便被打折了腿,匍匐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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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血并没?有停止打闹。

反而?更加热闹起来。

有衣着褴褛的人冲进来,扶起地上的男人,帮他继续提着茶水往前。

更多的人冲上来,对着不受“流放”保护的几人打砸。

谢敛眼睫轻颤。

他被沉重?刑枷磨烂的手腕微抬,手指蜷起又?松开。最终,仍旧是冷淡、平静地看向何镂,问他,“今日的汴京城,如何才能没?有死伤?”

“因谢大人而?起的纷争,”何镂将谢大人三个字咬得很重?,笑意意有所指,“自然是谢大人死得越快,人死伤得越少。”

“这样简单的道?理,谢大人还会想不出来?”

谢敛颔首,抬起脸。

浅白的天光照进他的眼底,带着三两分光亮。青年骨相清正,长眉凌厉而?修长,一身松姿鹤骨难以?被狼狈伤痕所掩盖。

他微笑:“劳烦何大人动手了。”

何镂不说话,低头去抽那把雪亮的刀。出鞘一寸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什?么,笑意更深了。

“但只是如此?,恐怕难解众怒。”

“不如谢大人跪下来,朝着这些因你失去亲友的人磕几个头,也好消了他们的恨。”

谢敛起先眸色如常。

但远处茶寮外有人疾步而?来,三月春风柔软,吹动她梅子青的裙袂,使得她急促的步伐如飘飞而?来的一缕丝雨,不管不顾要坠入他怀中。

他平静的目光沉下去,沉郁压抑。

何镂唇边笑意散去,眉头蹙起,眼都不眨地盯着人群外的女郎。

“你看,他们只有这么几个人。”

“若是谢大人再犹豫片刻,恐怕都要死干净了。”

在何镂的催促声中,不少人也安静下来,然后一并愤怒起来,纷纷催促道?:“罪犯谢敛,跪下认罪!磕头认罪!”

被殴打的几人匍匐在地上,痛呼出声,只有血水缓缓流出来。

“你还渴吗?”

“谢大人。”

何镂笑着问道?。

子规血(十)

谢敛肩胛骨微颤,抬起肩背。

他说:“好。”

远处的青年察觉到,剧烈地挣扎起来?。

但其?余人太多了,他被按在泥水里,只能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喊道:“你们这些狗官,果然……果然都没有良心!”

何镂拊掌而笑?。

“谢含之,你可真是……活该啊。”

他拔刀出鞘,挑起谢敛的下颌,强迫他看?向远处的身影。比起落魄,他更喜欢看?谢敛难堪,毕竟就连大权得握时,此人都是一副低调朴素的做派。

但远处的女郎面?色平静。

宋矜知道何镂是故意?的,但她也曾狼狈落魄过,也曾跪在阶前求父亲的旧友帮忙。

端坐高台时,权势外?貌加诸的光晕并非本我?。

被烧尽后,支离破碎的气节才是。

她走不了很快,也不敢出声,唯恐让暴怒的百姓注意?到自己。

只能屏声静气,朝谢敛走去?。

远处青年遍身血痕,挣扎着站起身,端正如常地往前走了几步。但很快,便?因为体力?不支摔进泥水里,半天?无法起身,献血染红泥水。

雨丝风片扑面?,宋矜揩掉面?颊上?的水痕。

谢敛衣衫尽湿,伤痕纵横。

然而,他如被雪压折的松枝般、挺直脊背,抬手抵于额前,以最重的君子?礼向百姓叩去?。风雨泼洒而来?,他身形清癯,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羞耻。

这一礼十足温恭深致。

底下却响起稀稀拉拉的嘲笑?来?。

“真是软骨头……”

“作恶多端,以为跪下磕个头就算了?”

“毫无下限,就是这样的畜生害死了我?儿,还只判了流放。”

“……”

宋矜走得很快。

她终于绕过了差役,然后拎裙一气呵成,便?扑到了谢敛跟前。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

她伸手抬住谢敛的手肘,将他几乎难以支撑的身体扶住,低低说道:“这么多人看?着,我?便?是想后悔,也再也不可能后悔了。”

宋矜感觉对方轻颤一下,身子?有些僵。

但她只做不知。

水壶里的茶水尚有余温,她手有些颤抖,倒了满满一碗,抬手递到谢敛唇边。

怕他无力?低头,她微微抬起他的下颌。

青年眼睫微抖,喉结轻滚动一下,几乎温顺地就着她的手喝着水。但他喝得很快,干渴到极致的身体本能,就是再好的教养都难以掩盖。

宋矜想起自己前夜问他,渴吗?

谢敛看?着她的水囊,摇头。

她心中有些微妙,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谢敛很快喝完了水。

宋矜从怀中取出斗篷,轻柔地将衣裳搭在他肩头,仔细地提他系好带子?。

章四郎曾说过,这是秦既白留给他的遗物。她远远见过一面?谢家的宅子?,也在留言中听说过,查抄谢府之后,官兵们纷纷嘲笑?谢敛清贫。

——除了书卷与日用物品,连院子?都是租的。

宋矜并不觉得好笑?。

汴京城为天?下最繁华之处,本就物价昂贵,官吏为上?朝往往不能住得太偏,靠近皇宫的坊间物价更为高昂。

任何没?有家族打点,也不收取贪污的官吏,短短数月都购置不下宅院。

“宋娘子?。”谢敛低唤了她一声。

宋矜回?神,道:“还喝水吗?”

谢敛不说话,只是看?她。

宋矜便?弯腰,准备再给他倒一碗水。手腕却被对方按住,他的手腕被磨得森白见骨,记忆里修长雅致的手指满是血痂,肮脏不已。

大概是察觉她的视线,他险些本能抽手。

“阿念在,现在走还来?得及。”谢敛的嗓音低且哑,透着浓重的疲惫。

宋矜动作微顿。

她不由打量起眼前的人。

对方低眉垂睫,破碎苍白,唯有伤痕累累的脊骨尚且挺拔。雨丝浇落在他身上?,令他湿漉的眉眼冰冷,隐藏着刀锋般锐利的绝望。

“谢含之,你想死吗?”

“你为什么,还是想要?去?死?”

女郎嗓音微颤,眼底迅速漫起水雾。

谢敛微怔,记忆里的宋矜实在病弱羞怯,恨不得将自己藏在帷帽里,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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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短短数日,她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百般周折才一遍一遍走到他跟前来?。谢敛再度生出难堪,这远比昨夜还要?强烈,令他无法细想。

“抱歉。”

他意?识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又沉默一霎。

但此时此刻,他一无所有,甚至无法阻拦她靠近自己……也就更无法弥补愧疚。

茶水解了渴,斗篷带来?暖意?。

女郎就这样温和看?着他,仿佛并非在看?一个肮脏的罪人。

她不说话,低垂的睫羽满是朦胧的水珠。

早已湿透的乌发披在肩头,单薄的衣衫满是泥水,簌簌地汇集着滴落下来?。只是伸出手,将他的斗篷拢好,细心地拨出他手心的石子?。

“傅也平提议,将新政中丈田权交给当地官府和地主。”

女郎终于抬起眼,说道。

谢敛想,她果然敏慧过人。

若是当真被他牵连,实在太过于可惜,他不由远远地看?了一眼秦念的方向。

至于他自己,从得罪朝中大势之后,已经必死无疑。

新政此时若是不能推行,但只要?被他提了出来?,便?会有无数后来?者再次提出来?。这世上?敢于革新的人,不可能只有谢含之一人。

他面?色不变,只道:“你连你母亲与阿弟都要?舍弃了吗?一旦牵连到她们……”

果然,少女轻颤一下。

但随即,她便?抬起眼。

毫不遮掩地瞪了他一眼。

她抓住他的袖口,却又忽然紧张起来?。

谢敛不明所以,以为戳到她痛处了,正欲换一种温和的方式逼她回?头。

但少女低垂长睫扑簌,细碎的水珠溅落在她带着绒毛的脸颊上?,透着水盈盈的光彩。她飞快抬起头,看?着他的衣襟,尽量镇静地问道:

“谢大人,你愿意?娶我?吗?”

谢敛脑子?空白了一瞬,不得已看?她。

女郎水濛濛的眼底透着难言的羞怯,她仿佛随时就要?掩面?躲开?,却又固执地抿唇看?他。在他的目光下,少女苍白的肌肤泛起薄红,连眼尾都晕开?血色。

他几乎溃不成军。

谢敛浑身僵硬,狼狈地想避开?目光,却又怕她难过。

短短数息之间,他便?理清了宋矜为何这么说。她竟然不惜以玉石俱焚的姿态,投身入这场风波里,想要?借此来?救他。

他应当拒绝。

但他无法直接拒绝。

“阻拦圣意?,宋娘子?好大的胆子?!”

何镂先一步前来?,他话音落地,身后跟随的官兵立即上?前。

不仅如此,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宋矜看?过来?。

京都人尽皆知。

谢敛之所以平步青云,原因不过是对阁老宋敬衍的一纸弹劾。

底下的议论声变得更大了些,谴责的对象却从谢敛,变成了被宋敬衍的女儿……眼前亲近罪臣谢敛的宋矜。

宋矜眸色不变,脸色却越发白了。

何镂见状,哼笑?一声,高高在上?瞥了谢敛一眼,有意?吓唬她道:“若是怕了,宋娘子?还是即刻离开?,别真和罪囚扯上?关?系……”

“我?与谢敛早有婚约,本就是千丝万缕的关?系。”

何镂一愣。

不仅是他一愣,就连神情有些愣怔的谢敛,都瞳仁微震看?向她。

此时提出婚约,恐怕……

“虽然尚未婚配,但婚盟既成,便?不可再背弃。

“我?与他,生死同。”

喧哗声更大了,何镂紧紧盯着她。

片晌,他扯着嘴角冷笑?起来?,几步要?逼上?前去?,“宋矜,宋沅娘……你可真是,真是懂得如何羞辱本官……怎么,一个罪无可赦的贱奴也……”

宋矜面?色惨白,她连嗓音都是颤的,被气恼的何镂逼得节节后退。

直到此刻,彻底无法反悔。

“何大人慎言。”

“言语轻薄、举止浮浪,恐遭人弹劾……况乎今日,大人本就在风口浪尖之上?。”

一道嗓音在她身后,徐徐响起。带着哑意?,却如往日般冷冽,轻而易举拿捏到旁人的七寸,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威慑。

果然,何镂沉默下来?,阴恻恻不语。

但面?色仍旧阴沉。

谢敛找她颔首,蹙眉低咳时,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的血丝。

宋矜听话矮身在他面?前,等他说话。

或是如往日一般,再满面?寒霜,想方设法让她离开?。但宋矜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就是把脸丢尽,她此时此刻都觉得不过如此。

于是她恹恹地垂着头,握紧了腰间玉珏。

这是她的证据。

连谢敛都无法反驳的证据。

宋矜如此想着,心脏跳得越发激烈,令她顿时间头晕目眩。

“傅家的人定然会来?,只是恐怕要?些时候。”

“我?不会死,别怕。”

谢敛语调平静,带着近乎克制的温和。

宋矜猛地抬起脸,对方微怔过后,乌黑如墨池的眸子?浮现安抚的情绪。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他轻轻搭在她的衣袖上?,给予她宽慰。

她鼻尖一酸,脑海里演算的该如何反驳他不承认婚约的话,顿时烟消云散。

宋矜恍然觉得自己多么孤注一掷。

谢敛却只抬起脸,轻叹一声。

他眉宇间仍有嶙峋风骨,眸光转而明亮锐利,如藏锋初见刃的刀。

“子?琢,我?曾说过,皇陵案的案卷不可出纰漏……”他依旧是遍身褴褛,伤痕淋漓,眼底却又恢复了往日的锋芒,“我?既然是弃子?,安会不埋线?你大可以在今日试试,一并与我?做弃子?。”

宋矜立在潇潇风雨中,三月春风掠过柳梢,吹拂过她额心细汗。

有子?规声声,犹如泣血。

她看?向身后的谢敛,谢敛亦抬眼看?她。

他端坐在那,只一眼,仿佛又是春雨中撑伞而来?的绯衣官服郎君,带着高人一等的金贵倨傲。抬手之间,翻云覆雨,无人敢在他面?前置喙。

宋矜轻轻松了口气。

不等僵冷着脸的何镂作答,远处传来?喧哗,是傅首辅家的家仆赶车而来?。

所有人都看?向傅家的车架,唯有谢敛仍旧看?着她,眸色内敛深沉。

略有无奈似的,低声道:“自然愿意?。”

子规血(十一)

宋矜疑惑自己听错了。

她垂眼,谨慎地看向谢敛。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敛整袖,眼中隐约有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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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味。

远处车马辚辚,傅家的马车疾驰而来。

果然,停在了离谢敛不远处。

宋矜不由看过去,便见车内的傅琼音掀起车帘,低声唤了?句,“祖父,到了?。”

记忆里?傲慢的傅琼音,此时有些?疲惫。

车内端坐的老年人须发?皆白,着如意缎道袍,衣冠一丝不苟。

他缓缓睁开眼,朝着谢敛看过来。

傅也平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表露出来。

只是弯腰,被?傅琼音扶着下了?马车,缓行几步走到谢敛跟前,捞起衣摆说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如今虽……倒也不至如此。”

不知为何,宋矜对傅也平有些?微妙的忌惮。

这种忌惮和谢敛不太一样,她也分辨不出这种直觉从何而来,只是又往谢敛身边靠了?靠。

但?傅也平的目光,却忽然朝她落来。

“敬衍的女儿?”宋矜感觉对方的目光极其?锐利,几乎能将她看穿,但?也很快温和起来,“你倒是和你父兄很像,确实不错。”

宋矜只当听不懂,“谢大人夸赞。”

好在对方为谢敛而来,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傅也平沉吟片刻,对谢敛道:“新政既然交给我,我自然会按照我的法子推行下去。但?我今日来,只问你一件事,皇陵案的证据是否是你伪造?”

皇陵案的证据,当然不可能是伪造的。

那是宋矜找出来的、父亲亲笔的书信,但?眼前的傅也平,分明是在威胁谢敛翻供。

——只要承认伪造,他就会救谢敛。

宋矜立在原地,被?雨淋湿的身体一阵阵发?冷。

就连站得?很近的何镂,都皱起眉,忌惮地盯着谢敛。傅琼音脸色苍白,踟蹰片刻,险些?上前开口,却被?傅也平吩咐道:“去拿伞。”

“不是。”谢敛否认。

见傅也平皱眉,谢敛眸色温和,透着些?决然,“那些?证据都是我辛苦搜集而来,并?非伪造。”

宋矜眸光微颤,悄悄松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有些?卑劣,生怕谢敛为了?求生……但?他并?没?有。

傅也平似乎并?不意外,只看了?宋矜一眼。

他挽起干净的袖子,揩掉谢敛眉骨上的泥水,这才慢悠悠抬起头,警告似地瞥向何镂,“何指挥使,你是来看护囚车的,还是来趁机杀人的啊?”

陛下的旨意是流放,当然不是杀人。

何况傅也平是当朝首辅,所?说所?行,都代表着朝野百官的意思。

而赵宝作为阉党首领,最怕的,就是朝野上文官的一张嘴。

何镂就是得?罪谁,也不敢明着得?罪傅也平。

“误会,误会。”

何镂笑了?笑,谄媚地替傅也平递过帕子,口风顿时就转了?,“您也知道,这么多人,我总不可能和百姓硬碰硬……这不是,折中么?”

宋矜不在意两?人打机锋。

谢敛既然答应了?,她也松了?口气?,凑到谢敛身侧扶住他。对方肩头微颤,似乎想?避开,但?却被?她按得?更近了?几分,几乎被?她抱进?怀里?。

“不要动,省一些?力气?。”宋矜说。

对方脊背挺拔,与她僵持了?片刻。终于,在她主动贴上去之前,他无奈地垂首靠在她身上。

宋矜还是有很强烈的不适感,她几乎如芒在背。但?谢敛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整个人形销骨立,淋了?雨的伤口已经泛白,整个人仿佛一点血色也不剩。

血腥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墨香。

青年似乎有些?困倦,下颌骨搭在她肩窝,并?没?有用十分的力气?。饶是如此,滚烫的呼吸还是一下一下扫在她颈窝处,细碎的乌发?挠痒了?她的耳垂。

不知不觉,不适之余,宋矜耳垂便有些?烫。

她羞于启齿,只好捏紧了?谢敛的袖子,默默低头提他拨出手心里?的碎石子。

雨势大了?些?。

傅琼音撑伞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幕。

四周吵嚷,泥水飞溅。

惯来不近人情的谢敛,此刻仿佛倦怠极了?,撤下一切防备。

他拥靠着宋矜,任由对面的人收拾他那些?……本该被?他这样的人,视做耻辱难堪的伤痕。

傅琼音抿了?抿唇去,却什么也没?说。

她转过脸去,将伞举到傅也平的头顶,轻声道:“祖父,时间不早了?,您进?宫快要赶不及了?。”

“子琢日后还是小心些?。”训过了?何镂,傅也平又看向谢敛,略作思忖,“我卖你个人情,皇陵案我暂不插手,若你将来能回来,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便是。”

谢敛低咳,轻声唤她,“宋娘子。”

宋矜听出弦外之音,她觉得?心口闷得?发?酸,只能哽着嗓子嗯了?一声。

“多谢傅大人。”

“秦念便劳烦大人看顾了?。”

傅也平抬手,“举手之劳。”

说完过后,傅也平便上了?车,马车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只剩下还有些?没?缓过来的看客。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何镂,此时接连被?敲打,脸色难看。

他不敢在惹谢敛,起身催促道:“还不快些?将人送出去,天都亮了?,等会开了?集市,京都要是再堵个水泄不通……丢不丢人?”

差役不敢顶嘴,连忙称是。

又察觉到何镂的暗示,为首的差役擦了?擦手,提着刀便冲到宋矜跟前,“小娘子,阻拦押送犯人可是重罪,还不快些?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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