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于他?,尚有一命之交,当年他?还不?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只是直殿监洒扫的小内侍,冬日?地滑,章皇后的辇舆经过?恰巧颠簸了一下,皇后生怒,命人杖责,若非燕王,他?的性命恐怕要丢在那个寒冷的冬日?。
在这宫里,主子?们是上等人,挨了一刀的内侍们却往往连个人都算不?上,臣工们唾弃内侍,皇帝虽宠信,但性命也只在帝王一念之间。可不?管是用他?们的还是被他?们驱使的,往往都是看不?起他?们的。
唯有那时?的燕王,哪怕他?自己过?得也并不?如意,却从?未为难过?内侍们。
因此邹善德心中,仍念着燕王的恩,他?知道圣上这一问对燕王来?说绝非好事,因此滴水不?漏地回答:“燕王自婚后便不?大出府,听闻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勉强靠医药吊着。”
隆昌帝闻言,却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方才那一问,也不?过?是信口而已,他?歇了一会儿,觉着心口那份浊气散去了,才缓缓道:“朕会下一份懿旨,你带去国公?府,顺便去燕王府一趟,将皇后荐来?的贾太医也带上,替燕王好好瞧上一瞧。”
邹善德心如擂鼓,低下头,却仍感觉皇帝那深沉的目光如实质般火辣辣照在他?头上,他?不?敢拖延,忙道是。
长春宫。
章皇后听了皇极殿探子?来?报,当下摔了手中茶盏,鬓发间珠翠摇曳,冷声道:“那忠勤伯郭勇不?过?是个没落门?户,怎么敢弹劾兄长!背后必有旁人挑衅。”
她?抚着有些?冰凉的护甲,对着那来?报信的内侍道:“你去查一查,郭勇在弹劾兄长前,可否与人交从?甚密?”
那内侍欣然应下。
等内室重新恢复了平静,章皇后才乍然意识到,皇帝的另一个命令,竟是让邹善德携贾四道给燕王看诊。
饶是章皇后,也有些?看不?透皇帝此举的用意了。
皇帝一向不?喜长子?,但上次她?欲斩草除根之时?,皇帝却敲打?她?,不?许她?再做这样的事,可如今月余过?去,皇帝竟又挂念起这个孽种来?,还派她?推荐的名医贾四道去燕王府看诊。
她?不?知是皇帝那可怜的一丁点慈父之心作祟,还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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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对燕王仍有疑心。但是眼下,她?也唯有等待。
她?凝望着暗淡的天色,低声道:“皇上暂时?不?会动章家,他?不?过?是气兄长做得太过?。兄长也是,动什么不?好,非要动药价,撞上郭勇那老匹夫,难以?善了。你传信给国公?爷,让他?这些?日?子?切勿轻举妄动。”
瑞栀忙应下。
章皇后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痛,“近日?靖王在做什么?”
瑞栀鼻眼观心,掂量说道:“靖王殿下近日?时?常同朝中几?位将军切磋武艺,品茶赏花,偶尔也同王府詹事研读经文,做些?文章。”
章皇后哼了一声,“他?做的这些?不?过?都是玩闹。这么久了,没见?他?往陛下那走动两回,陛下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他?也不?知表些?孝心。罢了,明日?传召靖王入府,本宫带他?一起面见?圣上,也好为他?舅舅求情。”
瑞栀微微一笑,“娘娘万事都替殿下考虑周全,这是殿下之幸。”
章皇后却有些?乏了,她?手撑着额头,“你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
圣旨晚间便到了镇国公?府,章琦携国公?府一干人等下跪领旨,邹善德宣旨之后并未久留,便带着太医贾四道往燕王府赶去。
等邹善德走远了,国公?府的管家云升才拍着大腿慌张道:“国公?爷,今日?……竟忘了给邹公?公?看赏……”
世家贵胄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宫中来?宣旨的内侍,多少都是要给赏银的。
章琦遭了训斥,皇帝又将购买押送草药一事转头交给忠勤伯郭勇,他?心底郁气如浓云缭绕,此刻哪里还想管宫中来?的一个区区内侍,只是冷声道:“一个阉人而已,便是不?给赏,他?也得受着!”
说罢,竟挥袖回府。
邹善德并不?知国公?府发生的一切,但他?身边跟着的小徒弟却闷声抱怨,“往日?咱们领宣旨的差事,哪一家不?是客客气气送人,还封赏银的。到了国公?府倒好,银子?没瞧见?一两,气倒是受了不?少。”
邹善德从?不?知名的小内侍走到今日?,委屈隐忍不?知受了多少,这些?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不?过?是云淡风轻,他?指了指小徒弟,笑道:“你啊,还是太过?年轻。章大人连圣上都不?放在眼中,又怎会在意你我这样的人。”
他?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了纹路,略显苦涩。
转过?两个街角,便到了集英巷,燕王府的地段虽好,却略显冷清,但燕王未遭逢此难时?,也鲜少有人上门?走动,倒是一如常态。
门?房见?了来?人,忙躬身行?礼,引入前厅,顺便派小厮去后院报王妃。
宜锦得知宫中来?人,心中也是一惊,她?听说来?人是隆昌帝身边的邹公?公?,心下稍安,命人去前厅招待不?可怠慢,自己则换了衣衫,重新梳妆,才去前厅见?人。
路上芰荷有些?不?放心,问道:“姑娘,要不?要派个人通禀殿下?”
宜锦只道:“他?恐怕要比我们先知道。”
前院后院都是萧北冥的人,宋骁手下领着的那帮兄弟,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稍有风吹草动,书房那边必是最先知道的。
芰荷笑道:“也是。”
邹善德带着贾四道于王府前厅吃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薛家那位王妃不?慌不?忙地入门?,她?妆容清丽,光彩照人,却并无骄矜之色,反而欠身朝着他?微微行?了一礼。
“公?公?今日?前来?,是本宫招待不?周了。王爷腿脚不?便,想来?还要些?功夫,不?如公?公?先用些?茶点?”
邹善德深知自己即便是御前之人,但仍旧是奴,怎敢受此大礼,忙道:“王妃客气了,方才已用过?茶,老奴在这候着就好。”
宜锦目光微转,瞧向那战战兢兢跟在邹善德身后,穿着医官服饰的中年男子?,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宫中那位神医吧?早听民间传闻,言大人是华佗在世,医术了得,改日?必要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
贾四道乃是章皇后所荐,听见?燕王妃这样夸他?,十分自得,像模像样行?了一礼,嘴上却谦逊,“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微臣才能过?府替燕王殿下看诊,王妃谬赞了。”
宜锦听了这话,眼底笑意淡了淡,她?广袖下的手不?由交缠在一处,前世这个贾四道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治好了萧阿鲲的腿,可却也让他?深陷杀戮与自伤,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这一世,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一会儿,宋骁便入前厅禀道:“王妃,殿下今日?腿痛,下不?了床榻,只有请贾太医移步荣昆堂了。”
宋骁低着头将话说完,想起方才殿下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虚。
宜锦吃不?准这消息是真是假,昨夜萧阿鲲去睡书房,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难免担心,便引路道:“既然如此,劳烦公?公?与贾太医移步荣昆堂。”
邹善德与贾四道忙称不?敢当。
入了荣昆堂,邹善德见?院中还专门?辟了一处地种瓜果时?蔬,不?由感叹燕王妃是个会操持内务的。
贾四道随着一众人进内室,转过?紫檀木雕兰花的三折屏风,便见?罗汉床上隐约躺着个人影,走近了才瞧见?燕王殿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邹善德与贾四道请安,萧北冥微微睁了睁眼,瞧见?宜锦那双担忧的杏眼,用手捂住嘴咳了几?声,便“虚弱”道:“有劳太医替本王诊脉了。”
贾四道在榻前的藤墩上坐下,手按上了燕王的脉搏,他?闭目感受脉息,过?了一会儿睁眼道:“王爷脉象阻塞,气虚逆行?,血气不?畅,还需要好生休养。”
话罢起身按了按萧北冥的膝部,见?对方没有反应,摇了摇头,写了个药方,递给宜锦道:“王妃照着这方子?煎药,每日?服一次,可助血脉归经。”
宜锦接过?方子?,示意骆宝接过?药方,又取了赏银将邹善德与贾四道客客气气送出府,这才算完。
等她?返回内室,见?他?斜倚床榻边,手上捧着一本兵书,正看得投入,哪里还有方才那虚弱的模样。
宜锦见?他?无碍,便掀了门?帘,转身就要走,身后人却唤道:“知知。”
宜锦缓下手上动作,故作不?知,“殿下需静养,妾身还是改日?再来?探望。”
萧北冥见?她?真要走,眸光暗了暗,道:“昨夜皇后赏的那两个东西来?书房了,你可知道?”
宜锦听他?称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东西,憋笑着实辛苦,她?整了整衣衫,优雅地在榻前藤墩上坐下,点了点头道:“妾身听说了。”
萧北冥见?她?要多端庄有多端庄,丝毫不?生气,自己心口反而闷了一下,一时?兵书丢到床头,把她?的手捉到自己手中,皱眉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宜锦见?惯了他?往日?阴沉肃穆的样子?,眼下这人拉着个俊脸,剑眉紧皱,不?知怎得就想起前世的他?,为人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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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露悲喜,哪怕打?落了牙齿,也混着血吞,不?肯示弱。
她?竟觉得,眼下他?这样,也是令人心疼的,想要逗弄他?的心思也淡了,撅嘴道:“有一点点生气。你不?是也把人送庄子?上喂猪了吗?我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那么几?个如花似月,正值芳龄的姑娘下庄子?喂猪,想着也有几?分滑稽。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萧阿鲲才能做得出来?了。
萧北冥见?她?这样说,算是满意了,抓住她?的手无意识把玩着,宜锦被他?挠得手心有些?痒痒,便抽回了手,问他?:“父皇派贾四道过?来?,绝不?是替你诊治这样简单,你方才是怎么瞒过?他?的?”
萧北冥目光微微冷了冷,“不?过?是提前服了些?扰乱脉象的药。他?来?,不?仅是父皇授意,更是皇后的命令。郭勇参了章琦,章琦受罚,采买草药一事也被移交给郭勇。皇后疑心是我做了手脚,自然又要试探。”
宜锦见?他?语气极其平淡,仿佛话中那两人与他?毫无干系,却替他?感到难过?。
她?默默牵住他?的手,“贾四道给的方子?必不?能用,但我仍会做戏,府中咱们身边的人都信得过?,可随宅子?一起赏赐下来?的那些?人,身契仍在大内,难保其中没有皇后的线人。”
萧北冥凤眸微动,光影透过?窗棂倾泻入室内,调皮地盘旋在她?的发丝间,将她?的脸庞衬得白?里透红,樱唇色泽正好,待人采撷。
宜锦见?他?不?出声,渐渐察觉出不?对劲,眼下宋骁他?们都守在房外,情况倒是有些?危险,她?瞧了半天,决定反客为主,“萧阿鲲,你闭上眼睛。”
萧北冥哪见?过?这阵仗,心跳竟失了节律,他?顺从?地闭上眼睛,长睫微颤,鼻梁高挺,好一副美男图。
宜锦着实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她?想起萧阿鲲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谁让他?昨夜睡书房的,这就是睡书房的代价。
芰荷忙跟上自家姑娘,只剩邬喜来?摸着后脑勺嘟囔:“王妃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笑得这样好看。”
第67章相守
夏夜风燥,半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洒下朦胧的光辉,王府后角门徐徐打开,邬喜来将?人引进来,照例去了书房。
萧北冥坐在临窗的位置,眼?眸低垂,若有似无望着荣昆堂的方向,但随着脚步声渐近,他收回了目光。
谢清则行了礼,打开药箱,他行针之前,动作却顿了顿,“成或不成,只此一次了,此番与剔骨疗伤也不遑多让,殿下想好了吗?”
萧北冥想到魏燎自边关寄来的那封书信,想到隆昌帝与皇后的多番试探,又?想到知?知?多日来的担忧,他眼?睫低垂,眉目坚毅,“不论成败,只管一试。”
谢清则却比眼?前人还要紧张,哪怕他见过伤者无?数,治过许多疑难杂症,可是给人剔骨塑筋还是头一次。
他额头有些微汗,俯身?将?刀具取出,以酒清洗,用炭火淬之,烛火印在他白净的脸上,连鼻尖的微汗都?照得一清二楚,但他却来不及去擦。
锋利的刀刃划开嶙峋的疤痕处,血水沁出,萧北冥一动不动,他咬着牙,闭目凝神?,痛意席卷,像是千万把刀刃在翻卷着血肉,鼻尖是浓烈的血腥味,已分辨不清到底是哪处伤口更痛些。
他想起战场上搏杀的将?士,想起黄沙裹尸,夕照残血的悲壮景象。
他已经离开北境太久,但刻在记忆中血腥的味道?却从未散去。
如段桢所说,只要章家不倒,那么前线的惨剧便不会就此而终,章氏的贪婪和?私欲像是一只饕鬄,永不会有满足收手的那一日。
他要保住龙骁军,保住北境的战果,就要先站起来。一个站不起来的主帅,无?法服众,更无?法保护所爱之人。
萧北冥额角的青筋渐渐抽动,他紧咬牙关,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冷汗顺着□□的青筋向下滑动,直至下颚,最后触地,半刻钟过去,地上便已有水迹。
谢清则将?一旁的绢布递给他,“若是疼,便咬着布团。”
室内唯余烛火与木炭燃烧发出的细微之声,谢清则用银针归位筋骨,时间过得极慢,等最后一步缝针做完,他浑身?汗湿,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提着一口气嘱咐邬喜来:“缝针之后,伤口敷药一个时辰要更换一次,需得有人在旁照看,若是体热,便要及时按照药方抓药煎熬,令他服下,室内多用冰盆,勤洒扫。”
他转头看向床榻上虚弱的人,将?那瓶粉末放在案头,低声道?:“日后伤口愈合反复,会比今日还要痛,这是麻沸散,若是王爷实在疼痛,可服下,但不能使用过量,否则会成瘾,难以戒除。”
邬喜来连连点头,但谢清则仍旧不放心,收好银针,便叫邬喜来取纸笔来,将?医嘱事无?巨细记下,到这时,窗外天已蒙蒙亮。
竟是一夜过去了。
骆宝领着谢清则出了门,天刚擦亮,灰蒙蒙的瞧不清人脸,门口却隐约站着一个笔直的人影。
骆宝心惊,待走近了,才发觉竟是王妃与芰荷姑娘。
谢清则见她眼?下乌青,心中不由苦笑,如知?知?这般敏锐的女子,燕王又?怎能瞒得过?只恐怕眼?前人也在外守了一夜。
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可最终也只是颔首,没?有说话。
宜锦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府中到底也不安稳,便开口道?:“兄长?费心疲累,早些回府歇息,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谢清则欠身?行了一礼,“要当心的,我都?一一写下了。现?下仍不敢言成败与否,夏日外伤易溃烂,还需仔细照料。”
宜锦自?然无?有不应,她目送马车远去,一颗提着的心却仍旧没?有放下。
书房简陋,仍是新婚时那张床榻,上头躺着的男人面庞棱角分明,但面色却苍白如纸,像是被抽去了血肉的人偶。
宜锦在榻前坐下,怕吵到他,又?挪到一旁的藤墩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新沁出的汗渍。
他今夜仍旧没?有回荣昆堂,她便知?道?他定然有事瞒着,他既不说,便是怕她忧心,因此她也只有在外等着。
前世这个时候,他恐怕也是自?己熬着,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命运。人做出不知?吉凶的选择,是很难的事情。但他仍旧做出了同前世一样的选择。
她这样看着他清淡的眉眼?,竟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今时是何日。
天光大盛时,萧北冥醒了,他睁眼?,与眼?前画面一起涌入脑海的,是翻山倒海般的痛意。
他抬了抬手,想要替她理一理被压散的发髻,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牵一发而动全身?,腿部撕裂的疼痛令他咬住了牙。
宜锦感知?到这细微的动作,忙坐起身?,睡意抖落一大半,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起烧,又?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痛不痛?”
她眼?窝有些发青,莹白的面庞因为趴着睡多了几道?红痕,萧北冥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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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盈满,连痛意也渐渐平息。
他自?幼时起,无?论是面对病痛还是死亡,都?是一个人。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在意他的生?死,因此战场之上,他总是身?先士卒,最不要命的那个,可老天却偏偏不收他的性命。
眼?前的女子,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无?论是十三岁那年?阴冷的雪夜,还是今时今日静默的陪伴。
他抿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知?知?,一点也不痛。”
宜锦眼?睫低垂,眼?泪却顺着睫毛滴落下来,她亲眼?看着那一盆盆血水自?屋中端出来,又?怎会不痛,她没?有点破,只是动作轻柔地擦去他额角上的汗,轻声道?:“我熬了肉羹,你睡到晌午,早膳也没?吃,兄长?说前七日你只能吃流食。”
萧北冥点了点头,芰荷见状便将?肉羹呈上来,他腿上打了板,不能动弹,进食不便,可他不想让知?知?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便接过碗,也不用调羹,似要一饮而尽。
宜锦见他这般模样,便也猜到他的心思,前世这人哪怕是在床笫之欢时也不肯让她瞧一瞧他腿上的伤口,她便知?道?他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都?无?坚不摧。
她接过他手中的碗,用汤匙拨了拨热气腾腾的肉羹,“也不怕烫。人都?有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萧阿鲲,疼了要跟我说。”
萧北冥听着她轻柔的话,忽然愣住了,他没?有再拒绝,顺从地让她喂,半晌,才开口问?道?:“我没?有同你说治腿的事,你不生?气?”
宜锦瞧他一眼?,“若我生?气,你就会同我说吗?你啊,从前早就习惯了万事一个人扛着,痛也自?己忍着,可这样不好,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萧北冥注视着她,凤眸有些暗淡,他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从不肯露出软弱的一面,因为他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在真正在意你的人面前,哭泣才是有用处的。
哭泣在章皇后乃至隆昌帝面前,都?是无?用的。
可现?在,哪怕没?有眼?泪,没?有言语,眼?前之人也会心疼他。
萧北冥用完肉羹,痛意麻痹了一切,他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但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香的肉羹。
他低声道?:“知?知?,回荣昆堂歇着。”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她已经一夜未眠,晨起还给他做了早膳,便是男子也受不住,更何况她是个女子。
宜锦一夜守着他,怕他夜里高热,旁人来照料她都?不放心,眼?下是真的有些困意了。
她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起烧,一切正常,道?:“你该换药了,换药后我就去歇着。”
听到换药两个字,他脸色僵了僵,低声道?:“知?知?,听话,回去歇着。我叫宋骁过来替我换药。”
宜锦起身?,对着门口唤了一声宋骁。
宋骁闻声而入,抱拳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宜锦扫了萧北冥一眼?,道?:“给你家殿下换药。”话罢,她便携芰荷出了屋。
芰荷见宜锦眉头紧锁,不解道?:“姑娘明明不放心,为何不亲自?替殿下换药?”
宜锦看着院角青葱茂盛的地虎藤蔓,轻声道?:“他这样的人,向来独自?舔舐伤口不肯叫人瞧见的,我虽担心,却也不想见他狼狈。”
屋外人的对话,宋骁听不到,他只是拿了伤药与纱布过来,殿下便叫他转过身?去。
宋骁背过身?去,道?:“殿下,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自?己可以吗?”
萧北冥咬牙,额上冷汗直冒,却仍自?己揭下纱布,膝上血肉模糊,敷上去的草药有凝血止痛的作用,但眼?下草药与伤口粘在一处,缓缓撕下,痛意便直冲天灵盖。
他没?有出声,咯吱作响的牙关却泄露了并?不平静的心绪。
换完药,他斜倚着靠枕缓和?一会儿,等到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他才开口问?道?:“王妃回去歇息了吗?”
他问?这话时,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迟疑。
宋骁将?废弃的纱布收起,到窗前瞧了一眼?,回首道?:“王妃还在外头。”
他隐约猜出殿下的心思,径自?走出房门,对宜锦道?:“王妃,殿下已换过药了,伤口无?碍,您早些回去歇着。”
宜锦点了点头,“你与芰荷也在这守了一夜,快回去歇着。我叫人加张榻,便在书房歇下。”
宋骁闻言退下,临走前看了芰荷一眼?,见她满脸疲惫,开口道?:“芰荷姑娘,我在这里守着殿下与王妃,姑娘放心。”
芰荷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这话的用心,她抬头,视线交织的那一刹,她竟有些不敢看宋骁的眼?。
宋骁没?有让她为难,抱拳行了常礼,便又?领着其他侍卫巡逻去了。
宜锦见芰荷脸色微红,不大自?在的样子,牵住她的手,笑道?:“他既这样说了,你回去歇着,白日要经营绸缎庄的生?意,晚上又?陪我守了一夜,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
芰荷抬起脸,她道?:“姑娘,不用等多久,绸缎庄便开始盈利了,虽然钱不多,但那是咱们自?己赚的银子。”
她模样认真,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宜锦替她高兴,“我们芰荷真厉害。接下来别的料子都?可以随意买卖,唯独浮光锦,每月只放出一匹。”
芰荷虽然不解,却仍旧顺从地点了点头,姑娘这些日子教她做生?意,从没?有失手的时候,不仅将?新料子售出翻了三成,连旧年?积压的料子都?放了出去。
“好了,生?意要做,觉也要睡。先去歇着,这是命令。”
芰荷可怜巴巴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去歇着。
邬喜来从里屋出来,笑道?:“王妃,床榻被褥都?安置好了。”
宜锦进了屋,药草苦涩的味道?还在屋中,美?人榻就安置在罗汉床的一侧,方便查看萧北冥的情况。
床头的小几上,仍旧放着一只玉瓶,她似是被什么念头触动,去取了那个瓶子,但麻沸散三个字却像一块巨石,砸得她晕头转向。
她没?有忘记,前世就是因为长?期服用这个东西,他才有了那难以自?抑的旧疾。
宜锦眼?睫微颤,她将?瓶身?转了一圈,尚未开封,说明萧阿鲲还没?有用过,她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息。
萧北冥见她脸色苍白,他亦沉默着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那瓶药上,“不过是麻沸散。”
宜锦捏紧瓶身?,她忽然问?道?:“萧阿鲲,你知?不知?道?,麻沸散用多了,人是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的。”
萧北冥似是参透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知?知?见过那样的人吗?”
宜锦低下头,将?那药收起来,“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
萧北冥沉默了一瞬,“我知?道?麻沸散的弊端,所以没?用,别担心。”
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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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抬起头看他,心尖一颤,原来他都?知?道?,那么前世服下大量麻沸散,并?不是因他忍不了痛,而是他那时已什么都?不在乎,甚至抱了弃世的想法。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中那瓶药放入斗柜,又?替他理了理床榻上的被褥,自?己则更衣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她侧身?躺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却又?带着莫名心疼的神?情,就这样看着他。
萧北冥被痛意袭击得有些麻木了,但也因此能分神?注视着那道?娇小而蜷缩的身?影。
知?知?没?有怪罪他的隐瞒,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拿到那瓶麻沸散时,她心有余悸的表情更让他确认,似乎她比他更早预料到这些事。
从最初的相?遇,到提防太医贾四道?的劝言,再到北境瘴毒的预料,知?知?心思敏捷,全然不像寻常的侯府闺阁女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灯火冥冥时,他想开口问?许多事,但最后他却一句也没?问?出口。
她几乎守了一夜,已经极度困倦,眼?下可见乌青,唯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证明她确实已入睡。
他有些费力地伸出手,沿着她未经描画的眉宇抚了抚,只是轻声道?:“知?知?,睡吧。”
宜锦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疲惫到极致的星眸猛地睁开,见他仍好端端在眼?前,才终于肯彻底放下心,沉沉睡去。
萧北冥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闷闷敲了一棍,既心酸,却又?觉得安稳。
从少年?时,多的是人放弃他,利用他,可唯独知?知?,如清清拢拢一道?月光始终照在他身?上,不炙热却恒久。
第68章知味
半个月后,芰荷终于知晓姑娘当初为何让她限量售出浮光锦了。
正值章皇后生辰宴,燕京各家衣裳胭脂水粉铺子的生意都比平日要火爆三成,浮光锦料子稀缺,一匹价值千两,不仅彰显身份,更?是华美高贵,惹得眼燕京贵妇人们都趋之若鹜。
眼下一匹浮光锦已炒到了两千两却仍旧供不应求,芰荷光是盘账便花了两日。
宜锦见时?机已到,索性见了几家布店的掌柜,吩咐他?们停止售卖浮光锦,并将织布的工艺以三万两的价格盘给了章氏布庄的掌柜。
芰荷眼见着下金蛋的母鸡就?这样一口价卖给旁人,且自己的布庄再也不能兜售浮光锦,心里直滴血,“姑娘,若是继续做浮光锦的生意,稳赚不赔,为何姑娘……”
宜锦回她:“浮光锦的生意虽然挣钱,可树大招风,章家背靠皇后,若是想抢工艺,我们拦不住,就?算是拦住了,也会给殿下招来祸患。且浮光锦的做法?并不难,就?算没有方子,行?家过不久也能研究出门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此时?出手。”
芰荷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娘之前让她限量出售,恐怕也是在防那些想要偷师的同行?。
她心中虽然可惜,但终究也不是贪得无厌之辈,只要姑娘和王爷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便是少赚些银两也使得。
“姑娘,皇后娘娘寿宴在即,陛下极为重视,不仅要大赦天下,还?要宴请群臣,咱们该备些什?么礼?”
宜锦看着一旁的算盘,叹了口气,皇家庆生一向喜奢靡,若非珍宝拿不出手,她转念想了想,“将库房里那枚血玉呈上。”
萧阿鲲一向节俭,不喜奢靡,库房中拿得出手的物件也只有那块成色罕见的血玉,既不算辱没了章皇后,也不会显得太过轻视。
这边商议完皇后寿宴的事,便听前门女使来报:“禀王妃,陆夫人来访。”
宜锦一时?没反应过来“陆夫人”是谁,一瞬之后,忙道:“快请阿姐进来。”
那女使听了,忙引人至内室,宜兰着如意纹的褙子,下着十二幅湘裙,面色红润,浅笑着踏入门槛。
这是宜兰自出嫁后第二次见宜锦,一眼下去只觉得小姑娘似乎比之前清瘦了些,但小脸光泽湛湛,莹润细腻,瞧着极有精气神。
宜锦迎上去,握住阿姐的手,倍感?亲切,“阿姐怎么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若是早知你今日来,我索性?着人到矾楼订上一桌好的。”
薛宜兰笑了笑,姐妹俩落座,“我今日过皇觉寺上香,顺道来瞧你一眼,哪里用得着如此破费?”
宜锦却已经转头吩咐叫后厨备膳,“阿姐好不容易来一趟,用过午膳再走。”
薛宜兰却轻轻摇了摇头,转头见四周再无外人,才小心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要告诉你,前几日,你姐夫与几位老翰林一并被被陛下召了去,商谈先帝祭文一事,但观陛下龙体,似乎已是强弩之末,陛下理?政,也时?常命靖王随侍在侧,恐怕……”
宜兰满腹忧思,“阿姐就?是担心,将来若是靖王……,燕王府处境绝不乐观,天下局势如何,我不敢妄议,可唯独牵挂你,王府也该早做防备。”
宜锦知道,陆寒宵虽然开?明,但如此机要大事,他?允许阿姐来王府报信,便也承担了风险,她心中动容,直言道:“我一早便知会有这一日,不过早晚罢了,殿下也不会坐以待毙,多谢阿姐相告。”
宜兰道:“我来时?,瞧见你府门口御街周围有许多壮年男子,虽扮作商贩的模样,但能瞧出非等闲之辈,你还?要多加小心,介于此,我也不能久留,以免宫中那位疑心。”
话?罢,她又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信,“我今日回了一趟侯府,阿珩本想同我一起来,但我怕惹人耳目,便只叫他?写?了书信,柳氏这个祸害不在府中,阿珩总算能安心养病,阿珩比从前壮实?不少,你若看见,定然也会欣慰。”
宜锦接过那封厚实?的书信,如获至宝,她握住宜兰的手,挽留道:“你我姐妹好不容易相见,走得这样急反倒惹人怀疑,不如留下来用完午膳。”
宜兰也舍不得妹妹,派了随行?的小厮回陆府通禀后,她便留下来与宜锦话?家常。
宜锦看着信中少年愈发稳重的字迹,说不动容是假,她无数次在梦中梦到前世的那场大雨,雨中奄奄一息的少年,她绝望地抱着他?,却只能眼见着生机离他?而去,那样的痛,她不能再经历第二回。
宜兰见她神情凝重,便问道:“瞧你神色不对,莫不是阿珩闯祸了?”
宜锦将信折起来装回信封,浅浅笑道:“并没有,相反,阿珩的课业精进了不少,只是不知怎得忽然迷恋起武术来,想找个师傅学武呢。”
宜兰道:“少年的心思一天一个样,不必管他?,过些时?日也就?淡了。”
她知道阿珩的身子有多孱弱,哪里能经受得住练武的辛劳。
宜锦蹙了眉头,却认真道:“阿姐,从前我们都太过小心,生怕阿珩遇到点意外,可是他?的人生哪里就?真如你我预料的那样无波无澜,无劫无灾呢?倘或有那一日,他?能自保也好。找个可靠的武师傅,因材施教,哪怕不能学成,强身健体也好。”
宜兰听了这番话?愣住了,她凝视着此刻的知知,明明眼前仍是那个稚嫩美丽的少女,可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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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经历了所有的波折,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令人心疼。
宜兰没有再反对,“陆府也有练家子,我会选个好的送去给阿珩。”
宜锦握住阿姐的手,“选师傅的事,阿姐就?别操心了,陆府内情我也知晓一二,你同我说说,陆老夫人还?可有为难你?”
……
荣昆堂卧房内,萧北冥扶着凭具下了地,这是他?这个月以来第一次走下床榻,然而在那种蚀骨的疼痛下,他?还?是重重跌落在原地,汗珠顺着下颚滑入里衣,他?脖颈处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将痛意吞下。
这没什?么大不了。就?同谢清则说的一样,这法?子本身胜算也不到五成,哪怕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他?缓和了一会,再度试着站起来,抓住凭具的手青筋毕现,慢慢挪动着,也只能坐在榻边,但这已比方才强上不少。
屋里频繁的重物摔倒声?一直持续到午膳时?分,邬喜来和骆宝没敢打搅,可到了饭点却依旧没等到王妃,反而是王妃身边的芰荷姑娘来送饭了。
邬喜来接了饭菜,又打听了王妃为何没来,这才苦着一张脸叩门。
萧北冥整理?好衣冠仪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但等他?瞧见来人是邬喜来,有刹那的失望,淡然问道:“王妃今日怎么没来?”
邬喜来边摆好膳食,边道:“前边儿回话?说今日陆夫人来了,王妃许久没见长姐,想来是有体己话?要说。”
萧北冥用汗巾擦了擦鬓角的汗,没什?么表情,“知道了,下去吧。”
他?嚼蜡似的用了几口饭,便叫人撤下去,恰在此时?,门外蒲志林段桢求见,他?正了正衣衫,便叫人进来。
二人先行?一礼,旋即蒲志林便面容肃穆道:“属下这些时?日跟进药商,采买等事由郭伯爷主办,果然再未出纰漏,可是负责漕运的却是转运使章廉,系章家门人,这批药能否顺利到北境,仍不成定数。”
萧北冥请二人入座,又亲自奉茶,垂眸道:“郭勇已得罪镇国公府,倘若他?不能办好这次差事,不仅会失了圣心,还?要应付章氏门人接下来的致命反击,他?绝不会让章廉护药入北。我们所要做的,便是等他?揽下差事后,派隐卫确保他?的安全。”
蒲志林稍安,段桢摇了摇羽扇,“除了这桩事,近日宫中也不太平,先帝祭文一事沸沸扬扬,可这事真的比北境局势还?要重要吗?整个翰林院能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几乎都被召见,且靖王还?随侍在侧。”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话?中之意,蒲志林也不敢再开?口。
萧北冥倾斜茶盅,将茶沫倒入一旁的迎客松树根上,他?眼底古井无波,神情也一如往常,“倒也无甚意外之处。”
哪怕是他?与萧北捷均身强体壮,旗鼓相当,父皇也从不会选他?,眼下的局面,一早便可预料。
他?知道段长安嘴上虽不说,其实?对时?局并不看好,哪怕是他?,也不能肯定将来之事。
扪心自问,他?并非一定要那个位置不可,但靖王登基,章家定然更?加猖狂,不会放过燕王府一众人等。
段桢低声?道:“宫中不会长久拖延,据线人来报,皇后寿宴时?怕就?会动手了。”
萧北冥捏紧了手中的茶盏,压低声?音道:“皇后寿宴,我与王妃一同入宫。”
只这一句话?,段桢便明白了自家主上的意思,他?沉默了一瞬,拱手道:“段桢任由殿下差遣。”
萧北冥抬眼看他?,“龙骁军残部仍需照料,近来你若得闲,替我走上一遭。”
段桢示意明白。
他?又将目光移向蒲志林,“你将王府的产业都清点一番,京郊的田产屋舍若能脱手,尽早打算。”
蒲志林脸色一肃,接下命令便与段桢一同告退,等到了外间,蒲志林才窃窃私语道:“段长安,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殿下有几分消沉?”
段桢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胖子,“往日咱们来,总能看见王妃,今日王妃不在,殿下自然消沉。”
宋骁在外守着,见两人如此,也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莫说殿下见不到王妃消沉,他?见不到芰荷,也会消沉。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看了看剑鞘上悬挂着的精致的剑穗,那种隐秘的心情,开?始令人生出一种暖融融的情绪。
萧北冥又练习了半个时?辰走路,但站立仍旧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没有失去耐心,练够了便坐在窗下看着知知种下的那一小瓜苗在微风中细细摇曳。
生命是很脆弱的,也是很顽强的,知知第一次将瓜苗拿回府中时?,它?们几近萎蔫,但不过短短半月,就?再无当初的病态,开?始在窗前展露一点绿意,张牙舞爪的藤蔓爬满了瓜架。
小小的瓜苗尚且不认命,人又岂能为命运所掌控。
他?摸起一本兵书,趁着太阳还?足,看起书来倒比夜晚还?舒适自在些。
宜锦送阿姐出门回府,便已是午后,遇到蒲志林他?们,便知是从荣昆堂那头来的,她从小厨房带了点心,分给二人,才晃晃悠悠朝着荣昆堂去了。
晚夏的日光并不毒辣,只是带着些微的燥意,若是京中的贵女们外出定然要戴着幕篱,生怕娇嫩的肌肤被晒黑,可是宜锦却对这样的日光情有独钟。
上一世那场雪下得太久,太久了,她几乎快要忘记有这样灿烂的阳光具体是什?么时?候。
也同样的,在王府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却闲逸自在到忘了侯府时?日子的难捱。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变化着。
踱步到荣昆堂卧房前,半开?的菱花窗印出那人硬挺的下颚,他?的眉眼轮廓很深,从前总是藏在阴影下的时?候多些,总是戾气多些,但此刻,他?却宁静极了。
像是画中清俊有风骨的士子,着色多一分则浓,浅一分则淡,君子如竹,不外如是。
宜锦推门而入,卧房内光线充足明亮,他?斜倚着的窗台微风缕缕,吹起他?玉冠旁的发丝,细微的声?响令他?抬眸,那双深邃而冷凝的眼很快便如坚冰融化。
他?状似淡然开?口问道:“与陆夫人谈完了?”
宜锦点头,“与阿姐许久未见,分开?时?还?舍不得,如果人能一直不长大,一直和阿姐在一起就?好了。”
萧北冥听她这感?慨,将手中的兵书放下,朝她的方向伸了手,宜锦顺势握住他?有些微凉的手,夏日他?的体温反而低些,摸上去如冷玉。
萧北冥借势将她揽进怀里,拂去她鬓角凌乱的发丝,“你见了阿姐,便只想同她在一处,是我不够好吗?”
这飞来横醋喝得好没有道理?,宜锦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嗤嗤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
萧北冥揪了揪她嫩乎乎的脸蛋,“你笑什?么?”
宜锦反戳了戳他?的脸,“萧阿鲲,你从前吃谢兄长的醋也就?算了,怎么如今连阿姐的醋都要吃,害不害臊?”
他?的大掌握住她作乱的手,挑眉道:“我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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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可害臊?阿姐巴不得你同我如胶似漆。”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就?仿佛变了味道,宜锦脸色有些红润了,在这一方面,她向来比不过他?,意识到在他?怀中无法?谈正事,她便拉了张藤墩,离他?一步远坐下。
“阿姐这一趟也并非只是话?家常,禁中圣人频繁召见翰林院几位老翰林,事由却为先帝祭文,再加之圣人龙体欠安,恐怕其中另有玄机。”
萧北冥见她琥珀色的眸中鲜少出现了担忧的情绪,如实?道:“众人猜想得不错。据隐卫来报,父皇自上月起便偶感?风热,不用药石,却问鬼神。章皇后举荐张道人,其余后宫嫔妃想面圣难如登天,不只如此,连皇极殿许多朱批,都是靖王插手。”
宜锦垂眸,“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是两人第一次谈及这个问题,上一世萧阿鲲是如何登上皇位,她只知大概,却并不知细节,但料想也是九死一生。
萧北冥的目光落在宜锦身上,“人的命运,从不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哪怕只为了燕王府的平安,也不能坐以待毙。”
宜锦只是沉默了一瞬,“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已将无法?转移的生意都换成现银,随你支取。”
萧北冥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她总是将事情提前都预料到,不必他?开?口,她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本不必如此劳累的。
萧北冥的喉结微微滚动,宜锦凑到他?跟前,却被一把?捞入他?怀中,他?身上有清苦的草药气息,闻着很安心,在他?坚硬的胸膛前,她能听到炙热而有规律的跳动。
她闭上眼睛,柔声?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阿珩想要练武,需要一个可靠的武师傅。”
萧北冥没说什?么,他?微凉的唇擦过她光洁的额前,声?音像是砂纸磨过一样喑哑,“知知,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他?带着茧子的手拂过她的后颈,摩挲起阵阵凉意,另一只手扶在她腰间,恰好一握,盈盈的日光下,薄纱下竟显出几分荒唐。
宜锦的气息微微有些慌乱,此刻窗门大开?,光线正盛,外间甚至有女使们进出的脚步声?,她心中的不安全感?达到了顶峰,但不知为何,对上他?暗沉如极夜的眸,心尖却一颤。
第69章大补
晚夏的万丈金光撒在琉璃瓦上,五彩绚丽,但这光很快便隐入云层,唯余暗淡。
章皇后在皇极殿前等候多时,许久,邹善德躬身而出,引她入内,二?人皆无言语。
隆昌皇帝半卧在龙榻上,手?肘靠着凭具,虽服了药勉强打起精神,眼底的青黑与发乌的唇色却仍暴露了力不从心。
皇后来得匆忙,一向喜爱奢华的人也只穿了一件素服,妆容清淡憔悴。
不知是不是近来病着,隆昌帝总想?起从前在潜邸他与皇后成?亲的那晚。那时他不受先皇宠爱,纳妃一事更是任凭先皇操办,他只知道皇后出身章家,门?第显赫,相貌出众,但他对她并无印象。
在掀开盖头,完合卺礼时,他才算记住了她的脸,艳丽端庄,仅此而已。
他不是个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人,因此待她并不热络,但也许是积年累月的相处,尽管后来王府又多了许多的女人,她仍旧是最?特?殊的那个。
这么多年,除了她迫于前朝压力,设计张氏将其送上龙榻诞下皇长子?以外,他们之间从未红过脸。
论身份,她是中宫皇后,论功劳,她为他诞育二?皇子?,抚养庶出的长子?,无论将来哪个皇子?登基,都不能撼动她的尊位。
隆昌皇帝咳嗽了一声,他用?明黄的帕子?点了点唇,掩盖那股血腥味。
章皇后在榻前坐下,多年的枕边夫妻,哪怕她对眼前人有怨,这一刻也难忍泪水。
太医告诉她,陛下恐怕时日无多。
她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可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以至于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隆昌皇帝握住她的手?,笑道:“最?近捷儿如何?”
章皇后神色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低声道:“他这些日子?跟着几位朝臣学习处理朝政,心里又念着陛下,实在是心力交瘁。”
隆昌皇帝闻言,沉默了一瞬,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是该好好学着了。”
话罢,他缓缓看向窗外有些作?古的霞光,低声道:“天又晚了,晚些时候叫捷儿过来问安,朕有话同他说。”
章皇后听出来这是逐客令,但一听皇帝要召见捷儿,她胸腔里一颗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她慌忙应下,起身告退。
隆昌帝没有留人,他闭目凝神一会儿,才问身边的邹善德:“邹善德,你?如实告诉朕,靖王到底在做什么?”
邹善德作?惶恐状,低着头未敢言语,但他知道哪怕自己不说,陛下的影卫也自会查明,“靖王殿下近日视察京郊三大营,操练士兵。”
隆昌皇帝将掌心的帕子?一点点折起来,直到看不见那丝血迹,“燕王何如?”
邹善德见帝王未曾动怒,还未松口气,立刻回道:“燕王殿下腿脚不便,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
隆昌帝又咳嗽一声,胸腔里起伏着喘鸣之音,“他倒是稳得住。”
邹善德不明白帝王的用?意,但一直以来,陛下待皇长子?态度都无比冷淡,更是不肯提及皇长子?的生母张氏,今日乍然提及,想?来并非益事。
“皇后寿宴,命礼部?大办,此次忽兰王上国书欲入燕替皇后庆生,实则是打探燕国国力,不可轻视。”
邹善德垂首道:“诺。”
他正欲离开大殿,却听帝王道:“皇后寿宴,燕王必须出席。”
邹善德身形顿了顿,立时领悟上意,燕王如今虽远离北境,但始终是忽兰王畏惧的活阎王,哪怕燕王再?上不了战场,只要他出现在忽兰王面前,便是一种震慑。
让燕王在轮椅上会见当日的敌人,这无异于一种残忍。
可帝王的命令,谁敢违抗?
*
初秋时分,荣昆堂的老槐树褪去了夏日稚嫩的绿,开始露出微微的黄,日光穿过层叠的藤蔓,跳跃在才浇过水的根部?,盈光闪亮。
一早芰荷便服侍宜锦梳妆更衣,因今日是皇后寿宴,内命妇们都要着命妇服,宜锦梳高?髻,大妆之下尽显端庄娇美,鬓间步摇晃动,便觉美人灵动。
饶是芰荷日日替宜锦梳妆,此刻也被惊到了,她夸赞道:“姑娘的气色容颜,瞧着竟比在侯府时还要美上几分。”
宜锦闻言,偏了偏头,换个角度瞧铜镜中的自己,却瞧不出自己同从前哪里不同。
两人收拾妥当,恰巧这时后厨送了早膳,往日这个时辰,萧阿鲲早就起身练箭,但今日却没有动静。
“姑娘,可要去请殿下?”
宜锦看了眼芰荷,却摇了摇头,“上次皇后赠了几名女使给府里,殿下直接处置了,皇后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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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今日进?宫也不会轻松,总归是女眷的杂事,莫要将他卷进?去才好。”
芰荷欲言又止,见自家姑娘已打定主意,也不再?开口劝,只是按照吩咐准备车架。
等宜锦到前院车架前,见宋骁邬喜来等都守在马车外,她心中便生出一种预感,径直扶着马凳上了车,果不其然,本该在府中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冠服加身,更衬得他威武挺拔,相貌出众。
宜锦只看了他一眼,便掀了车帘,叫邬喜来扶人下去。
邬喜来透过车帘那狭小的缝隙瞧见自家殿下古井无波的眼眸,小身板颤了颤,不敢说话,也没有动作?。
宜锦见叫不动他的人,便在他身侧坐下,她知道自己的理由蹩脚,可是最?近她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宫中危险重重,她不想?让他涉险,“萧阿鲲,兄长说了你?的腿还要多加休养。”
萧北冥放下手?中的书,定定看着她,凤眸中起了一丝波澜,“知知,皇后寿宴,必定生变,躲是躲不开的。”
此话一出,宜锦便知是拦不住了,她沉默着看了眼朝阳下古朴的燕王府,瞧着门?口目送他们的管家与长使,众人凝重的表情,便知他将一切都交代好了。
宜锦缓缓将车帘放下,遮住了那些沉重的目光,对车夫道:“启程吧。”
她的表情只一瞬便平静下来,然后从马车外接过芰荷递过来的食盒,从容地将里头仍散着热气的米粥与糕点端出来,道:“我本来打算叫芰荷送去荣昆堂的,现下也不必送了。”
她说着话,将汤匙递到他手?中,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丝毫责怪,也没有情绪波动。
萧北冥不确定眼前人是否生他的气,他用?了粥,余光瞥见她捡起他方才放下的兵书,看得认真?,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微微咳了一声,想?要吸引眼前人的注意力,但宜锦却没有抬头。
萧北冥将手?中的碗放下,默默朝她靠近了些,马车过街角,有些颠簸,他扶住她倾斜的肩,顺势将人揽入怀中。
宜锦挣扎了两下未果,搁下手?里的兵书,索性?心安理得窝在他怀里,他身上冰冰凉凉的,倒正好消一消晚夏的燥热。
萧北冥见怀里的人不再?挣扎,猫儿似的窝着,他的下颚能微微触到她的额角,“生气了?”
他的气息在她耳畔,卷起一丝挑弄的热意,令人有些发?痒,她偏了偏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看我?书比我好看?”
宜锦睁圆了眼睛,捏了捏他的脸,这人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这样厚脸皮了,故意道:“再?好看,整日看着也腻了。”
萧北冥凤眸微暗,胳膊收紧了怀里人,淡淡瞥了她一眼,“是么?”
宜锦有些不敢看他,把点心塞到他嘴里一块,兵书也塞他手?里,“快些吃,入了宫不知何时才开宴。”
萧北冥嚼了嚼嘴里的点心,不甜,是糯米制成?的,这糕点是她亲手?所做。
他默默用?完了那碟子?点心,一块也没剩。
马车驶入御街,路过矾楼,店小二?堆着笑招徕客人,人声鼎沸,因是皇后寿宴,自各地赶来不少地方官员,番邦使节,以及皇室宗亲,燕京凡是有些名气的酒楼客栈都被定了七七八八,倒显得比寻常过节还热闹些。
入了皇城,萧北冥下了马车,依旧同上一次一样乘轮椅,经过多日练习,双腿已能直立行走,但仍旧不能坚持太久,现在也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宜锦跟在他身后,来往世家大族的姑娘夫人们路过时少不得来上一声叹息。
“唉,果真?是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昔日的燕王……”
“可惜了……”
这些话在宜锦听来尚且刺耳,她不愿萧北冥入宫,也正是预料到眼前情境,她心疼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天之骄子?跌落凡尘,英雄侠士客死他乡,是世人的谈资,却也是他人的伤疤。
萧北冥冷峻的面庞上瞧不出多余的情绪,唯独在那些长舌之人提及宜锦时,他如锋刃般犀利的目光才扫过人群,如沸腾的水突然降了温,现场便鸦雀无声起来。
皇后寿宴设在大庆殿,这是燕宫之中最?大的宫殿,可容纳百人,礼部?大办寿宴,所选彩饰皆为上乘,虽是白日,殿内亦燃了烛火熏香,丝竹雅乐不绝于耳。
席位按照皇室宗亲,番邦使节,文武大臣的品级排序,宜锦随萧北冥入座左侧第二?桌,正对面的便是老熟人忽兰二?皇子?冶目,跟在冶目身后的浓眉大汉便是忽兰的先锋将军赛斯。
冶目身着兽皮衣,形容粗犷,一双蓝眼看人时便如同荒野的孤狼,带着浓烈的挑衅与不屑。
宜锦握紧了手?中的茶盅,前世的种种开始在她眼前浮现,那是黄沙漫天的北境,是前世她临死前赛斯嗜血的面容,她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
赛斯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那一瞬,举了举杯敬她,朝她挑衅一笑,眼神中更有狂妄之意。
萧北冥没有错过这一幕,他毫无退避,从宜锦手?边接过酒盏,朝着冶目的方向扬了扬,连半个眼神都未留给赛斯。
燕朝最?重礼数,赛斯自然明白燕王此举的含义,他脸色青黄交替,好不精彩。
冶目见他这样,怕他坏事,压低声音道:“父王只是叫咱们来打探消息,可不是让你?来惹事的。”
赛斯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因为太急,酒水溅到唇边,更显出几分狼狈。
宜锦担心赛斯之后会发?难,却乍然被萧北冥握住了手?,他似乎读懂了她的情绪,浓墨般的瞳仁中只剩平静,“昔日的手?下败将,不足为虑。”
这话由他说出口,丝毫不显狂妄,更似是一颗定心丸,这一刻,她仿佛又在朦胧中看见了那个在长街上得胜归来,被百姓夹道欢迎的少年将军。
宜锦回握住他带着茧子?的手?,粗粝的感觉却令人心生安稳。
大约过了也与一炷香的时间,章皇后才盛装而来,她本就是寿星,又恰逢各国使节前来贺寿,便打扮得更加隆重些,大髻乌黑,珠翠生辉,举止端庄威严。
靖王萧北捷今日亦出席,他与燕王夫妇同列,见他们举止亲密自然,不知怎得心里就堵了一口气。
似乎是从小到大,他没有一样能比得过萧北冥,哪怕他残了腿,却也能娶到一个真?心相待的王妃。
薛氏虽然出身低了些,可容貌性?情,京中闺秀多有不及。
他闷头饮了一口酒,直到听见章皇后身边的宫人喊了开宴,他才回过神来。
酒过三巡,歌舞也换了几场,趁着舞姬们换曲目的空当,使节们开始进?献寿礼,从珍宝古玩到汗血宝马,令人眼花缭乱。
轮到忽兰献礼时,冶目命赛斯将宝箱呈上,赛斯站在正中,身躯庞大,一双鹰目似铆钉,俯视周围这群燕人,张狂笑道:“这是忽兰至宝,巫祝曾言,有帝王之相者,才能打开此箱。”
此话落地,众人的视线便都聚集到那装饰浮华的宝箱上,王公大臣们皆变换目光,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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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深意。
章皇后虽然好奇宝箱中是何宝物,但信则有,不信则无,在人前,无论捷儿能不能打开这个宝箱,都对他毫无益处。
她朝身侧内侍使了个眼色,笑道:“陛下正忙于前朝政务,等得了空再?开宝箱吧,忽兰有心了。”
那内侍垂首行至赛斯身旁,欲要接过那箱子?,赛斯却移了移,笑道:“皇后娘娘大喜,该是当场开了这宝箱才算贺寿。”
此话一出,饶是坐在右下的章琦也冷了脸色,忽兰如此挑衅,便是不将大燕放在眼中,如此行事,倘若再?不迎战,恐怕只会让忽兰看轻,此次忽兰来使,不过是打探大燕虚实,倘若大燕露怯,必会影响北境战局。
赛斯见无人敢应,更加得意,冷笑道:“原来燕朝也不过如此,连个有胆量的都挑不出来了。”
若论胆量,谁能比得过当日单枪匹马闯忽兰还生擒敌首的燕王?
众人意识朝着燕王看去,萧北冥却丝毫不在意此刻的局面,他夹了鱼脍,又细细挑出鱼刺,送到宜锦碗中,“早膳没用?多少,鱼好,多吃。”
宜锦面颊浮上些许热意,她咳了一声,示意他收敛,也夹了一道水晶蒸饺塞给萧阿鲲,“你?更应该补一补身子?。”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更令人想?入非非。
萧北冥的唇抿成?淡淡的弧线,在她耳边加了一句,“王妃说的是。”
宜锦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短暂的插曲随着邹善德那一声长长的“陛下驾到……”而终结。
众人忙起身行礼,隆昌皇帝着衮服,戴朝冠,天子?驾临,百官朝拜,隆昌帝落了座,看向场中行忽兰礼节的赛斯,手?指用?力拨了拨玉扳指,最?终道:“平身吧。”
他在皇极殿听人来报,便知忽兰贼心不死,有意挑衅,倘若不能让忽兰贼子?知难而退,北境恐又生变。
他忍住肺腑之中那股血腥之气,又服了金丹,脸上总算有了些气色。
隆昌帝微微一笑,“听闻忽兰使节呈了宝物,要有帝王之气者才能打开,朕倒是颇为好奇,择日不如撞日,便呈上来给朕瞧瞧。”
赛斯终于肯将那宝盒交出,但神情却并无敬意。
隆昌帝并未触碰那宝盒,只是低声嘱咐了邹善德一句,很快匠人便拿来了工具,那宝盒以生铁铸就,饰以各色宝石,虽然坚硬,可普通匠人用?蛮力竟也砸开了。
盒子?中散落出大小不一的宝石,切面平滑,显然是人为放进?去的。
隆昌皇帝朗笑出声,“小小匠人用?蛮力便开了这盒子?。看来忽兰的巫祝大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
章皇后见皇帝来救场,心里松了口气,接着话头说道:“这样成?色的宝石,倒是不值得费这样的大力。忽兰王的心意,本宫收到了,这宝石,便叫宫人们撤下去吧。”
这清淡的语气,却像是给了赛斯等人一巴掌,他得到的消息,明明说隆昌皇帝病危,可现下看来,皇帝的气色竟比年轻人还要好。
难道是消息有误?
冶目适时站起身来,请罪道:“是赛斯将军考虑不周,我自罚三杯,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隆昌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冶目饮了三杯,并未阻拦,只道:“二?王子?果然爽快,本以为今日忽兰王会亲自赴宴,却不想?是派了二?王子?来,不知忽兰王近日如何?”
冶目闻言,不动声色答道:“族中事务繁忙,父王不便前来,将朝见重任托付于晚辈,晚辈不敢怠慢。”
隆昌皇帝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瞧见燕王夫妇,眼神变换间,笑道:“算起来,朕的长子?与你?岁数一般,也已成?家立室,二?王子?英勇善战,智谋过人,我朝尚有适龄的公主,不知二?王子?可有意?”
冶目拱手?道:“谢过天子?好意,只是父王一再?教?导先立业再?成?家,晚辈未曾建功,心中有愧,不敢想?婚姻之事。”
大哥也先本就怀疑他有心篡位,时常在父王面前进?谗言,倘若这次再?与燕朝和?亲,以父王的偏心,必不容他,届时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都付之一炬了。
冶目的拒绝更使隆昌皇帝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状似和?善一笑,便将话头引开了。
双方的试探暂时落下帷幕。
夏日的末尾,御花园里花匠们精心侍弄的花草正繁盛,章皇后便提议游园,又设了几样助兴的消遣,设了不同的彩头。
宜锦出了大庆殿,才觉得心里开阔了一些,她推着轮椅,也不便往人多的地方去,便停在了投壶的场地。
负责这块场地的宫女眉目清秀,极有眼力见,道:“皇后娘娘设了一支九尾凤簪的彩头,王妃可要试一试?”
宜锦一听九尾凤簪,生怕僭越,便想?出声拒绝,身后却偏偏传来一道粗犷之音。
“燕王殿下恐怕不能替王妃争这彩头,若是王妃肯求一求本将军,本将军倒是愿意代劳。”
赛斯看着昔日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对手?成?了废人,眼底的狂傲便不肯遮掩,从前萧北冥从不肯放他一码,如今风水轮流转,就别怪他不在燕王妃面前羞辱。
宜锦挡在萧北冥身前,直视眼前这个莽夫,忆起前世那颗带血的头颅,有些作?呕。
萧北冥牵过她的手?,摩挲几下,勾唇道:“既然你?也想?要,那就试一试吧。”
这话大气,赛斯却听出无声的嘲讽,他变了脸色,从内侍手?中抽出十支箭,一气呵成?,正中壶心。
那宫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看燕王,又看看赛斯,没一个是她能劝得动的,彩头又只有一个,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冶目站在一旁看戏,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赛斯大笑了几声,伸手?便要去夺那支九尾凤钗。
萧北冥只命宫人接着再?拿十支箭来,他淡然道:“本王还没出手?呢,烦请阁下让一让。”
赛斯对彩头胜券在握,冷哼一声,站到一旁。
他不信燕王能赢。
萧北冥安心坐在轮椅上,凤眸微眯,对着那几个铜壶依次投过去,箭羽之间相互碰撞,不仅正入壶心,且恰好将赛斯所掷的箭都振出壶心。
这不仅考验力道角度,更考验耐心。
萧北冥微微朝着赛斯颔首,轻道一声“承让”。
饶是宜锦也吃了一惊,她依稀记得上一次这人为了替她出头与靖王比射箭,弄得自己两只胳膊都是伤口。
那支九尾凤钗落到她手?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不知怎得,她忽然有些想?哭。
赛斯悻悻而去,心里却也警铃作?响,燕王恐怕并非表面上那样不问政务。
这场游园一直持续到申时,午后正是日晒重的时候,章皇后便散了宴席,派了内侍送使者们回驿站,不日这些异国使者便要启程归国,不得逗留。
散席之时,宜锦终于看见宜兰,因陆寒宵在翰林院的品级低,因此女眷席位便到了大庆殿外,但好在外头开阔,不比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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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束,宜兰倒是乐在其中。
姐妹俩叙了会儿话,便听邹善德走近了,唤燕王入皇极殿觐见。
宜锦欲同去,却被邹善德拦下,摇头道:“王妃,陛下只许燕王入内,还请王妃在外候着。”
萧北冥早有预料,他握住她的手?,凤眸似有情绪闪过,却不可捉摸,“别担心。”
宜锦怎么可能不担心,但她也只能放手?。
这一等,便等到了宫门?下钥的时候。
按照规矩,外命妇在宫门?下钥前若无旨意必须离宫。
守门?的内侍冷着脸催促道:“王妃若是再?逗留此处,便只有请禁卫军了。”
宜兰忙赔笑道:“她不过是忧心王爷,我们这就走。”
出了宫门?,陆寒宵正在外等着,宜兰与之对视,摇了摇头,扶着宜锦上了车,却见她神色空洞洞的。
宜锦双手?冰凉,握住宜兰的手?,泪光盈盈,她低声问道:“阿姐,出门?前他便将府里上下都嘱咐好了,他是不是……”、
宜兰用?帕子?擦掉她的眼泪,叹了口气,“知知,你?别担心,就算圣上要做些什么,也要等忽兰那些有异心的小国使节离开大燕境内。或许今日,陛下只是叫他谈心去了。”
宜锦渐渐冷静下来,是了,忽兰那群人还没离燕,就算圣上要动手?,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是她关心则乱了。
马车晃晃悠悠转过御街,到了燕王府门?前,宜锦下了马车,宜兰瞧她的样子?,依旧有些不放心,便同陆寒宵商量:“夫君,知知瞧着模样不大好,我今夜便陪着她……”
陆寒宵还未点头,宜锦却先开了口,“阿姐不必为我忧心。如今王府之中少不得有眼线,咱们都要小心些。左右不过是等他回来,多久我都等得。”
宜兰只好作?罢,又嘱咐了几句,才上了马车。
宜锦见了芰荷宋骁,便将宫里留人的事情告诉了二?人,宋骁到底沉稳些,分析利弊,安抚人心,做完这些又去与段桢等人商议。
内室只剩下宜锦一个人时,灯火在夏风的吹拂下摇曳起来,她望着庭外那颤颤的瓜藤,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许久,她才唤道:“芰荷,沐浴。”
沐浴完,她换上寝衣,睡在宽敞的罗汉床上,思绪仍旧有些过度清明。
到了后半夜,她终于眯了一会儿,但怎么都不算安稳,断断续续的梦境里,她一会儿看见北境漫天的黄沙卷起丝丝带着血腥味的气流,萧阿鲲踏着黄沙路,提着那颗人头,颤巍巍走到她身边;一会儿又梦见自己死后成?了游魂,看着他年纪轻轻便早逝……
过于真?实的悲切让她抽泣起来,蒙在锦被之中便会寻得一丝安稳,但因为空气的不流通,她开始呼吸不畅,犹如濒死之人。
有人轻轻翻窗进?来,掀了锦被,她才如缺氧的鱼儿入了水,急促地呼吸起来,梦境的破碎却令她更加害怕,她迷迷糊糊地抓住来人的手?,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啜泣道:“萧阿鲲,别走。”
萧北冥见到她闪烁的泪眼,抚了抚她的泪痕,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沉默着替她擦去眼泪,低沉的声线与夜色融为一体,“好,我不走。”
宜锦愣了愣,渐渐从梦魇中醒过来,她抱了抱他,又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才敢确定这是真?的。
她明明酝酿了很多想?问的话,但这一刻,却只是一声不吭,紧紧地抱住了他。
带着更深冷意的唇自她耳边划过,落入精致的锁骨,很快便染上了滚烫的热意,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手?勾住他的脖颈,像是一叶小舟失了依托,只能任凭他搓圆捏扁,等衣衫半退之时,她却忽然想?起什么,拦住他作?乱的手?,咬唇道:“你?……行吗?兄长说……”
下一句话消散在他有些蛮横的唇畔。
第70章风雨
“不行”两个字似是触碰了他的逆鳞,接着便是狂风骤雨般的?冲击,衣衫凌乱散布室内,但宜锦却没有精力再去管。
她纤纤素手攀着他麦色的肩膀,似是迷失在海上的?一叶扁舟,一会儿被风浪压着往下,一会儿又被浪花卷起抛入深空,破碎的?吟呻堵在喉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从床榻到桌案,他似乎毫无禁忌,也不知疲倦,每当她心生退意,他总能及时洞察,两只?臂膊托住她娇小的?身体,由浅变重,似是被海浪拍打到岸上的鱼儿,只?剩不挣扎的?震颤。
宜锦先受不住了,她额前的发丝早已濡湿,忍不住闭上眼睛。
萧北冥下颚的?汗水划过古铜色的?胸膛,随着动作坠入她雪白的?脖颈,空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她发红的?眼尾,嗓音比平日沙哑,“看来要?补身子的?是知知才对。”
他说这话,定然是记住了她白日说的?话,宜锦能屈能伸,立刻服软,“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不说那样的?话了。”
萧北冥抿了抿唇,反而?入得更重更深了些,吓得宜锦捂住了嘴巴,将叫声堵了回?去,生怕在外守夜的?芰荷听到些什么。
宜锦:……QAQ
既然拦不住也劝不听,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摆成各种奇怪的?姿势,随意研磨,只?是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天将明?时,这人总算消停了,萧北冥替她简单清理了一番,又换人上了热水,宜锦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全城任由这人摆弄。
等重新?回?了床榻,她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只?剩下了疲惫,梦里?那处仍有火辣辣的?感觉。
萧北冥知道自己要?她要?得有些狠了,虽然方才上了药,但仍有些红肿,他将人揽入怀中,见她终于睡得安稳,渐渐也闭上了眼。
皇极殿中那场问讯,也自然被他略过。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宜锦用手挡住刺眼的?日光,她起了身,旁边的?位置早就没了男人的?身影。
芰荷忙道:“姑娘,殿下与段桢先生在书房议事?,一早便出了门。”
宜锦浑身酸痛,起来更衣时差点站不住,又怕被芰荷看出什么不妥,只?好红着脸说无碍。
芰荷见状,忙从旁边的?斗柜中取出一瓶膏药,说道:“早上殿下出门,特意嘱咐奴婢给姑娘上药,姑娘哪里?受伤了?”
宜锦假装镇定地接过药,回?道:“不过是昨日上马车撞到了腿,不碍事?,是他小题大做了。”
芰荷信以为真,便没有再追问,宜锦终于松了口气,但想到始作俑者?,忍不住捏了捏手中凉冰冰的?瓶子。
凭什么都是人,一夜过去她累得要?死要?活,他却仍旧生龙活虎?
难不成真的?是她太虚了要?补补?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梳妆更衣后,她才琢磨出哪里?不对劲,昨夜她本想询问萧阿鲲被召见之事?,却被男人拐到了床榻上,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理了理衣衫,道:“几位先生早起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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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还未用早膳,咱们送些过去。”
芰荷自然应下。
王府书房内,段桢等人正襟危坐,昨夜殿下被圣上召见之事?他们都有耳闻,忧心忡忡,后半夜从宋骁那得知殿下回?府,他们才稍稍心安。
“今晨几个小国使节均请奏归国,唯独忽兰没有动静,魏燎来信,忽兰派小队骑兵骚扰边境,不成气候却实?在恼人。无圣令也不得反攻,着实?窝火。”
萧北冥看着舆图上的?标记,指关节敲了敲矩州城的?位置,“此次忽兰王未亲自来祝寿,只?有两种可能:一,魏燎的?推测为真,忽兰王病重;二,忽兰王偏疼长子,派不受宠的?次子前来,也是防备一旦两国开战成为人质。无论如何,魏燎镇守的?矩州城都是重中之重。不可掉以轻心。”
“眼下圣上不会轻易下令反击忽兰,忽兰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正是兵强马壮之际,即便开战,也是苦战,乃是下策。”
萧北冥看了眼窗外被云遮住的?日头,垂眸道:“乌云蔽日,总有人会等不住。”
段桢摇了摇羽扇,“皇后与靖王确实?是等不得了,原本靖王与章家嫡女的?联姻定在明?年开春,但章琦心急,也怕宫里?那位……,遂已?将婚期提至下个月。”
蒲志林大掌抚了抚密集的?胡茬,分析道:“倒也不是坏事?,靖王成婚,京中的?胭脂水粉铺子也能赚一大笔银子。”
段桢瞥了他一眼,这家伙,一说到钱就两眼放光。
萧北冥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蒲志林,说道:“这个月你?随船队去一趟兖州,替我送封书信给兖州知州陈谅。”
若经?水路,兖州到燕京也不过两日来回?的?脚程,蒲志林没有问原因?,痛快应下。
“至于段先生,之前魏燎交给我的?锻造图,还需要?找个靠谱的?铁匠,月末之前,若能将那兵器打出来最好。”
段桢眼睛一亮,“殿下说的?可是那神臂弓?”
萧北冥颔首,眼眸中尽是势在必得,“忽兰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强,龙骁军上一次战败,虽有后方军需供给不及时之故,但也有方阵变换困难,缺乏远程攻击武器之故,若是神臂弓能造成,一次发十弓,射程有三百步,便可阻碍忽兰先锋骑兵的?步伐。”
段桢微微一怔,自腿伤之后,这是殿下第一次主动提及龙骁军,没有再避讳,是个好兆头,“这件事?便交给属下去做。”
他直觉殿下昨夜入宫不只?这些事?,但殿下既然不说,想是有自己的?道理。
三人商议得差不多,骆宝便报王妃送了早膳来。
蒲志林登时来了精神,王妃一来,他们便都有口福了,上次做的?桂花饼竟比矾楼卖的?还要?好吃,可惜就那一次,后来便是想吃也没机会了。
段桢看出这人的?心思,羽扇摇了摇,嘴角有压不住的?笑?意。
萧北冥见骆宝手里?的?食盒,却不见知知的?影子,便知道是她怕打扰,只?递了东西,人却在外候着,蹙了眉头道:“下次直接请王妃进来,不必通报。”
这句话的?分量可想而?知,骆宝忙放下东西,出去迎王妃。
宜锦进了屋,目光直直落在罪魁祸首身上,但男人假装低头饮茶,根本不敢看她,宜锦笑?了笑?,将食盒打开,贴心地给几位先生都上了茶点,“今秋的?桂花实?在不错,晒干了做的?糕饼入口即化,香气四溢,这些是最后一点,若想再吃,便只?有等明?年了。”
段桢蒲志林一听,不再客气,瞬间就下了手。
萧北冥咳了一声,两人收了手,但也只?剩最后一块,方要?去拿,却见宜锦笑?意盈盈地拦住,“殿下最近嗓子不好,还是不要?再吃甜食。”
萧北冥默了默。
段桢等人吃完糕点喝完茶,也不敢再留下看戏,便声称有事?告退。
等乌泱泱一屋子人都去了,宜锦才抱手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昨夜父皇见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许再搪塞我。”
萧北冥挑了挑眉,指了指最后一块糕点。
宜锦拿他没办法,“吃完了再说。”
萧北冥没有客气,但他自小吃东西就格外斯文,即便只?是一块糕点,也吃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等到喝完茶,他才道:“昨夜父皇召见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在皇极殿待了一晚。”
萧北冥垂首,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神情?淡漠,“他不过是想试探我是否安分守己罢了。”
宜锦心中一紧,不知怎得有丝酸涩,倘若没有经?历上辈子的?那些事?,恐怕她也会以为他丝毫不在乎这些,但其实?,萧阿鲲怎么会不在乎呢?
就如前世?那文房四宝,他从来不用,却好好保存在书房之内。
她走到他身侧,轻声道:“人脆弱之时,总会想有人陪伴身侧,天家也是如此。”
萧北冥握住她纤长的?手指,紧紧扣住,狭长的?凤眸倒映出她的?身影,“那你?呢?会一直在我身侧吗?”
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陪伴在他身侧吗?
宜锦抚着他略微粗糙的?指腹,琥珀色的?眼眸盈满笑?意,“生死不能相隔。”
哪怕上辈子成了一缕游魂,她也还是在他身侧。
萧北冥借力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下颚抵住她带着残香的?发梢,微微移动,低声道:“知知,不许骗我。”
有时他觉得她像是这二十余年来忽然从暗中泄出的?一缕天光,照在他身上那样温暖,以至于无法想象倘若有一日没了这光,该要?怎样活着。
生在天家,亲缘情?浅,在遇见知知以前,他不知道府中有人等着,被人期待着,被人关心着是什么滋味。
但如今,他渐渐明?了。
宜锦被他紧紧抱着,发觉某人越来越不对劲,她如坐针毡,挣扎着站起来,像小兔警惕地看着大灰狼,贝齿轻咬红唇,“今晚你?睡书房。”
萧北冥有些哭笑?不得,前些日子为了练习行走,他一直宿在书房,每每只?有等到后半夜她睡着了才敢透着窗户看她一眼,忍了太久,昨日便没了禁忌,倒是把人给吓着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沉声道:“好。”
宜锦见他就这样答应,反而?有些不适应,她抓住他的?手,眼睛弯成月牙,“自己答应的?,可不能反悔。”
萧北冥任由她握住他的?手,反而?摩挲了下她的?手掌,挑眉问道:“你?觉得我会反悔?”
宜锦反应过来,品出他话中的?意思,脸颊有些发热,丢开他的?手,“才没有。不同你?说了,等会儿谢家兄长来替你?看诊,阿珩也跟着一起来了,好不容易见一次,我要?同他好好说说话。”
萧北冥眸色微微一暗,听见兄长二字便莫名有些刺耳,知知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她去前厅。
等人走远了,他才开口,“邬喜来,你?去前门守着,倘若遇见谢清则,引他入荣昆堂。”
邬喜来心里?明?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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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住上扬的?嘴角,得令办差,等出了门,才露出笑?模样。
骆宝见了,也笑?问:“师傅,有什么好事?,让徒弟也乐呵乐呵。”
邬喜来点了点他的?脑袋,“有贵客要?来,你?去后门等着,倘若见了客,直接将人带去荣昆堂。”
前后夹击,必定解殿下之忧。
宜锦并不知晓这回?事?,只?命人在花厅备了茶果等客来,临近巳时,也只?见到了薛珩。
薛珩比之前长高?了些,虽戴着文人的?方巾,但体格上却有了习武之人的?轮廓,见了阿姐,少年人虽极力想要?沉稳,却仍暴露出些许激动,眼睛亮晶晶的?。
宜锦拉过他的?手,见他虎口略感粗糙,手腕上也有伤痕,有些心疼,“让你?练武只?是强身健体,你?还真以为是上战场了?”
薛珩收回?手,腼腆一笑?,“若要?上战场,也该像当初燕王殿下那样才对。”
他说完这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收了话头,道:“阿姐,你?的?气色比从前好多了。”
他看在眼中,便知阿姐在燕王府过得极好,脑海中雨幕中残忍的?景象所带来的?恐惧感减弱了一些。
宜锦迎他入内殿,边问道:“谢家兄长不是同你?一起来的?吗?怎么只?见你?一人?”
薛珩老老实?实?说道:“方才才下马车,便将谢家兄长带去荣昆堂了,许是王爷有急事?。”
宜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抿了抿唇,“这里?有才做好的?茶点,咱们说会儿话,晚些叫后厨备好膳食,用过午膳再回?府。”
“侯爷可有为难你??”
薛珩落座,同宜锦说起府中的?事?情?,“没有。柳氏被送去庄子上之后,宜清和薛瑀求过好几次,他都没同意将柳姨娘接回?来,只?是近日在给薛瑀相看亲事?。”
宜锦听了却心生好奇,“不是说等科考后再相看的?吗?怎么如此着急?”
薛珩垂下眼睛,隐藏自己的?心思,“许是他有自己的?安排。”
宜锦虽然笑?了,却有些冷,想起上一世?薛振源给她安排的?亲事?,便知这人从来只?将儿女婚事?当买卖,许是又想攀上谁也未可知。
又说了两句话,后厨来人报:“王妃,午膳备好了,是摆在前厅还是摆到书房?”
宜锦看了眼薛珩,便道:“摆在书房吧。”
毕竟萧阿鲲在外人眼里?还是“行动不便”的?样子。
两人到了书房,午膳早就摆好,萧北冥坐正中,谢清则坐在左侧。
谢清则起身行礼,君子如竹,清亮的?眼略过她雪白粉嫩的?面庞,到了唇畔却只?能说出一句:”见过王妃。”
薛珩也跟着行礼。
宜锦引薛珩入座,萧北冥趁机拉过她的?手,边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宜锦侧目看了男人一眼,见他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星点光芒,便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薛珩已?感知到燕王殿下眼中的?腥风血雨,以及眼下这微妙的?氛围。
他低下头饮了一杯茶,抿了抿唇,但很快便被点到了名。
“阿珩,今日跟着武师傅可还习惯?”
薛珩起身回?道:“承蒙殿下费心,师傅武功过人,教导有方,一切都习惯。”
萧北冥听他的?称呼,便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不必随着外人称殿下,叫姐夫。”
薛珩也不扭捏,神情?如常称了声姐夫。
邬喜来都不敢看自家殿下那压不住的?嘴角。
薛宜锦捏了捏男人宽大的?手掌,示意他开席。
萧北冥这才反应过来,他将手边那盅红枣羹移到她面前,“特意叫后厨加的?,你?气血不好,多补补。”
宜锦眨了眨眼,附在他耳边道:“我是为什么才虚的?,殿下不知道吗?”
萧北冥避开对方的?目光,微微咳了一声。
谢清则抬袖饮酒,宽袖遮住他眼中的?情?绪,唯独握住茶盅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色,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动了几个菜,入口却有些苦涩。
饭毕到了告辞的?时候,谢清则才道:“回?京也近一月,北境近日有疫病,虽殿下有先见之明?运了草药,我却仍旧忧心不已?,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薛珩抬头,“阿兄不多留些时日吗?”
宜锦蹙了眉头,知道以谢清则的?性子,哪怕旁人再劝,也变不了他的?主意,因?此她只?开口问:“什么时候动身?”
谢清则没敢抬头,“明?日。”
故人即将离去,宜锦心里?也有些伤感,她抬头道:“那明?日,我们为你?送行。”
萧北冥听见“我们”二字,眉头舒展了几分,他大方地送人到王府门前,道:“保重。”
谢清则上了马车,透过车帘瞧着人影越来越远,他才收回?目光,书童檀墨问道:“您明?明?回?了老夫人今日就要?离京,为何却说明?日?”
谢清则摸了摸手边泛黄的?医书,“离别本不需要?人送的?,更何况是她。”
等马车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夕照落在府前的?石狮子上,宜锦才回?府。
萧北冥握住她的?手,“舍不得了?”
宜锦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低头道:“就是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萧北冥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浮光微现,“不会太久的?。”
这话似有深意,宜锦没有细听,到了晚间用过晚膳,才派了马房的?人送薛珩回?长信侯府。
夜深人静,夫妻二人沐浴过之后,便在被褥里?说起悄悄话。
宜锦侧躺着,生怕挨着他的?边,却仍被他大掌揽住腰,紧紧抱着。
他的?腹部肌肉在她腰间显得硬邦邦的?,手渐渐也不老实?,宜锦正要?拍他的?手,才听他沙哑着嗓音问道:“抹过药了吗?”
宜锦耳根有些热意,点了点头,瞪他一眼,“今晚没让你?睡书房已?是格外开恩了,旁的?就不许想。”
萧北冥只?是将抱着她的?动作紧了紧,下颚搭在她瘦削的?肩上,“我只?想抱着你?,睡吧。”
果然这一夜他没再作妖。
到了三更天,宫中丧钟忽鸣,又碰上秋雨骤降,满朝文武入宫路上皆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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