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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回门

新婚第三日?,按照燕京习俗,新嫁娘应当由夫婿陪同回娘家,宜锦想起昨夜萧阿鲲沐浴后遮掩着不肯让她看的腿伤,怕他腿痛,便想着回门时她自己回去就?成了。

两人?用过早膳,照常理他应当要去书房的,但?男人?却拉了她的手。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知?知?,今日是你回门之日。”

宜锦道:“我记着呢,这几日?奔波忙碌,我怕你腿伤加重,回门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在家中好?好?休养,我过了晌午就回来。”

萧北冥目光沉沉,看着眼前娇艳的人?,心底却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他手上不禁用了几分力道,问道:“知?知?,若是我要同?你一起回门呢?”

宜锦怔然,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凤眸,不知?怎得,忽然察觉出他的失落,她回握住他的手,“你若是同?我一起回门,我自然高?兴。”

萧北冥应了一声,松开她的手,神色却有些淡了,他的手安静地?垂落在膝上,想起昨夜沐浴时这双麻木丑陋的腿,眼底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知?知?没有忘记回门的日?子,而是她没想过同?他一起回门。

若他是她,嫁给这样一个双腿有残缺的夫君,恐怕也不会想同?他一起回娘家。

萧北冥垂下眼帘,闭眼消除了这样的想法,他低声道:“回门礼已经叫邬喜来收拾好?了。”

邬喜来拿着礼单过来,宜锦看过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叫人?备好?了回门礼,样样都是精心准备的,送给阿珩的文房四宝,送给阿姐的绝品汝窑茶具,若不是用了心思,他怎会知?晓阿珩和?阿姐的喜好?。

宜锦忽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两人?乘了马车,到了封闭的车厢内,才总算有机会说几句知?心话。

萧北冥如?往常一般,手里拿着一本古籍,他看书时向来脊背挺直,目不斜视,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唯有偶尔翻动的书页声打破这寂静。

宜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她知?道萧阿鲲有些不高?兴,她总是能?轻易捕捉他的情绪。

马车颠簸起来,透过细细的竹帘,御街上没有夜晚那么热闹,矾楼的吆喝声也有些无精打采的,宜锦咬了咬唇,悄悄看了萧阿鲲一眼,微不可察地?朝他那边动了动。

但?萧阿鲲却没有看她,仿佛昨日?晚间抱着她亲了半天的人?不是他一样。

宜锦用手戳了戳他的手,“萧阿鲲,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是不想带你回门,就?是怕你太累了。”

某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尴尬的寂静仍在蔓延。

恰在此?时,路过一个街角,马忽然嘶鸣起来,马车也随之颠簸歪斜,宜锦的头眼见着就?要磕到坚硬的车壁。

萧北冥没管手中的书,下意识用右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

宜锦觉得自己的头像是撞上一堵硬邦邦,却有温度的墙,不知?是不是被那温度感染了,她脸上也渐渐热起来。

外头是车夫焦急的问询声,“王爷,方才街角有个顽童忽然冲出来,奴为了躲闪惊了马,主子们无碍吧?”

萧北冥扫了眼怀里缩成一团的人?,唇角微扯,低声道:“无碍,当?心些,继续驾车。”

那马车夫调整车头,摸了摸后脑勺,纳闷怎么王爷的声音听起来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愉悦?

等过了街角,马车开始平稳前进,车夫怕再次颠簸,速度也放得更慢了。

萧北冥这才放开了怀里的人?,他目不斜视,继续看手中的书,只是方才扶着她脑袋的右手空落落的,令他有些不适。

宜锦坐正?了,见他仍不理她,忍不住有些气馁,但?透过车帘眼瞧着就?要到长信侯府门口,宜锦也不好?再开口了。

马车到了侯府门前停下,门房薛大迎上来,瞧见自家姑娘姑爷,乐得合不拢嘴,“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大姑娘也同?陆大人?回府探望,眼下姑娘你也回来了,小少爷该高?兴坏了。”

话罢他又想起自家姑娘嫁的是燕王殿下,不可失礼,忙带着几个小厮躬身行礼。

萧北冥却没有在意,他只道了句不必多礼,便叫人?起来。

薛大心里不禁感叹,燕王殿下虽然瞧着面冷,但?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

才过了穿堂,便见薛振源穿着官服,加紧脚步前来迎接,见燕王坐在轮椅上,心中不免又有些可惜,倘若燕王没有坏了腿,如?今宜锦嫁给他,便是一门绝好?的亲事,可如?今燕王坏了腿,恐怕与那个位置无缘,纵然成了王妃,在他心里这个女儿到底还是有些不中用的。

心里这样想,薛振源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敬,他行礼道:“下官见过燕王殿下,才下朝,难免有些招待不周,还请王爷海涵。”

萧北冥看了眼宜锦,她神色自若,待薛振源没有丝毫亲近之意,也没有想要前迎的意思,他便知?道,父女两人?之间并不亲近,他也曾听闻长信侯宠妾灭妻之事,近日?那妾室柳姨娘才送到庄子上。

他眉心微锁,淡淡道:“无碍。既是回门,自应客随主便。”

一句话,不冷不淡,既不失礼,却也不亲近。

薛振源更不敢摆老泰山的谱,只引路道:“前厅略备薄酒,还请王爷品鉴一二。”

还未等萧北冥发话,宜锦却先蹙了眉,“夫君近日?要养伤,不宜饮酒。”

薛振源见女儿竟当?着燕王的面反驳,脸色有些难看,他给了宜锦一个眼神,话虽不重,却让人?听着却并不舒坦,“妇人?在外,应当?以夫君为重,你怎得如?此?失礼?”

萧北冥瞥了老丈人?一眼,没接薛振源的话,品味着夫君两个字,不知?怎么觉得比她叫王爷、殿下好?听一万倍,他墨色的瞳眸映出点?点?亮光,“夫人?说的是,今日?还是以茶代酒为好?,谢过侯爷一番心意。”

他嗓音低沉,刻意放缓的夫人?二字,让宜锦心头一跳,忍不住抬头看他,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她脸上又有些发烫了。

薛振源尽显尴尬,一路上再也没开口说话。

前厅里,陆寒宵与宜兰相对而坐,见燕王夫妇前来,两人?一道行了礼,接着男人?们便聚在厅内,宜兰则是悄悄拉着宜锦的手,准备到园子里逛一逛。

宜锦有些不放心,她回看了一眼,萧北冥却一本正?经道:“夫人?去吧,我不饮酒。”

这句平淡的话语却令场面有些死寂。

陆寒宵怎么也没想到,往日?冷峻持重的燕王,有一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连站在后头的邬喜来与宋骁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自家殿下。

宜兰强忍住笑意,拉着她的手出去,见宜锦脸色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打趣道:“从前我还担忧燕王殿下太过冷厉,不够体贴,倒是我想错了。”

宜锦牵着阿姐的手,两人?慢慢走着,瞧着园中暮春的景象,残红零落,从府外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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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泉眼也变浅了些,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前世这个时候,她与阿姐即使相见,却也没有这般心情信步赏景。

宜锦看了眼阿姐,同?亲近的人?说起萧阿鲲,总会有些害羞,她小声道:“阿姐,他待我很好?,入门第二日?,他便将王府中馈交给我来管,连着外面的商铺也没有假手他人?。”

宜兰心里替妹妹高?兴,“见你如?此?,阿姐就?放心了。情爱或许有一日?会随时间逝去,但?中馈捏在手中却是实打实的,手中有银钱,往后不管做什么都有底气。”

宜锦问道:“那阿姐你呢?在陆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宜兰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知?知?与王爷过好?日?子就?成。阿姐在陆家,谁都不怕。哪怕是老夫人?,这些日?子晨昏定省,我叫她拿不出错处,她也奈何不得。更何况,有你姐夫从中周旋,一切都好?。”

宜锦听了这话,会心一笑,学着宜兰的样子打趣道:“这样看来,姐夫待阿姐也是很好?的。”

宜兰微微垂首,笑道:“说起来,阿姐还要谢谢知?知?。有娘亲的例子在前,我总觉得男子皆不可信,我才嫁入陆府的时候,想的全是如?何保全自己,也从没想过能?与陆寒宵白首与共,只是觉着,若有一日?过不下去,和?离也不会太难受。”

“他也察觉出我的用心,也曾闹过脾气,不肯入我房中。倘若不是我回府那日?,你从中劝说,或许他永远都不会与我推心长谈。”

“只是我那时心里想着,你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能?看得这样透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知?知?一夜之间长大了。若是娘亲能?见到今日?,不知?该有多高?兴。”

宜锦看着眼前温柔貌美的阿姐,眼底忽然有几分湿润,她其?实并不勇敢,上一世的她胆小怯懦,几乎没有替阿姐做过什么,以至于阿姐与姐夫上一世隔阂深重。

她握着阿姐的手,心中却无比庆幸,她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姐妹俩穿过庭中花圃,迎面便走出一个少年,他的脸褪去了青涩,开始逐渐显示出男性的棱角,多了几分刚正?之气。

宜锦下意识拦住少年,惊讶道:“阿珩,阿姐只是几日?没见你,怎么觉着你长高?了这样多?”

薛珩踮起脚尖看着两位阿姐,道:“阿姐,我听阿姆的话,每日?用膳多用一碗,如?今果然长高?了。阿姐,我已经学到四书了,很快就?能?参加童生试。”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宜锦不知?怎得,眼前一酸,她想起前世这个少年临终前仍在自责未曾保护好?两位姐姐。

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少年都在努力用稚嫩的肩膀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宜锦想要摸摸弟弟的脑袋,却又默默收回了手,阿珩已经是男子汉了,她不能?再将他当?做小孩子。

薛珩在外人?面前极为稳重,只有在两位阿姐跟前才稍显活泼,他拉着两个阿姐,高?兴道:“阿姐,徐阿姆今日?做了咱们最爱吃的水晶虾饺,还叫后厨准备了许多菜肴。”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阿姐,守方说,两位姐夫都给我带了礼物,你们可知?道他们送了什么?”

在陆府,人?情往来送礼这等事都由宜兰经手,这自然难不倒她,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自己瞧去。”

宜锦虽没有亲自备礼,但?是邬喜来却早就?将礼单给她看了,她只记得是一套文房四宝,但?却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她也笑了笑,“既是姐夫送你的,阿姐可不知?道是什么。”

话到此?处,守方恰巧抱着两个檀木盒子过来,薛珩便拦了守方,兴致勃勃地?想要看看两位姐夫送了什么。

萧北冥备的是一份文房四宝,一整套梅兰竹菊,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且东西都由工匠打造,刻着薛珩的表字。

薛珩瞧过后便爱不释手,眼中泛光,忙叫守方收起来放好?,生怕自己碰坏了。

宜兰送的是一张金弓,恰巧适合这个年龄的男子练习骑射,薛珩自小体弱,但?偏爱骑射,只是家中都担忧他的身子,因此?不许他骑马。

薛珩拿到那张弓,便忍不住上了弦,瞄准了不远处的鸟儿,半晌却又放下了,转而射向一旁果树上的果子。

尽管没有射中,他却仍旧笑着摸了摸脑袋,朝宜兰道谢。

宜兰见他模样滑稽,轻声笑道:“射箭这事,阿姐不懂。但?是你若向两位姐夫请教,或许能?得进益。”

薛珩眼睛亮了亮,“若是有机会,我定向姐夫们请教。若不是生来体弱,我一直想如?燕王殿下那般,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宜兰听了这话,想起那日?在宫中燕王与靖王比射箭的场景,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

燕王殿下箭术过人?,只是可惜……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知?知?身上,见她唇角含笑,并无落寞之色,才悄声问道:“知?知?,我听闻宫中数次派御医前往,燕王殿下的伤,现下如?何了?”

宜锦与阿姐对视,低声道:“宫中之人?,鲜有可信之辈。他的伤,只能?慢慢将养着。”

宜兰便已经明白话中的意思,园子里人?多眼杂,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宜兰也没有再开口询问。

恰在此?时,薛大前来通报,清平伯家谢公子前来拜访。宜锦出嫁后,谢清则仍旧半个月前来替薛珩诊断一次,没了柳氏做手脚,守方又照顾周到,薛珩的身子已经叫渐渐康泰,甚至乍看之下,与同?龄的少年也没什么区别。

薛珩待谢清则便如?同?待自己的亲兄长,即便他知?道谢大哥是因为宜锦阿姐的缘故才对他多番照拂,可他心中仍旧怀有感激敬佩之意,他忙亲自到前厅去迎。

宜锦宜兰也跟着回了前厅,她们到时,男客们围成一团,正?在瞧斗棋。

紫檀方桌上坐主位的两人?,一个是萧北冥,另一个是谢清则。

薛振源、薛珩薛瑀同?陆寒宵站在外围,正?瞧着两个高?手对决。

宜兰顿时也来了兴致,附在宜锦耳边说道:“我还从未见识过燕王殿下的棋艺,知?知?,你觉得他俩谁能?赢?”

这是宜锦自出嫁后第一次见谢清则,他仍旧穿着一身素衣,同?在外行医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人?比从前更清瘦了几分。

宜锦看着桌上焦灼的棋局,摇了摇头,她于下棋一事上一窍不通,上一世所?有的经验,也不过是想萧阿鲲在皇极殿时教她下的那几局棋,但?她却笑了笑,回道:“我猜我夫君能?赢。”

她没有称呼殿下,也没有称呼王爷,反而用了夫妻之间最平常的称呼。

女眷这边细微的谈话声对于萧北冥来说简直清晰入耳,习武之人?,耳力总比平常人?好?一些,萧北冥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看到对方执子的手僵了一瞬,便明白对方也也听见了知?知?那句话。

不知?为何,他竟有几分卑劣的欣喜。

当?下也没有再留情,几个回合不到,他便拱手,淡淡道:“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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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则却知?道他根本没让,对面这个男人?的棋艺确实胜出一筹,说出这番客气的话,是看在知?知?的面子上。

他微微顿了顿首,“燕王殿下棋艺高?超,谢某自愧不如?。”

话罢,他便离席,笑道:“陆大人?的棋艺应当?在我之上,不妨来一局。”

陆寒宵瞧着手痒痒,但?往日?里他可不敢和?燕王殿下下棋,今日?两人?都是以女婿的身份拜访岳丈,倒让他大着胆子应了一回战。

谢清则自席上退下,目光落在宜锦身上,见她面色红润,比在侯府时精神许多,想来在燕王没有苛待她。

放心的同?时,心底却又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他行至她身侧,还未等他开口,宜锦却先开口道:“兄长,还请借一步说话。”

谢清则自然应下,出门时,他回首瞧了燕王一眼,两个男人?的眼神对视,又电光火石般避开。

邬喜来跟在宜锦身后出了前厅,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宜锦先开口道:“我听阿珩说,这些日?子兄长一直替他看诊,实在是让兄长费心了。我和?阿珩没有亲兄长,可是在我们心中,你也同?亲兄长别无二致,这次回门,我和?夫君特意备了礼,你瞧瞧可喜欢?”

话罢,邬喜来便将紫檀木盒子呈了上去。

谢清则接过,却觉得这盒子沉甸甸的,他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整套银针,做工精湛,若没有个把月的功夫,做不成这样一套品相完美的银针。

可以说明,这份礼,几乎是燕王与知?知?成婚之前便早早备下了。

薛家每个人?,长信侯,薛珩,薛瑀,宜兰,包括连襟陆大人?,每个人?的礼,燕王都没有落下。

谢清则惊心于这个男人?缜密的心思,面上却不改颜色,笑道:“多谢王爷与王妃。”

宜锦听到他的称呼,笑道:“兄长见外了,你喜欢就?好?。”

谢清则握紧手中的紫檀盒子,明知?自己是多此?一举,却仍旧问了一句,“殿下他……待你好?吗?”

邬喜来听到这话,皱了下眉,却鼻眼观心,没有说话。

宜锦点?头,带着些雾气的眼睛明亮清澈,满是笑意,“兄长放心,他待我很好?。”

谢清则默默道:“那就?好?。”他唇畔泛起微微的苦涩。

宜锦道:“距兄长回燕京,也已半月有余,兄长何时回北境?”

谢清则来不及收起心底那抹苦涩,便回道:“祖母近来身子不适,我想陪她一段时日?,暂时还未定下回北境的时辰。”

宜锦听着这话,也不由有些担心,“程老夫人?身子骨一向健朗,上次我见她,她老人?家还神采奕奕,怪我这些时日?疏忽了,只叫芰荷送了礼去,却没去看看她老人?家。”

谢清则却微微笑了笑,柔声道:“祖母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是常事,她喜爱你,哪怕只是礼物,也比见我这个糟心的孙辈强多了。你不必挂心。”

说着,他便问道:“燕王殿下伤如?何了?”

宜锦道:“他是个打碎牙齿活血吞的人?,从来不肯叫疼,只有慢慢将养着,宫中派来的不顶用,也不敢乱瞧。我正?想问,若是兄长得空,改日?可否替他看诊?”

谢清则自然答允,“便是看在这套银针的份上,我也没有推脱的道理。只是怕他不肯看。”

宜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谢过兄长。

前厅内,陆寒宵瞧着对面脸色越来越冷,棋风越来越诡异的燕王殿下,他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心里叫苦不迭,输了三局,直到宜锦的身影再度出现,对面男人?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让了他一个平局,让他在宜兰面前不那么颜面尽失。

他忙抽身脱离了棋局,恰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一大伙子人?用膳,长信侯府上下忙作一团,等到用完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日?暮到黄昏时,两拨人?马才各自告辞回府,纵然宜锦舍不得宜兰和?薛珩,也只能?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但?马车晃晃荡荡,却没有朝着回府的方向,宜锦纳闷,问道:“这是朝云来观去的方向,殿下是要去拜访道长吗?”

萧北冥不太满意她的称呼,他更愿意她在岳父面前叫他的那声夫君,但?他没有开口,等到了山脚下,他才道:“大婚那日?,没有陪你拜过高?堂,是一憾事,今日?便当?着岳母的面,再拜一次。”

宜锦惊得说不出话,却在到达供奉母亲长明灯的云来观偏殿时红了眼眶。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薛振源,而是母亲乔氏,新婚那日?,薛振源不肯迎母亲的牌位回府,拜高?堂时,也只拜了他一人?。

这件事她放在心底,连芰荷都没说过,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明白她的心思。

这里没有亲朋满座,没有热闹喧嚣,也没有宫中司仪见礼,可是她却觉得心里像是升起了一团暖融融的火焰,就?好?像这十几年来,娘亲一直在她身旁。

最后一声夫妻对拜之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萧北冥看似沉稳,这时却也有了几分慌乱,他替她擦去眼泪,等到两人?心情平复,才踏上下山的路程。

到了半山腰时,燕京万户灯火已经燃起,黑暗与灯火相互映衬,勾勒出一幅壮观的宏图。

两人?坐在归途的马车上,路过集英巷的路口时,萧北冥目光沉沉,他低声问道:“知?知?,就?是在这个街口,那日?烟雨朦胧,你提裙向我奔来,像是看到了故人?。你那日?,已知?道我的身份,是特意来寻我的,对吗?”

他并不是大意之人?,在这之前的那些年,他曾经查遍了燕京闺秀的名录,也没找到那个在山洞中割血救他的小姑娘。

可就?在七年后的某一天,她忽然就?出现在他眼前。她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身边的人?,甚至能?出言提醒他提防宫中派来的御医。

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但?他却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不理智,不严谨的决定。

宜锦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潭的凤眸,心跳得极快,她在他深沉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等到下一刻,就?在她以为眼前之人?要质问她时,男人?却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他们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他垂首,修长的指尖在她娇嫩的唇瓣上抚了抚,最终在她耳畔轻声道:“知?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选择了我,从今往后,都不能?弃了我。”

他长睫微颤,投下一片阴影,“你要对我负责。”

第62章哄人

暮春的月光如纱轻盈,撒在夜风轻拂的林间,投下婆娑摇晃的树影。马车穿过金陵河那一排排柳树,便进了集英巷,庄严肃穆的王府门前点了夜灯,门?房仍候着,远远见王府的马车归来,忙开了门?前迎。

宜锦由芰荷扶着下了马车,夜色掩住了她红润的面颊和失了唇脂的唇,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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俑者下了车,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格外淡定地朝她望去。

宜锦却没有他那般厚脸皮,做贼心虚似的低下了头,生怕底下人看?出异常。

芰荷适时出声化解了尴尬,“王爷,王妃,后厨备了些膳食,可要用些?”

宜锦哪里有什么心思用膳,她只想快些回荣昆堂整理妆容衣衫,她道:“不必了。”

萧北冥看?向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也?道了声不必,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回了荣昆堂,留下身后众人一头雾水。

芰荷虽不解,想着姑娘不用,后厨的膳食也?不能浪费了,于?是便对?着宋骁等人道:“几位大人今日随行甚是辛苦,后厨备了酒菜,还请几位自?便。”

宋骁看?着眼前这个容貌静美的姑娘,她距他?仅一步之遥,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淡雅的眉眼轮廓,不知为何,他?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而去,等她快要消失在转角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大步迈去,出声道:“芰荷姑娘请留步。”

芰荷听见有人唤她,下意识回了头,瞧见来人的模样,问道:“宋大人找奴婢是有什么事吗?”

宋骁定了定神,低声道:“多谢姑娘这些时日对?我母亲的关照。”

芰荷心中疑惑,仔细瞧了宋骁的眉眼,才略带吃惊道:“原来,蔡嬷嬷是宋大人的母亲?”

她这才明白为何后院的女使们都不怎么搭理蔡嬷嬷,却又不敢苛待蔡嬷嬷。

她从后厨两个小女使口中得知,燕王殿下这次在北境遭了埋伏伤了腿,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战马被人做了手脚,而那个做手脚的人,正是殿下的乳母蔡嬷嬷。

蔡嬷嬷为了走失多年的亲生儿子,听信宫中那人的吩咐对?战马做了手脚,事后燕王虽未惩治她,她却自?己?废了一只眼,也?不肯与那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子见面。

她心中虽然?也?不耻蔡嬷嬷所为,可亲眼见到那瞎眼老妇孤苦伶仃一人,又想到老人做错了事,可也?是出自?一片慈母心肠,难免对?这妇人多了几分同情,平常后厨多做了膳食,也?多送一份过去。

但那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担不上宋大人这声谢。

宋骁颔首,声音带了几分沉重,“她是我的母亲,为了寻我做了错事。燕王殿下没有怪罪,还让我练习武艺,随身侍奉。只是母亲不肯见我。多谢芰荷姑娘这些时日对?她的照顾。”

芰荷从未被人如此答谢过,她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眉眼俊朗的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也?没有做什么,宋大人客气了。蔡嬷嬷身子不好,却又不肯好好用药,大人若是有空,也?可时常探望,没有哪个母亲会真的不愿见自?己?的孩子。”

宋骁听她说这番话,喃喃问道:“真的吗?”

芰荷肯定地点点头,她微笑道:“嬷嬷定然?也?想见到大人,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每次嬷嬷闲时,都会朝演武场的方?向愣上许久。”

宋骁心中一紧,半晌,他?回道:“多谢芰荷姑娘告诉我这些。”

话罢,他?低下头,自?腰间取出一支瞧着有几分陈旧的朱钗,“我没有什么可答谢姑娘的,唯有这支朱钗,是幼时我自?己?做来防身的,按动这个机关朱钗便可化作一支小刀。今日赠与姑娘,可作防身之器。”

芰荷见那朱钗有了年头,又是眼前人随身携带,便知道此物于?他?而言意义恐怕非凡,她不敢收,钗的主人却已将那东西塞进她手中,等她抬起?头时,那人只剩一个背影。

芰荷看?向掌心的朱钗,只觉得沉甸甸的,同时心底又不禁疑惑,在被殿下带回王府之前,宋大人幼时到底在何处谋生,小小少年,又是在哪里才需要自?制一把朱钗用来防身?

她摇了摇头,将心底的疑问压下,收好那支钗子,打算等下次碰面还给他?。

芰荷回了神,忙往荣昆堂赶去,往日姑娘梳洗沐浴都需要她来服侍,今日在这耽搁了许久,不要误事才好。

宜锦一路到了后院,夜色掩映下,路过的内侍向她行礼,只觉得王妃有些行色匆匆。

入了内室,她便落坐在妆镜前,铜镜中的女子气息不均,面色绯红,唇瓣上的唇脂早已被人吞吃入腹,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宜锦忙用帕子擦了擦唇,将上头的唇脂彻底擦净。

但她想起?马车内那个绵长而又激烈的吻,却依然?有些失神,以她的经验来看?,萧阿鲲定然?有哪里不对?劲,但在马车上他?虽然?举止野蛮了些,多余的话却一句没说。

她想不出缘由,便叫了热水沐浴,芰荷忙吩咐后厨烧水。

萧北冥跟着入了内院,但到了廊下却停下,看?向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的邬喜来。

只一个眼神,邬喜来便明白了主子的心思,他?谨慎地斟酌用词,小声道:“殿下,今日王妃同谢家公子就说了几句话,送的礼也?是您亲自?备的,并无失礼之处。”

话罢,他?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丝丝羞愧,忍不住低下了头。

萧北冥神情冷淡,他?的指节无节律地敲在扶手上,声音也?十分平静,“说了哪几句话?”

邬喜来凭着回忆一一说了。

萧北冥的脸色渐渐有了细微的变化,姓谢的既然?问出那句话,便是仍旧对?知知存了心思。

萧北冥不知怎得开始有些烦躁。

他?忍不住想,若是今日换成谢家公子,知知是不是就会主动提出一起?回门?。

平心而论,谢清则出自?清平伯府,仪表堂堂,为人温润体贴,而他?萧北冥除了皇家的身份,现下似乎没有一样能赢得过谢清则。

他?不明白那日杨柳拂堤,微风细雨之时,知知为何那样坚定地奔向他?。

他?甚至不敢去想,为何知知肯选他?。

甚至在某些时刻,他?能感觉到,知知在透过他?看?着别人,就仿佛她所看?的那个人,与他?长着一样的面庞,经历过许多刻骨铭心的往事,而那些往事,他?一概不知。

有太多疑问积压在心底,但他?却不能开口去问。

萧北冥阖上眼眸,等那种?焦灼的情绪被压下,他?才道:“无事,你下去吧。”

邬喜来跟在他?身边多年,怎么会感觉不到主子心神的波动,他?垂首行礼告退,却又忍不住劝道:“殿下,您别嫌老奴啰嗦。人呐,总喜欢对?着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往事已不可追,眼下的这些事,这些人,才是值得珍惜的。”

萧北冥瞧着邬喜来的背影,目光渐渐移到一旁的假山旁,知知曾说要在这里辟出一块地建水阁,工匠们今日已经动工,水阁的雏形也?可见一斑,今日回府时,沿途的灯笼也?都换了新?的,比往日更加明亮。

这座陈旧而又肃穆的府邸开始因为女主人的到来而焕发新?的生机,就像他?先?前死水一般一成不变的生活,如今竟也?开始因她而生起?波澜。

他?收回目光,内心恢复了平静。

邬喜来说的不无道理,那些往事都已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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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该在意。

他?如往常一样进了内室,目光逡巡,却没有发现知知的身影,等听到净室内细微的水声,他?收回目光,寻了本书坐在书案前静静看?着。

宜锦在净室内沐浴,热气氤氲,她的肌理在花瓣的映衬下如冬日的初雪一般洁白,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她嫩藕般的脖颈处多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牙印,但因为她肤色莹白,就显得这处牙印格外刺目。

芰荷瞧见了,低低惊呼一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一大块红痕?”

宜锦脸上有些发热,她用手遮了一下,道:“许是被蚊虫盯的。也?不疼,不用管它,等明日就好了。”

芰荷嘟囔着:“都入秋了,这些蚊虫还这样毒,等明日我用驱虫的香料将屋里内外都熏一遍。”

宜锦有些心虚,但想起?马车上那人放肆的举动,又有些幸灾乐祸,这只“蚊子”被芰荷骂,可一点都不冤。

想到这,她嘴角的笑意忍得格外辛苦,半晌,她想起?萧阿鲲在马车上异常的举动,忍不住问道:“芰荷,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殿下有些奇怪?”

芰荷回想了一番,停下了替宜锦更衣的动作,道:“殿下今日确实有些奇怪,在侯府下棋时,给了陆大人好大一张黑脸,但是等姑娘与宜兰姑娘回来,他?又忽然?好了。”

话罢,她又添了一句,“今日姑娘与谢公子谈话,我本想陪姑娘一起?的,但是邬公公却主动替我去了。”

宜锦穿好了寝衣,听到这话,手上动作顿了顿,她仿佛知道了萧阿鲲异常的根源,可回想与谢家兄长那番对?话,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为何萧阿鲲却如此在意?

她的发尾有些湿润,芰荷替她擦干了些,宜锦披着发走出净室,她卸去妆容,与白日的端庄全然?不同,多了一丝未施粉黛的纯净与脆弱,沐浴过后淡淡的栀子清香更添几分清丽。

她如往常一般上了床榻,托腮看?着那个仍在书案上看?书的男人,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他?翻页,便知道他?的心思根本没在书上。

芰荷正叫骆宝换水,萧北冥却搁下手中的书,忽然?出声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芰荷虽不放心,但一想从王爷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应当不会做伤害姑娘的事,她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内室。

内室只剩下夫妻二人,却有些过于?安静,萧北冥如往常一般熄了灯,知道宜锦怕黑,因此留了床头的一盏。

盈盈灯火下,宜锦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屏风后净室内的男人窸窸窣窣更衣的声音,高大健硕的剪影映在屏风上,令人浮想联翩。

宜锦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但想到他?在马车里做的那些事,却又有些不甘心,萧阿鲲都对?她那样了,她现在只是看?两眼,再说了,眼前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有什么看?不得的?

她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瞧着那道剪影,听着哗啦的水声,很?快男人便穿上了衣服,因为腿伤,他?的某些动作总是显得很?艰难,宜锦看?着,却忍不住心疼。

萧北冥借着微弱的烛光到了榻前,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忍不住停住了动作,他?的双臂撑在榻前,因为腿伤,他?习惯了用双臂作为支点,可他?同样知道,这动作并不美观。

他?几乎艰难道:“知知,你别看?我。”

宜锦不知怎么的,鼻子忽然?一酸。

她没有为难他?,轻轻侧过身,“我不看?你。”

萧北冥上了床榻,宜锦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她转过身,玉白的指尖抚上他?的额头,那里除了沐浴后的水汽,还有汗珠,宜锦眼底有些湿润,轻声问道:“还疼吗?”

萧北冥握住她作乱的手,嘴角微微扯了扯,沉声道:“早就不疼了。”

宜锦有些怀疑,上了手,“那让我摸摸。”

萧北冥仿佛被人下了定身咒,他?没来得及阻拦她的手,她的手只是随意触碰到他?的大腿,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像是一只离开了活水的鱼,有些呼吸困难。

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终于?逮住她的手,却又不敢用力,只能沙哑着声音无奈道:“知知,真的不痛了。你别摸了,好不好?”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宜锦见状,也?不再逗弄他?,她怕引火烧身,明日没有颜面出门?,但萧阿鲲今日的反常,她今天一定要弄明白。

她开口问道:“今日我和谢家兄长说话,你叫邬喜来去听了,并且他?回来还告诉了你,你不高兴了对?不对??邬喜来都同你说什么了?”

萧北冥掰开她的手指,神色依旧淡定,“没有生气。”

“那你是承认叫邬喜来去听墙角了?”

萧北冥:……

宜锦托腮,眼睛眨巴着看?他?,笑道:“那就是生气了?”

萧北冥:……

她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口,“今日下棋我都赌你赢了,去见谢家兄长也?不过是问他?何时有空能替你治腿伤,萧阿鲲,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小气?”

萧北冥忽然?觉得晚间堵在胸口里的那口气尽数消散了,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以至于?她能清晰地触碰他?的每一次心跳,他?抬眼,眼底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光亮,“知知,我只是觉得,你像一束凿开黑暗间隙的光,来得那样突然?,那样不真实。他?……很?好……”

只言片语,宜锦却全然?明白了眼前人在想什么,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认真,“萧阿鲲,谢家兄长是很?好,他?饱读诗书,体恤世人,有医术更有仁心,可他?不是你。”

最?后那句话回荡在萧北冥耳边,他?喉结动了动,眼睫微颤。

“萧阿鲲,也?许你不信,但我总觉得,自?己?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见你。别人再好,可那都不是你。”

“还有,倘若下次你想知道我同谢家兄长说了什么,也?不必再让邬公公跟着去了,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萧北冥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见到谢清则。

宜锦见他?应下,终于?满意了,在他?唇畔落下一吻,“好了,既然?不气了,那就早些睡下吧。”

她翻了个身,正准备进入梦乡,腰肢却忽然?被身后的男人搂住,他?的臂膀像烧热的铁钳,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声音莫名?低沉,带着些微不为人察觉的沙哑,“知知,我难受。”

宜锦:……

第63章书房

第二日,辰时已?过,芰荷瞧着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阳,又瞧了一眼没有丝毫动静的卧房,不?由得纳闷,往日姑娘最多睡到卯时三刻便起身,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叫,下一刻,便见王爷推着轮椅出来了。

她欲开口请安行礼,却听王爷压低了声音吩咐道:“王妃昨夜睡得晚,若前面有事回?禀,延到午后?。”

芰荷点头应下,瞧着殿下的背影,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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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记得姑娘昨夜不到酉时便沐浴完毕了,姑娘向来不?晚睡的。

想起昨夜姑娘脖子上的红痕,她忽然?福至心灵,想通了什么,脸色有些红,她昨夜还疑惑,哪有那么大的蚊子咬出那么大的红痕,好么,这只“蚊子”果然?够大的。

宜锦一觉睡到晌午,平躺在床榻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又酸又痛,像是被棍打过似的,眼?皮子也睁不?开,但瞧着外面日上三竿,她也不?好意思再赖床了。

虽然?王府没有长辈需要?晨昏定省,但她也不?能如此懈怠,昨日约了商铺的几?个掌柜交账,眼?下这时候,恐怕掌柜们都来过一趟了。

她起了身,一股凉嗖嗖的感觉令她一惊,垂首瞧了一眼?,小衣早已?被褪下,隐约现出红痕,昨夜的酥麻与战栗似乎仍旧残存,她忙用锦被盖上。

宜锦翻找出那件小衣,濡湿的触感让昨夜的记忆又涌入脑海,炙热的喘息声与那一声又一声知知让她的脸烧得通红,她动了动酸痛的手腕,像是触电般将那件小衣丢在一旁。

小衣显然?是不?能再穿了。

她欲起身去柜子里拿干净衣裳,却瞧见外头天光大亮,一时有些羞囧,便低声唤了芰荷。

芰荷取了干净的衣衫,眼?睛不?经意间扫到自?家姑娘雪白?香肩上的印痕,忙低下了头。

宜锦换了衣衫,净面上妆,梳了发髻,面如红霞,春光拂面,一双杏眼?水光盈盈,芰荷瞧着愣了好一会儿。

宜锦见状,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哪出了差错?”

芰荷摇了摇头,“姑娘同从前不?太一样了。更……更漂亮了。”

宜锦看她一眼?,抿唇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她捏了捏芰荷软乎乎的脸蛋,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蔡嬷嬷那里安顿好了吗?”

芰荷微微一愣,想起同宋大人的谈话,心中?也有些犯愁,她道:“都安顿好了,只是蔡嬷嬷每日仍闭门不?出,连宋大人都不?肯见。”

宜锦叹了口气,“她心中?有结,这是难免的。殿下虽然?未曾发话处置,可是府里上下的冷刀子,也已?叫她吃尽了苦头。但她毕竟是殿下的乳母,殿下没发话,旁人不?可擅作主张。”

她知道蔡嬷嬷其实心性不?坏,只是关心则乱,当初蔡嬷嬷好不?容易从太后?那里得到亲生骨肉的消息,一时走了弯路做下错事,自?废一目,令人唏嘘,前世今生,她虽怨她做了错事,却对这个老妇人恨不?起来。

这个老妇人,曾经也真?心待过萧北冥,即使后?来神志不?清,她也能记得他幼时的每一桩小事,记得他曾被人夺走的爱宠小鹰,以至于在严寒的冬日,她也要?护住那只嗷嗷待哺的幼鹰。

想到这,她垂眸道:“往后?你若闲了,时常去瞧瞧她。”

这一世,若芰荷能与宋骁圆满,蔡嬷嬷的传家玉佩,也许便能亲手交给他们了。

一阵觳觫的风透过窗棂吹进来,青瓷花瓶里的栀子轻轻晃了晃,宜锦收起妆奁,道:“也该到用膳的时候了,咱们去正堂吧。”

到了前厅,骆宝忙叫后?厨上了午膳,宜锦落座,瞧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膳食,出口问道:“殿下和邬公公呢?”

骆宝垂首道:“回?王妃,殿下用过早膳了,同邬公公去了书房,说是有事商议。”

宜锦哦了一声,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忽然?也不?香了,她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几?口,便叫人撤下去了。

用过早膳后?,外间几?个掌柜的又派二门上小厮递了口信来,宜锦便在前厅接待,命人上了茶水糕点。

前后?共进来十来号掌柜,皆着锦衣,年纪最?轻的也已?过而?立之年,一行人给宜锦行礼请安,举止虽挑不?出错来,但心中?却对这个王妃并无?多少敬畏,一来小王妃年纪轻,瞧着也不?像是会管家的样子;二来王妃出自?没落侯府,生母早逝,恐怕也没学会掌管中?馈的门道,这样一想,这几?个掌柜没一个将新入门的王妃放在眼?里。

但几?个掌柜在商言商,都是商场上的人精,深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因此多多少少都随了礼,皆是店中?售卖的上等货,任谁也挑不?出错。

宜锦瞧着堆成小山的礼品,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她知道这些人没将她放入眼?中?,但她并不?着急,只是开口道:“诸位都是替王爷做事的人,这些年来都辛苦了,今日见诸位掌柜,不?过是想谈谈心,都落座品茶,不?必拘谨。”

掌柜们见王妃如此客气,心中?便更加拿定主意,为首留着美髯,一身灰色蜀锦袍的李掌柜落了座,其余掌柜便也都不?再客气,一一落了座。

宜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人,便也能窥出一二分来,虽都是掌柜,品级职务并无?差别,但诸位掌柜却都隐隐有些尊李掌柜为首的意思,宜锦想起账簿中?记载的流水,王府私账上的流水几?乎有四分之一都是从这位李掌柜手上过的,且李掌柜资历最?老,手下经营的更是旱涝保收的营生。

她开口道:“听闻李掌柜祖籍徽州,徽州出名茶,恰巧我这里得了些新进的猴魁,便赠给李掌柜尝一尝。各位掌柜也都有一份。”

芰荷闻言,便将先前备好的礼分发下去。

众掌柜面上含笑,都起身谢过。

宜锦见了底下这群人的反应,也实属意料之中?,这些掌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怎么会稀罕猴魁茶叶,但她今日本就不?是为了送礼,先礼后?兵,才是兵家之道。

等寒暄过后?,宜锦便指了指桌上几?摞厚厚的账簿,笑道:“王爷前些日子才将这中?馈之事交给本宫,也是体?谅本宫初入王府,今日才大费周折请各位过来帮本宫理一理账目。这些账目,本宫都瞧过了,除了旧年的账目有些不?对,其他倒是挑不?出错来。”

话到此处,为首的李掌柜脸色终于变了变,他拱手道:“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一年的账?”

宜锦似笑非笑,翻开账簿,低声道:“不?往远了说,就从去岁的账上,李掌柜掌管的八家铺子,有绸缎、酒楼、车马等,其中?有五家铺子都在亏损,可本宫对过店中?的出货记录,即便按照世面上最?低盈利来算,多少也该有些进项的。”

宜锦知晓,之前这些账目虽然?萧北冥极少过问,但有蒲志林把?关,定然?不?会出错,这些掌柜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阳奉阴违,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掌柜并不?将她一介妇人放在眼?中?,想糊弄她罢了。

李掌柜拱手,面上镇定没有慌张之色,他只将那些天衣无?缝的账面交给了王妃,料想一个深闺妇人,又怎会懂商铺经营之道,但他没想到,王妃竟能想到绕过流水账簿去查出货记录。

账面可以做的滴水不?漏,可燕京水路发达,由汴河出货皆要?向朝廷报备,两边一经对比,实际出货多少,该盈利多少,都一清二楚。

李掌柜心中?一惊,便也明白?,这位王妃虽年纪轻,可却不?是好糊弄的主,他思虑一番,便道:“可否一观王妃手中?的账簿?”

宜锦欣然?应允,芰荷将账簿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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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柜翻阅了一会儿,便拱手致歉:“回?王妃,应是看管账簿的先生将旧年的账簿弄混了,还请王妃恕罪,稍后?属下会亲自?将账簿送来。”

宜锦一早也料准了他的说辞,但也没有为难,毕竟这是殿下用了好些年的老人,他们信不?过她这个新入门的王妃,也是自?然?,她不?咸不?淡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本宫知道自?己年纪轻,才入府,你们心有疑虑也是人之常情,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若阖府上下都这样互相猜忌,如何能够替王爷办好事?”

李掌柜一干人等又都请罪,宜锦只是挥了挥手,“今日就议到这里,等你们送来了新的账簿再说。”

李掌柜忙应下,乌泱泱一群人退下去,出了府门,几?个小掌柜才问道:“王妃只说出货对不?上,却没有十足的证据,为何李兄便俯首认错了?咱们来时不?是说好了要?一致对外的吗?”

李掌柜抚了抚美髯,摇了摇头叹道:“你们果真?愚钝,几?家铺子的出货记录皆是蒲大人掌管,若无?王爷首肯,蒲大人又怎敢将这些机密要?件给王妃娘娘过目?王爷都发了话,你们还要?叫什么劲?今日王妃娘娘不?计较,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往后?再如此怠慢,恐怕就不?是今日这等局面了。”

底下几?个小掌柜方如醍醐灌顶,一时间汗流浃背,王爷治下甚严,从不?容情,若今日是王爷碰上他们耍小聪明,这掌柜也就做到头了。

芰荷送完客,回?到宜锦身侧,不?解问道:“姑娘,这些掌柜耍花招,如此不?敬,为何姑娘不?曾向王爷提起?”

宜锦看着她,摇头笑了笑,“告诉王爷,他们碍于王爷的威严,表面上或许会顺从,可心中?却会更加低看我。”话罢,她合上手中?的账簿,低声道:“更何况,他已?经足够辛苦了,夫妻一体?,我又怎么能万事仰仗他。”

她知道,这些时日他看似在王府休养,可心里并没有放下那场失败的战事,也没有放下曾陪他一起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兄弟,反而?那些痛苦,都如无?声的雨点砸在他心上,不?可与人说。

芰荷从自?家姑娘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了无?限心疼,她的心也忍不?住纠在一处。

宜锦没有再多说,恰巧快要?到月底,府中?要?清账,要?给下人们发月例,她将手中?的账簿递给芰荷,“你对一下这个月的账,瞧瞧可有疏漏之处。”

芰荷有些不?解,她记得月中?的时候姑娘就已?经将账算好了,为何还叫她再算一遍?

似是看透她的不?解,宜锦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真?的甘心只做我身边的女使?”

芰荷瞪大眼?睛,听出宜锦话中?的意思,但她的头却摇得像个拨浪鼓,“芰荷就想一辈子在姑娘身边。”

那账本在她手里仿佛烫手山芋,宜锦却按住了她的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温柔,“方才你也瞧见了,十几?个掌柜都是男子,他们打心底里不?信女子也能算账,也能管好铺子。女子在这世上本就活得艰难,多学一门技艺并不?是坏事,况且我心底深信,你能做好这件事。日后?你学成了,也可以替我管铺子,不?是吗?”

芰荷听着这话,想起方才那些掌柜轻视的模样,也不?禁咬住唇,她收下账本,暗下决心,她会好好学,成为姑娘的左膀右臂,叫那些人再也不?敢看轻女子。

宜锦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想起前世她走后?芰荷整日郁郁寡欢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慨。

上辈子,芰荷活得太辛苦了,她记得所有人的喜悲,却唯独忘了自?己。

*

书房内,蒲志林看着冷冷清清,仿佛要?成仙似的的主子,不?禁叹了口气,似乎只有在王妃身边,主子才能像个人。

半晌,萧北冥才道:“外头那群掌柜有傲气,恐怕不?会轻易服人,王妃年纪轻,性子软,还需要?你从旁协助。”

蒲志林听出他话中?的袒护,笑道:“殿下不?必忧心,王妃娘娘冰雪聪明,区区几?个掌柜,应付得来。前些日子,娘娘吩咐芰荷姑娘向属下取了出货文书,想来早已?想到几?个掌柜会刁难,也有了应对之策。”

宋骁在一旁听见芰荷二字,板正的身姿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但他照惯例禀报道:“殿下之前叫属下留心的游医,近日常出没于大内皇极殿,章皇后?将其荐给了陛下,陛下痛风之症一直未愈,经这游医诊治竟好了大半,现已?受封太医院院判。”

萧北冥闻言,手中?的古籍翻了一页,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事实上,宫中?的一切,他都丝毫不?放在心上。

眼?下,他不?过是隆昌皇帝和章皇后?眼?中?的弃子,也无?人会在意弃子的想法。

谋士段桢摇了摇手中?羽扇,观察着自?家殿下的神情,自?从北境乾马关一役被暗算后?,殿下已?对陛下和皇后?娘娘再无?一丝期望,虽然?未曾在言语上直抒,但他能察觉到殿下的痛苦与挣扎。

这痛苦与挣扎不?仅来源于天家的血缘,更来自?于不?良于行的双腿,这种痛苦在王妃入府后?变得更加隐秘。

但段长安是何许人也,他当初既然?选择出山追随眼?前之人,便不?会轻易放弃。

他有无?数次机会劝殿下振作起来,可是他都没有开口,直到眼?下这个时候,他觉得是个好时机。

他轻摇羽扇,低声道:“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还请屏退左右。”

蒲志林瞧了眼?段桢,又瞧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宋骁,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在萧北冥示意后?,他与宋骁便顺从地退出内室,边走还不?忘嘟囔两句,“段兄也真?是,神神秘秘,有什么是咱们听不?得的?”

室内只余二人,几?乎可闻针尖落地声,段桢将羽扇搁置在书案上,自?宽袖中?取出一纸书信,经火舌炙热后?,露出熟悉的字迹,他将信纸递给萧北冥,“殿下,北境来信了。”

只短短几?个字,萧北冥便抬首,露出那双深邃的凤目,他接过信纸,心境不?似先前平稳。

泛黄的纸张似乎仍带着北境的沙尘气息,写信之人的执枪弯弓的手写出的字也格外遒劲,格外熟悉,他一字不?落地读完,神情依旧淡漠,但握住信纸的力?道却忍不?住增了几?分。

段桢道:“殿下离开北境也不?过月余,可转眼?之间,局势已?更迭。当日我军被困乾马关,朝廷援军粮草迟迟不?至,掌管粮草羁押之人是章琦门生,在战马上做手脚的人是受皇后?示意,而?陛下心如明镜,却只作未闻。殿下听从皇命卸了帅印,可北境的局面却更加糟糕。”

“魏燎将军冒险将信送至燕王府,唯今破局之计,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段桢没有明言,可萧北冥却从魏燎信中?明白?了眼?前人未曾明说的话。

只要?隆昌皇帝还在位,章皇后?仍位主中?宫,北境之战便无?转机,那些曾陪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也白?白?在北境磋磨生命。

可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这条路是要?以鲜血为代价,只能胜,不?能败。

他没有说话,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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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背光处的面庞因火烛而?扑朔迷离,只是静静注视着信纸在火盆中?渐渐化为灰烬。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段桢没有再劝,他知道殿下自?己会考量,因此,他只轻声说道:“前些天,王妃曾召见属下,即将入夏,北境瘴毒是将士们心头大患,可预防瘴毒的药草却迟迟不?到,王妃知晓殿下忧心,因此已?将陪嫁的田庄田地等折合成金银,托属下与蒲先生购买草药。”

得知殿下这门婚事,他们这些门人虽嘴上不?说,但都觉得是长信侯府高攀,可只这短短几?日,却颠覆了段桢对于女子的认知,能得薛氏女为王妃,是王府之幸,殿下之幸。

萧北冥眉头微锁,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他用手抚了抚太阳穴,低声道:“今日之事,本王会考量,你先回?去。”

知知心细如发,他担忧的事情瞒不?过她,可这些事,她没有开口跟他说,只是默默变卖自?己赖以倚靠的陪嫁,替他解忧。

他做了他尚在犹豫的事。

如今燕王府一举一动,皆在大内眼?皮子底下,他明明为北境战况忧心如焚,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只怕弄巧成拙。

隆昌皇帝忌惮他,哪怕他出资替北境将士采买药材,父皇也只会觉得他收买人心,意图不?轨。

可是知知却替他做了。

她不?是不?知道此事的风险,只是在她眼?中?,这件事值得去做。

萧北冥阖上眼?眸,他的手放在毫无?知觉的腿上,外间忽然?传来邬喜来的通报,说是王妃来了。

他睁开双目,怔愣的瞬间,只见知知着一身夏装,提着食盒,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这是宜锦第一次在白?日里来书房,她的目光无?意落到那张床榻上,却忽然?想起了新婚夜的场景。

她忙移开目光,将食盒放在书案上,“我做了红枣银耳羹,便想着给几?位先生也送一些,没有打扰你们议事吧?”

萧北冥不?喜欢甜食,但接过宜锦手中?的碗,他却给足了面子,一饮而?尽。

萧北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姑娘,一身浅绿的夏装穿在她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他的嗓音莫名低沉,“没有打扰,都议完了。”

宜锦在他身侧跽坐而?下,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只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但下一刻,男人宽大的臂膀却忽然?将她揽了过去,她的心跳得有些快,那微凉的唇顺着她的唇渐渐向下,逐渐沾染了一丝热意。

他的俊脸就在她眼?前,近到能看见肌肤的纹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沉香气息,她一只手攥住他的臂膀,好使自?己不?至于狼狈地挂在他身上,但萧北冥似乎乐于见到她狼狈的模样。

他沿着雪颈一路向下,浅绿的夏装质地轻薄,领口开得也大些,他的鼻尖几?乎触到她漂亮的锁骨,唇与鼻息都带上了灼热的温度,令人几?乎酥麻。

宜锦仍有残存的理智,她还没忘记邬喜来与几?位先生还在书房外候着,她若是时间久了不?出去,傻子都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

她下次还是要?体?体?面面见几?位先生的。

宜锦抱住萧北冥的腰身,借势躲在他怀里,像是一只藏在树洞的小松鼠,只是没人瞧见,她白?皙的面庞红得像熟透了的果子。

萧北冥的胸膛起伏着,但他没有再继续,只是默默抱着她,大手抚着她柔顺的乌发,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知知。”

感激的话语藏在心底,却尽在不?言中?。

宜锦仰首看他,他的眼?睫似是低垂的蝶翼,又长又翘,倘若让宜锦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会勾人的男妖精。

她受他蛊惑,在他眼?睑上轻轻落下一吻,不?知怎得就说出了口:“小妖精……”

萧北冥的目光变了又变,等宜锦察觉到不?对劲,却已?经晚了。

第64章唯一

萧北冥上身靠在官帽椅上,宜锦攀着他的臂膊,衣衫有些凌乱,半窝在他怀中,他的下颚抵在她额头,温热的鼻息并不平稳,他蹭了蹭她的脑袋,“谢谢你,知知。”

少年时,他受身份所累,从无?一刻安稳,但就在眼下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安心。

哪怕此时他心潮难平,但只?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便已能压下炙热的情|欲。

良久,他的手抚过她白皙的肩,眼睫颤了颤,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替她正了正衣衫,“采买草药一事,我已同蒲先生商议妥当,你别担心。王府私库仍丰,不需要动用你的嫁妆。”

只?有无?用的男人才?会动用妻子?的陪嫁。

宜锦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怔了怔,她做这?些,其实只?是不想他如前世一般陷入两难,若没有那场疫病,他便不必再背上前世坑杀降兵的罪名。

这?一世,她只?想他平平安安,清清白白。

萧北冥透过?她那双澄澈的眼看出了担忧,以及一种莫名的伤心——这?种伤心,第一次长街相遇时,便已藏在她眼中。

寻常的闺阁女儿,怎会懂北境瘴毒,可?蒲志林说,此事是知知先提起的,她像是预判了什么,并提前做出防范。

若北境瘴毒成势,守边驻军必定?自?乱阵脚,最可?怕的是,病症相互传播,届时不仅军中危险,边境百姓也难逃厄运。

预防瘴毒,是极其重要,先前却被人忽视的事情。

她浑身上下充满了疑点,可?是只?有一件是他确信的事:她待他至诚。

只?这?一件事就够了。

自?书房出来后,宜锦便再不敢白日里去?探望自?家夫君,芰荷最是心细,瞧见自?家姑娘从书房里出来时发髻不是初时的模样,连湘裙都多了几分褶皱,心底明镜似的,跟着也红了脸。

好在她在书房里待的时辰并不算长,蒲志林与段桢等人倒未发现什么异常,只?面色如常地?朝她行了一礼。

若说从前段桢待这?位新入门的王妃是表面敬重,那么在他得?知王妃竟然愿意以私库银两购药后,他打心底里生出了敬佩。

宜锦待这?两位先生也极为尊重,她免了礼,道:“瘴毒之?事,还劳烦两位先生,若有所需,可?随时开?口。”

段桢摇了摇羽扇,听王妃说话这?样客气,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躬身道:“王妃言重,我等身为下属,自?当为殿下分忧。”

两人又寒暄几句,宜锦知道他们拜见,定?然有要事相商,她也不欲打扰,便自?行告退。

离了书房,前头又有小厮来报,说是几位掌柜亲自?送了账簿来请王妃核对,宜锦没有见人,只?是叫人将账本接了过?来,回荣昆堂看账本。

正值盛夏,荣昆堂的改造也算竣工,庭院中间通了水道,引入一处活水,临水建了一处水阁,再远一些,是榆木建的花廊,新移栽的花木还未盛放,但地?锦早已爬满了花架,日光穿过?浓绿的荫蔽,投下清透的绿影。

宜锦与芰荷翻阅账簿,不经意看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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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的风景,她手下的动作停滞了几分,不久前,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大?雪和寒冷的冬季,眼下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倘若往后的日子?就这?样平静下去?也极好,可?是燕京真的会这?样平静下去?吗?

那场血流成河的宫变,真相到底是怎样呢?

芰荷见自?家姑娘发起了呆,贴心道:“姑娘若是累了,便去?歇一会儿,剩下的账簿也没多少了,奴婢来看。”

宜锦回神,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姑娘身上,只?要是她希望芰荷做的,这?个傻丫头必定?会全力以赴,从不懈怠,如今她只?要有机会,便会主动看账。

宜锦微微一笑,“方才?那些账簿,你瞧出什么来了?”

芰荷一副苦思状,道:“这?次掌柜们送来的账簿一半真一半假,无?论是绸缎庄还是酒楼,货品进价总会随时局变化,就譬如有一年江南水害,蚕农损失严重,那一年的丝绸进价就会偏高,可?是掌柜们呈交的账本货价却都稳定?的高……”

宜锦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账簿,又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芰荷对上自?家姑娘含笑的眼眸,在对方的鼓励下终于开?了口,“必然是掌柜中饱私囊,奴婢觉得?,应当查清当年的物价,严惩中饱私囊之?人。”

宜锦没有否定?她的答案,她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芰荷已比先前成长了不少,但因年纪还小,经历的事还少,处事还不够周全,可?是假以时日,芰荷能够独当一面的。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倘若一件事无?利可?图,那么做它的人就不见得?上心,容易出岔子?。掌柜们谋些私利也是人之?常情,若只?一味惩戒,并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芰荷闻言,想起姑娘管府中的下人,往往蝇头小利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只?要触及了底线,也是严惩不贷,她顿悟,轻声道:“姑娘的意思,应当恩威并施,只?要他们做的不过?分,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管事人要心中有数,一旦越界,要及时惩戒。”

宜锦见她终于明白,微微点了点头,“从今日起,我把城南的茶坊交给你练练手,可?好?”

芰荷手心有些冒汗,她怯懦道:“姑娘,我不敢,我怕让铺子?亏银子?。”

宜锦点了点她的额头,眸光温柔,“傻丫头,这?铺子?本就是亏的。交给你练手,不过?一试,倘若失败了,不过?是继续亏着。怕什么?”

芰荷终于还是点了头。

除了姑娘,没人这?样信赖她,她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姑娘却笃定?她一定?能做到。

她从荣昆堂出来,宋骁正佩剑巡府,他身长八尺,长着一张玉面书生的脸,可?那双眼却冷冽而令人生畏,人群中是那样显眼。

宋骁抱拳行礼,他敛眸,见她手中抱着厚厚一摞账簿,颇有些吃力,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账簿,道:“恰好顺路。”

这?句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芰荷除了道谢,便只?有拘谨地?跟在他身后。

宋骁却道:“是我该谢芰荷姑娘才?对,这?些日子?,多亏你时常探望阿娘。”

两人沉默着走完这?段路,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申时,炙热的日头下山了,被骄阳晒蔫的地?锦又精神抖擞地?爬满了花架。

膳房的人照常例来请示晚间用什么膳,宜锦挑了几样清淡爽口的,吩咐后厨做去?了。

恰在此时,前头忽然急匆匆来了个小厮,说是宫里来了人,正在前厅求见。

宜锦神色凝重,见了来人,才?知是章皇后宫中的瑞栀姑姑。

瑞栀面上带笑,茶也未用,只?客客气气地?说道:“天气热了,皇后娘娘嫌闷,便想着到皇觉寺纳凉祈福,顺路过?王府,特意邀王妃娘娘一同作伴,还请王妃不要推辞。”

宜锦见她言语虽客气,但目光之?中却没有商量的余地?,便知这?趟鸿门宴,她是躲不得?了,当下便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相邀,儿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请姑姑容我更衣赴约。”

瑞栀颔首,“这?是自?然。”

宜锦又命人好好招待,自?己回了荣昆堂,遇见宋骁,便叫他去?报书房。

宋骁见她身边只?带了一个芰荷,到底有些不安心,道:“王妃不必着急,还是等我回了殿下,再去?不迟。”

宜锦冷静道:“皇后此次出宫并未大?张旗鼓,想来是临时起意,不会在宫外久留,她召见我,无?非是想套话,试探王府虚实,并无?性命之?忧,你照常回禀殿下,我带些侍卫同往便是。”

距章皇后上一次召见,也过?去?了小半月,这?半个月里,内宫毫无?动作,这?不合常理。

章皇后既想从她这?里打探消息,那么相应的,她定?也能从章皇后口中打探内宫的消息。

宋骁只?好应下,快速向王爷报信。

宜锦则在芰荷的服侍下不紧不慢地?更衣梳妆,等她再与瑞栀见面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从上一世的经验来看,章皇后的手段也算不上光明磊落,宜锦有防备之?心,她没有与瑞栀同乘一辆马车,反而乘了王府的马车,车夫并守卫都是王府之?人,足以信得?过?。

瑞栀脸色不大?好,但却无?从反驳,毕竟皇后娘娘只?说将人接到,却没吩咐一定?要燕王妃坐她们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皇觉寺门下,令人意外的是,章皇后只?作寻常夫人装扮,身后带了几个宫女,于山门前等候。

见宜锦到了,章皇后上下打量一番,轻摇手中香扇,道:“燕王妃瞧着气色不错,并不苦夏,想来是王府的风水好。”

宜锦稍稍落后两步,跟着上了石阶,她品着皇后话中的意思,若是一个答的不好,便容易僭越,若论风水,谁家风水能比得?过?大?内?

宜锦含笑不答,章皇后瞥她一眼,见她不上道,便又道:“前些日子?本宫派了太?医去?府上,为何燕王不肯诊治?”

宜锦愁眉紧锁,叹了口气,“之?前也瞧过?不少医士,都说是治不好,久而久之?,殿下也不愿再费心力,妾身竭力相劝,却也无?可?奈何,正因如此,妾身也抽不出身入宫探望,近日父皇与母后可?还安泰?”

章皇后眼波流转,若有所思,见眼前人愁眉不展,不似作伪,她的疑心稍稍减弱了些,答道:“本宫与陛下都还安泰,你不必操心,好好服侍燕王才?是正事。”

话罢,她指了指身后几个宫娥,道:“如今燕王身边只?你一个,难免伺候不周,本宫挑了几个得?力的,你也可?轻松些。”

那几个宫娥容貌姣好,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欠身朝着宜锦行礼。

宜锦面不改色,收人谢恩,章皇后见她态度良好,这?些日子?在宫里的郁闷才?疏散了些,也不欲再寒暄,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你便早些回府吧。”

宜锦下了山,那几个宫娥跟着,她着实有些头疼,可?若是方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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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这?些人,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这?些人尚且是明面上的,若拒了这?桩,暗中皇后也会派些爪牙,反倒不如直接收下。

至于如何安置这?些人,她心里也委实没谱。

萧北冥得?知皇后召见,便命宋骁等人于皇觉寺下接应,约定?若是过?了申时一刻还未见人下山,他便亲自?去?。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只?这?一刻钟,便觉得?十分漫长。

马车行至山脚下,她诧异于他怎么会冒险出府,眼眸里却亮晶晶的,顺势上了他的马车。

萧北冥见她无?事,一颗心总算放下,但余光触及那几个莺莺燕燕,眉头皱得?却能夹起一只?蚊子?,“皇后的人,你收了?”

宜锦到底有些心虚,试图转移话题,“殿下怎么就这?样出府了?段先生他们竟然肯放人?”

说话间,她在角桌上沏了一盏茶,递到他手中,一脸讨好之?色。

萧北冥接过?,一饮而尽,罕见地?沉默着没说话,墨色的眼眸看向染了金辉的窗棂。

半晌,他将茶碗放到案几上,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力道有些紧。

宜锦察觉出他的异常,她安稳地?握在他怀中,没有挣扎,小声问:“怎么了?”

萧北冥垂首看着她耳边微晃的玉坠,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平复了情绪,有些无?奈道:“知知,你就这?样放心我?”

她过?于让人省心了,从没有过?拈酸吃醋。一下收四?个,寻遍燕京恐怕也找不出比她更大?方的。

宜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难道殿下看中了哪个?若殿下相中了,晚上便叫她伺候殿下。”

萧北冥被她这?话气得?不轻,但他情绪并不外露,眸色微深,用行动践行了心中的想法。

宜锦掐了掐他的腰,欲阻之?,以失败告终,一吻终毕,也只?有瞪着圆圆的眼睛,捂着嘴,生怕他再来一次。

她缩在角落里,声音虽弱,气势却足,指着那张俊脸道:“先说好了,倘若你真用这?张嘴亲了旁人,就不许再碰我。”

萧北冥微微抿唇,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人拉回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从上到下,只?碰过?你一个。”

等宜锦反应过?来“从上到下”这?个词的意思,脸色瞬间爆红。

第65章别扭

章皇后送来的四个宫娥,最终被安排管理花木,只?在外围伺候,寻常不得入内室,芰荷看得严,宫娥们除了从别的女使嘴里?打探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消息,连燕王和燕王妃的面也见不到,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但宜锦并没有就此放下戒心,两世的经验告诉她,章皇后?无?利不起早,那日召见她表面上看时为了安插细作,实际上却是在打探萧北冥的病情。

倘若真如章皇后?所说,圣人龙体安泰,那么她不会突然对燕王府如此上心。

除非是圣上龙体有恙,继位之事?卷土重来,章皇后?心中忐忑,这?才出宫试探。

正是酷暑,骄阳灼烧着?地面,蝉鸣聒噪,一声?声?令人心烦气躁。

萧北冥与段桢、蒲志林等人书?房议事?,室内虽放了冰盆,却仍有热意。

蒲志林神色凝重,他道:“属下将京中的药铺都跑了一遍,如今即便是最普通的药,也比寻常贵出三成。”

段桢轻拂羽扇,面色未变,他看了眼自己的主上,顿了许久,才道:“皇后?兄长,镇国?公章琦,昨日才向圣上递了折子,言及北境瘴毒愈盛,将士苦不堪言,请求朝廷支援,圣上已准。”

蒲志林商人起家,待物价比常人要敏感,最擅经营,瞬间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若是朝廷购药,数量必然?不少,要经户部议价,如今世道,商不与官斗,即便是皇商,也不敢在朝廷购药之时哄抬药价,除非这?是朝中默许。

有人借着?边境之困大发国?难财,中饱私囊,这?是不争的事?实。

萧北冥垂眸深思,章琦此人才智平庸,能够坐上户部尚书?一职,全凭逢迎圣意,背靠皇后?,尸位素餐,谋取私利,贪污受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乾马关之战时,朝廷钱粮辎重迟迟不至,固然?有圣上授意,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恐怕是户部亏空,挪不出多余的钱粮。

他想起那日魏燎书?信中形容的场景,心中对章家,对他名义上的父皇,只?剩下极致的厌恶。

这?些?人坐享燕京风物浮华,却不知千里?之外的北境将士,历经天灾,又要抵御忽兰骑兵,却得不到任何援助,是何等的苦楚。

章琦等人,万死?不足惜。

可是眼下,他已不在朝中任职,兵权已上交,更有章皇后?虎视眈眈,但凡稍有动?作,牵连众多。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如今仍跟在他身边为他出力谋划的,曾经在他麾下的将士,却无?法独善其身,不受影响。

萧北冥抬首,目光所至,是他下属们凝重的脸,“章琦势大,要根除章家,非一日之功。可北境瘴毒却不会等人,如今唯有一人可化解此事?。”

他的目光与段桢交接,只?那一瞬,段桢便知道他与主上想的是同一个人。

忠勤伯郭勇。

郭勇乃开国?名将郭纯之后?,到了本?朝,忠勤伯虽不再受重用,但因着?郭勇曾任太子太傅,隆昌皇帝为太子时曾拜郭勇为师,颇有师徒之谊。

且郭勇这?些?年从不结党营私,一身清正,也因此受章琦排挤,郭章两家已多年无?来往。

萧北冥心中已有成算,他墨色的眼眸浮起点滴光华,沉吟道:“不必派人去郭府游说,只?需令忠勤伯碰巧得知此事?就可。”

段桢起身行了一礼,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此事?交给属下来办,殿下静候即可。”

令他开心的不是殿下终于肯插手?朝中之事?,而是如今的殿下,终于又有了人气。

这?变化,兴许要归功于那位新?进?门的王妃。

旁人不知,但段桢却亲眼目睹,昨日殿下听闻章皇后?私自召见王妃时脸色有多阴沉。

原来圣人也会有惧怕的时候。

无?欲无?求虽至坚,却也要忍受漫长的孤独与煎熬,人活着?,有些?欲求,才活得像个人。

等书?房乌泱泱一堆人散去,萧北冥触了触有些?跳动?的太阳穴,他闭目短憩,心思却难以平静。

旧时他不知害怕为何物,哪怕是十三岁那年深陷雪山,面临死?亡,他亦未曾惧怕过,也不知道什么叫遗憾。

但就在昨日知知被章皇后?的人带走时,他才知道,惧怕是什么滋味。

他怕她受伤,更怕她因他无?能而受皇后?胁迫。

历经幼时残酷的一切,他深知,生在皇家,弱者的下场,只?有为人鱼肉。

在知知未曾入府时,他尚且可以颓唐,缩在三分之地,但就在昨日,他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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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这?样下去。

窗外火红的云彩似打翻了的红墨,晕出深浅不一的色团,泛着?傍晚才有的霞光,他凝视着?渐渐暗淡的天色,半晌,终于唤道:“邬喜来,请谢大夫前来。”

邬喜来面露震惊之色,又生怕王爷反悔,忙低下头?称是,转身便要去清平伯府。

背后?之人却又落下沉闷的一语,“不必张扬,莫要让王妃知晓。”

邬喜来神情一僵,道:“奴才明白。”

*

夏日的傍晚无?风,园子里?便多了燥热之气,申时膳房传膳,宜锦特意将用膳地点改在水阁,水波微漾,凉风习□□算疏散了白日的闷热。

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骆宝便来报,说今日王爷不在后?院用膳,请王妃自便。

骆宝说完,生怕王妃追问,也不敢久留,低着?头?就要退下。

芰荷要拦人,宜锦却轻轻摇了摇头?,芰荷只?好退下,等骆宝退下,她才嘟囔道:“姑娘方才怎么不叫奴婢多问一句?往日殿下都是与姑娘一同用膳的。”

宜锦抬首道:“你瞧方才骆宝那样子,必是某人交代了他什么,即便你将人拦下,也问不出什么。”

话罢,她摇了摇头?,发髻上的步摇微微晃动?,“去后?厨,叫厨娘按着?后?院的菜肴给书?房也上一份。其余的,不必多问。”

芰荷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宜锦收了收衣衫的袖子,开始动?筷,夏日人没什么胃口,后?厨都是挑清爽的食材做,她用了半碗饭,又照常散步消食,同芰荷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房梳洗睡下。

临近睡前,芰荷才又蹑手?蹑脚来报:“姑娘,皇后?娘娘塞进?来的几个宫娥果然?不老实,方才孙婆子说瞧着?她们往书?房那边去了。”

宜锦两只?纤细的胳膊从锦被中挪出,微微睁了睁眼睛,只?燃了两支火烛的室内显得有些?昏暗,她嗯了声?,便又翻了个身,将手?放回去,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

芰荷微微一愣,她本?以为姑娘会情绪波动?,但眼下,姑娘似乎并不打算出手?,虽然?心里?郁闷,她还是退下了,顺便贴心地带上了门。

外间嘈杂的蝉鸣和人声?被房门隔绝开来,内室唯余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宜锦才睁开了双眼,蹙了蹙眉,想着?方才芰荷那番话,心中不上不下。

萧阿鲲不是色令智昏之人,若不然?府中上下也不会连女使都没几个。

但她依旧有种没来由的担忧。

正如芰荷所说,自成婚以来,不管萧北冥事?务有多繁忙,一日三餐总会回荣昆堂用,这?是婚后?第一次,他没有同她一起用晚膳。

若说心中一点也不在意,这?是假的。可是凡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需要自己独立的天地,他既不愿告诉她,定然?有他的道理。

就连她自己,如今都有秘密瞒着?他。

想到这?,她又将自己蒙在锦被中,闭上眼睛强行入睡。

*

浓墨似的夜空渐渐沾染上了一抹白,清凌凌的皓月当空,投下万丈清辉。

谢清则跟着?邬喜来,踏着?月色自王府后?门而入。

他提着?药箱,脚步不徐不疾,一直到了书?房外,他才随着?顿下脚步,等着?邬喜来进?屋通报。

今日燕王遣人去清平伯府召他,他始料未及。

在他的印象中,燕王为人孤高冷漠,并不易亲近,且他曾与知知定过亲,燕王一向十分忌惮。

他没想到,萧北冥能放下成见,请他入府医治。

就在这?思虑的当口,邬喜来已回完了话,摆手?道:“请谢大夫入内。”

青铜羊角架上燃着?数十支火烛,将室内照得明亮,萧北冥只?穿着?平常的燕居服,随意罩着?一件外衫,屈身于棋案前,他人高大瘦削,神情冷淡,莫名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清则如常见了礼,取下药箱,道:“今日王爷派人召见,在下实在受宠若惊。月前,王爷还坚决不肯治腿,如今怎么换了主意?”

这?话实在有些?冒犯,但萧北冥却神色未变,他指节如竹,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枚白子,低声?道:“无?他,不过是多了私欲,贪生而已。”

谢清则闻言,手?上的动?作一僵,聪慧如他,当下便知晓王爷话中的意思,他沉默了半晌,才忍着?心底那股莫名的酸涩道:“这?是好事?。”

欲望可使一个人脆弱,可却同样能使一个人强大。

这?是谢清则早就知晓的道理。

而燕王的私欲是谁,他一清二楚。

萧北冥看了他一眼,虽不愿承认,可他却也同知知作出了同样的评价,“谢嘉言,你委实是个君子。”

谢清则闻言,抬首看着?眼前之人,“能得王爷如此称赞,是在下之幸。请让在下替王爷查看伤口。”

萧北冥没有犹豫,亵裤卷上,丑陋狰狞的伤口如同盘踞的枯树根,有些?血肉仍未结痂,每每动?身便会重新?撕裂,即便谢清则见识颇广,却也从未见过这?样严重的伤口。

他一一排查下去,见面前人神色丝毫不变,也升起几分钦佩,但他只?能如实相告:“殿下,您的腿伤筋骨断裂,在下没有十足的把握。”

萧北冥垂下眼眸,烛火扑朔,他面上光影不定,“有几成把握?”

谢清则直视他,“不足三分。若是不成,恐此一生不能站立。”

室内陷入漫长的寂静。

就在谢清则以为眼前之人会放弃治疗时,他忽然?听见对方道:“本?王信你。”

这?短短四字,落音虽轻,却重于泰山。

谢清则怔了一瞬,他仍记得上次在长信侯府时,知知寻他谈论治腿之事?,可那时萧北冥是抵触的,但只?过去短短半月,一切便都不同了。

他并不愚钝,恐怕燕王这?个决定,知知并不知晓,否则以她的性格,定会日夜忧心。

两人默契地将事?情瞒下,等查验完伤口,谢清则道:“殿下,要使筋骨正位,恐怕需要动?刀,容在下回去准备一番,最快后?日才可行。夏日灼热,伤口易溃烂,还请殿下小心待之。”

萧北冥应下,眼见天边一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便知时辰不早,道:“邬喜来,送谢公子。”

邬喜来忙应下,四处瞧过无?人,这?才穿过小径,往王府后?门去了。

夏夜有些?凉风,宋骁照常佩剑守在书?房外,他听力过人,虽来人尽力放轻脚步,他几乎在一瞬间便确认了方位,不过瞬息,刀剑便已出鞘。

那一行四个宫娥被吓了一跳,花容失色,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颤着?声?音道:“大人,奴婢们只?是怕王爷无?人伺候,这?才过来瞧瞧……”

宋骁长眉一皱,杀气不减,面无?表情道:“无?殿下吩咐擅闯书?房者,杀无?赦!”

剑身寒光涌现,令人望而生畏,为首的宫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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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哪怕是燕王,随意也不得打杀她们,便出口道:“奴婢们乃皇后?娘娘赐下,即便要问责,也应当由皇后?娘娘,难不成宋大人比皇后?娘娘还要尊贵?”

宋骁再未发言,手?里?依旧是握剑的姿势,这?四个若是硬闯进?来,便只?有血溅当场的份。

那宫娥见状,也不敢擅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骆宝进?去禀报,萧北冥手?持兵书?,他正有些?烦意,听那四个宫娥不老实,便淡淡道:“既然?她们无?事?可做,那便扔她们去乡下庄子上务农。”

骆宝忍不住替门外那四个捏了把汗,皇后?娘娘选出来的这?四个,可谓是用了苦心,环肥燕瘦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若是扔到乡下种地……他不敢想象。

但王爷的吩咐他也只?有照做。

等处理完外头?四个莺莺燕燕,天色也已近破晓。

萧北冥躺在书?房的床榻之上,却迟迟无?法入眠,良久,他叫邬喜来入内,问道:“晚间王妃可派人来过?”

邬喜来近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打个盹,被叫进?来问这?么一档子问题,警铃大作,他斟酌一下,答道:“王妃晚间派了后?厨的人来传膳。”

萧北冥剑眉微蹙,接着?问:“还有呢?”

邬喜来低下头?,鹌鹑似的不敢说话,只?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萧北冥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那四个碍人眼的东西来书?房,王妃可曾知晓?”

邬喜来瞧着?自家王爷的脸色,迟疑地点了点头?。

萧北冥闭上眼眸,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默然?道:“下去吧。”

邬喜来轻手?轻脚地出了内殿,闭门而出,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第66章捉弄

八月初,忠勤伯郭勇于闹市之中遇哄抬药价者?,致使京中药比黄金,百姓有疾而无法医治,郭勇见?状怒从?心生,彻查后隔日便向隆昌皇帝参了镇国公?章琦一本,隆昌皇帝按下未发。

夏夜燥热,皇极殿内置了冰盆,有内侍打?扇,但隆昌帝心中有事,丝毫不?觉舒畅,他?翻开几?本弹章,随手便摔在案上,扶住腰咳了几声。

邹善德忙上前扶住,却被帝王挥开手,良久,这位已不年轻的帝王才开口问道:“镇国公?近来?如何?”

邹善德能坐上内侍监总管的位置,凭得正是揣摩圣意的玲珑心思,他?立刻惊觉,圣上这是对章家不?满了。

但章家曾有从?龙之功,圣上也曾生过?动了章家的心思,可总是不?了了之,他?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却也不?敢得罪皇后的母家,于是便道:“国公?爷向来?效忠陛下,只是底下人偶有怠慢,疏忽政令,也是难免。”

隆昌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有些?苍白?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了邹善德一眼,冷笑道:“如今连你也如此油嘴滑舌,两头兼顾,更别提……”

他?哼了一声,回想忠勤伯郭勇折子?里的话,字字控诉,句句犀利,明面上是在骂镇国公?章琦中饱私囊,谋取私利,实际上也暗指皇帝纵容,目无法度,偏袒姻亲。

郭勇向来?直言进谏,性子?耿率,并不?通人情世故,因此这些?年在朝中树敌不?少,但也正因此,隆昌帝反而信他?奏折之中弹劾镇国公?的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隆昌帝何尝不?知章琦是毒瘤,何尝不?想动章家,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这些?日?子?,身体逐渐虚弱,一场风寒虽瞒得了群臣,却实在落下病根,这也促使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他?从?前不?愿思考的事情。

储君之位。

他?这些?年唯有两子?,长子?出身低微,并不?得他?欢心,如今又断了腿,无缘帝位,那便只剩次子?萧北捷,但捷儿胸无城府,且无血性,只能做守成之君,倘若无有力的外家扶持,恐难使朝政安稳,这也是他?为何除不?得章家的原因之一。

但章琦骄矜,连购药边防辎重之事都可利用,实在可恶,倘若不?罚,难以?平众怒。

隆昌帝似是下了决心,他?闭上眼,冷声道:“传朕旨意,镇国公?章琦办事不?力,停职查办,罚他?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邹善德一愣,停职查办,这次的惩戒是最严厉的一次,章家向来?简在帝心,这是头一次受到这样重的惩罚。

他?没有多言,正准备应下,却听得隆昌帝问道:“燕王如何了?”

邹善德更是惊奇,往日?圣上绝口不?提燕王,连宫中节礼照常赏赐都是他?们这些?内侍操持,然则燕王府失势,并无什么好处可图,每次都是些?新入宫的小内侍去,如今听见?圣上问及阎王,邹善德都有些?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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