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爱而率真?,从?未有?过女子在他面前如此放松自如,哪怕只?是用膳,也让他觉得心中安稳。
宜锦只?觉得那股酥麻感仍旧停留在唇畔,她低着头?用膳,幸好有?新嫁娘的妆容遮住了她满面的红云。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辈子以来,总是在萧阿鲲面前出洋相,但他似乎偏爱她出丑的模样。
萧北冥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他勉强用了两碗粥便有?些饱了,宜锦见他脸色又开?始苍白,便知道他的腿定?然极痛。
她抿了抿唇,起身叫下人收了碗碟,这时邬喜来进门道:“殿下,是时候沐浴上药了。”
萧北冥喜净,除了在军中作战时没有?条件,他每日都沐浴,即便如今受了伤,也没有?例外。
邬喜来瞅着下人收下去的碗碟,见殿下居然进了两碗粥,心中不由地高兴起来,果然有?了王妃,殿下用膳便不让他们操心了。
他笑着问道:“王妃可也在此处沐浴吗?”
萧北冥休养腿疾以来,为了处理公务方便,便一直住在书房,邬喜来便叫王府的工匠制了一张浴桶,比寻常的浴桶大了数倍,即便是三四个?人,也能躺得下。
宜锦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邬喜来这样问,她以为是要服侍萧北冥沐浴,还没来得及应下,便听萧阿鲲道:“邬喜来,吩咐骆宝将东院荣昆堂内的浴池稍作休整,供王妃沐浴。”
他说得极快,邬喜来却在片刻之间明白了殿下话中的意?思,他忙吩咐骆宝去烧水。
殿下想?来是不愿王妃见到他腿上的伤口。
宜锦也深知萧阿鲲的性子,他是一个?即便吐了血也要往回咽的人,向来不愿旁人见到他狼狈的一面。
他于她而言,是相处了两世的恋人,但即便如此,上一世萧阿鲲也从?不不在她面前露出腿上的伤口。
日子还长,他想?要隐藏的伤疤,也许有?一天会?愿意?展示在她面前。
宜锦便与芰荷回了东院荣昆堂,月色正浓,白日里恢宏的王府此刻在朦胧月光下也显得如江南那些婉约的建筑一样柔和。
宜锦踏着灯火回到荣昆堂,就在荣昆堂卧房的槅门后?侧,有?一处浴池,以大理石为基,鹅卵石为底,王府的下人们烧了水。
烟雾缭绕间,芰荷试了试水温,道:“姑娘,水温正好。”
她平常就伺候惯了宜锦沐浴,早已提前将干净的衣衫与常用的皂荚备好,今夜姑娘新婚,徐姆亲手?缝的这件寝衣不仅丝滑舒适,也带着些许不被?人察觉的心思。
正红色的丝质寝衣,胸前是一层薄纱,若隐若现,裙尾处用银线绣了层叠的海棠花,行走时如同银色的波浪翻涌。
芰荷只?看着,便能想?象自家姑娘穿上这件衣服有?多么惊艳了。
她将一概物品放好,替宜锦褪去一层一层繁琐的婚服,直至剩一件小衣。
少女墨色的长发及腰,背脊白嫩如玉,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双腿修长,赤足下了浴池。
温暖的水流将她拥住,随着她轻轻走动而漾起的波纹冲刷在肌肤上,一股战栗传遍全身。
她闭上眼睛,莹润的热气中,少女的躯体若隐若现,眉如春山,长睫垂下一层阴影,樱桃似的唇愈发鲜艳,眼尾那颗泪痣,偏为少女增添了几分魅惑之感,像是洛神赋图中的仕女褪去了端庄。
等沐浴完毕,宜锦用玉臂护住了胸前,乍然从?温暖的池水中走出,身上只?觉得凉嗖嗖的。
芰荷用柔软的棉布替她拭去身上的水珠,路过那纤细的腰肢,不禁道:“姑娘身上可真?白,腰也真?细,奴婢都要羡慕王爷了。”
宜锦张开?双臂,穿上凑阿姆为她缝制的那件寝衣,长长的裙摆几乎拖地,火色的衣衫,自胸前有?一处薄纱,绣出牡丹的花样,如玉的肤色在这红色衣衫的掩映下,几乎让人迷醉。
宜锦只?觉得有?些不妥,可她自己两世以来也是第?一次嫁人为妻,心想?着阿姆给她制这样的衣衫,定?然是有?阿姆的道理。
她默了默,乖乖张开?双臂,任由芰荷系上腰间的系带,脸色却被?温热的空气染上红晕。
书房中,萧北冥自己撑着下了浴桶,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仍有?些虚脱,小腿处才长出肉芽的伤口碰到热水,疼得他几乎脸色发白。
在战场上经过风沙锤炼的古铜色躯体仍旧健壮,透出盘曲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背,不外如是。
他用浴巾清理了身体,当目光落在小腿处那狰狞可怕的裂痕上时,他的目光幽幽地,忽地沉了下去。
他想?起乾马关战场上,战马失控,城门失守,龙骁军死伤惨重?,却迟迟未有?援兵抵达。
他手?下的虎贲曾多次舍生?忘死突破重?围,给押送粮草的朝廷官员送去讯息,可却次次没有?回音。
是他太过大意?,竟忘了将领在战场之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绝对信任,是他太过信任朝廷,以至于龙骁军伤亡惨重?,直到如今,他想?起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化作血肉模糊的人影,夜夜不得安眠。
用浴巾随意?擦拭了身上的水迹,他用手?强撑着出了浴桶,屏息着移动到一旁的藤墩上,坐了好一会?儿,腿部裂开?的伤口才变得麻木。
他下巴上依旧有?水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使得月白的中衣便得透明,露出那遒劲的肌肉。
坐了一会?儿,他才扶着一旁的书案,倚靠手?臂的力量上了床榻。
邬喜来听着里面没有?水声了,便叫人过来收拾,他看着主子躺在床榻上清心寡欲的模样,试探问道:“殿下今日还是睡在书房?”
萧北冥却没回答,他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对着烛火瞧,反而问道:“荣昆堂都收拾好了吗?一概物品,都照王妃闺房中样式摆放,若是她哪里不满意?,再吩咐工匠改重?新修葺。”
邬喜来一脸震惊,自殿下开?府别住以来,荣昆堂一概布局都未曾更改过,殿下连用熟了的物什都要原路摆放,如今竟然愿意?为了王妃破例,实在是罕见。
“殿下的意?思,是叫王妃住在荣昆堂?”
才新婚第?一夜就分房别住,恐怕也太委屈王妃。
萧北冥凝视着手?中的书,目光却没有?焦距,“夜间不安稳,怕吵着她,你将荣昆堂收拾齐整,若是有?什么要添置的,着人立刻送去。”
他话虽这样说,但想?起她离开?侯府嫁与他,不仅没有?迎亲的郎君,如今连新婚都不得同房,心中又开?始唾弃自己。
他的手?握紧了书页,眉头?紧锁,抿着唇,这书是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若是沈赣太傅在,定?然会?与他说心不静时不宜读书。
可是如今,他却没有?主意?。
就在这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女子娇柔的声音传入房门,“殿下睡了吗?”
邬喜来身子一震,偷偷瞧了自家殿下一眼,便极为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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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时,他见到王妃披了水红的披风,上上下下遮盖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卸了妆容,却更显得小巧白皙,楚楚可人。
他忙收回目光退下。
芰荷看着自家姑娘入了内室,便留守在外。
书房灯火悠悠,门窗已经掩下,只?剩上头?的囍字格外夺目,宜锦站在正中,水红的披风恰巧到她的脚踝,她未曾梳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双眸子像是盛了御河中的春水,波光粼粼。
宜锦被?眼前人的目光打量地有?些脸上发烫,她扯了扯披风,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一个?人睡不着,萧阿鲲,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萧北冥握着书的动作有?些僵硬,他沉默着没说话,目光落在她领口处,莹白的肌肤在烛火下闪着莹润的光泽,她显然才出浴,两缕发丝仍带着潮意?,像是耷拉着的兔耳朵,乖巧地贴在耳畔两侧。
嗯,像她的人一样乖巧。
宜锦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如何放,她见他不语,以为他不愿与她同床,虽然心里有?些委屈,但仍旧低声道:“殿下若是不便,我回荣昆堂便是了。”
她转身欲走,男人低沉的声音却传入耳畔,“过来。”
她转过身,抿唇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欢快地跑到床榻前,脱了绣鞋,又将披风取下,玉足上了床榻,滚进被?褥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等萧北冥反应过来,她只?剩两个?水灵灵的眼睛露在外头?,像是林间躲进巢穴的兔子,生?怕他赶她走。
萧北冥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将手?中的书放下,灭了床头?的灯盏,月光透过窗棂倾泻而下,映着床脚处一大一小两双鞋。
宜锦躲进被?子里,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清香,又像是被?褥晒过太阳的那种味道,让人觉得很是安稳。
萧北冥则有?些僵硬地躺着,他将那双腿挪了挪,离她远远的,甚至不敢侧过脸,对上她那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
但她身上一股兰香的气息却令人无法?忽视。
他闭上眼睛,想?要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可脑海里却全是她褪去披风,穿着正红色寝衣的模样,她没有?穿小衣,玲珑的身材在这寝衣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若是能抱着她……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滴汗自额间滑落,只?觉得室内热了许多。
宜锦渐渐平稳了心绪,她听着枕边人粗重?的呼吸,无辜问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北冥看了她一眼,“无碍,只?是有?些热。”
宜锦闻言,将被?褥朝下扯了扯,徐阿姆为她做的这件寝衣,稍微用力便露出了圆润白皙的双肩,但她自己浑然不觉,只?是扭头?看他,“殿下,我也觉得有?些热。”
萧北冥不经意?转头?,她长发如瀑,侧首看他,白皙的肩在墨发遮掩下露出圆润的弧线,隐隐露出几分春色,偏她自己不曾察觉,那双盈盈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像极了山野志怪中化成人形的狐狸。
他的喉头?微动,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难受,丝丝缕缕的热气几乎令他没有?办法?安然入睡。
良久,等身旁的人睡熟了,他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将被?褥往上提了提,遮住她胸前的春光,然而就在移动的那一刹,他不小心碰上那抹温热。
像是被?烙铁烫住,他手?下的动作开?始变得艰难万分。
知知。
这一夜他念了许多遍这个?名字,从?未觉得这两个?字能带给他如此的激情与跌宕,终于在黎明第?一抹曙光出现时,他有?了困意?。
第57章应战
宜锦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她总是梦见前世的场景,梦见萧北冥提着?带血的头颅,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可她却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梦见就在皇极殿内,他咳了血,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暮气沉沉,那双冷静乌黑的瞳仁,渐渐失去了所?有亮光。
她在梦魇中惊呼出来,萧北冥几乎手足无措,试着?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她眼角有泪,嘴里一遍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
萧北冥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唤着?她的小字,眼底却逐渐冷凝。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才会这样伤心惊惧。
且这个梦与他有关。
好?不容易到了鸡鸣时分,怀里的人才逐渐安稳,萧北冥抚过她眼尾的泪珠,拍着?她光滑的背脊,心底却再也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他知道她就?是山洞之中曾经割血喂他的那个小姑娘知知。
缘分是多么奇妙。
那时候风雪交加,他几乎认定自?己不能活着?从深山中出来,可是他如今不仅活下来了,还娶了当?初救他的那个姑娘为妻。
可是他不明白,长?街重?逢那次,她见他时双目含泪,像是与分别了许久的人重?逢,既难过又高兴。
她知道他不喜甜食,知道他身边的人,连蒲志林都说?,这个姑娘实在玄妙。
他从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可似乎却也没有别的说?法能解释。
除了如蒲志林所?说?那样,这么多年,这姑娘其实一直喜欢他,只是碍于?家?世不敢说?出口,因他的腿疾,燕京没有那个世家?的女儿?愿意自?毁前途嫁给他。
只除了眼前这个小傻瓜。
她明知道燕王府不过是个暂时风平浪静的龙潭虎穴,可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自?他幼时起,他便知道,若是有了别人能选,便从不会有别人选择他。
章皇后是这样,父皇是这样。
只除了眼前人。
她坚定地选择他,相信他,不问后果,不问归路。
萧北冥不知心底是何感受,他的下巴就?挨着?她的发顶,芬芳的兰香将他萦绕,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肩膀,被?压得?有些发麻,可是心底却被?什么东西填满。
直到鸡鸣时分,黑乎乎的天空开始出现一抹浅淡的亮光,他才终于?放下凌乱的思绪,抱着?怀中娇小的人沉沉睡去。
天大亮时,已?经日上三竿,宜锦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仍觉得?困顿,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抱枕”,但今日这抱枕却一点都不舒服,硬邦邦的,她下意识按了按,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慌忙睁开眼睛,对?上一片肌理分明的古铜色,她盯着?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硬邦邦却又带着?弹性的东西,就?是她那好?夫君的胸膛,乍然红了脸,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萧北冥眼下乌青,被?她一戳,以为她又做噩梦了,便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抚道:“知知。”
宜锦怔愣在原地,任由他拍着?背脊,不知怎得?,却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她的记忆中,肯这样哄着?她的,除了娘亲,便只有阿姐。
但如今,又多了一人。
她在他怀中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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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缩,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界限,被?褥上交颈的鸳鸯似乎也格外生动起来。
她悄悄仰头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挺拔的鼻子,锋利的剑眉,以及那张薄唇,以前娘亲在时,曾说?薄唇的男人薄情,可是萧阿鲲似乎是个例外。
又是一声鸡鸣,萧北冥被?鸡鸣声吵醒,几乎是瞬间,他睁开了眼睛,目光怔怔落在怀中的温香软玉身上,她仍穿着?昨日那件寝衣,朦胧的晨光中,红色的纱衣与洁白的肌肤反差更为明显。
他的手就?落在她腰肢上方,离那山谷不过一点点的距离,触及的部位无一处不软,一处不令人新生荡漾。
宜锦见他一直盯着?那处看,她也低了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穿小衣,那萧阿鲲岂不是……
她捂住胸口,红着?脸朝左侧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用蚊子似的声音解释道:“这是阿姆做的寝衣……”
她欲盖弥彰的解释,似乎将事情推向了更尴尬的境地。
萧北冥收回手,有些为离去的温香软玉而失落,他低声笑了笑,有意逗弄她,正色道:“你阿姆的手艺很巧。”
宜锦睁圆了眼睛,两世以来,她几乎没有看见过萧北冥如此不正经的时候。
她脸色涨红,有些懊恼昨夜自?己不该听芰荷的话?穿阿姆做的这件衣衫,她早就?说?这件衣衫有些太……,可是阿姆却说?,夫妻之间就?是该这样穿的。
她几乎落荒而逃,下了床榻,轻轻叫了声芰荷。
芰荷在外守着?,听自?家?姑娘叫她,便知道是要晨起梳妆了,她捧着?水盆,打了门帘进入内室,伺候姑娘梳洗。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今日还要给章皇后和隆昌皇帝请安,她虽然不喜章皇后,可是身为燕王妃,进宫请安便是礼节,众口悠悠,礼不可废。
芰荷一双巧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替宜锦盘起一个端庄的螺髻,按照品级大妆,插了一支四尾凤钗,换了一身宫装,正是初春时宫里时兴的式样,显得?女子身材纤细,如御河边随春风起舞的柳条。
新妇进宫请安,难免要穿的庄重?些,但这身服饰在宜锦身上却不显得?老成,反而增添了几分娇媚。
隔着?屏风,萧北冥能瞧见他的小王妃正着?急梳妆打扮,他眼底含笑,吩咐邬喜来去后厨备膳食,“她昨夜睡得?不大安稳,叫后厨备些糙米薏仁水。”
邬喜来一惊,品味着?睡得?不大安稳这四个字,忍不住笑开了花,忙拍着?胸脯道:“老奴都明白,殿下等着?就?是了。”
等宜锦梳妆完毕,对?着?满食案丰富的早膳,又看了眼笑得?眯缝着?眼睛的邬总管,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落座,邬喜来忙替她盛了一碗糙米薏仁汤,道:“薏仁汤安神,殿下特意吩咐后厨做的。”
宜锦接过那碗汤,入口有些微微的涩,但却并不难喝,她仰头看着?萧北冥,见邬公公又递了一碗羊肉汤给萧北冥,嘴里道:“殿下近日容易疲乏,应当?多补一补。”
萧北冥看着?那碗汤,似是知道邬喜来误会了什么,他扫了个眼风给邬喜来,“你什么时候瞧见本王疲乏了?”
邬喜来瞬间又明白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附和道:“是是是,殿下天生神勇,奴才什么时候都没见您疲乏过。”
宜锦:……
她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却说?不上来。
她给萧北冥夹了几块水晶虾饺,道:“若是在侯府,殿下便可以尝到徐阿姆做的虾饺了,徐阿姆做的水晶虾饺是一绝,”
萧北冥看她眉眼低垂,没有晨起时那股子活泼劲儿?,便知道她应当?是想家?了。
他将她夹过来的虾饺一一吃掉,又给她夹了一块茯苓糕,低声道:“三日后回门,你若是想家?,我们那日可以早些回去。”
宜锦闻言,微微一怔,看向他认真?的眉眼,却忽然生出一阵恍惚,她低声道了一声好?。
两人用完膳,便到了入宫请安的时辰,邬喜来早就?安排了马车,宜锦本以为萧北冥不会去的,可等到他自?己转着?轮椅出来,她只有呆愣在原地。
她抿唇道:“殿下,进宫谢恩,我可以独自?应付。”
他的腿伤还未痊愈,况且她知道,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章皇后与隆昌皇帝,如今进宫谢恩,恐怕是为了她。
邬喜来也劝道:“殿下,您的腿疾本就?没好?,大夫也叫你多休养……”
萧北冥却没有听从他们二人的建议。
他知道,昨日成婚没有新郎亲迎,她已?然受了许多委屈,倘若今日他不陪着?她进宫,那么旁人难免轻视她。
他不想让任何人轻视她。
即便是要会豺狼,也该是他先会。
身为男子,本就?该有担当?。
他转动轮椅,只靠着?臂力滑向斜板上了马车,尽管过程艰难,但他想着?不能在知知面前出丑,还是努力坐到了。
宜锦看着?他的身影,却觉得?眼中酸涩,芰荷扶着?她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内极为宽敞,萧北冥膝上放了一本《资治通鉴》,宜锦对?这本书并不陌生。
这本书扉页,曾由沈赣沈太傅署名,他虽没有当?过萧阿鲲一日师傅,但在萧阿鲲心中,他恐怕是唯一的恩师。
沈赣,前世那个在忽兰王军前毅然献身的老人家?,如今仍陷在北境王城的地牢之中。
宜锦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不能再让事情沿着?前世的轨道行进。
如今章皇后与萧北捷恐怕正是得?意的时候。
前世萧北捷宁愿与忽兰王军勾结,也不愿放下称帝的执念,若这一世他如愿得?逞,再有国家?危亡,社稷颠覆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大燕的百姓。
有这样的君主?,即便是有千千万万个沈赣之流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她其实是存了私心的。
这一世,她只想萧阿鲲好?好?地活着?,不必背负任何沉重?的负担。
萧北冥见她神色沉重?,只以为她是因为要入宫面圣才会如此,他放下手中的书籍,温声道:“入了宫,你只需跟在我身后便是,别怕。”
宜锦看着?他,点了点头,其实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马车一路沿着?御街到了皇城门下,守城的将士瞧见燕王府的徽标便放行了。
过了午门,便必须下马车行驶,对?于?萧北冥而言,再次踏上入宫的路途,要接受满宫内侍宫娥异样的目光,无异于?将伤口再次在众人面前揭开。
众人会感叹,昔日征战沙场的燕王,怎么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萧北冥神色冷静自?持,他没有因为那些打探惋惜的目光而感到受伤,只是双手因为持久用力而青筋横亘,但面上,他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堪。
宜锦站在他身后,替他推着?轮椅,因为她,他才要忍受这些目光,可是她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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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甬长?的宫道内,隐隐约约能瞧见皇极殿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大门,汉白玉的石阶,琉璃瓦上的压角兽似乎要腾空而起,在朝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望之生畏。
这座宫殿,甚至于?这条宫道,宜锦都并不陌生,冬日积雪盛行时,她曾在此处洒扫,上一世也是在这条宫道之上,萧阿鲲将她带回了皇极殿。
昨日的一切似乎都在眼前,但一切似乎又都有些不同。
到了皇极殿前,邹善德道:“王爷与王妃赶巧了不是,圣上这会子才下了朝,正念叨着?两位呢,快请进。”
萧北冥入了大殿,隆昌皇帝才下朝,仍旧穿着?明黄的朝服批折子,见皇长?子来了,他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道:“你腿疾还未痊愈,怎么就?入宫来了。父皇不缺你见这一面。不必行礼了。”
隆昌帝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长?子,也有些不好?受,这个儿?子替他守卫北境,从未有过一刻懈怠。
北境因有燕王,太平日久,可是凡事有利有弊,在北境,燕王的名望与权威曾一度超越皇权。
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因此他只有忍痛断了这只左膀右臂。
但到底是他的亲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
如今将长?信侯的女儿?指给冥儿?,也算是弥补了当?日他所?做的决定。
隆昌皇帝道:“朕依稀记得?,你小时候书法字画皆是上乘,不丝毫不逊色于?捷儿?,只是后来却再也不肯画了。邹善德,去将朕的那把昌平文房四宝取来,赐给燕王。”
邹善德忙应下。
萧北冥听了这话?,面上却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波动,他谢过帝王,“儿?臣谢过父王,只是如今儿?臣怕是再也画不出那样好?的画了。”
十三岁那年,那幅为父皇贺寿的江山社稷图,只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
可是那样沥尽心血的一幅画,却仍比不过二弟一个简简单单的玉观音。
他一直都知道父皇厌恶他,厌恶他卑贱的出身,厌恶他的一切。
可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
他在文经上下苦功,严寒酷暑亦不敢轻骑射,次次考校都得?夫子夸赞,只想得?到父皇一个肯定的眼神。
但父皇从未对?他有过赞扬,甚至不曾有过怜悯。
年少?时曾惶惶不可得?之物,如今看来,是这样的不值得?。
当?他再也不执着?于?字画时,他的父皇却肯将那套珍贵的文房四宝赐予他了。
宜锦看着?那套文房四宝,却想起前世萧北冥书案之上那副文房四宝,即便后来宣州知州多次进献书房珍宝,萧北冥也没有抛弃最初的那套。
原来是隆昌皇帝赏赐的。
隆昌皇帝亦赐给宜锦一柄玉如意,宜锦叩谢君恩,只听隆昌皇帝道:“你的出身并不算尊贵,但如今既成了燕王妃,你便代表着?皇家?与燕王府的颜面,好?好?服侍你的夫君,打理王府,这才算不辜负朕的期望。”
宜锦心中并不喜隆昌皇帝,但在明面上,他代表着?君父的天威,代表着?孝道,她只有遵从。
隆昌帝见她还算乖顺,点了点头,道:“你们二人自?去拜见皇后吧,她为了这桩婚事,前后操持,你们也该去谢恩。”
宜锦低声应下,等她出了皇极殿,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垂首瞧了眼萧北冥,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唯独轮椅上的一双手用了力气,青筋微微跳动。
她几乎瞬间能体察出,他不高兴。
宜锦觉得?心疼,无论是章皇后还是隆昌皇帝,都从未将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天家?的利用多于?血缘。
她替他推着?轮椅,想替他省一些力,让他轻松一些。
萧北冥没有拒绝。
章皇后的长?春宫正热闹着?,宫人们都知道靖王殿下与镇国公府嫡长?女章漪姑娘的婚事定下了,皇后娘娘这几日正高兴,邀请了世家?夫人们来了一次流水宴,品尝燕京春日美食。
场上正热闹着?,燕京贵女们大多会投壶马球,作为一种社交礼仪,这几乎成了世家?贵女们的必修课。
等小内侍朝章皇后通报燕王夫妇到场时,章皇后笑了笑,“快请她们进来,从前他打马球从未有过败绩,今日刚好?捷儿?与漪儿?都在,叫她们小年轻比试比试,也省得?无趣。”
萧北捷站在章皇后身侧,瞧着?那个换了妇人装扮,容貌娇美的女子,又瞧了瞧她身侧坐在轮椅上的萧北冥,冷冷笑了笑。
他远远迎上去,笑道:“皇兄可算是来了,今日春光正好?,原本想与皇兄比一比骑射……”
他的目光向下移了移,意有所?指道:“如今倒是也比不成了。投壶又太过女气,不如我与皇兄切磋切磋射箭如何?这么久过去,不知皇兄可还是昔日闻名燕京的神射手?”
宜锦贝齿咬了咬唇,一双杏眼中冷得?几乎像淬了冰,她从前只觉得?靖王是被?章皇后教坏了,如今却觉得?,或许这人的恶是藏在骨子里的。
她冷冷看着?眼前人,道:“你皇兄的箭,从来只会对?着?忽兰敌军,不像靖王殿下,只敢对?着?家?里人叫嚣。”
未能上战场,比不上萧北冥战神之名,一直是靖王心中之痛,他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有些僵硬,却依旧挑衅道:“皇兄莫不是伤了腿,连骨气也一并丢了?”
他又转过目光看着?宜锦,“你不过是破落侯门出身,是因为皇兄才能站在本王的面前不必下跪……”
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听那轮椅上的人冷冷开口,“我应战,三局两胜,若是你输了,便给你皇嫂磕三个头,你可敢应战?”
第58章守护
和风吹拂着四周的樟树,在湖面上投下飘零的树影,世家夫人与贵女们皆在水阁上的围栏处观战,章皇后位于?首座,氛围肃然,其余人等也不敢擅自说话。
靖王与燕王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这场比试由?燕王殿下提出,皇后娘娘也未曾阻止,若是靖王果真输了,便要给长嫂磕头?,这等赌注是皇家内部之?事,即便成真,她们这些外人又怎么敢看。
章皇后脸色微冷,她扶着瑞栀的手,坐在一旁,看着场上,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瑞栀微微一愣,俯身行?了个礼,眼睫低垂,“奴婢明白。”起身悄悄退下。
宜兰同在水阁之?上,她俯瞰着围栏之?下场上的靶子?,眉眼中藏不住的担忧。
方才?她听得清楚,靖王羞辱知知在先,燕王殿下是为了知知才?应下这场赌约。
可燕王如今双腿有疾,靖王身强力壮,这比试本就不公平。
她看了眼坐在首席的章皇后,章皇后正言笑晏晏,同镇国公夫人说?着话,丝毫没有阻止这场比试的意?思。
一个贵女开口问章漪,“阿漪,你觉得哪位殿下会赢?”
章漪衣妆华贵,一双微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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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眼有意?无意?显示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倨傲,她自幼饱读诗书,得太傅教导,她日夜苦读,勤修五艺,就是为了能嫁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儿。
她微微抬起下颚,看着劲风吹拂的湖面,朱唇轻启:“自然是靖王殿下。”
话罢,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宜锦,但宜锦面容沉静,目光紧紧追随着萧北冥,丝毫没有露出忐忑之?意?。
章漪心中微嗤,但到底留着体?面,说?实话,靖王赢得比试是意?料中的事,但对上一个腿脚不便的,倒有些胜之?不武了。
她耐心地等待着采摘胜利的果实。
宜兰悄悄牵住宜锦的手,安抚道:“知知,别担心,男人们的事,自有他们自己?解决。”
宜锦回握住阿姐的手,对上她温柔的眼,垂眸道:“阿姐,我从?不担心他的箭术,我只是有些内疚。他是为我出头?,才?答应比试的。”
宜兰听了这话,心中的石头?反而放下了,她笑道:“傻丫头?,夫妻之?间,本就是荣辱与共。他是你的夫君,往后一生,你之?荣辱祸福,皆系在他身上,他能护你,这是好事。今日换作是他被刁难,你也会替他出头?,不是吗?”
宜锦点了点头?,心中有些释然。
水阁之?下,靶场上各色木桩林立,往日禁军操练箭术便是在此处,两旁的禁军兵士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阵仗,都?恨不得伸长脖子?一睹现场。
“喂,你说?两位殿下谁能赢?”
“那还?用说?吗?燕王殿下过往确实神?勇,可如今这腿……哎。”
“腿伤了,手又没伤,我赌燕王殿下赢。”
场上的窃窃私语并未影响萧北冥,他注视着遥遥水阁上那个少女,像是场上再无其他人,直到武官道:“两位殿下,比试开始,三局两胜。第一场,百步穿杨。”
所谓百步穿杨,便是考验射箭的力度与准头?,于?百步之?外树一靶,射入中心者为胜。
萧北捷手持弯弓,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萧北冥脸上,“皇兄,咱们许久未曾比试过了,今日你可别让着弟弟,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回。”
一直以来,战神?之?名,所有的光环都?落在萧北冥身上,而他受母后管制,根本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他想同皇兄一试高下,已经不是第一日了。
萧北冥神?情?淡漠,眼皮子?都?未曾动一下,只是用手调试着他那把久未拿起的金弓。
幼时,他于?箭术上并不精通,又因为体?弱,张力不够,即便是最小的弓,他也难以发挥,可他那时知道,只有练好箭术,才?能让父皇刮目相看,才?能让章皇后高兴。
但当他真的箭术超群时,隆昌帝和章皇后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他向来是不被期待的那个。
唯独知知,从?始至终都?无条件信任他。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靶子?,心无杂念,“皇弟先请吧。”
萧北捷拱手,“那皇弟就不客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竟有些紧张,取箭,右臂紧绷,拉开弓弦,右眼瞄准百步外的靶子?,良久,一滴汗自额上划下。
箭矢终于?飞出,回弹的力道让萧北捷往后退了一小步。
靶场那边的五官取箭记录,呼道:“五环正中!”
萧北捷松了口气,水阁之?上的夫人贵女们也都?惊呼一声。
皇二子?从?前从?未展示武艺,原来箭术却如此高超。
章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却谦虚道:“这孩子?,到底是心气浮躁了些。”
章漪微微一笑,道:“靖王殿下不比燕王身经百战,只是偶尔练习便能达到如此地步,可见天资过人,来日勤加练习,比之?大内的神?弓手也也不遑多让。”
各家命妇贵女都?想讨好皇后,你一言我一语,溢美之?词数不胜数。
宜锦依旧不为所动,她捏紧手中的帕子?,她相信萧阿鲲的箭术,可是他腿伤未愈,牵一发而动全身,于?她而言,无论输赢,都?没有他的健康重?要。
章漪眼角余光见宜锦这副模样,便以为她是害怕,心底不免有几分得意?。
宜兰瞧着那靶场,心里也有些担忧,靖王已中靶心,燕王殿下若要胜过靖王,除非……
她握住宜锦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靶场之?上,萧北冥取出箭矢,张弓瞄准,风轻轻吹拂起他的发丝,自腿伤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这张弓,但老朋友在他手中依没有生疏。
他缓缓眯起眼睛,利落松手,弓弦之?力反震虎口,力道异常,远远不是他平常所用的那张弓,他却没有露出丝毫异常,箭矢擦破气流直直刺入靶心,余震之?力让整个箭靶都?震动了几分。
萧北捷看着箭矢的轨迹,直到那支后来居上的箭矢将他的箭羽刺落,他的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皇兄箭术果然一如往昔,从?未让人失望过。”
萧北冥没有看他,只是抚着那把弓,语气淡淡,“皇弟谬赞。”
场上喜报传来,水阁之?上的女眷们鸦雀无声,即便心中觉得精彩,却也不能大声喧哗,聪明人都?能瞧出,皇后娘娘此刻有些不悦。
宜锦只在箭矢中靶的那刻握紧了阿姐的手,有些失态,她知道萧阿鲲的箭术极好,但终其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射箭。
若想将靖王那支箭矢击落,不仅考验准头?,还?考验射箭人的力道,但萧阿鲲做的极好。
章皇后边瞧着场上的兵士布置靶场,边与身旁的夫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她眼底有藏不住的失望。
今日,原本是捷儿最好的露脸机会,她请了隆昌帝到现场,捷儿若是争气些,在接下来的比试中稳下心来,倒也还?有翻盘的机会。
就怕他一再失手,丢丑于?人前,届时若真按照那个赌注来,皇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无论看台上的人作何想法,比试到底是继续进行?了。
第二场比的是射杀活物,比起不会移动的靶子?,天上的飞禽无疑更考验箭术。
比试开始,武官们将提前捉好的飞鸟放入空中,那几只飞鸟鸣叫着盘旋几圈,萧北捷忙张弓去射,一只家雀应声落下。
场上一片叫好。
家雀身子?极小,盘旋在空中更是难以捕捉,可靖王一箭能射中如此微小之?物,可见箭术高超。
他站直身子?,收了弓,他那皇兄坐在轮椅上,尽管暂未射中一只飞禽,神?情?却仍旧云淡风轻,只是张弓拉弦,细细瞄准着那群飞禽。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众人觉得燕王必输之?时,几声鸣叫却从?空中落下,上前检验猎物的武官一脸震惊道:“一箭三雕!”
射中一只活物简单,可是一支箭射中三只活物,却非要技艺与眼力耐心兼得不可。
萧北捷听着耳边的唏嘘之?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神?色紧绷,自幼时起,环绕在他耳边的便是这唏嘘之?声,可却没有一次是为他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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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萧北冥,三局两胜,已经没有再比的必要。
可是那份赌约,却是要他给薛氏磕三个响头?。
他握紧手中的拳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章皇后在席上看着这场面,脸色不能再难看,她低声问瑞栀:“明明让你将他的弓……,为何他还?是赢了?”
瑞栀神?情?慌乱,压低嗓音道:“娘娘,奴婢确实安排人在弓箭上做了手脚,奴婢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就在这时,邹善德唱道:“圣上驾到——”
两旁的宫人连忙避让,隆昌皇帝自辇舆上走下,抚着手中的佛珠,环视一周,沉声道:“朕听闻捷儿与冥儿在此比试,特意?过来观战,皇后,战况如何?”
章皇后掩盖了方才?的失态,扶着瑞栀的手,笑盈盈地站起身将主位让出来,柔声道:“陛下来得不巧,三局两胜,如今胜负已分了。冥儿真不愧是咱们大燕的战神?,如今即便双腿有恙,箭术也依旧难逢敌手。”
隆昌帝的眼渐渐失了笑意?,他拨动手中佛珠,“果真如此吗?”
章皇后眼底浮现淡淡笑意?,点了点头?。
宜锦在一旁听着,身上已经渐渐生出冷意?,章皇后明知隆昌皇帝最忌讳功高震主之?人,皇帝才?是上天之?子?,章皇后此言无异于?捧杀,只会让萧阿鲲的处境更加艰难。
隆昌帝看向靶场上两个身影,不喜不怒道:“既然已经比试完了,怎么还?在底下,不上来面圣?”
章皇后闻言,面露难色,“这两个孩子?赌气,说?是三局两胜,输的那个要给燕王妃磕头?。”
隆昌皇帝龙目一瞪,将手中的佛珠摔在桌上,“真是胡闹!叫他们上来。”
趁着这间隙,他的目光落在宜锦脸上,燕王妃薛氏,容貌确实艳丽如花,引发这场争端,她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各家大臣的诰命都?在此处,隆昌帝也不想闹得太过难看,等两个儿子?到他面前行?礼时,他道:“你们两个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却还?是这样不成体?统,只会胡闹,兄弟之?间,比试可以,做什?么要打赌?”
“今日便到此为止。”
萧北冥垂首,一直没有说?话,隆昌皇帝也以为他没有异议,正要松口气,却忽然听萧北冥抬首道:“不磕头?也无妨,你对内子?出口不敬,是否也该致歉?”
萧北捷本以为这事能翻篇,却没想到即便在父皇面前,萧北冥依旧油盐不进,他尴尬地低下头?,却不愿认错。
薛氏本就出身破落侯府,若非因缘际会,哪里能做燕王正妃?即便是为侧室也是不够格的。
他没有说?错。
隆昌皇帝望着萧北冥那张与张氏极为相似的脸,眼神?冷到了极致,“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兄弟阋墙吗?”
宜锦看着场上僵持的氛围,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可以,她不愿要那声道歉,她只想萧北冥好好的。
萧北冥目光冷然,他看着萧北捷,“你方才?敢对她不敬,无非是觉得我燕王府无力替她撑腰,欺她新?妇入门,根基不稳。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便放话在此,谁对她不敬,便是对我不敬。七尺男儿,愿赌服输,是磕头?还?是道歉,你自己?选。”
隆昌皇帝脸色发青,强忍着没在众人面前发怒,他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萧北捷对上父皇的脸色,便知道这次即便他想抵赖也不行?了,他冷着脸,行?至宜锦面前,咬牙道:“方才?是我出言不敬,还?请皇嫂原谅。”
宜锦知道,让萧北捷道歉认错,比杀了他还?难受,她没有抓着不放,只沉默着应下,没有再说?旁的话。
这场流水宴吃得不是滋味,在隆昌皇帝挥袖离开后,各家诰命与贵女也都?一一告退,生怕触了章皇后的霉头?。
章皇后从?皇帝的眼神?中看出了责怪,她坐在主位,对于?应对燕王府的新?妇也彻底没了兴趣,只叫瑞栀赏了些礼下去,旁的也都?不再过问。
临分别时,宜兰牵着宜锦的手,眼中满是欣慰,“我本来担心你到了燕王府会受欺负,看来是我想错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送走阿姐,宜锦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
她上了王府的马车,车内燃着熏香,淡淡的烟雾让人心生宁静,萧北冥左手拿着一本古籍。
马车颠簸着行?进。
宜锦取过他手中的书,“萧阿鲲,你的书拿反了,你知道吗?”
她说?着,将书放进柜子?里,扯过他右边那只广袖,将袖子?撸上去,将他握成拳的右手展开。
虎口处一道几乎见血的红痕映入眼帘。
那是弓弦回震之?力所伤,他掩藏得极好,若不是方才?见他只用左手翻书,她也无法发现。
宜锦的眼睛忽然有几分酸涩,她轻车熟路找出伤药和纱布,撒了药,吹了吹他的伤口,小声问道:“还?疼吗?”
萧北冥摇了摇头?。
这点痛于?他而言,简直如同蜻蜓点水。
宜锦吸了吸鼻子?,替他包好伤口,一颗晶莹的泪珠掉落下来,“萧阿鲲,你今日,不该为我出头?的。靖王无非是占些口舌之?利,可是你今日不仅得罪了皇后,更惹了圣上生气……”
萧北冥本觉得没有什?么,可是等那灼热的泪落在他的手背,他的心却忽然一缩,修长的手抚去她眼角的泪,沉声道:“知知,娶你回府,不是让你受委屈的。哪怕没了这双腿,我也能护你周全。”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个姑娘像她一样,温暖如春日朝阳,仅仅只是简单的靠近,便能让人心生暖意?。
有他在一日,便绝不允许任何人轻视欺侮于?她。
第59章心疼
黑漆马车驶入王府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边淡淡一抹晚霞,投下散漫的金光,为王府后院那片竹林镀上一层作古的金色。
宜锦踩着杌子下了马车,芰荷在一旁扶她,等她安然下了马车,萧北冥已?操控着轮椅缓缓自长木上滑下。
他的手因为用力已经青筋尽现,缠着纱布的右手渗出丝丝血迹,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自宫中回来后,他异常沉默。
宜锦推着他入王府的大门,宋骁等人守在门口,见两人一起入府,忙齐声行礼道:“属下等见过王爷王妃。”
萧北冥淡淡应了声,抬手道:“都散了吧。”
橘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投下一道相?互依靠的影子。
王府厚重的朱红大门,成?了他们的背景。
众人散去,心底却都有些莫名欣慰。
如今也有心疼殿下的人了。
等入了荣昆堂中庭,萧北冥才开口道:“从前我常驻北境,王府并未好好修缮,荣昆堂相?比玉暖坞粗犷简单了些,明?日叫邬喜来?画了图纸,照着玉暖坞也修一处水阁,种些花树。”
宜锦看着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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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院落,除了演武场,便?别无装饰修整,唯独称得上?风景的只有后院那片竹林,果然是萧阿鲲的性?格。
她的目光环视一周,柔声道:“好。这里与后院竹林打通,可建一座凉亭,殿下出了演武场,便?可以?到?凉亭里歇息,院角也可以?辟出一块菜地,还能种些瓜果时蔬,到?了夏时,我们便?能在竹林乘凉。”
萧北冥眼睫低垂,在听见“我们”二字时,他微微抬首,不知为何,他很喜欢听她说这两个字。
就仿佛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将他考虑在内。
他仰首看她,眼底映出夕照下她脸上?含笑的模样,心中忽然微微一震。
以?前燕王府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寄居之所?,他也从未想过要好好修葺这里,只觉得能住就行。
但如今知知来?到?这里,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这里的一切仿佛忽然有了色彩。
他看着她,低声道:“你?想怎么改都成?,需要工匠材料,同邬喜来?说一声就好。”
宜锦点了点头,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居室。
自腿伤后,他一直宿在书房,几乎没有回过荣昆堂的卧榻之处,如今乍然进了内室,却觉得有些陌生了。
原本宽敞的内室添了一套红木妆台,窗台处放了一盆兰草,瞧不出是什?么品种,但空气中却多?了熟悉的清甜之气。帷幔、床榻、博古架上?的摆设一一都变了样,褪去了从前灰沉沉的色彩,开始生动明?媚起来?。
榆木雕花衣柜中,他的衣衫与她的衣衫紧紧挨在一起,室内的一切与之前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却被女主?人的东西渐渐填满。
宜锦推着他去看那盆兰花,道:“这是青山玉泉,冬日也会?开花。若是今岁雪下得早,我们腊月便?能见到?它开花了。”
打开菱花窗,外?间廊灯摇晃,映着赤红的晚霞,唯余阵阵风吹过树荫发出的沙沙声,格外?静谧。
不远处,邬喜来?正带着骆宝朝这边走来?,透过菱花窗瞧见王爷和王妃,忙低下头问道:“殿下,书房的用具……”
没有殿下的允准,他们也不敢擅自挪动书房的东西,可殿下新婚便?与王妃分居,实在不合体统,书房日常用具都极为简陋,若是日日让王妃如昨夜那般往来?于书房,确实极为不便?。
萧北冥的目光落在宜锦身上?,宜锦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星光点点,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案,半晌,他无奈道:“都搬回荣昆堂。”
邬喜来?笑着点头,忙不颠又问道:“殿下晚膳想用些什?么?奴才叫人下去备。”
萧北冥皱眉看着邬喜来?,平日里吃食都是邬喜来?打点,他并无忌口,即便?有,也不会?让人知道,他顿首,低声道:“去彭记糕点买些杏仁奶酪回来?。”
他记得知知喜欢吃杏仁奶酪。
可是除此之外?,他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
宜锦不知道这转瞬之间,对面的男人就已?经想了这样多?,今日席上?,萧阿鲲只喝了一杯茶,几乎没有进食,他性?格谨慎内敛,上?一世,即便?是不喜欢甜食,在外?人面前也会?动筷。
后厨做的饭菜也许并不合他的口味。
恰在此时,外?头宋骁来?报。
宜锦看了两人一眼,便?道:“我去后厨瞧瞧,一会?儿就回。”
萧北冥蹙眉,狭长的凤眸看向,在他这里,没有什?么是知知听不得的,但知知说完这话便?出了房门,他也只好作罢。
宋骁瞧出来?殿下因他打搅了与王妃的相?处而有些不快,他无奈地拱手行礼道:“殿下,王妃说的没错,那日章皇后派来?的御医,确实有猫腻。那御医才入宫不到?一月,涿郡人,从前靠卖各类伤药为生,能入御药局,是皇后力荐。且他祖传一秘方,可使人刮骨而不觉疼痛。”
萧北冥闻言抬首,他从前自博物志中知晓,有一味药叫麻沸散,可那药方早已?失传,即便?是燕京百年医药世家谢家也无此方,一个涿郡游医,何以?得此药方?
他剑眉笼起,沉声道:“派人跟着这游医,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并回禀。”
宋骁领完命,却并未离去,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殿下,属下听闻,谢家公子的医术了得,比之程老夫人更是青出于蓝,殿下可有想过,请谢家公子前来?医治?”
谢家多?年远离朝堂纷争,年轻一代的嫡支也唯有谢清则一人,并未入仕,尚且算得上?可信。
萧北冥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良久,他只是挥手道:“此事再议,你?下去吧。”
宋骁只好抱拳行礼退下。
他心中也隐隐明?白殿下的顾虑,谢家同薛家之前订过亲事,于情于理,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殿下的腿伤……
殿下自从北境回京,虽然卸去了军中职务,但仍旧心系龙骁军旧部?的安危,可圣上?借中伏一事夺了军权,难免日后不会?对龙骁军下手。
殿下必须尽快振作起来?。
宋骁摇了摇头,出了内室。
萧北冥看着宋骁的背影,眼底是一片深不可及的墨色,他的腿伤如何,他自己知道,眼下情境如何,他亦明?白。
就如今日在宫中,当着他的面,萧北捷等人便?可对知知出口不敬,究其原因,不过是众人觉得燕王府失势,因此府中之人就可以?随意欺凌。
他右手轻轻放在膝上?,捏紧了褶皱的锦衣,白日射箭扯动了旧伤,现下隐隐作痛,但他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后厨里,宜锦一出现,便?让管着厨房的陈婆子看直了眼,府里都传王爷娶了个貌美的王妃,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陈婆子用抹布擦了擦手,忙迎上?去道:“王妃想要吃什?么,自叫芰荷姑娘过来?知会?我们一声就好了,不用亲自到?这庖厨之地。”
眼下到?了暮春,厨房里燃起锅灶,热气仍旧令人生汗,但宜锦只是用攀膊笼起衣袖,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不过是想做两道开胃小菜,不费事的。”
她这样发话,底下的小女使们便?也都操持自己的事情去了,洗碗的洗碗,择菜的择菜,但都时不时地瞟一眼这位新入门的王妃,果然美人连洗手作羹汤都赏心悦目。
王妃不仅貌美脾气好没架子,连厨艺也是一绝,小女使们都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王妃。
宜锦也同时观察着后厨,萧阿鲲并不喜铺张浪费,整个后院除了后厨的陈婆子和宋骁的生母蔡嬷嬷,便?只剩下这两个年纪极小的女使,一个叫诗情,一个叫画月,其余伺候的人都是大内赏下来?的内侍。
前世,邬公公同她说萧阿鲲在潜邸时便?只让内侍伺候,她那时还有些不相?信,但如今看来?,都是真的。
宜锦的手艺没有生疏,做了一道乌鸡汤,一道四喜丸子,香气四溢,陈婆子看了不由得心生佩服,与王妃的厨艺比起来?,她陈婆子这些年来?简直算是怠慢了王爷。
膳食做好,宜锦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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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芰荷回了荣昆堂,她嘱咐芰荷先将饭菜送去,她自己要去换身衣裳,后厨油烟重,难免沾上?气味。
萧北冥等了半晌,只看见芰荷,问道:“王妃呢?”
芰荷摆好膳,笑道:“王妃去更衣,稍后就回。”
话音刚落,宜锦便?换好衣衫回来?了,她白日入宫穿的那身宫装隆重,但现下只简单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外?衫,卸了繁琐的朱钗,露出一种洗尽铅华的美。
她寻了位置坐下,食案是她特意从库房挑选好的,高度正好,不会?让腿伤不便?的他感到?难受,“殿下怎么不动筷?“
对面的男人凝视着她,沉默着替她摆好碗筷,“等你?。”
他动了筷子,按照旧例将食案上?的菜尝过一遍,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辨别出哪两道菜时她做的,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他仍用了一碗乌鸡汤,那道四喜丸子也用了一半。
奇怪的是,她做的膳食意外?地合他的胃口,就如初见时,她便?知道他不喜甜食,且初见时,她看他便?是看向故人的目光。
他的目光深沉而有力,恍若不经意问道:“知知,你?的厨艺真好,是同谁学的?”
宜锦知道他近日胃口不佳,今日用了这样多?,恐怕是因为她,她眉眼弯弯,“起先是同娘亲学的,娘亲说,家里人的膳食要用心做。后来?娘亲去了,便?同徐阿姆学,阿姆做的水晶虾饺是一绝,只可惜我并未学得精髓。若不然,今日也给你?做一道了。”
萧北冥却只听见了家人二字,他手上?的食箸顿了顿,幽深的凤眸中映出眼前这个姑娘的身影。
他在她心中,也算是家人吗?
她也把这座空空荡荡,毫无意趣的燕王府,当做她的家了吗?
宜锦见他用膳的分量,便?知道他的口味还是同从前一样,她松了一口气。
两人用完膳,便?到?中庭消食,明?月当空,后院竹林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宜锦推着他,月光透过竹林撒在他们的身上?。
这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宁。
在长信侯府时,她要应对继母柳氏,要时刻关注阿珩和宜兰的安危,但是到?了燕王府,她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轻松和自在。
萧北冥看着不远处的演武台,目光微微凝滞,腿伤之后,他已?经许久没登上?过演武台。
甚至今日与靖王比试时,他也并不是胸有成?竹,但他不想让知知受任何委屈。
那日听闻知知与谢家有婚约,他心中虽然难受,却也劝自己接受,他如今这副模样,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又怎能强求知知选他。
可他没想到?,知知会?与谢家退婚。
她不畏人言,在谢家与他之间,坚定地选择了他。
一直以?来?,等待他的都是抛弃,唯独眼前这个姑娘,从幼时第一次相?见起,她便?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哪怕他知道眼前人出现的太过巧合,她对他的了解远远超过常人,哪怕他知道这诸多?的不合常理,但他仍不自觉地相?信她,靠近她。
萧北冥从前不信神佛,亦不信所?谓缘分,但眼下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信了。
只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暮春的夜风吹起阵阵林叶沙沙之声,萧北冥见宜锦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怕她着凉,便?将身上?盖着的披风取下来?递给她。
宜锦没去接他手中递过来?的披风,目光反而久久停留在他受伤的虎口处,血迹已?经渗出纱布,但他却恍若不觉。
宜锦心里有些堵,她接过披风盖回他腿上?,垂首道:“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萧北冥听出她话中的不高兴,但他并未说话,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内室,宜锦默默关了门窗,去取了水盆纱布和伤药,她蹲下身来?,替他拆掉旧纱布,虎口处的血液已?经凝结,宜锦只是看着就知道取下来?有多?痛,但是萧北冥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用纱布擦去血迹,又重新撒上?伤药,包扎好伤口,抬首看他,眼底却有了一丝晶莹。
那双温柔的琥珀色双眸含了泪意,如宝石璀璨,萧北冥心中一紧,他伸手想要抚去她眼角那滴泪,却被她偏首躲过,最终只抚上?了那颗淡淡的泪痣,他指尖微凉,猜出她方才心情不悦是为了什?么,他宽慰道:“这点伤不算什?么,一点都不疼。”
宜锦凝视着他的伤口,咬唇道:“可是我很疼,萧阿鲲。”
她握住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放到?她的胸腔前,抬眼对上?他墨色的双眸,“我这里疼。”
话罢,又一滴泪滚落下来?,“被靖王说两句不会?掉块肉,我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你?受伤了,我会?心疼。再也不要有下一次了,好吗?”
萧北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所?说的话却如一颗石子,砸进他的心湖,涌起汹涌的波澜,他感到?心里有些酸酸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心疼他。
他用手抚去她眼角的泪水,细嫩的触感令他指腹几乎不敢用力,他酝酿良久,沉声道:“好。”
恰在此时,芰荷敲门道:“姑娘,后厨备好热水了,现在送来?吗?”
宜锦抽了抽鼻子,稳定了情绪,道:“好。”
芰荷听了,才让骆宝送水进来?。
净室内浴桶极大,几乎能同时容纳两人,骆宝来?回几趟才将水填满,芰荷试了试水温,见温度差不多?了,便?识趣地同骆宝退下了。
内室重新剩下两人,氛围仍有些沉重,但有更迫切的话题摆在两人面前,直到?宜锦问:“是你?先洗还是……”
萧北冥原本自然的眼神躲了躲,他低下头,难为情道:“知知,你?先洗吧。”
宜锦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不想在她面前出丑,她没有强求,从善如流找了衣衫,虽然净室外?有屏风遮挡,两人也已?经成?了夫妻,但是宜锦仍旧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看了几次,确定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境况,她才褪去了衣衫,水波没过玉白的胴体,热气氤氲,激起一阵阵酥麻之感。
萧北冥刻意寻了一个角落,背对着净室,静静地盯着床幔,但那水声却仿佛越过屏风,直直到?了他的耳边,他默背的通鉴似乎也渐渐不中用,圣贤之语被抛出脑外?,只剩下那轻轻浅浅的水声。
他想起昨夜知知见他时穿的那件水红色丝质寝衣,不知怎得,觉得房中有些闷热,端起茶几上?的茶盏喝了一杯,却丝毫没有缓解那股没由来?的燥热。
很快那水声便?停止了,暮春的夜里仍有些寒凉,宜锦出了浴桶,只觉浑身上?下都冷飕飕的,她忙找衣衫穿上?,却发现自己忘记拿小衣了,在套上?外?衫出去拿和叫萧阿鲲帮她拿之间摇摆了许多?次,想起萧阿鲲腿脚不便?,她还是随手套了寝衣,捂着胸前出去了。
她出去后直奔床榻,卷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脸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对上?萧北冥错愕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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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她也只道:“太冷了。萧阿鲲,水有些凉了,我叫他们换水。”
萧北冥却道:“天也晚了,不必换水了。”
话罢,便?拿着自己找好的衣衫,摇着轮椅到?了净室内,搁架上?仍旧挂着知知脱下来?的旧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萧北冥忙移开目光,他褪去自己的衣衫,腿部?纵横的伤口露出,丑陋如枯死?的树根,他艰难地入了浴桶,水确实不烫了,他闭上?眼睛,想到?知知也在这水中沐浴过,不知怎得,额上?开始冒汗。
这场沐浴比他自己想的要持久许多?,等穿上?衣衫到?了榻前,身上?的燥热之气总算平息了,知知身材娇小,偌大的罗汉床,她也只占了小小一个角落,剩下一大部?分的空位都是留给他的。
他如往常一样上?了床榻,熄了床头的烛火,这才安心躺下,他眼角余光见知知只留了个背影给他,心里有些失落,但想到?知知没有看见他方才狼狈的模样,他又松了一口气。
等到?后半夜,萧北冥却被热醒了,他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他的臂膀,还靠在他怀中,一双玉腿更是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他没舍得动,于是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挺了一整夜。
直到?鸡鸣时分,怀里的人才翻了个身,还不忘咕哝,“萧阿鲲,你?怎么洗了这么长时间……”
萧北冥:……
第60章中馈
卯时,天刚擦亮,淡淡的一缕晨光透过明纸入室内。
萧北冥扫了眼仍旧乌蒙蒙的窗外,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枕着胳膊,右手将?娇小的人儿圈在怀中,垂眸细细打量着她。
她青丝如瀑,凌乱地散落在胸前,浅浅的呼吸就在他的脖颈处,每一呼一吸之间,他都能够察觉到细微的气流涌动,有些痒,但?他怕吵醒她,因此并未动弹。
这是新婚的第二日,昨日已进?宫请安,今日不必再去,且王府之中也并无长辈需要早起请安,即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
萧北冥就这样看着她,雄鸡鸣起时,怀里的人终于?被鸟鸣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只以为自己仍在闺中,娇声问道:“芰荷,什么时辰了?”
一个沉稳而又?充满磁性?的男声回应道:“辰时了。”
宜锦忽然惊醒,她睁大眼?睛,猛地起身,额头却仿佛撞到?了什么硬物,捂着额头低呼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撞上了萧阿鲲的下颚,她仰首,忙替他揉了揉下巴,“疼不疼?”
萧北冥摇了摇头,按住她作乱的手指,低声道:“才辰时,你若困,可以再歇一会儿。”
宜锦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目光从他俊朗的面庞一直向下,他的寝衣经过?一夜的动作,已经敞开了大半,古铜色的肌理起伏格外分明,宜锦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脸色忽然红了下,她慌乱地将?手抽回,小声道:“日头都过?了三竿了,不能再睡了。”
话罢,她猫着腰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腿,踩着软乎乎的云被下了床榻,紧张地对着门口唤了一声芰荷。
萧北冥眯了眯眼?,侧过?身子瞧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仿佛明白了什么。
原来知?知?也?只是装得胆子大,实则见了真章就脸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道背影,有些无奈。
芰荷一早就在外头守着,她陪嫁前,徐姆嘱咐她,姑娘洞房之后这几日身体也?许会有不适,叫她多注意些,因此她不敢马虎,叫后厨备了温补的食材,一早便在外头等着吩咐,这会儿听见姑娘叫她,便打了水进?了屋。
入目是姑娘面色通红的模样,姑娘身上的寝衣有些凌乱,墨色的发丝也?随意地垂落在腰间,芰荷不好多看,拿了衣衫过?来,转头到?屏风处让姑娘更?衣。
宜锦平日习惯了自己动手更?衣,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小衣的系带系了几次都脱落,幸好有芰荷在背后帮衬,芰荷替她系着系带,却瞧见姑娘玉白的后背有个清晰的掌印。
她怕姑娘难为情,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但?心里想的却是,殿下也?太粗鲁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她想起徐姆的嘱咐,悄声问道:“姑娘,你可有哪里酸痛?妆奁里有药膏……”
宜锦经她一说,动了动肩膀脖颈,“你这么一说,确实身上有些酸痛,等夜里泡个热水澡就好了,不必涂药膏了。”
芰荷点头应下,梳洗之后换了衣衫,又?给宜锦上了妆,如今嫁为人妇,便不局限于?从前那些发饰,可以盘发,连宜锦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都有些陌生。
到?底是同前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的她,没有三媒六聘,更?没有八抬大轿。但?这一世,她什么都有了,并且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
等宜锦梳妆完毕,邬喜来和骆宝早就将?早膳呈上。
萧北冥端坐在食案前,手中正摆着餐具,但?等见了宜锦,却也?愣了一瞬。
眼?前的女子按照燕京的规矩,穿着水红色的新妇装,罗裙袭地,纤腰不堪一握,盘发为髻,鬓似浓云,肤似白玉,眉眼?之间透着娇憨,却又?与初见她时不同了,多了几分稳重。
宜锦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在他面前就座,抚了抚发髻,紧张问道:“是不好看么?”
萧北冥唇角勾了勾,“甚是好看,秀色可餐。”
宜锦玉面微微染了芙蓉色,她动了筷,夹菜掩饰自己的失态,今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连心跳都比往常快些。
萧北冥给她盛了茄夹,一旁放了他一早让宋骁去彭记糕点买的杏仁奶酪,配上红豆薏仁粥,早膳也?算得上丰盛。
宜锦见他今日早膳用得比昨日多些,心中也?安稳了些。
两人用完早膳,萧北冥道:“知?知?,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宜锦点了点头,她早膳用得不少,也?想出去消消食,但?她分明从骆宝那得知?,自从伤了腿以后,他都隐在书房内,鲜少出来见人,如今竟主?动邀她逛园子。
她自是求之不得,但?昨夜她已经瞧见他手上的伤口,知?道他如今出行全靠臂力,与靖王比试射箭那日也?受了伤,她有些担心,蹲下身与他平视,低声道:“我想,但?是有个条件。今日你不许动胳膊,好吗?”
萧北冥对上她那双温柔的眼?睛,也?说不出半个不字,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便沿着林中小路穿过?游廊,径直到?了中庭,但?今日中庭并不如往日空荡,密密麻麻也?堆了几十号人。
宜锦有些不解地看向萧北冥,他却示意她安心。
邬喜来站在首位,见两位主?子都来了,笑得瞧不见眼?睛,后来不知?怎得,眼?前竟有些湿润。
殿下自打降生起便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从前在北境风餐露宿,与将?士同吃同睡,冷了饿了,伤了病了,都是自己扛。那些普通的士兵还?有个盼头,打了胜仗能归家与妻儿老小团聚,但?殿下即便打了胜仗,回到?燕京,也?只有冷冰冰的王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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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王府有了王妃,日子也?算有了盼头。
萧北冥看了眼?邬喜来,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邬喜来收回思?绪,俯身道:“府中上下并府外各个店铺的掌柜都到?齐了。”
萧北冥的目光冷硬而敏锐,底下一片人几乎都低了头,他声音极具威严,“从前内宅没有女眷,诸事都交给各个管事,难免都松散了些。但?如今后宅既有主?,便不可同往日一般随意。自今日起,府中大小事,皆要得王妃首肯,外头商铺田庄一应账目,也?需向王妃汇报。若有怠慢或者不服者,任由王妃处置。都听清楚了吗?”
底下几个管事的身子一震,心里不由挑起一杆秤,此前他们以为,王妃出身没落侯府,又?不得家中宠爱,殿下定然不会看重,因此虽然面上对王妃带来的陪嫁人等敬重有加,实则心中是看不起这个王妃的,但?今日殿下此言,便是将?王府中馈交予王妃的意思?,他们也?再不敢轻视。
众人都俯首应是。
宜锦有些意外,她看向萧北冥,却见他神情庄重,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宜锦看着底下乌泱泱几十号人,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在侯府时,薛振源将?中馈等事都交给柳氏,她几乎没有见过?府中的账本?,后来从徐阿姆那得了娘亲乔氏当年的陪嫁单子,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娘亲大半嫁妆,都填了公中的窟窿。
她在侯府,只用管好她的小院,人员简单,几乎不用费什么心思?,如今乍然叫她执掌王府中馈,她担心自己无法应付。
萧北冥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再次道:“既如此,便挨个上来请安,叫王妃认认脸。”
底下几个管事的应下,一个一个自报家门。
除了后厨的管事陈婆子,其他几个外院的,宜锦都是第一次见,她暗暗记下几人的样貌特征,又?问了籍贯,简单嘱咐几句,便叫人下去了。
但?仅从这简单的交谈中,这几人的脾气秉性?,包括对她的态度,她都已心中有数,反倒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
她知?道在世人眼?中,她出身不高?,若非冲喜这等意外之事,她是无缘燕王妃之位的,如今虽有萧阿鲲替她撑腰,但?若她自己立不起来,底下人也?不会真心诚服,只会阴奉阳违。
萧阿鲲这次遇袭受伤,有一半原因是内宅之故,她想要保护他,就必须管好这个家。
宜锦握紧他的手,微微一笑,道:“各位近日为了婚事操劳,也?实在辛苦。今日府中众人皆可到?芰荷处领取五两纹银,权当沾沾喜气。但?我亦有丑话放在前头,既在王府谋生,便断不可生出背主?忘义之事,否则不论?亲疏远近,一律家法处置。”
底下众人听了这话,不禁也?对宜锦有所改观,他们原以为破落侯府出身,定然囊中羞涩,但?王妃出手竟然如此大方,五两纹银,几乎是二等女使一年的月例,这时不论?是真心还?是表面,众人脸上皆是挂笑,连声称是。
宜锦见状,用手掩面,小声对芰荷说道:“待会儿你备个簿子,等他们去领赏的时候,将?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在府中领的差事,受过?什么赏罚,一律记清楚。”
芰荷笑着应下,她回味过?来,不由赞叹姑娘的主?意真是妙,这样一来,府里人的底细便都清楚了,日后管起人来,只会更?得心应手,且不遭人反感。
见没什么事,宜锦刚想叫人退下,却听萧北冥道:“几个掌柜,劳烦今日将?商铺的账目整理出来,交予王妃过?目。”
那底下几个中年掌柜面面相觑,一脸难色,“王爷,商铺每日往来账目繁琐,恐怕……”
还?未等着两人说完话,萧北冥便冷冷看了一眼?,“既然近日的账目繁琐,上个季度的账目也?早该整理完毕,可给王妃过?目了。”
底下几个掌柜霎时没了借口,像被霜打的茄子,诺诺应了几声,心里却都在打鼓。
他们几个经营商铺这么多年,哪个没有捞过?油水,不过?是贼心大小之差罢了,若是细细纠来,没有一个能幸免于?难。
可这王妃出身没落侯府,瞧着年轻稚嫩,恐怕也?不懂商场之事,想到?这里,他们不由松了口气。
宜锦悄悄观察这几个掌柜的情状,便知?道几位恐怕都有些难平的账目,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也?懂得,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她道:“各位还?有事要忙,便各司其职吧,午后我若有事,自会单叫你们来回禀。”
闻言,底下乌泱泱一院子的人也?各自散去。
等四周清净了,宜锦才问道:“殿下怎么突然叫我执掌中馈了,偌大的王府,我怕会闹笑话。”
萧北冥神情淡然,话语却轻柔,“往后府中你说了算,即便有些内务不懂也?无碍,蒲先生能帮你善后,谁敢笑话你,便叫她再也?笑不出。”
这等话若是由旁人说出来,便如玩笑一般,但?从萧阿鲲口中说出来,便无端觉得瘆人。
宜锦心里却愈发安稳。
她幼时便从娘亲那里知?道,一个男人若是真正看重一个女子,真正将?她当成妻子,万事都会与她商量,而非将?她当做温室的花朵,毫无抵抗风雨之力。
薛振源没有将?娘亲乔氏当作妻子,他不仅将?管家之权交给柳姨娘,还?任由原配所出的子女遭人欺侮,因此娘亲在生下阿珩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他们姐弟三人也?便如草芥般长大。
若非她所嫁乃天家之人,薛振源怕陪嫁太少丢了体面,那母亲乔氏的嫁妆,恐怕也?难以落到?她的手中。
萧阿鲲不仅将?中馈交给她,连外头的商铺也?一并让她打理,他无条件的包容她,让她心中涌出许多愧意,就如前世一般,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
萧北冥眉眼?低垂,他望着她与他十指紧扣的小手,不知?怎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
这双手,就如同十三岁那年雪夜中一样,紧紧牵着他,从未放开。
他开始明白,为何在北境风沙险境,那些将?士眼?中却仍满怀希望,仍有欢声笑语,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京,会有人亮着一盏灯,温酒煮饭,静候君归。
如今,偌大的燕王府中,终于?也?有人替他留一盏昏昏灯火,静候他归家。
暮春的花瓣随着一股清风缓缓飘落,连残红都格外偏爱眼?前的女子,最终落在她如浓云般的发髻间。
他凝望着眼?前的女子,哑声道:“知?知?,低头。”
宜锦不明所以,但?仍旧低了头,她感到?那只大手轻轻扫落了什么,等她抬起头,便瞧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庞,以及他单薄的唇瓣。
宜锦觉得心跳得异常快,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下意识闭了眼?睛,捧住他的脸,对方那声几近缠绵的“知?知?”消弭在唇齿间,他反客为主?,大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她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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