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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由仪鸢扶着下山,她脸色有些苍白,“仪鸢,方才那姑娘,竟然认出我了。”

仪鸢睁圆了眼睛,安抚道:“娘娘别怕,那姑娘瞧着是个?心善的,定不?会随意乱说。且娘娘同殿下长得像,若是她认识殿下,能认出娘娘也并不?稀奇。”

张氏闻言,脸上苍白的颜色退去,眼底开始有了别样的光彩,“你是说,那姑娘认识冥儿?她姓薛……”

仪鸢笑了笑,轻声道:“京中姓薛的,似乎也只有长信侯薛振源一家,奴婢明日去打听?打听?,便知道是哪个?姑娘了。”

张氏仍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冥儿这些年在北境打仗,可从来没有听?说他喜欢哪个?姑娘啊。”

她眼底到底有些暗淡。

当年,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她只好装疯卖傻,同意了章皇后?去母留子的法子,可谁曾想老天爷可怜她,她在乱葬岗被人发现,又旧了回来。

这些年来,她隐姓埋名?,好不?容易在云来观附近安了家,她不?愿离京,只想在燕京守着,每次冥儿凯旋而归,她在人群里,都能遥遥看上一眼。

尽管她不?能亲自抚养他,可也想尽一个?母亲的心。

仪鸢知道主子的心病,她低声道:“娘娘不?要担心,殿下有佛祖庇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氏含泪点?了点?头,别无他话?。

*

宜锦目送张氏远去,便顺着来时的路经过那片温泉,泉眼仍旧发出咕咚声,雾气缭绕在池水上方,一切都如平常,只是那人却不?在了。

她怔然立在原地,看着手上那串佛珠,心中有许多疑问,她踏着山路向相国寺走去。

山道之上来往的香客熙熙攘攘,寺门口的和尚向她施单掌礼,“阿弥陀佛。女施主是来求姻缘还是求平安?”

宜锦看着小和尚无悲无喜的眼,“我既不?求姻缘,也不?求平安,我想见净空住持。”

小和尚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念了一句法号,“请施主跟贫僧来。”

后?山禅房清净,只剩沙弥们做晚课的声音,小和尚在正?中一处不?起眼的禅房前停下,示意宜锦进去。

宜锦入内,夕阳透过窗棂照入禅房内,地面上晃荡着一片树影,穿着袈裟的净空主持闭眼冥想,过了半晌,他才道:“薛姑娘。”

宜锦朝他行了佛家礼,:“信女心中有疑,想请住持作答。”

净空看向她,却道:“姑娘心中所疑,皆已有了答案。善因结善果,姑娘是许多人的善因,亦是许多人的善果。只要秉持本心,便可团圆一世。”

宜锦听?完,心中平静了许多,“从前,住持曾经也送信女一串佛珠,那时佛珠的主人去了哪里?”

净空缓缓垂首,低声念了一句经文,“施主,那时便是今日啊。若今日没有姑娘你,自然是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宜锦浑身一震。

倘若今日没有她,张氏被捕兽夹伤了腿,到了晚间无人发现,相国寺周围又有猛兽出没,那结果不?堪设想。

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前世张氏若不?是在这个?时候遇险,后?来又怎么忍心不?与儿子相认。

宜锦谢过住持,说了告辞,便不?再叨扰。

净空住持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又念了几句佛号。

从前,这个?姑娘虽心中有佛,却不?信佛,而如今,她却为了那人愿意信佛。

出了相国寺,宜锦便瞧见薛家的马车停在山道下,宜兰与芰荷正?一脸焦急地等着她。

宜锦解释了前因后?果,却仍被宜兰说了一通,“你叫芰荷下来寻人,自己却非要在上头做善人,一个?女儿家,若是出事了怎么办?你总是叫我不?放心。”

宜锦只好抱着阿姐撒娇,承诺再也没有下次了,宜兰才板着脸原谅她。

薛珩在一旁看着,少年的脸上也渐渐浮起笑意。

不?远处的树荫下,燕王府的马车依旧停留在原地。

萧北冥透过竹帘,在丝丝缕缕的缝隙间,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那个?姑娘的脸,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注视着她的笑容。

宋骁邬喜来一众人在旁看着,都只觉心酸。

良久,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消失在天际,夜色渐渐笼罩了山道,在这里,萧北冥能看见灯火通明的燕京城,可是偌大?的城,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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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起。

他的残肢隐隐作痛,最终只是垂眸道:“回府。”

*

二月廿六恰是宜兰出阁的前一天。

丑时,天仍未亮,长信侯府上下便挂了彩绸,各色花灯,自大?门到临近御街的路上皆清了道,洒了水。

宜兰几乎一夜未眠。

夜灯如豆,摇晃的光影落在她丰盈的面颊上。

宜锦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陪着宜兰躺在罗汉床上。

窗外是呜呜咽咽的风声,姐妹俩却如同幼时一样,牵着手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宜锦已经记不?清楚上一世阿姐出嫁前具体?的情状,她只记得阿姐出嫁的前一晚,她在阿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姐安抚着她,让她要坚强。

然而这一世,她的心境意外地平和,拉着阿姐的手,看着轩窗外淡淡的月光,她低低唤了一声阿姐,有撒娇,有依赖,更有深深的祝福。

宜兰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中亦有忐忑与担忧,“知知,阿姐希望你过得如意,希望知知将来所嫁之人是属意之人。”

宜锦已经有些困倦,无意识道:“阿姐,知知希望阿姐这一世,要多爱自己,少爱一些陆大?人,当然,也不?能忘了知知。”

宜兰哭笑不?得,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哪里听?来的胡话?。阿姐自然最爱知知。”

经宜锦这一闹,宜兰也放松了不?少,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芰荷便给宜锦梳了飞天髻,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褙子,下着月白八幅湘裙,腰间系了红丝带,少女的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像是春日的柳条。

宜兰亦上了红妆,向来端庄的面庞经过妆粉与唇脂的点?染显出了十分的妩媚,珠钗摇曳间风流尽现。

宜锦盯着自家阿姐的美人面,心里那股送嫁的哀伤翻涌而上。

外头热闹嘈杂,除了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人群中的起哄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陆寒宵到了门口,薛珩穿着一身品红锦衣,少年还未束冠,稚嫩的脸上却已经显出稳重,他开口道:“陆大?人催妆诗做得好了,阿姐才肯出门。”

人群中一阵哄堂大?笑。

饶是陆寒宵提前准备了,也仍有些紧张,脸色微红,作了一首催妆诗,清霜传给宜兰,宜兰看了后?抿唇笑了笑,执扇出了内室。

宜锦和清霜跟在宜兰身后?,替她整理裙摆。

陆寒宵在新娘子出门的那一瞬,竟紧张到手里冒出了汗。

明明他对于这门亲事并没有什么期待,可当那个?女子一身绿色婚服,执扇向他走来时,他忽然感到肩上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

到了门口,薛振源怕薛珩体?弱,不?能背宜兰出门,便临时叫薛瑀出来撑门面,薛瑀正?要俯身,薛珩却站到前面,定定道:“我的阿姐,自然由我送出门。”

大?庭广众之下,薛振源心中虽不?快,却也要留着体?面,只能笑着听?从。

柳氏更是差点?扯碎了手里的帕子。

薛珩沉下身子,背起宜兰,少年的脊背如劲竹微弯,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他的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可是心中却无比宁静。

过了长长的抄手游廊,便到了薛府大?门,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正?门,薛珩稳稳地将宜兰送入花轿。

宜锦站在一旁,眼底也渐渐湿润。

她舍不?得阿姐。

喜轿的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

陆寒宵立于马上,回望了一眼薛珩,便启程朝着陆府去了。

一直到黄昏时分,喜乐才算歇了下来,换成丝竹管弦之声。

门口收礼金的是薛珩的小厮守方,他瞧着手中那个?没有署名?的紫檀木礼盒,挠着头道:“奇怪,怎么会有客人送礼不?署名?字呢?”

宜锦在他身旁,接过那紫檀木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三?叠金元宝。

这样的事,也只有萧阿鲲才做的出了。

宜锦抿唇一笑,仰首问道:“可还记得方才送礼的人往哪去了?”

守方摸了摸后?脑勺,道:“应当还在前门,送礼的那位大?人,腰间配了剑。”

宜锦一听?便知这是宋骁,她提裙跨过门槛,正?对面街道树荫下,一辆马车正?要缓缓驶离。

萧北冥透过车帘,缓缓移动的街景里多了一个?少女,在溶溶的春光里,她的衣袂翻飞,是那样坚定地向他奔来。

她像是眼前这束明亮的春光,他本能地渴望碰触,却又怕转瞬而逝。

第47章靠近

宜锦在那辆马车前停下,少女因为方才的奔跑,呼吸微微有?些紊乱,面颊如?同春日的桃花,泛着淡淡的粉,“殿下既送了礼,为何不告而别?”

眼前这个姑娘双目明亮如?星,令人不敢直视,恐生亵渎之意,萧北冥抿紧唇,沉默了一瞬,只道:“些许薄礼,不值一提。”

“照殿下这样送礼,恐怕燕王府都要搬空了。”少女笑语盈盈,带着揶揄的语气,他却能从她的话中体会到她的关心。

就像十三岁那年的雪夜,她本来可以丢下他独自离开,但她没有?。风雪一夜,水尽粮绝,她曾以血喂他。

萧北冥静静看着她,墨色的瞳眸渐渐有?了光彩,“不会搬空。”

王府的资产虽比不上国库,送她阿姐一份新婚贺礼却绰绰有?余。

况且,也?不是每次都送这样的礼。

他送这份贺礼,只是因为长信侯府是她的家,今日出?嫁的人,是她阿姐。

“那日送给殿下的青梅,殿下还吃得惯吗?”宜锦轻声?问道。

她不确定现在的他是否如?从前那样不喜甜食,他惯于隐藏,若非有?了上一世的朝夕相处,她也?许永远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萧北冥点了头,点漆似的眸子看向她,“很好吃。”

她总是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就仿佛她历经了多年的光阴,横空出?现在他面前,只为了等着他一样。

她让他觉得亲近,却并不冒犯。

宜锦笑弯了眼,微风恰恰,卷起她鬓边的绒发,显得那样俏丽,那样温柔,透过车帘,她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那袋话?梅送入他手中,“这是徐阿姆自己制的梅子,我特意让她少放了糖霜,殿下试试。”

萧北冥接过少女手中的话?梅,一双墨眸沉静地看着她。

他想问,为何对他这样好,又为何,她仿佛知?晓他的一切。

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怕得到的真相,会同从前的那些事情一样残忍。

半晌,他攥紧那袋梅子,开口道:“你别哭。陆梓行在京,日后你还是能常见你阿姐。”

宜锦怔然抬头,送阿姐上轿时,她落了眼泪,可?连身边的芰荷都没有?发现,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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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北冥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低头道:“一刻钟。”

他其实早就来了,只是等到喜宴快结束时才让宋骁送礼,他藏了卑劣的私心,想着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若她见到了那份礼,能猜到是他赠的,便会来见他。

但这话?,他不会告诉眼前的姑娘。

宜锦哪里不知?道眼前人在说谎,她朱唇微抿,笑了笑,“本来今日阿姐出?嫁,我心中甚是伤感,但是见到殿下,便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萧北冥怔然。

宫里的人,朝堂之人,说话?往往是表三分,藏七分,可?是唯独眼前的女子,是这样坦诚,她有?什么就说什么。

见到她时,他亦觉得开心。

天光暗淡,侯府门口贴着喜字的大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宴席已近尾声?,有?宾客醉酒归府,门口归程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唯有?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踏着暮色匆匆而来。

薛珩正在侯府门前送客,便见一人着青色长袍,自马车上下来。

他愣了一瞬,便忙迎上去?,“兄长,早听闻你在北境云游行医,归期不定,我心中还遗憾这次宜兰阿姐出?嫁不能再见你,没想到今日兄长便归来,快请进。”

身边的小厮将贺礼呈上,谢清则只微微一笑,“早在一月前便听闻薛家与?陆家结秦晋之好,我便日夜兼程,只求能赶上吉期,今日虽来得晚了些,好在喜宴还未结束,尚且能同珩弟讨杯酒喝。”

薛珩许久未见谢清则,也?委实高兴,他派了守方去?给阿姐传话?,一边伸手引谢清则入府。

守方得了令,便出?来寻宜锦,见到那辆停在树荫下不起眼的马车,只以为是来往的宾客。

他没有?多想,便上前禀报道:“三姑娘,谢公子从北境回京了,此刻正同公子在前厅叙旧。”

宜锦闻言蹙了蹙眉。

她记得极为清楚,前世阿姐成婚时谢清则并未回京,之后柳氏背着她去?谢家退了亲事,在她入了靖王府又辗转入宫后,谢清则才从北境回来,可?为何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心中有?惑,也?只有?见了谢清则才能知?道答案。

她看向马车里的人,不知?何时,车帘放下。

她隐隐看见他冷峻的面容,尽管不舍,她却只能道:“殿下,家中来了亲眷需要招待,今日先?失陪了。万望殿下保重?自身。”

萧北冥低低应了一声?,直到看她的身影真的入了侯府的门,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良久,就在宋骁准备请示是否要回府时,萧北冥凝眸,冷声?道:“回府。”

邬喜来察觉到自家殿下心情不佳,机智地闭上了嘴。

官道平稳,马车内烛火幽幽,萧北冥随手拿过梅花小几上的书,他尝试着读下去?,却渐渐皱眉,脑子里全是谢清则回京的消息。

他知?道她的娘亲在世时,曾给她定下清远伯府的亲事,谢清则弃文从医,却仍是京中有?名的玉面公子,正是京中闺秀们喜欢的模样。

她,应当也?会喜欢谢家公子吧。

萧北冥望向窗外灯火渐起的御街,心底忽然升起一抹冷涩。

她待他好,或许是因为心善,或许是因为怜悯,但却永远不可?能是喜欢爱慕。

他应当到此为止了。

再多一步,便是越界了。

穿过御街最热闹的州桥夜市,到了集英巷的尽头,便能看见燕王府的全景,与?周遭的繁华热闹相比,这座古朴的王府显得寂静萧条。

邬喜来将斜板取出?架在车辕处,萧北冥用手控制着轮椅下了马车,他的面色比平日里都要冷淡,手上青筋暴起,额上微微有?些汗珠,脸上表情却纹丝未动。

入了府门,便有?小厮来报,“王爷,圣上同娘娘,靖王殿下自宫中前来探望,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萧北冥的动作定了定,他眼眸深深,看着前厅亮起来的灯盏,道:“回梅园,一个?时辰后再通报。”

那小厮应声?退下。

邬喜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自家殿下身后,私心里,他根本不愿圣上和皇后娘娘前来。

殿下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与?皇后娘娘的母家镇国公府脱不了干系,圣上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旧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梅园是萧北冥平常的安寝之处,平日除了梅园和书房,他几乎足不出?户。

邬喜来心里其实都明白?,自北境归来后,殿下常常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有?些痛苦,对殿下这样的人来说,是时间无?法?消弭的,可?是殿下却愿意为了薛三姑娘暂时抛却那些痛苦。

但在离开薛三姑娘之后,痛苦会更加浓重?,更加压垮他的心志。

萧北冥回了梅园,由邬喜来服侍上了床榻,他冷峻的面容到了此时极其苍白?,行动之时难免触碰到伤腿,他不用去?看,便知?道伤口浸血。

就在此时,外头通传的声?音入了内殿,接着,穿着明黄便服的隆昌皇帝阔步朝内室走来,章皇后在他侧后方,着正红大袖衣,妆容精致。靖王萧北捷则跟在二人身后。

燕王府的一屋子下人便立刻跪下请安。

隆昌皇帝四十多岁,精神?头却依然极好,一身龙袍衬得他愈发威严,不苟言笑,他道了一声?平身,便在床榻前的檀木椅上坐下。

隆昌帝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他的庶长子,目光在他的残肢处落下,“这几日可?好些?”

萧北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一切都好。”

话?题到了此处便有?些冷场。

章皇后却忽然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抽噎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就……”

话?罢,她状似失态,径直到了床榻前,道:“冥儿,快给母后瞧瞧,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有?隆昌皇帝在场,邬喜来和骆宝一行人自然都不好阻拦。

萧北冥一路奔波,没有?什么力?气,任由她掀了被褥,被血浸透的中裤下隐约能看见那残肢的惨状,章皇后屏气,忍住腹中的翻腾。

萧北冥没有?错过章皇后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他心底嘲讽笑了笑。

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在那一瞬崩塌地更加彻底。

若是刚从北境归来时,他仍对自己所谓的母后有?什么期待,那么到了此刻,他已经全部都明白?了。

章皇后放下锦被,眼泪竟真的滴了下来,抽泣声?时断时续。

隆昌皇帝皱了眉头,看了一眼章皇后,也?有?些心烦,“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朕发布告广寻良医,就不信找不到医治的法?子。”

邬喜来眼皮一跳,想起那日薛三姑娘提醒的话?,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萧北捷站在章皇后身后,想到那淋漓的血肉,立刻心惊肉跳地移开了目光。

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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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阻拦他去?带领兵士镇守北境,也?曾对他说,这一次,皇兄注定是活不成了。

眼下皇兄依旧活着,但恐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一个?战将失去?了双腿,无?异于雄鹰折翼,壮士断腕。

萧北捷心中一时有?怜悯,也?有?一种罪恶的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他活在皇兄的光芒之下,像是皇兄的影子。直到今天,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一个?废人,再也?无?法?和他争夺了。

他不敢去?看皇兄的眼睛,只是附和道:“大燕疆域辽阔,能人辈出?,父皇重?金悬赏,不信找不到能替皇兄治腿的神?医,母后请宽心。”

隆昌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庶出?的儿子,良久,他道:“你好好修养。朝政之事,暂由你弟弟接管。不管怎样,你是皇家的子嗣,朕的儿子,没有?人能对你不敬。”

话?罢,隆昌皇帝起身,内侍总管邹善德命底下的小内侍们将赏赐的东西?摆放好。

隆昌皇帝缓缓走出?正门,快到门槛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上虚弱的人,嘱咐道:“好好养伤。”

他踏出?寝室,邹善德紧随其后。

章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道:“冥儿,你别怪母后今日才来看你,实在是母后脱不开身,从明日起,母后派人过来照料你,可?好?”

萧北冥的眼神?冷淡至极,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多谢母后关心,燕王府的人手还够用,不劳母后费心。”

章皇后便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你啊,还是这么倔。本来你这次回京,母后便打算替捷儿和你在燕京名门闺秀中挑选王妃,可?谁想到……”

萧北冥冷了脸色,他握紧袖笼下的手,几乎不能再想起那个?姑娘,他垂眼道:“儿臣谢过母后,但儿臣已然如?此,不愿再拖累别的女子,母后替二弟相看就好。”

章皇后假模假样收了眼泪,安抚道:“你是皇家的子嗣,纵使……,你若想,母后一定为你找个?名门闺秀,只是你……”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既然你不愿,母后就不提了。你好好休养,我会让捷儿时常过来探望。”

萧北冥没有?再说话?,疼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薄弱,也?让他越来越没有?耐心与?眼前之人周璇,他没有?再说话?。

章皇后并不介意他的怠慢,起了身,又严厉叮嘱邬喜来骆宝等人好好照料,便带着萧北捷走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她脸上再无?一丝悲意,只是沉着脸,“也?算是便宜了他,捡了一条命回来。”

萧北捷看着自己的母后,尚且年轻的脸庞上仍带着少年人的纯真与?不忍,“母后,皇兄已经这样了,日后儿子会给他寻个?清净之地外放,母后停手吧。”

章皇后瞪了他一眼,瞧着还在园中等待的圣上辇舆,边朝那边走去?,边道:“等什么时候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再与?本宫说这件事。”

萧北捷有?些挫败,却无?可?奈何。

隆昌皇帝背着手站在燕王府梅园内,梅园肿了一大片梅花,只是这个?季节,梅花并未盛开,显得春庭寂寥。

隆昌皇帝对这个?庶长子的情绪极为复杂。

一方面,庶长子的出?身并不光彩,几乎见证了他的失控与?被人算计。

另一方面,除了性?子,长子确实比皇后嫡出?的二子更为优秀,甚至在民望上,长子一度超过自己。

他对长子,忌惮多过疼爱,如?今燕王伤了腿,他心底虽松了口气,但深深的担忧也?逐渐滋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北境战事依靠燕王指挥,燕王用兵如?神?,在北境百姓心中无?异于战神?转世,忽兰王族也?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如?今,局势却大为不同。

隆昌帝看着简朴的燕王府,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庶长子。

长子几乎对一切事情都不关心,也?没有?欲望,赏赐的府邸这么多年依旧是原样。

帝王之道上,从不怕身怀贪欲之人,最可?怕的,是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的人。

萧北冥,就属此例。

一直等到章皇后出?来,隆昌帝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后。

皇后与?后宫那些嫔妃都不同,他们年少夫妻,一起走到今日,从情分上来说,早已超过了夫妻之情。

当初皇后设计张氏爬上他的龙榻,他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愤怒,可?后来,他渐渐能够理解她。

那时他登基日久,却迟迟没有?子嗣,根基不稳,她这个?皇后首当其冲,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朝堂,民间,后宫其余嫔妃给她的压力?,远远超过了正常人能接受的范围,所以她才会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

他原谅了她。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庶长子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隆昌皇帝看着皇后的脸,道:“此次军需案就到此为止,朕不会再追查。但皇后,有?些事情,该适可?而止。”

章皇后怔然楞在原地,她面上不显,心底却泛起惊涛骇浪。

圣上也?许什么都知?道,只是未曾发作。

隆昌帝叹了口气,“你若是仍不放心,便挑个?人守在他身边吧。这月底宫中的春宴,你既替捷儿相看,不如?两桩事一起办了。”

章皇后垂首,忙低声?应下。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邬喜来看着那些人参鹿茸的赏赐,只觉得刺眼,他让骆宝一并收下去?,问道:“奴才给殿下烧了热水,殿下擦洗后早些休息。”

萧北冥没有?说话?。

他几乎是有?些厌恶地看着自己那双腿,翻涌的情绪令他的心绪罕见地焦躁。

她见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或许相谈甚欢,或许……

或许她再也?不会想起自己了。

他凝视着放在小几上的那袋,伸手将纸袋撕开,想要尝尝梅子,最终却停住了。

他的指尖颤了颤,终究没舍得拆那袋梅子。

他叫邬喜来拿了墨案与?纸笔,狼毫浓墨之下,一个?女子的身影很快跃然纸上,她言笑晏晏,神?色那样温柔,眼尾一颗淡淡的泪痣,更添姝色。

*

长信侯府前厅宾客已经尽数离席,薛珩为了招待谢清则,便吩咐后厨上一桌新菜,取了陈年的女儿红。

谢清则于饮酒上并不在行,两杯下肚,便觉得轻飘飘如?在云端,但他向来克制守礼,因此也?并未出?洋相。

“我看珩弟这些日子休养的不错,气色也?好了许多。听仁和堂的大夫说,你换了药方,我回来时看过那方子,却是精妙。”

薛珩道:“那是阿姐替我寻来的方子,这些年,她为我操心太多了。”

谢清则微微一笑,“血亲之间,理当如?此。”

话?方到此处,门口芰荷便通报,说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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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来了。

谢清则几乎在那一瞬间便站起身来,他怔愣地看着门口那些女子,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薛珩福至心灵,知?道阿姐和谢家有?婚约,况且阿姐许久没见谢兄,如?今在前厅,内外皆有?仆役,相见也?并非私下。

他道了声?失陪,便将此处留给两人。

宜锦见了谢清则,公子人如?玉,莫若眼前人,她按照礼节行了个?平辈礼,道:“兄长回京,一路上可?还顺利?”

谢清则听见她的称呼,饮了酒有?些绯红的面庞淡去?了几分颜色,他默然道:“知?知?,你从前不这样叫我的。”

宜锦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兄长,我和阿珩都大了,总不能还同从前一样唤你清则哥哥。”

谢清则却紧接着反问道:“有?何不可??”

他眼底有?几分醉意,趁着这醉意,他道:“知?知?,你还记得那药方,也?必然记得过往的种种。我这一次拼了命地从北境赶回来,就是想再争取一次。”

“上一次,是我回来晚了。这一次,若你愿意,我明日便请母亲为我们操办婚事,你也?知?道,宫中要为靖王选妃了……”

宜锦神?思一震,忽然间,一切都变得明了。

为何谢清则会提前回京,也?都有?了答案。

那药方,是七年之后他才制出?的,如?今他却识得。

宜锦嗓音有?些涩然,低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谢清则默了默,“你走之后不久,我上山采药,不慎跌落深渊,醒来后便回到了昌平四十二年。”

宜锦陷入沉默,她白?嫩的脸蛋上,一双杏眼光泽浅淡,话?到了嘴边,她终究还是道:“兄长,倘若我没有?重?来这一遭,或许会很高兴嫁你为妇,谢家清流,老夫人往日亦对我照顾良多,可?是兄长……”

谢清则听到这里,便道:“别说了。”

他垂下眼睛,面如?冠玉的男子神?色暗淡,“我明白?你的心意了。知?知?,不要那么残忍。”

至少不要让他亲耳听到。

她喜欢燕王殿下,那是他上一辈子就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上天怜见,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原来,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他的酒意去?了一半,问道:“宫中即将替靖王选妃,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上一世,宜锦便是因为那桩选妃宴,被柳氏与?薛振源算计,以妾室的身份入了靖王府。

宜锦微微颔首,冷静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谢清则见她神?态坚定,既为她开心,却又止不住地酸涩。

她从来愿意为了燕王殿下而勇敢坚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燕京,若有?什么能帮你,我也?算不枉走此一遭。”

*

黄昏时分,陆府灯火通明,自宅门起红绸满挂,喜乐喧嚣。

陆家在京并无?多少亲眷,但宗族之中凡是能到场的今日都来捧场,众人聚在门口攀谈说笑,等着瞧新娘子下轿。

迎亲的队伍远远出?现在街角,便有?几位宗亲的夫人对陆夫人笑道:“梓行可?算是成了婚,姐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陆夫人着深绿大袖衫,妆容齐全,雍容端庄,坐在中堂,听着几位妯娌的话?,也?勉强高兴了几分。

虽然她对薛氏女不甚满意,但梓行成婚这件事,于她而言却是算得上喜事。

正堂外,新娘子由全福人领着跨过马鞍,孩童们在一旁看热闹,你推我挤,都想瞧瞧扇子底下的新娘子是不是漂亮姐姐。

薛宜兰手中执扇,却格外紧张,她紧紧跟着全福人的脚步,生怕出?了差错惹人笑话?。

陆寒宵看着神?情自若,但越接近正堂,他也?紧张起来。

在旁人眼中,新娘身姿娇俏,如?兰似桂,新郎身如?青松,面若冠玉,站在一处,格外地登对。

喜乐未停,人声?鼎沸中,薛宜兰与?陆寒宵拜了堂。

礼毕后,陆寒宵则被宗亲里的公子哥们拽去?前厅饮酒闲谈,平日里陆寒宵端正严肃,从不与?这些平辈玩耍,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众人自然要多灌几杯酒。

宜兰则由清霜和喜娘搀扶着入了洞房。

她端正坐在喜床上,清霜取走了她手中的绣扇,低声?道:“姑娘饿不饿?我去?后厨取些吃食来。”

宜兰点了点头,她松了松有?些酸痛的肩膀,打量着新房的布置。

四周贴了囍字,一对儿红烛在台上缓缓燃烧着。隔着黄檀木绣竹柏的屏风,内室设了一张案几,案几之后是两排书架,显然主人是个?爱书的人。

房内的布置,与?陆寒宵这个?人一样,简朴舒朗,无?浮华之气。

过了一会儿,清霜从后厨回来,取了两碟子糕点,一碗清汤面。

宜兰用了两块儿糕点,见清霜神?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清霜咕哝道:“方才我去?后厨取膳食,姑娘你没听见那群人嘴有?多坏,她们说……”

宜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皱了眉头,“说了什么?”

“她们说,姑娘水性?杨花,是瞧不起江家是商贾,才转而嫁给他们家公子的。”

宜兰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不高兴,她放下帕子,握住清霜的手:“在侯府,我房里的女使,单单只带了你一个?过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正是因为你心性?直率,万事过心却又不世俗。虽然私下里你同我说了这话?,但我知?道,在外人面前,你没有?露出?一分差错。”

“咱们万事过心,却不往心里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随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都和咱们无?关。”

清霜眼睛酸了酸,低声?道:“奴婢只是怕,怕姑爷将来轻贱您。”

宜兰却将心放得很宽,“我只将他当做夫君,尽我本分。他若听了这些话?轻贱我,我也?无?可?奈何,但心里却不会难受。本就不是因为情意结为连理,何苦要为难他人,为难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纸休书。”

陆寒宵饮了不少酒,小厮扶着他到新房门口,他挥手叫人下去?,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方才在喜宴上的喜悦此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所说的话?,没有?一样不是事实。可?如?此直白?地落在他耳畔,竟然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就在方才的中堂中,夫妻对拜时,他还存了幻想,或许宜兰待他,也?不是毫无?感情,或许他们日后,能同旁的夫妻一样,温茶淡饭,一日三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可?新婚夜还没过,眼前这个?女子,却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不仅对他毫无?情意,还随时做好了抽身而出?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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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傲如?陆寒宵,此刻站在新房门前,夜风吹醒了三分酒意,他转身回了书房。

第48章退婚

夜色渐深,清平伯府荣禧堂内,程玉春老夫人戴着西洋眼镜,正对着灯火研读药方。

她的陪嫁赵嬷嬷守在一旁,心疼道:“老夫人,灯火伤眼,明日再瞧吧。”

程老夫人笑了笑,缓缓将西洋镜摘下来,“前些日子薛家大姑娘出嫁,嘉言急匆匆从北境赶回来,恐怕是听说了薛珩那孩子病情加重了。我想着再配一副方子,慢慢给薛珩调理。”

赵嬷嬷给程老夫人捏着肩膀解乏,笑道:“老夫人就是太操心了些。公子这趟回来,瞧着倒像是急着与薛家的婚事呢。”

程老夫人拍了拍赵嬷嬷的手,示意?她歇歇,“知?知?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情纯良,品貌端庄,做谢家的宗妇绰绰有余。只是这孩子生母早亡,她那个继母……不是省油的灯。”

赵嬷嬷宽慰道:“要老奴说,不如赶紧将这婚事?提上日程,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伯府三代单传,薛姑娘早些入府,也是好事?。”

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同我想到一处了。嘉言这孩子,自幼在读书上便极有天赋,后来却忽然要跟着我学医,他?母亲也因此恼了我。我心里?却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赵嬷嬷却有些吃惊,“老夫人的意?思,公子弃文学医竟是为了薛姑娘?”

程老夫人慢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伯府稀稀落落的灯火,“侯府是许多年没有操办过喜事?了,斯羽,你派人去青松苑将嘉言请过来。”

赵嬷嬷这边正应下,外间却有个小女使过来报,“老夫人,公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这会儿正在门?外侯着。”

赵嬷嬷与程老夫人对视一眼,笑道:“真是巧了。”

“快叫他?进来。”

程老夫人显得极为高兴,自从北境回来以后,嘉言虽然回来当日便跟她请了安,但祖孙两人还未好好坐下来促膝长?谈过。

赵嬷嬷忙去茶房看茶,又叫后厨做了糕点?。

谢清则远远地?瞧见祖母,行礼请安,“孙儿见过祖母,祖母安康。”

程老夫人忙叫人扶他?起来,边道:“你打一回京便忙里?忙外,又是去薛家的喜宴,又是去仁和堂看诊,就是不肯来祖母这里?好好陪陪祖母。”

程老夫人的语气像个孩子,脸上却是笑着的,谢清则知?道祖母没有生气,他?道:“祖母,都?是孙儿的错,孙儿这就给祖母赔罪了。”

程老夫人哪里?会让孙儿赔罪,拉着他?的手问道:“你回来可见过你父亲母亲了?”

谢清则微微一笑,道:“去见过了。父亲母亲都?说孙儿瘦了许多,叫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好好养养。”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程老夫人试探问道。

谢清则忽然沉默了几分,道:“孙儿暂且留在京城,等?到珩弟的病情再好转些,孙儿再动身前往北境。”

程老夫人闻言,和赵嬷嬷对视一笑,道:“薛家大姑娘与陆家的亲事?已经尘埃落定,祖母心想,你和知?知?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下月底还有两个吉日,且正是阳春时节,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你瞧成吗?”

谢清则清俊的面庞微微染上一丝雾霭,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祖母说退亲的事?,但今晚已经躲不过了,良久,他?斟酌用词,低声道:“祖母,我与知?知?的婚事?,作罢了。”

程老夫人闻言,惊住了,问道:“你若是不想娶她,为何?这次忽然赶回燕京?又为何?一回到燕京家都?不回,直奔长?信侯府?”

谢清则垂首,想起那日知?知?对他?说的话?,眼底只有痛苦,“祖母,我回燕京,正是要回来与薛家商量退婚事?宜。”

程老夫人见他?模样不似玩笑,也渐渐冷了脸,问道:“你出去北境云游行医,你母亲再三阻挠,唯有祖母站在你这一边。如今,你也应该站在祖母这边,祖母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同知?知?退婚?”

谢清则扶起衣摆跪下,侧脸垂下一片阴影,“祖母,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不喜欢她了。”

程老夫人定定看着眼前之人,“如今连祖母,你都?要瞒着了吗?无碍,你若不说,明日我亲自去薛家问知?知?。”

“我瞧你这些年在北境,心也野了,若是不喜欢知?知?,当初定下婚事?,是谁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觉?”

“这么?多年,你为了薛珩的病操了多少?心?若不是有知?知?的缘故,你扪心自问,你对哪个病患这样尽过心?”

程老夫人说着,便觉着心底憋着一股气,一向和她交心的孙儿如今有事?瞒着她,连她都?信不过,多让人伤心。

谢清则看着祖母生气,心底也无可奈何?,没人比他?更希望知?知?能为谢家妇,入谢家门?,可是她心底那个人不是他?,就算他?将人娶回来,她也不会开?心的。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祖母,良久,终于妥协,道:“祖母,孙儿过去,确实是因为知?知?才学的医。她幼时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病逝,幼弟天生弱疾却无能为力,求遍漫天诸佛仍无用,孙儿怜惜她,更心疼她。所以立志学医,解病患苦厄。”

“可是后来,孙儿却实打实地?喜欢上行医问药。文经虽能治世,却治不了贫民百姓的病痛,每每见到那些病患恢复如常,孙儿都?十分高兴。如今,孙儿是真心喜欢行医,并?不是为了知?知?的缘故。”

他?说到这,头垂得更低,“当初知?知?的娘亲定下这门?婚事?,也是怕柳氏拿知?知?的婚事?做文章,那时,孙儿尚且不懂情爱,以为自己对知?知?就是男女之情,后来孙儿才明白,自己对她,只是对妹妹一样的情感?。而知?知?,也习惯了将我当成兄长?,我又岂能娶她,辜负她?”

这一番话?下来,程老夫人已经信了五分,但心中仍有疑虑,“这些话?,你同知?知?说过吗?”

谢清则缓缓抬起头,道:“不瞒祖母,孙儿一回到燕京,便去了长?信侯府的喜宴,与知?知?见了一面,同她说了退婚的事?。”

程老夫人拄着杖,失神地?坐下,问道:“她同意?了?”

谢清则点?了点?头。

程老夫人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她记忆中,薛家这个小姑娘,从四五岁开?始就经常来伯府作客,乖巧听话?,总是跟在她身后学着辨认药材,但自从乔氏病逝后,小姑娘便不常来伯府了。

可是逢年过节,这姑娘从来没落下过该送的礼,每一份都?用尽了心思。

她不敢相信,知?知?竟然同意?退了这门?亲事?,目光移向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嘉言,祖母希望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来日不要后悔。”

谢清则眼睫微颤,如松的背脊不可察觉地?弯了弯。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上一世的自己,为何?要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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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云游北境,为何?没有早一些回到燕京与知?知?完婚。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只能低下头,心如刀割道:“祖母,孙儿不后悔。”

程老夫人这时算是彻底信了他?说的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退却,最终只剩下一抹疲惫。

“祖母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若是定下了,便让你母亲去退亲,别耽误了知?知?。祖母乏了,要去好好歇着,你也早些回你院里?歇息吧。”

谢清则听出祖母深深的失望,他?心里?也不好受,行礼告退,便出了荣禧堂。

瞧着谢清则的背影,赵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却道:“老夫人别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奴瞧着,公子这一遭从北境回来,人也稳重了许多,这些事?,公子能处理好的。”

程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嘉言这孩子,从不肯叫人多担心的。今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都?不重要了。他?与知?知?,是到此为止了。我就怕,最后不肯放下的那个是他?自己。”

谢清则出了荣禧堂,他?的小厮断墨在外头候着,见自家公子神情不对劲,便小心问道:“公子可是惹老夫人生气了?”

谢清则瞧着天边一抹清辉,没有回答断墨的问题,只是忽然问道:“会喝酒吗?”

断墨一脸怔愣,“什么??”

“公子,您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

谢清则唇畔泛起一抹苦涩,他?从不饮酒,是因为知?知?不喜酒气。

可是如今,他?饮了酒,恐怕她连厌恶也不会有了。

有些时候,他?在想,倘若知?知?恨着他?,那也好过现在。

他?收了眼底的情绪,道:“去矾楼饮酒,今夜,不醉不归。”

断墨连忙跟上。

*

三月初,章皇后奉旨举办迎春宴,中宫广发邀帖,朝中凡是七品以上官员家的诰命皆收到了帖子。

一时间燕京的衣裳脂粉铺子生意?爆火,赚得盆满钵满。原因无他?,有消息传,皇后娘娘如此大张旗鼓操办,是为了替靖王殿下选妃,各家贵女自然想要拔得头筹,别出心裁,银子花得如流水,也心甘情愿。

就连一向俭省的柳氏,这次也没有丝毫吝啬,不仅支了一千两银子供女儿宜清装扮打点?,薛瑀也分得了五百两重新制作衣衫。

芰荷从柳氏那回来,只领到了两匹蝉翼纱,这料子虽然金贵,可质地?太?过轻薄,是夏衣用的料子,如今春季虽然天气暖和了些,晨起却仍旧有些寒意?,衣衫自然用不得这样轻薄的料子。

宜锦并?未梳妆,发髻只用一根簪子斜斜挽住,正坐在书案前翻阅医书,见芰荷进来,神色并?不愉快,问道:“怎么?这样不高兴?是谁惹我们芰荷生气了?”

芰荷将那两匹蝉翼纱放进黄檀木柜子里?,转身道:“姑娘不知?道,柳姨娘给二姑娘备了一千两制衣,轮到咱们院,便只领到两匹过季的蝉翼纱。”

宜锦将书放下,招手示意?她过来,道:“她如此费心,是因为宫中春宴,靖王选妃。不必在意?这些。”

“那明日春宴,姑娘难道要穿旧衣?”

宜锦琥珀色的眼眸中酝酿起笑意?,“倒也不必穿旧衣。那件柳青色绣萱草的褙子配湘裙即可。明日春宴,我们本就不是主位,穿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

芰荷知?道自家姑娘并?不想入靖王府,她只是不平柳姨娘苛待自家姑娘,“夫人出自江南乔家,当年陪嫁金银古董无数,柳姨娘自管家后不知?吞了多少?,如今连姑娘做件衣裳都?要看她脸色。”

宜锦将手中医书搁置在一旁,凝神道:“大燕尚奢嫁,当年外祖怕娘亲出自商贾之家,遭侯府轻视,几乎将乔家泰半家产都?当成了娘亲的陪嫁,其中不乏乔家世代珍藏的古物字画,这些东西,迟早我都?会要回来。”

二人话?罢,便听见门?外有人通传:“三姑娘,侯爷请您去前院一趟。”

芰荷掀了门?帘出去,问道:“你可知?侯爷叫姑娘去什么?事??”

那人道:“小的也不知?。”

芰荷只好打发了那人,回了屋。

宜锦听见外间的话?,换了衣衫,正在绾发,长?而密的青丝由一根青玉簪盘起,露出白嫩的耳垂,白玉坠子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愈发显出一种动静皆宜的美。

她梳洗完毕,到了前院,正堂里?薛振源与柳氏已经就坐,薛宜清薛瑀就坐在下首。

薛瑀向来话?少?,今日也跟着姐姐薛宜清唤了一声三妹。

除了已经出嫁的宜兰,薛家人少?见地?齐聚一堂,宜锦瞧着今日这阵仗,委实是不知?道出了何?事?。

薛振源咳了两声,先是开?口道:“知?知?,爹有件事?同你说。”

宜锦见他?这模样,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又听他?自称爹,心里?升起几分嘲意?,“父亲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薛振源肃了肃脸色,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昨日,我派人去谢家提了退婚之事?,谢夫人已收回了聘礼和定亲信物,你与谢家这门?婚事?,就到此为止吧。”

柳氏在一旁捏着手帕,低声道:“你也别怪你父亲。虽是我们找谢家提的退亲之事?,可谢夫人却丝毫犹豫都?没有,就连谢家小伯爷,也是干干脆脆答应了。谢家本就不欲结这门?亲事?,即便你嫁过去也不能顺心顺意?,又是何?苦呢?”

宜锦听着这话?,并?没有丝毫意?外,她与谢清则退婚的事?情早已是板上钉钉,只是柳氏这些话?冠冕堂皇,其实却并?不是为了她着想。

柳氏不过是同前世一样,想要利用她的婚事?,再攀权富贵罢了。

只是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

萧阿鲲曾经告诉过她,人活在世上,不过端看谁更豁得出去。

柳氏虽无耻,却也有宜清和薛瑀两个软肋。

薛振源见宜锦低着头默不作声,心虚的感?觉也去了几分,“与谢家退了婚,也不算是坏事?,明日宫中的迎春宴,你与宜清一同前去。咱们家从不厚此薄彼,让姨娘也替你置办钗环衣裳。”

柳氏听到这,看了薛振源一眼,脸色僵了僵,但她很快扬起笑脸道:“侯爷说的对,知?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姨娘提,姨娘来置办。”

宜锦装作惊讶,“父亲,这是真的吗?今日芰荷去姨娘院里?领明日的衣衫,姨娘只给了两匹薄布,我还以为如今府中拮据呢。”

“定是那些小蹄子做事?不牢靠,回头我叫她们给姑娘赔罪。”柳姨娘脸上露出责怪的神情。

这话?四两拨千斤,事?情都?推到了下人头上,即便要罚,也伤不到柳氏。

宜锦看她做戏,“果然还是姨娘做事?仔细。我前几日去锦绣坊看中了一件衣裳,如今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我支府中的银子去买,姨娘不会拒绝吧?”

柳姨娘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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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不笑,已经开?始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了,锦绣坊她也不是没有去过,这家铺子只接量身定制的衣裳,近日新出的浮光锦千两银子才一匹。

薛振源是男子,对这些女子衣装之事?不甚了解,一件衣裳而已,侯府总不至于出不起钱,他?看向柳氏道:“你将银钱交给知?知?,她有什么?想买的,叫她自己做主。”

柳氏的动作僵了僵,良久才应了一声好。

定下这事?,薛振源也不愿留在此处,他?拂了拂袖子,只朝柳氏丢下一句自己去书房了,旁的什么?也没说。

柳氏心底暗骂,却知?道方才侯爷对她已经有些不满,这遭省不掉要给银子。

她不甘道:“那是自然。”她吩咐身边的女使,“彩月,你去房中将对牌取出,给三姑娘支银子。”

彩月闻言,便下去取对牌了。

宜锦得了银子,也没有因为这事?高兴几分,只是径直出了前院,朝着后门?走去。

柳氏见她走了,朝着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宜清和薛瑀道,“你们两个一句话?都?不说,是怎么?回事??”

薛宜清看着眼前的闹剧,无奈道:“娘,她不过是要银两去买衣裳,又有什么??靖王殿下难道仅凭一件衣服就能选中她做王妃?她年幼失怙,并?不吉利,这在皇家可是大忌。”

薛瑀看着地?面,忽然道:“娘,你不觉得,最近兄长?的病好了许多吗?连父亲也开?始问他?的课业了,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柳氏从那芝麻大小的事?情里?瞬间摘脱出来,“一定是薛宜锦发现了。她近日总是出府,谢清则又突然回京,许是找到了治疗的方子也不一定。”

“那娘,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想让父亲理那个病秧子,从前无论是读书还是武艺,我都?比他?厉害。可是现在,父亲却不夸我,去夸他?了……”

柳氏平稳了情绪,“你别着急,娘会想到办法的。”

薛瑀这才平静下来。

后门?拾英巷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草长?莺飞,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美不胜收。

宜锦出了后门?,便叫芰荷将薛珩叫了出来。

薛珩出来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来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二来,他?性子安静不急躁,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

但今日能同阿姐出来逛街,他?真的很高兴。

两人一同往锦绣坊去了,进了店内,上下两层厢房密密麻麻都?是人,已经裁好的布料摆在大堂正中,每一匹都?花纹繁复,精美异常。

这里?不仅有正堂的布料展示区,往里?一拐穿过三架蜀锦屏风,便是成衣区。

成衣区有男装,亦有女装,中间有一道假门?隔开?,两边互不相通。

宜锦看着这铺子,不得不佩服店主的巧思,这样一来,一楼选布料,二楼定制衣衫,男女的生意?都?做,便比只做女装多了许多客源。

她看着薛珩,少?年身姿欣长?,眉目俊秀,这些时日的静养也让他?渐渐褪去了病弱之气,渐渐焕发出少?年郎的活力。

她道:“阿珩,去选衣衫。”

薛珩有些不好意?思,“阿姐,我的衣衫够多了。”

宜锦却道:“你的衣衫虽多,款式却都?是旧的,人靠衣装马靠鞍,快去选。”

薛珩拗不过,只好去选。

宜锦在正堂寻了个位置坐下饮茶,静静观赏着四周的景色。

四周喧嚣热闹,但她此刻心里?却无比寂静。

她不知?道萧阿鲲的病情如何?,虽然派人去燕王府周围打探了消息,可燕王府上下密不透风,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

她只能祈祷他?依旧平安。

二楼雅间,有个穿蓝衣锦袍的男子俯视着正堂,瞧见那个鹤立鸡群的女子时,不禁停住了目光。

他?转身对着骆宝道:“这个姑娘好生奇怪,我第一次见进了锦绣坊不看衣裳来发呆的姑娘。”

他?从开?设锦绣坊以来,没有一个女客能做到对坊内的衣衫视而不见。

骆宝愣了愣定睛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那日下雨,他?在药铺中给殿下买药遇见的薛姑娘吗?

他?道:“蒲先生,这是薛姑娘。”

蒲志林看了骆宝一眼,“你的意?思是,这就是提醒殿下不要用宫中太?医的那位姑娘?”

骆宝点?了点?头,“这位薛姑娘奇怪得很,那日我和殿下才回京,去仁和药铺给殿下买药时,这姑娘竟脱口而出我的名?字。后来在街角见到殿下,她似乎还哭了。”

蒲志林摸了摸胡子,低声道:“这倒是有些奇怪。以我的经验,也许是这姑娘早就对殿下一见倾心,得知?殿下受伤,心疼得哭了?”

“况且这些年来,殿下身边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她出身侯府,若是有心,自然也能打探得到,没什么?稀奇。”

骆宝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蒲先生没有亲眼见到,我第一次见到殿下这样不反感?一个女子的亲近。”

蒲志林闻言,倒是生出了一丝兴趣,他?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要去会会薛家这个姑娘了。”

话?罢,他?便下了雅间,走到中堂,笑着问道:“姑娘为何?在这坐着,是敝店的衣衫首饰都?没有姑娘喜欢的?”

宜锦起身,朝着蒲志林行了一常礼,她看着眼前的蒲大人,较之上一世倒是没什么?变化,“蒲先生,我只是带阿弟过来试衣衫,并?非贵店的衣衫不合我意?。”

这锦绣坊原来是蒲先生的商铺,怪不得布置如此新奇。

蒲志林听她随口便说出了他?的姓氏,这时也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女子了。

倘若骆宝和邬喜来被认出,尚且情有可原,他?二人自早时便跟着殿下,能被打听到自然不稀奇。

可他?自江南北上燕京,与殿下达成合作也不过月余,整个燕京认识他?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眼前这个尚在闺阁中的姑娘,何?以能认出他?来?

他?笑眯眯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姓蒲?”

宜锦微微一愣,“我听殿下说,他?身边有位蒲大人,极擅长?做生意?,又见您天庭饱满,有聚财之相,所以才斗胆一试,没想到您真的是蒲先生。”

蒲志林见她神色认真,无一丝虚假之态,一时也拿捏不准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便道:“姑娘今日既然来此,就算是客人。本店一概衣衫首饰,姑娘都?随意?挑选,挂在我账上。”

旁边的小伙计忙记下,心里?都?在想这姑娘到底是谁,竟然能得蒲掌柜青眼。

宜锦谢过,她知?道日后大燕与北境开?战需要消耗大量的金银之物,上一世萧北冥除了在京中筹措军费,将之前燕王府的家产也全都?堆进去了。

用钱的时候还在后头。

她没挑什么?东西,“多谢蒲大人好意?,我什么?都?不缺,便不用蒲大人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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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恰巧薛珩换好了衣衫下来,少?年身姿欣长?,脊背挺直,俊秀的五官让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被注意?到。

薛珩察觉到有多人正在盯着他?看,他?走到宜锦身侧,皱眉道:“阿姐,是不是这衣服穿在我身上太?丑了?怎么?他?们都?盯着我看?”

宜锦心中暗笑,低声道:“正是因为你长?得俊,他?们才盯着你看。”

蒲志林叫伙计把薛珩看上的衣衫全部用黑木匣装好。

就在伙计完成时,他?忽然想起在许久之前,殿下曾画过一副画,画中女子眼尾那颗泪痣,似与这位薛姑娘相似至极。

他?忽然想明白,为何?殿下待这姑娘如此不同了。

趁着伙计还未走远,他?又将人拉回来,嘱咐道:“将坊中那件百蝶穿花的流光裙一起包起来。”

那伙计惊了,提醒道:“掌柜,那件裙子是镇店之宝,由千金一寸的浮光锦制成,上次镇国公家的嫡姑娘来要您都?没给,怎么?就给了……”

蒲志林赏了他?一个板栗,“问这么?多做什么??”

那伙计揉着脑袋下去,心里?还在犯嘀咕。

蒲志林心中却有数,锦绣坊是他?在燕京开?的第一家店,也是殿下肯信他?,在他?最落寞的时候肯出资为他?开?店。

当时他?偶然在殿下书房中的江山社稷图旁瞧见了一个小姑娘的画像,他?料定此人对殿下十分重要,因此便叫锦绣坊的绣娘照着画,用店中最珍贵的浮光锦重工制了那个小姑娘的衣衫,当做镇店之宝。

那时浮光锦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料子,尚且未在京中流传开?来,后来受到世家大族姑娘们的青睐,才逐渐在燕京的衣料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殿下对他?有再造之恩,浮光锦对他?亦有不一样的意?义,这衣衫送给殿下的心上人,再没有更合适的。

宜锦叫薛珩接了东西,结清了账,便要归府。

蒲志林送她上了马车,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姑娘明日可是要去宫中赴皇后娘娘的春宴?”

宜锦一怔,点?了点?头,“府中女眷确实收到了皇后娘娘的帖子,不好推拒。”

蒲志林知?道中宫办这场春宴是为了什么?,但这春宴应当只邀请了京中尚未定亲的姑娘,可据他?所知?,薛三姑娘与清平伯府的谢公子早有婚约。

如今薛三姑娘也去春宴,是不是意?味着,她同谢家退亲了?

蒲志林觉得自己仿佛比成了几万金的订单都?要高兴,天知?道殿下这些天闭门?不出,除了龙骁军将领递过来的文书,殿下什么?也不接。

他?压抑住愉快的心情,问道:“蒲某冒昧地?问一句,姑娘与谢家的亲事?,是不是退了?”

宜锦迟疑半晌,点?了点?头,心想蒲掌柜的消息倒是挺灵通。

只是知?道她退了亲,蒲掌柜为何?高兴地?更明显了?

蒲志林微微一笑,国字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姑娘别介意?。”

宜锦又朝他?行了个常礼,“今日多谢蒲掌柜了。”

蒲志林点?了点?头,一直送她到马车上,才转身回了锦绣坊。

骆宝看着蒲志林满面带笑,又换了衣衫要同他?一起回王府,不由地?有些奇怪,“殿下近日不大见人,蒲掌柜去了也无用。”

蒲志林却卖了个关子,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打个赌可好,殿下今日一定会见我。”

骆宝不服。

最近殿下连他?都?不大召见,只一个人在书房静室之中,又怎么?可能召见蒲先生?

两人一路到了燕王府书房门?前,宋骁在门?口守着。

蒲志林求见道:“殿下,草民有事?要禀报。”

书房之内,萧北冥静静坐在轮椅上,在静室充沛的日光下翻阅着膝上那本列国志。

他?的脸色日光下仍显得苍白,指尖触碰在书籍上,泛起阵阵凉意?。

蒲志林见里?面没动静,又道:“殿下,薛家出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进来”。

于是蒲志林便在骆宝和宋骁目光下洋洋得意?地?入了书房。

蒲志林进了书房,便不敢同方才在外头那样造次了,他?行了个礼,听对面的人翻了一页书,纸张的声音有些沉闷。

萧北冥语气淡然,“薛家出了何?事??”

蒲志林不得不佩服殿下的定力,他?咳了咳,道:“也没什么?,就是谢家同薛家……”

萧北冥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向蒲志林,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没人知?道,他?手中的冷汗,已经微微浸透了手中翻阅的那张纸。

谢清则如此着急地?回到燕京,应当是瞧着薛宜兰同陆家结亲,也想早日与宜锦完婚。

他?忽然发觉,自己这些日子来一直与世隔绝,竟然是害怕听到知?知?的婚讯。

蒲志林轻飘飘地?说出:“殿下,薛家与谢家退婚了。”

萧北冥微微一愣,手中的书册没了力道支撑,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第49章迁就

云来观中,张氏携着侍女仪鸢在一处厢房外等候着,此处曲径通幽,花木繁盛,鸟雀之音不绝于耳。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厢房门扉轻开,一个年轻的道姑从里面出来,道:“夫人请进。”

张氏提了?衣裙,秉容敛息,轻轻入了?内室,见了?正中跪坐在蒲团之上的人,忙跪下行礼。

正中那女子只穿一身道袍,并?无任何钗环首饰,墨发盘起,藏在道帽之下,脸上?不施脂粉,隐约能瞧出细纹,看出岁月的痕迹。

张氏唯恐惊扰了?眼前人,拜了?三次以后,才出声道:“妾身张氏见过太后娘娘。”

镇国公章家之所以历经几朝屹立不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章家嫡出的姑娘,已经连续三朝为后。

如今隆昌皇帝的章皇后,正是眼前这个女道姑的侄女。

道元皇帝去?后,道元皇后便心?如死灰,失了?寄托,在云来观带发修行,隐居山林,平常并?不出世?。

宫中一概事情,她都不再过问。

良久,她才睁了?眼睛,声音平静,“我既带发修行,你?也不必叫我俗家的称谓,只称我一声妙元娘子就是了?。”

张氏闻言改了?口。

妙元娘子伸手扶她起来,揽着她朝着一旁的侧间走去?,亲自为她斟茶,问道:“你?若无事,绝不肯来找我,说吧,是什么事?”

张氏又行了?一礼,眼底含泪,道:“妾身知道,当年若不是娘子心?善肯助妾身出宫,妾身早就命丧黄泉。妾身本不该来叨扰,只是眼下有一事相求,实在走投无路,只有求娘子相助。”

妙元娘子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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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不理俗家之事,恐怕爱莫能助。”

张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娘子,但凡妾身能找到其他的人,也断不会求到娘子面前。冥儿他命苦,投胎到我腹中,自出生便遭陛下厌恶………”

“他才出生时,娘子还抱过他的。这些年来,妾身不能尽母亲之责,如今他为了?北境战事,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妾身这个做娘的,实在心?里不好受。”

“前些日子妾身才得知,他对薛家三姑娘有意,那?姑娘亲身也见过,容貌极好,性?子又善良温顺,是个好姑娘。如今皇后娘娘要替靖王选妃,薛三姑娘也在其中,妾身这辈子没能照料过冥儿一日,在亲事上?,也想?尽一尽母亲的心?……”

张氏说到这里,早就泣不成声。

妙元娘子递了?帕子过去?,叹了?口气。

说起来,也是她章家的姑娘惹下的冤孽,当年她的皇儿登基,她的侄女,皇后章氏多年无所出,以至于前朝怨声载道。

无奈之下,章氏想?出了?借腹生子,选了?身边家世?低位,无依无靠的张氏,张氏不愿,那?一夜却也被算计失了?清白,只这一遭,便有了?身孕,生下了?皇长子萧北冥。

冥儿出生时,她还未带发修行,尚且抱过这个长孙,小小一个在襁褓之中,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说到底,这是她章家的姑娘做的孽,就算她遁入空门,不想?再管,可却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良久,妙元娘子叹了?口气,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无奈,“元茵,当初那?件事,是我那?侄女喻宁做的不对,我代?她向?你?赔不是。冥儿的婚事,我会写封家信给?皇帝。”

张元茵一时失了?声,只在原地叩首谢过妙元娘子。

妙元娘子扶她起来,擦干她面上?的泪,悲悯道:“宫中的女人,这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当年我同?先?帝尚且算是恩爱,可就算如此,仍然要受许多磋磨委屈。有时像你?这样从未动过心?,动过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又爱又恨,才最折磨人。”

话罢,她又问到:“那?薛家三姑娘,可是小名叫知知的那?个?”

张氏微怔,“娘子也认得她?”

妙音娘子点了?点头,“当年她母亲乔氏随长信侯入宫拜寿,我还赏过小丫头一只长命锁,那?长命锁,与?我赠给?冥儿的,曾是一对。”

张氏听完,只觉得缘分奇妙。

也许在她还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冥儿便已经遇到了?他命中注定之人。

妙元娘子见她眉头紧蹙,以为她还在担心?,便拍拍她的手背,“我会写封家书给?皇帝,今岁也快到了?我的寿辰,就算他再不孝,也不会违逆我的心?愿。”

张元茵又再次谢过妙元娘子,到了?日暮时分,她才出了?厢房。

仪鸢在外头等她,见她再不像进去?前那?样愁眉苦脸,便知道这事情成了?一半,心?里也替自家夫人高兴。

两人一起穿过山道,朝着山下走去?,等到了?半山腰时,隐隐约约可见集英巷那?座冷清的王府,张元茵停住了?,她将手放在胸前,眼前又渐渐模糊起来。

仪鸢知道夫人心?中又难受了?,她低声道:“夫人,殿下会平安的。”

张元茵遥遥望着那?座府邸,喃喃道:“从前我总是在集英巷门口,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痴心?了?,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这一生都不再见他。我也可以忍受。”

仪鸢听着,眼底也渐渐含了?泪,“夫人又说傻话了?不是?以往殿下每次凯旋而归,夫人都在人群中看着,比谁都要高兴。日后还有的是机会能见到殿下,殿下若是知道夫人还在这世?上?……”

张元茵却止住了?仪鸢的话,她哽咽道:“从出宫那?天?起,我便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认他。是我将他带到这个尘世?,却未曾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他不知道我,便还可以这样过下去?。若有一日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明明就在身旁,只会更加痛苦。”

话罢,她擦去?眼角的泪,镇定道:“咱们下山吧。”

*

宜锦从锦绣坊回到侯府,便见门口停了?一辆黑漆马车,问了?门房薛大,才知道是阿姐今日归宁回府了?。

她和薛珩对视一眼,两人都高兴起来,往正堂赶去?。

宜兰梳了?盘髻,鹅蛋脸上?面色红润,比之从前多了?一分从容,瞧见宜锦过来,便扯住她的手,姐妹两人坐下来好好拉家常。

陆寒宵坐在右方下首,正与?薛振源说着话,他应对老丈人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落在宜兰身上?,见她和妻妹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在陆府时的沉郁,心?里不知怎么,更不是滋味。

薛振源惯会察言观色,瞧见女婿无心?攀谈,倒也不在意。

柳氏瞧见了?笑道:“姑爷真是将咱们家兰兰放在了?心?坎上?,一刻都离不得呢。”

宜兰闻言,唇畔的笑淡了?下去?,目光与?陆寒宵不期而遇,两个人却又飞快地各自避开,生怕在旁人面前露出夫妻不和的端倪。

宜锦却格外敏感,她借口和宜兰出去?瞧明日宴会穿哪件衣裳,便将宜兰拉了?出来。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径散步,就像是从前在闺中那?样。

宜锦挎着阿姐的手,抿了?抿唇,问道:“阿姐在陆家有没有想?我和阿珩?”

宜兰噗嗤一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低声道:“阿姐每一日都想?你?们。”

宜锦看向?自家阿姐,沉默一会儿,便道:“那?定然是陆大人待阿姐不好,否则阿姐哪里来的时间想?我和阿珩?”

宜兰垂首,知知一向?聪慧,她以为自己已经隐瞒地够好,可还是被知知看破了?,“你?从前不是叫他姐夫,怎么如今又改口叫回陆大人了??”

宜锦撅了?撅嘴,认真道:“若是他对你?不好,就不配做我姐夫。只配做陆大人。”

宜兰哭笑不得,“他并?待我很好。”

成婚当天?,他丢下她,一个人回了?书房睡。但到了?后半夜,他又折返回来,趴在桌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婆母派了?嬷嬷来要喜帕,他也替她遮掩过去?了?。

除了?他不喜欢她,他已经给?她留够了?体面。

就比如今日回门,其实她心?里忐忑,早就做好了?一个人回门的准备,也早就找好了?借口,可她没想?到,陆寒宵竟然愿意告假一日,陪她回门。、

这些事情,都证明她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她所嫁之人,确实是个君子。

宜锦看着宜兰的气色,确实比在侯府时好一些,最起码陆府没有在其他方面苛待阿姐,她就暂且原谅姐夫了?,“阿姐,我知道,你?嫁给?姐夫前,就将最糟糕的结果想?了?一遍,就预设姐夫不会对你?心?动。可是人啊,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都是会变化的。”

“姐夫这个人,虽然看着端正严肃,但是知知能看出来,姐夫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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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喜欢阿姐的,只是他与?阿姐的性?子都太过内敛,以至于生了?隔阂。”

“过日子,无非一日三餐,粗茶淡饭,阿姐就先?从这些小事上?下手,等□□惯了?,阿姐再冷冷他,他自然就知道阿姐的好了?。”

宜兰闻言,一脸惊异地看着妹妹,“知知,你?老实告诉阿姐,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些?”

宜锦招来阿姐的嫌疑,不免有些心?虚,她随意道:“我,我……在话本子上?看的。”

她戳着手指,有些紧张。

其实这些“经验”,也是她后来才明白的。萧阿鲲这个人,看起来冷清,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其实是喜欢热闹的。

于是她就努力地一点一点填满他的生活,让他再也离不开她。

“你?啊,别总是看那?些杂书,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又该训斥你?了?。”

“嗯,知道了?,阿姐。”

姊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倒也都忘了?各自的烦恼。

薛珩则负责陪着陆寒宵下棋,下了?两局,各有胜负,薛珩知道是姐夫让了?自己,一时间倒也与?陆寒宵亲近了?几分,他放下手中的黑子,低声道:“姐夫,我阿姐这个人,总是太过理智,但那?不怪她。她自幼便要照顾母亲,母亲去?后,她又时刻将我和知知放在自己之前。”

“她没有依靠,所以总是习惯将最糟糕的结果考虑在先?,这样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泰然面对。可那?并?不代?表,阿姐不在乎你?。”

陆寒宵捏着手中的白子,忽然感到这棋子比平日都沉重了?几分,良久,他道:“我知道。”

两人沉默着下完一局棋,恰巧到了?晚膳时分,下人们正在传菜。

薛振源和柳氏坐在主位,薛宜清与?薛瑀坐在主位下方,宜兰和陆寒宵相邻而坐,宜锦则与?薛珩坐在一处。

薛振源动筷,笑道:“府中只有一些家常菜,贤婿莫要嫌弃。”

“岳父,菜肴已经足够丰富。”

陆寒宵神色淡淡,看向?宜兰,见她低着头,只吃着碗里的米饭,想?起薛珩方才的话,心?里也开始有了?一丝裂缝,他替她夹了?一道排骨,渐渐地,几乎把所有的菜都给?宜兰夹了?一遍。

宜兰看着堆成小山坡的菜碟,睁大眼睛看向?陆寒宵,以为他有什么别样的用意。

陆寒宵却低了?头,唇角抿了?抿。

他从前没有发现,薛宜兰不那?么理智清醒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宜锦和薛珩也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

薛宜清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知怎得,竟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刺眼。

一群人各怀心?思?地用完膳,便到了?申时,宜兰与?陆寒宵也到了?归府的时候。

宜兰坐在宽敞的马车内,透过车帘看向?暮色中的侯府,看着宜锦和薛珩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眼眶渐渐有些红了?。

自从娘亲逝世?后,她和知知阿珩从没有分开那?么久,下一次再回侯府,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陆寒宵看出她低着脑袋,有些难过,许是饮了?些酒,趁着醉意,他道:“陆府离侯府不远,日后你?若是想?家,我可以陪你?回府探望。”

宜兰听他说这话,怔愣了?一瞬,鬓角的步摇微微颤了?颤,她今日归府,知知的一番话虽然像是玩笑,却也解了?许多迷津。

良久,她看着他因为酒意有些泛红的俊脸,低下头,终于肯敞开心?扉,“我承认,那?日是我不对。我既然成了?你?的妻,便不该时时替自己想?退路,时时去?将最坏的结果想?在前头。”

宜兰抬起头,认真道:“陆寒宵,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陆寒宵微微有些怔愣,他有些意外,今日宜兰会同?他说这些话,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心?中竟然十分煨贴。

这些天?来因为新?婚那?夜生出的郁闷与?受伤,仿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形的烟云。

他动了?动喉结,最终低低应了?一声好。

醉意如潮水一般涌上?,马车又跌宕,他有些昏昏欲睡,头猛地磕在马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宜兰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礼仪,改坐到他身侧,将他歪斜的脑袋扶正,他渐渐靠在她肩膀上?。

宜兰注视着眼前这人高挺的鼻梁,清俊的眉眼,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不知怎得,竟有些紧张。

第50章赐婚

三月初五,春意浓浓,禁中花草繁茂,嫩柳如烟,因着章皇后在长春宫举办迎春宴,一早上御街便热闹起来,各色马车自长街上匆匆驶过,朝中诰命并世家贵女们皆精心装扮,衣鬓花香。

长信侯府,柳氏一早便命主院的女使婆子都去宜清房中服侍,光是梳头装点首饰的小女使就有三个,剩余熏香的熏香,熨烫衣物的熨烫衣物,忙得人仰马翻。

宜清换了?两三套衣衫,不知怎得总觉得不够满意,眼?看着就要到了进宫的时间,她?越是慌张越是出错,眉毛妆容都不合心意。

她?打翻了?妆奁,秀眉紧紧蹙着,“一个月给你们?一两俸银,你们?就是这样替主子效力的?一群没用的东西!”

几个小女使遭了?训斥,脸色发白,缩着头不敢说?话。

直到柳氏进了?门,宜清才收起方才的脸色,撒娇道:“娘,你瞧她?们?笨手笨脚的,连个眉毛都画不好。”

柳氏无奈,弹了?弹她?的额头,“别说?她?们?,你丝毫不稳重,若是进了?宫,也是被世家贵女们?笑?话。不过就是眉毛没画好,娘亲自给你画就是了?。”

宜清这才笑?了?笑?。

薛瑀换了?新制的衣衫,见阿姐迟迟不出来,心里?也颇有些不耐烦,催促了?几次,宜清才出门。

到了?前院,她?才发现宜锦已经在等着,薛宜锦只着一件百蝶穿花的流光裙,绾了?灵蛇髻,发饰也不过是最普通的银步摇,一张玉面更是未施粉黛,只涂了?淡淡的唇脂。

宜清见她?这样重要的日子穿戴如此朴素,不免有些轻视,但是面上却仍旧亲热地挽着她?说?道:“知知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宜锦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与宜清拉开距离,“姐姐天生丽质,才是真正的美人。”

她?虽不讨厌宜清,却也没有同她?要好到相挽同行的地步。

宜清被她?夸得高兴,倒也没有再?为难她?,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城门下?,拿了?名帖通行,由宫里?的嬷嬷引着往长春宫去了?。

中宫以春宴的名义下?帖,实则是为靖王选妃,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仅姑娘们?精心打扮,男席也有众多适龄公子借着这次机会相看,长春宫前所未有的热闹。

隔着一道三折玉圭屏风,男女分席,薛珩与薛瑀到了?男席落座。

薛珩环顾四周,却在人群中见到了?谢清则的身影,自从?阿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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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退婚后,清则兄便不常到侯府来了?。

谢清则一身烟青色直缀,眉目间透露出些许憔悴之意,自宜锦出现在女席时?,他的目光便没有再?从?她?身上移开。

他的手微微握紧,明明隔着一道屏风,他却能立刻认出她?的身影,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遥远,不可碰触。

失神了?许久,他才与薛珩四目相对,微微向他点?了?头,询问道:“近日身子可好了?些?”

薛珩知道谢兄对阿姐仍然有情谊,他不知为何两家要退婚,但谢兄待他的好,他永远铭记于心。

“多亏了?谢兄一直看诊开方,近日觉得身上力气足了?,也有精神读书走动。”

谢清则微微一笑?,“那就好。还是你肯遵医嘱,你阿姐……”话到此,他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你阿姐又上心,精心照料。”

薛瑀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

女席这边,中间一人着织金宫装,云鬓花颜,打扮富贵,其他贵女都围着她?,如众星捧月。

宜清见宜锦未曾上前说?话,提醒道:“这是镇国公家的嫡长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章漪,满门荣耀,圣上如今又没有公主,满宫数她?最尊贵,知知你不去在她?面前混个脸熟么??”

宜清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穿宫装,神情倨傲的女子,开始对这个女子有了?印象,前世萧北冥登基后,章太后曾想替他选妃,章漪当?时?殿前献舞,后来却御前失仪,被拖下?殿去。

原来她?也曾参加过靖王选妃,只是前世她?并未嫁给靖王。

宜锦收回?目光,静静看向宜清道:“章姑娘如明月生辉,我?不敢上前叨扰。若是姐姐想要结识,可同其他姑娘们?一起前去。”

她?这世不想再?同靖王府沾上一丝半毫,今日也只想低调行事,最好什么?风波也不要有。

宜清见劝不动她?,心里?念叨果然是目光短浅之人,便丢下?宜锦,前去同章漪寒暄了?。

只是章漪出身富贵,不大看得起破落侯门的女儿,宜清插了?两句嘴,见没人理会她?,也不自讨没趣,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

还未到开宴的时?候,章皇后隔着一道门帘观察众位姑娘,随口笑?着问道:“瑞栀,你瞧着殿中哪家姑娘最好?”

瑞栀微微弯腰,看了?一会儿,道:“论家世品性容貌,奴婢瞧着,都数咱们?府的漪姑娘最出挑,在众贵女中言谈举止不落俗套,端庄大气。”

章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心里?头也最属意漪儿,国公府是本宫的母家,若是能亲上加亲,哥哥必定会尽心辅佐捷儿。”

话到此处,章皇后扫视一圈,没有瞧见自己的儿子,她?蹙眉问道:“都这个时?辰了?,捷儿呢?”

瑞栀低下?头道:“靖王殿下?今日去燕王府探望兄长,此刻应当?正在回?宫的路上了?,娘娘别着急。”

提及燕王,章皇后的眼?神顿时?冷了?冷,“又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有什么?好瞧的?自己选王妃的事情不上心,对不相干的兄弟倒是积极。”

瑞栀替章皇后插好最后一支凤尾簪,柔声道:“靖王殿下?孝顺又有善心,娘娘该高兴才对。”

章皇后冷哼了?声,“善心若是用?错了?地方,害人更害己。”

瑞栀静默地站在一旁,不敢再?说?话了?。

章皇后拂了?拂发髻,端详着铜镜中的妆容,“陛下?让本宫一并给燕王选妃,本宫瞧着这满殿的闺秀皆是奔着捷儿来的,届时?若是她?们?都不愿嫁燕王,又该当?如何?”

瑞栀道:“燕王伤了?腿,恐怕从?今以后也没什么?前途可言,又有哪个闺秀愿意嫁给一个废人?可娘娘为了?不惹恼圣上,总是要找一个姑娘给燕王赐婚的,照奴婢瞧,不必选家世太高的,脸面上过得去即可。”

章太后点?了?点?头,认为有理,恰在此时?,殿外有个内侍禀报道:“靖王殿下?到。”

萧北捷未等内侍通报,便径直入了?内殿,瑞栀忙给他奉茶。

章皇后一眼?就瞧出儿子神情低落,问道:“出什么?事了??今日是你挑选王妃的日子,怎么?哭丧着脸?”

萧北捷底下?头,握紧手中的拳头,低声道:“母后,儿臣去燕王府探望,听燕王府的下?人说?,皇兄腿疾恶化?,如今人已昏了?过去,现下?还未醒来。父皇派了?宫中太医前去看诊,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他从?前虽然嫉妒皇兄做什么?都比他强,但却从?没想过让皇兄去死。眼?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有些唏嘘。

章皇后抚了?抚右手戴着的佛珠,闭上眼?,手微微抖了?抖,“都是命。你也不必太伤心难过。”

皇家的兄弟从?来不可能是简单的兄弟之情。

半晌,章皇后缓和?了?情绪,道:“殿中女子,你最想挑谁做王妃?”

萧北捷并没有什么?选妃的心情,他草草看了?眼?殿中的贵女,撇嘴道:“对儿臣来说?,这些女子都一样无趣,母亲自己看着选吧。”

他知道母后心中属意章家表妹为王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同意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章皇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是选了?正妃,还有两侧妃,你自己的后院不能上点?心?”

虽然与章家联姻势在必行,正妃的位子一定要留给漪儿,可是剩余两个侧妃之位,却是能够让捷儿凭着自己的喜好选择的。

萧北捷却摇了?摇头,“这些女人,无非都是为了?靖王妃之位来的,她?们?为的事荣华富贵,而非儿臣这个人,因此选谁都无关紧要,只要母后满意就好。”

话罢,他随意啜了?口茶,眼?角余光落在殿中众贵女身上,那群女人都围在章漪身边说?着恭维奉承之词,唯有一个装扮朴素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愣愣看着窗外的景色,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心中起了?好奇,问瑞栀道:“那个装扮朴素的姑娘是谁?”

瑞栀凝眸,“回?殿下?,应当?是长信侯府的三姑娘薛宜锦。这位薛姑娘生母早逝,不得长信侯宠爱。”

萧北捷心中了?然,生母早逝,父亲又不疼爱,难免穿着打扮上比别的姑娘差了?些,他静静看着那姑娘,竟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

章皇后看出了?他的意图,道:“长信侯府不过是没落侯府,于你根本没任何助力。薛振源也是依靠着章家生存,你舅舅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薛三只可为妾室,还不够资格坐上侧妃之位,你心里?要有数。”

萧北捷皱眉点?了?点?头,“儿臣知道。”

话到此处,眼?看着也到了?开宴的时?辰,章皇后叫膳房的人上了?菜,又嘱咐萧北捷道:“你就在这里?待着,莫要惊扰外头的贵女们?,等你父皇到场,你再?出来。”

萧北捷有些不耐烦地应下?。

正殿中,歌舞登场,宜锦默默看着正中的舞姬,除了?刚开始饮了?茶,她?再?没动过桌上的东西,众贵女们?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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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形象,也无人动筷,一直等到章漪用?了?第一道菜,旁人才敢动。

章皇后笑?着从?珠帘后出来,道:“本宫被一些琐事耽搁来晚了?,还请众位夫人姑娘们?不要怪罪。”

底下?众诰命和?闺秀们?忙起身行礼。

章皇后说?了?平身,众人才落座。

章皇后由瑞栀扶着坐了?主座,“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能在此时?与众位相聚,也是缘分,各位莫要拘束,自便就好。”

镇国公夫人李氏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妇们?能参加这次春宴才是三生有幸。”

章皇后听了?嫂嫂的话格外高兴,她?道:“既然是春宴,咱们?也学前人作些诗词,否则总觉得失了?几分兴味。”

“娘娘说?的是。”众命妇答道。

场中那些不擅诗词的贵女们?心中皆是一惊,此刻都有些紧张,宜清亦在此列,她?虽然也有夫子开蒙,但她?并不喜读书,此等吟诗颂词的雅事,她?一概不通,看了?宜锦一眼?,悄声问道:“知知,等会儿就要作诗了?,咱们?可怎么?办?”

宜锦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看着场上其他贵女,笑?道:“我?自幼没读过几本书,自然不会这等雅事,届时?还要靠姐姐提点?一二。”

她?本就不会吟诗颂词,上辈子瞧的书,也是跟着萧阿鲲看的兵书,以及一些深奥的治世书籍。她?也不想争做靖王后院的女人,表现得越差越好。

宜清被宜锦这番话捧得极为受用?,她?本来毫无信心,见宜锦这样夸赞,也壮了?胆子。

章皇后瞧了?瞧众贵女的神色,心中便已然清楚这些姑娘们?的底细,便笑?道:“这第一轮,便用?一炷香的时?间作一首七言绝句,诗中不可含春字,却要咏春意。”

宫人们?便在各位姑娘的方桌前摆了?笔墨纸砚。

听了?题目,贵女们?皆蹙着眉头犯了?难,唯有章漪沉吟一会儿,便开始落笔,她?写完后便由瑞栀呈交皇后娘娘。

章皇后瞧过诗作,笑?着夸赞道:“漪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不仅作了?诗,还配了?画,果真是巧思。”

她?给瑞栀使了?个眼?色,瑞栀便将那诗作传至珠帘后靖王殿下?那里?。

萧北捷看过诗,这是一首咏桃花的诗作,整首七言没有提到任何一个春字,却将春意写得极为到位,诗作虽然中规中矩,难逃闺中女儿的柔情小意,却也有可取之处。

一炷香后,所有贵女的诗作皆被呈至靖王案前,他一一看过,却在翻到一处空白的画作时?愣了?愣,他仔细瞧着宣纸上的署名,正是之前那位薛三姑娘。

倘若之前装扮朴素,或可推到她?在家中不受重视,无人疼宠上,但是这张纸上,除了?名字,她?却不肯多写一个字。

若非她?真的不通笔墨,那便是她?丝毫无入靖王府之意。

萧北捷抬首,看向贵女们?的席位,那位薛三姑娘正同旁边的侍女说?着话,眉目沉静。

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倒觉得今日这场春宴开始有意思起来。

不大一会儿,章皇后便借故退至幕后,问道:“捷儿,除了?正妃之位,你还要从?这些贵女中挑选出两位侧妃,你瞧着,可有喜欢的?”

萧北捷垂了?眼?,看向那张空白的宣纸,道:“母后,儿臣觉得,长信侯府的三姑娘不错。”

章皇后听到他的话,一愣,旋即道:“不行。侧妃之位,同样重要,如今你在朝中根基不稳,你父皇对国公府的态度亦不明朗,正需要靠姻亲获得扶持。”

萧北捷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已经退让了?许多,正妃之位已经按照母后的心意来选,可如今连个区区的侧妃之位,他也做不得主。

章皇后看出来儿子不高兴,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僵,便缓和?了?语气,道:“你若真喜欢薛家的姑娘,以妾礼抬入靖王府也可,本宫料那薛振源也不敢不答应。”

萧北捷也平静了?下?来,“一切听凭母后安排。”

恰在此时?,隆昌皇帝身边的邹善德宣道:“圣上驾到——”

章皇后忙从?珠帘后走出行礼,萧北捷亦跟在其后行礼。

隆昌皇帝缓缓登上主位,他俯视着下?首行礼的贵女们?,半晌才道:“都起来吧。”

这场春宴因为皇帝的到场显得更加隆重,众人愈发屏息凝神,唯恐出错。

隆昌皇帝抚着手中的念珠,龙目扫视一周,想到方才在前殿时?收到太后的那封家书,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他问道:“薛家嫡女何在?”

宜清在下?首,一听隆昌皇帝提到薛家嫡女,她?浑身一激灵,忙上前行礼叩首道:“臣女薛宜清,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薛宜清心中此刻又紧张又高兴,在座这么?多贵女,陛下?唯独点?了?她?,难道是有意选她?为靖王妃?

薛宜清跪在原地,屏气凝神,一颗心怦怦乱跳,如在云端。

隆昌皇帝看着跪在地上难掩慌张的女子,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你觉得,燕王如何?”

薛宜清听见燕王二字,猛地抬头,脸色煞白,下?意识道:“陛下?,今日,不是替靖王殿下?选妃吗?”

她?反应过来,生怕隆昌皇帝将自己赐给那个已成了?废人的燕王,拼命地磕头,哭着道:“陛下?,臣女……臣女早就对靖王殿下?一见钟情,恐怕……恐怕配不上燕王殿下?。”

隆昌皇帝此刻的不悦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虽然知道长子恐怕这辈子无法再?站起来,只能做个废人,但他仍是自己的儿子,眼?前这个女子竟敢当?着他的面嫌弃他的儿子,足以触动他的逆骨。

他平静道:“长信侯便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御前失仪,邹善德,遣她?回?府,若无旨意,不得再?入宫。”

邹善德知道朝着门口一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便将宜清请了?出去。

邹善德在帝王耳畔轻声道:“陛下?,薛家今日有两个姑娘入宫,方才那个,是继室柳氏所出。长信侯正经的嫡女,是原配乔氏所出的薛三姑娘。”

隆昌皇帝闻言才瞧见殿中静静跪着,一言不发的那个姑娘。

这姑娘穿着打扮之素雅,令他也觉得惊讶,隆昌皇帝问道:“你呢?你觉得燕王如何?”

宜锦跪在下?首,她?沉静的心开始因为这句话浮起一丝紧张,可那紧张,不是因为畏惧隆昌皇帝,她?叩首,答道:“回?陛下?,燕王殿下?龙章凤姿,在臣女心中,他是守卫北境的英雄,亦是能为陛下?分忧的良将。”

隆昌皇帝飞快地转着手中的念珠,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她?容貌出挑,比之章漪也毫不逊色,其父薛振源在朝中多依附国公府一派,并无实权,再?加之太后在家书中说?的那番话,薛家这个姑娘,确实是燕王妃的不二人选。

私心里?,他不想长子死,如今长子性命垂危,昏迷不醒,太医方才来报也只是摇头,他只有听从?钦天监的说?法,死马当?活马医,替长子娶个王妃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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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隆昌皇帝道:“你起来吧。邹善德,赏。”

邹善德一愣,知道圣上这是做出了?决定,他低声应下?,便亲自将那玉如意赏下?。

宜锦接了?那沉甸甸的漆盘,回?道:“谢陛下?隆恩。”

底下?一众诰命贵女皆愣住,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隆昌皇帝又赏了?章漪并工部侍郎嫡女玉如意,其余贵女只赏了?绢花之物。

章皇后并非愚蠢之人,便也悟出了?隆昌皇帝的意思,等赏赐完,隆昌皇帝便称前朝有政务要处理,剩下?的皆交给皇后处置。

章皇后送走了?皇帝,便笑?道:“今日众位也累了?,御花园春景正盛,各位自便,本宫有些乏了?,便先回?去歇息了?。”

众命妇贵女又都行礼,等皇后走远了?,才敢走动。

萧北捷追上母后,皱眉道:“母后,儿臣还想求父皇将薛氏……”

章皇后瞪了?他一眼?,道:“你没瞧方才你父皇赏了?薛氏玉如意?萧北冥如今生死未卜,方才邹善德过来同本宫说?,陛下?已经决定将薛氏女赐婚燕王冲喜。你那些心思,都给本宫塞回?肚子里?。”

萧北捷在母后这里?吃了?憋,知道事情无法更改,心中却始终有一股郁气,他甩袖朝着御花园走去,看见宜锦时?,冷声问道:“薛氏,你今日穿着朴素,方才诗作也不肯着一字,是对本王有何不满吗?”

宜锦朝他行了?礼,听见靖王的话,蹙了?眉头,她?不想得罪靖王,徒惹风波,更不知道眼?前人抽的哪门子风,“臣女与殿下?素不相识,怎么?会,又怎么?敢对殿下?有不满?倘若臣女因手中拮据,穿着过于朴素,且不通诗书,一无是处而有碍殿下?观瞻,臣女向殿下?赔罪。”

她?说?得诚恳,一张玉面没有任何虚伪之色,萧北捷渐渐平静了?心中的火气,开始有些怜悯眼?前的女子,道:“你可知晓,今日圣上殿前赐你玉如意,是要将你许给燕王。如今燕王缠绵病榻,生死不知,你若嫁过去冲喜,可能……”

剩余的话,他不忍再?说?。

章漪站在不远处,本以为靖王是来找她?,却见他径直奔向薛氏,她?跟上前来,听到这番话,补充道:“薛家妹妹,方才在殿中,你说?燕王殿下?是个英雄,莫不是早就芳心暗许?如今能给他守寡,也算是你的福气。”

宜锦怔然,粉黛未施的脸上血色尽失,她?握紧手腕上那串佛珠,一颗心开始绞痛,抿了?抿唇,眼?中有水色,却正定定看着章漪,“臣女喜欢的人,确实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上苍有眼?,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神灵若是有耳,亦会反噬口出恶言之人,章姑娘慎言。”

章漪被她?那双眸子盯着,忽然有些惧怕,她?朝萧北捷身后躲了?躲。

萧北捷却只能听见薛氏方才说?的话,他再?次问道:“你方才说?,你喜欢燕王?”

宜锦站得笔直,她?的声音像春风一样轻飘飘的,可却那样坚定,“是。”

“臣女敬佩他,仰慕他,哪怕他失了?所有的荣耀,臣女亦愿永远追随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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