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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VIP]前尘旧世(四)
初来乍到,谢无镜也不知去哪儿寄信。
他要她先起床,他带上信出去问问,回来会给她带她馋了一路的西域包子。
织愉应下,待他出门,起床换裙,坐在镜前梳妆。
镜里的姑娘,与刚从陵安出来时没有差别。
手指纤纤,肌肤白嫩。
还记得入商队时,他们一见她就猜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偷跑出来的。
听她说是得家中父母允许,与哥哥游历山水,都道:“这走南闯北,谁能不经风霜?又有几人能像你一样,好似刚从家里出来?”
“你哥哥将你照顾得真好,难怪你父母放心让他带着你。”
思绪回拢,织愉恍然一笑。梳妆打扮,待谢无镜回来,等他与自己商议亲事。
然,他回来后,信是寄出去了,成亲的事却是一句都不提。
织愉等了半个月,他仿若从未和她说过那些话一样同她相处。
她思来想去,在一日清晨看话本时,想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他说她不用急着回答,他会等。
可她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非要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
织愉气闷,待午时谢无镜给她带她爱吃的包子回来。
她接过包子骂了他一句,“小道长,你是傻子呀!”
骂完,她拿着包子进了屋。
谢无镜思索须臾,紧跟上她,“你愿意同我成亲?”
织愉嗔他一眼,“我信都寄出去了,还能截回来吗?”
谢无镜:“你若想,我可以去截。”
织愉想拿包子砸他,想了想,又觉得浪费包子。
狠狠咬一口绵软的白面,她道:“你真是个傻子!”
谢无镜又问:“你愿意同我成亲?”
织愉芙蓉面泛粉,轻轻点头:“嗯。”
谢无镜:“你真的愿意同我成亲?”
织愉无言以对,“愿意,真的,够了吗?”
够了。
他不傻,他只是要得她一句亲口的确定。
他不希望日后她会后悔,会难过,会彷徨无措。
谢无镜上前一步,身形压来,似要将她抱在怀里。
织愉僵在原地,睁圆了杏眼瞧他,瞳眸藏星。
但谢无镜终究没有唐突她。
他微微抬起的手,无声地放下,就好似他没有想抱她,只是走近了她。
他问:“你想何时成亲?”
织愉:“我想想……”
谢无镜应下,而后去吃饭。吃完歇了会儿,便练刀。
自从他说要与她成亲,他便不再诵经。诵经的时间,都用来练刀。
织愉站在门边瞧他。
她都说要与他成亲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既让她觉得无语,又让她好笑,觉得不愧是小道长。
她吃完了,回房午睡,一睡就要睡很久。
而这段时间,谢无镜一直在练刀,比往常练刀的时间久得多。好似一腔精力无处倾泄。
织愉睡醒,又在床上看了会儿话本,起床已是暮时。
她往屋外走,欲唤小道长,忽从雕花窗棂里瞧见他站在暮色中。
火红颜色洒落在他身上,仿若为他披上了一层喜纱。
他手中出鞘的刀刃似乎都变得不再冰冷。
他身形挺拔、显出少年独有的单薄,发束高冠,早已不做道士打扮。正望着残阳,胸膛微微起伏,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着些许薄汗,好似才刚刚停下练刀。
他总是内敛稳重,老神在在,像个已经得道的老道。
可此刻瞧着他清逸且带一分稚嫩的面容,织愉恍然意识到,他不过比她大半岁。
她粉唇微启,默然须臾,唤他:“谢无镜。”
谢无镜回眸。
她发髻微松,眉眼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若微雨后的桃花。
火红的暮色为她雪面染上一抹红,正站在雕花窗棂里瞧着他笑。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织愉却忽的想起《与道眠》中一首贺新婚的诗——
走来窗下……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他也看过《与道眠》,他是否也会有所感触?
织愉袅袅走到院中,拿起手帕要给他擦汗,手抬起,又顿住,将帕子递到他面前。
谢无镜接过,指尖未与她相触,隔着软帕,却仿佛已触到她手的温度。
织愉望向天际红彤彤的云霞,似漫不经意道:“我想回大禹朝成亲。”
从小受到的教养,让她骨子里还是带了些传统。
或许与他成亲,她爹娘不能来观礼。但她还是想以大禹朝的规矩出嫁。
谢无镜应:“好。明日我们便回大禹。”
“啊?这么快?”
织愉讶异地回头看他。
谢无镜:“你若不愿,也可再等等。”
“我只是惊讶,没有不愿。”
织愉知道若不明说,他又要当她不确定她自己的心意了。
谢无镜:“赶在仲夏前回去,翻越沙漠时会舒服很多。不然便要等到入秋。但入秋后,大漠的夜会更冷。”
织愉“哦”了声,原来他考虑的是这个。
她道:“那便明日回大禹。来得及准备吗?”
谢无镜:“嗯。”
织愉又“哦”了声。
反正准备都是谢无镜来做。
翌日过了午时,谢无镜便找到了商队返程。
这商队中有一半,是先前商队中的人。
瞧见织愉与谢无镜,俱是见故友的欢喜。
晚上一群人围在篝火边吃饭闲聊。
有女人与织愉道:“萧公子还惦念着你,你与他不成,倒是可惜。”
织愉尴尬地笑笑。
谢无镜坐在织愉身旁道:“她要与我成亲了。”
女人讶然:“啊?你不是道士吗?”
先前正因他是道士,故而即便他说他与织愉不是兄妹,他们也没太敢往深了想,只以为织愉与他之间或许有别的关系。
总归,女子和道士,是不可能的。
谢无镜:“我还俗了。”
女人更惊讶:“这么快就决定了?”
她怕他一时冲动,日后后悔,误了织愉。
谢无镜:“很早就决定了,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到了,便还俗了。”
织愉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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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闪了闪,瞳眸里跳动着明亮的火光,无声地低头笑了下,好像听到很好笑的事情。
女人见状,揶揄地对她笑,询问起她与他的婚事。
织愉懒得为此烦心,一切都交由谢无镜准备。
谢无镜没有与女人多说,夜里众人休息,他问她:“你想要他们来观礼吗?”
织愉想了想,摇头。
她有时会喜欢市井的热闹与烟火气,独处时又喜欢清净。
谢无镜便任旁人怎么打听,都不多说。
到了大禹朝,客气地与他们分道扬镳。
新帝已登基有段时间,织愉与谢无镜出来也快一年。
但为了谨慎,他还是没有和她往京城方向靠近,在边塞往江南的路上,找了一处村落。在此安顿,筹备成亲。
虽无尊长,但三书六聘一样不少,只不过都由织愉亲自接受聘书礼书,一切从简。
成亲前,谢无镜还给了她一小盒金子。
她问:“这是你的聘礼?”
她记得这是先前她爹娘给她的。
也因这盒金子,她与谢无镜同行时,除了自己偷偷买话本、偷偷买吃的,不曾花过一个铜板。
但这盒金子竟一块都没动过。
谢无镜:“是你的嫁妆。”
织愉想起那时爹娘对他的提防,暗自好笑。不过有了这盒金子,又仿佛爹娘真的给了嫁妆,陪她成亲一样。
她收起金子,问谢无镜这段时间没花金子,是哪儿来的钱?
在归一观中时,他整日穿布衣道袍,吃粗茶淡饭,在她看来很是贫苦。
与她离开陵安后,也是如果她吃零嘴吃饱了,不吃饭,他便会随便吃些干粮。
她还暗暗想过,他与她分得真清,绝不多花她家一分。
谢无镜:“自我入归一观,官府每年都会给香火钱、修缮道观的银子。菩提山下因归一观而聚集起来的街市,每年也会给归一观三成利。”
织愉瞪圆了眼睛:“那你岂不是很有钱?”
谢无镜将一个小匣子递给她,“这是聘礼。”
匣子里,皆是银票与地契。
织愉粗略一算,是富贵出身的她都会惊讶的数字。
而且谢无镜的银票竟都不是官票。
官票凭户籍用,易被追查行踪。
私票则凭凭证,谁捡到银票就是谁的。钱庄背后多是江湖世家,只要不犯法、不通敌,便与朝廷互不干涉,官府不会轻易去管。
织愉问:“这是你准备离开道观时特意换的私票吗?”
她想,他准备得真齐全。
不像她,偷偷带了从小攒的银票,结果用不了。好在爹娘额外给了她一份,平时吃喝她也全花谢无镜的。
谢无镜:“自收到银子,便一直用的私票。”
那年他四岁,前观主还在。
他劝前观主银子不能放在官家钱庄。
前观主问为何。
他道:“当今帝王信道,不代表日后帝王也信。若新帝不信,登基后,必会将打压道门作为功绩。届时,存在官家钱庄的银子,恐难保住。”
前观主严肃起来,道他太看重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怕不是轮回太多世,把先天的灵性都消耗了。
他道:“道家云,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两者同出异名,皆为道。”
“你我并非已脱离俗尘的圣人,一日三餐,穿衣住宿,皆需银子。倘若没有银子,你连自身都无法保障,大祸临头之时,又何谈道家所言,济世救人。”
“留着银子,倘若新帝登基打压道门时你仍在,这等物欲,便可助你救济那些难以承受此等灾祸的道友。”
他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这番话,很是震撼。
前观主盯着他,想了很久,听了他的话,将银子都换做私票。回来后又问他:“为何说,到时我若在,便能救济道友。若我不在,你就不会救济吗?”
他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全看到时,他是何打算。
这是因他得来的银子,前观主不好再说什么。
而如今,他用这笔钱来成亲了。
织愉听他说完,觉得好笑。他的脾气,原来从小就这么古怪。
她把玩了一会儿匣子,还是把匣子还给谢无镜:“你把银子都给我,以后要花岂不是每次都得问我要?太麻烦了,你自己收着吧。”
谢无镜:“我还有。”
织愉佯装生气:“你竟然藏私钱,没有把银子全给我!”
谢无镜解释:“平日里吃穿住都要花银子。”
织愉破了功,噗嗤笑出声。
既然他还有,她就把这些收下了。
她刚收好匣子,他又递过来一叠,“这是全部的。”
织愉愣住:“你全给我,日后真打算问我要钱花吗?”
她不想打理账务。
况且谢无镜起得早,她也不想每天还没睡够就被他叫起来要银子。
谢无镜:“我去挣。”
织愉望着他,翘了嘴角:“我开玩笑的。我不要。但是以后我要什么,你都得给我买。”
谢无镜应下。
过了三日成亲,她看中的喜服凤冠、头面首饰,一样不少地送到她面前。还请了城中最好的仪仗队来送亲。
他请了喜娘,但还是要亲自为她梳妆,送她上花轿。
喜娘说这不合规矩。
但织愉这时候又没那么传统了,她就想要这样。
喜娘无奈,自是顺应给钱的财主。瞧着他们二人,笑盈盈地调侃:“素来都是妻子照顾丈夫,没见过丈夫帮妻子从头到脚都打理好的。就是请个丫鬟也没这么细心。”
织愉脸隐在盖头下,映着盖头的红,微微发烫,袅袅婷婷上了花轿。
村里成亲很少有这么大的排场,都来围观道贺。谢无镜虽不宴客,但撒喜钱很大方。
织愉坐在喜轿里象征性地围着村绕了一圈,送回家中。
没有宾客,当村民与请来的人都散去,院里便静了下来。
但织愉不觉寂寥,只觉得清净,还有一点期待,一点心慌,一点羞涩。
她坐在床边,紧张地等谢无镜来掀盖头。
谢无镜掀了盖头,她又紧绷着身子看他,他亦是专注地看了她许久。
他与她继续走成亲的流程,待完毕,道:“时候不早,睡吧。”
织愉不由屏着呼吸点头,含糊地“嗯”了声。
然后就见谢无镜转身往外走。
她脱口而出叫他:“你去哪儿?”
谢无镜回眸见她满面茫然与慌乱,坦言解释:“你还小,过早有房事,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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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不好。”
旁人到她这个年纪,有的都有孩子了。
织愉腹诽,不过还是笑了。她信谢无镜的医术,“哦”了声,“你也还小。”
谢无镜坦然地应了。
他和她年纪相仿,确实也不该这么早便破童子身。
织愉有些忸怩:“但是,我们分房睡吗?”
谢无镜思忖片刻,将房门关上,走了回来。
织愉到床内侧躺下。
他吹了灯,睡在外侧,合上双眼。
织愉睡觉不太安分,他一直知道。
第一次有他躺在身边,她难以入眠。
到半夜,她呼吸平稳,终于睡着。
紧接着她就如他预料的那样,一会儿把腿架到他腿上,一会儿翻过身把胳膊放在他胸膛上。
到最后,她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身侧。
他看她一眼,确定她不会再乱动,方合上双眼入眠。
翌日清晨,织愉醒来,发现自己的失态,有些许羞赧。
但时日长了,她也十分坦荡。有时还没等睡着,她便找个舒服的姿势,抱住他入睡。
尤其天凉了以后,谢无镜身上暖,抱着他睡十分舒服。
除此以外,成亲后没有其他变化。
织愉还是每天睡、吃、看话本、玩……晚上吃完晚饭,在院子里散会儿步,这般过着她最喜欢的生活。
她与谢无镜商量过,要不要暂时在这儿隐居。
虽然计划是游遍大江南北,可对她这种懒人来说,挺累的。
谢无镜随她心意。
但到来年开年,边关突然打仗。
他们所在的村落离边关隔了三座城,不到三个月便被波及,大量难民涌入,说是边关城破了。
官府开始抓壮丁,征粮。
织愉吃穿用度一向奢侈,虽在村中不出远门,可难保村中有人眼红会向官府报信。
谢无镜不得不带着织愉继续往江南走。
江南虽不及边关远离京城,但也算远了。
到了江南,找了处山中村落,谢无镜与她再次在此安顿下来。
这一路走来,看过许多难民之艰苦,织愉有时也会关心外面的状况。
谢无镜全然不在乎,朝代更迭,自然之理。
但她想知道,他就会去打听。
大禹朝战况不太好,连连丢城,目前还没受战争波及的百姓担惊受怕,受了波及的百姓民不聊生。
这混乱之际,自然就有不服朝廷的乱党出世。内忧外患,一片混乱。
民间都开始传“朝廷无人,新帝无能”。
到年底时,织愉已听说,新帝被乱党夺了京城,带人南下到陵安建新都了。
织愉立时担心起爹娘,想让他们离开陵安。
她写信去劝:
[战乱之时,生意钱财皆是其次,保命最是要紧。
倘若实在舍不下那些难卖的财产,不若捐给边关的将士,或是救济难民,也算积德。]
尚不知新帝有没有忘记她,她没有点明自己的身份,亦没有透露自己在哪儿。
谢无镜将信寄出去,也刻意抹去了踪迹,不要回信,只继续打探外面的动向。
李家是陵安大户,倘若变卖家产逃难,多留心些,必会得到消息。
然而一连两月,也没听到任何新消息。
织愉心下担心,开春生辰时,与谢无镜一同去了城中道观祈愿平安。
这是谢无镜还俗后,第一次进道观。
新帝上任后,果然打压道佛两家。
如今观中气氛十分压抑。
织愉祈愿完,谢无镜带她匆匆离开。
路上,他发觉不对劲——有人跟踪。
织愉去糕点铺买糕点时,他请铺里的掌柜对织愉多加关照,与她说要去买些别的,独自去将跟踪之人解决。
跟踪之人说是受道观中一名道士所托。听他详述的那人外貌,谢无镜怀疑,那人是新帝曾为太子时,到陵安带在身边的国师弟子。
他回去接织愉,带她归家,告诉她此事。趁夜收拾了东西,清早守着城门开时出城。
他们离开了江南,漫无目的地往远离陵安的地方跑。
但新帝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织愉收到了来自她爹娘的信。
这是她离家两年半来,收到的第一封家信。她全无喜意,只有满心慌乱。
拆开信,上面没有爹娘的字,只有血迹。还有新帝的两句话: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
限你一个月内回陵安来,否则你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爹娘及兄长。]
织愉握着信,红了眼眶,第一次露出彷徨懊悔之色,“是不是那日我不该去道观?”
她想问的,是——是否这一切都是她的疏忽,她的错。
可她有何错?
她已经很少进城,整日待在山野间。那日是她的生辰,她才进了城,入了道观。
早听闻新帝不喜道佛,连老国师都被他打发走,不知去向。谁又能想到道观里还会遇到能向新帝告密之人?
谢无镜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她的背,“是新帝的错,是告密者的错,不是你的错。”
织愉把脸埋在谢无镜怀里,良久不说话。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越发厌恶新帝,厌恶那个素未谋面的告密者。
可她却无力对他们做任何事。
谢无镜收拾东西陪她一起。
临行前夜,织愉在依偎着他问,要不要圆房。
谢无镜轻拍了拍她的背,“待了结此事,正式拜会你爹娘。”
织愉点点头,翌日一早与他启程去陵安。
她知道,此去是返乡,亦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纵使谢无镜山医命相卜无一不精,甚至会些道术,一人对付百来人都不在话下。
可又如何对付得了座下千军万马、自有龙气护身的帝王?
人皇终究是人皇,受天道庇护。
便是真仙来凡界,也会遭天道与龙气共同压制。
更何况,谢无镜并未真的得道飞升,还已经背离了道。
织愉想与他分道扬镳,丢下一封诀别信偷偷离开。又怕他会追上来。
她知道,他会的。
于是到达陵安的前夜,她郑重地同他道:“倘若就此分别,以你的本事,你必能自保,余生或许能安稳度过。我不希望你受我连累。”
谢无镜宽慰地轻抚她的脸,将她拥入怀中,轻吻她的发顶,“倘若我为求自保舍了你,余生要如何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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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愉依偎在他怀中,望着陵安上空的月,倚着他入睡。
翌日晨光乍破,同他一起入城。
织愉以为,同新帝或还有周旋谈话的余地。如今天下大乱,身为帝王自当为民烦忧,何来心思愁此私情。
未曾料想,一入陵安,在城门处她便被拿下。
新帝很快赶来,见谢无镜一身武服与她同行,不似道人装扮,咬牙切齿:“好!你们很好!”
他吩咐人将织愉与谢无镜一同押入大牢,要定他们欺君之罪。
城中百姓围观,议论纷纷,他也不驱赶,有意羞辱。
谢无镜却是不卑不亢,任官兵缚他双手他也毫不反抗,冷静地对新帝道:“我可助陛下平定乱党,拿下边疆狄戎,重回京城称帝。”
此话一出,不待新帝开口,押他去大牢的官兵便停了步。
与新帝随行的近卫、大臣、旁观的百姓,也俱是一眨不眨地看他。
他说得笃定。换一个人来说这话,必会被训大言不惭。
但他是谢无镜,传闻中的半步圣人。
先帝之所以对他如此信服,不全是因为国师推算,或民间传言。
更是因为曾经先帝试图请他入世时,他不过六岁。
那年他与国师会面一谈,就助国师治好了先帝早年征战留下的顽疾,提前防住了那年南方的洪涝。
因他半步圣人之名,所以世人认为他不入世也是情理之中。
圣人怎会沾染红尘呢?
又因他半步圣人之名,世人心里都隐隐期盼他入世救世,尤其在这天下大乱的局势下。
此刻听他一言,不用他再多说,大臣们便满面红光地劝:“陛下,有此人相助,或可夺回我大禹朝江山啊!”
“就算陛下不信,也不妨让他先试一试。北方乱党正一路打过来,不妨让他去前线,与陈将军一同退敌。”
“若不成,再赐他重罪也不迟啊!”
至于织愉?
那不过是个女人,赏赐给救国之人又怎么了?
什么欺君之罪,不过是皇帝一句话撤回的事。
为了大局,先帝能向臣子认错低头,新帝不过舍弃一个早就嫁人的女人,又有何难呢?
无论百姓还是臣子,都是这般想。
唯独新帝孙衡不是。他只觉失了颜面,只觉被这信中来报已经还俗的破道士牵制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表现出惜才模样。
谢无镜要他放了织愉及其家人。
孙衡:“那是自然。”
他当即下令,一副为了大局不惜委屈自身的模样,请谢无镜详谈。
官兵将织愉送回李府,她担忧地一直望着谢无镜。
谢无镜对她点头,让她安心。
过了两日,谢无镜便领命快马加鞭去了前线。
这两日,他未能与她见上一面。
这一去,亦是再无机会互通音信。
直到年关前,他以雷霆之势平定乱党,入京扫除异己后,将新帝接回京城,李家跟随。
见到李家二老时,他终于听到了分别后,她的第一个消息——
她死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
那天,鹅毛大雪覆了红瓦。
他在街巷中来来回回,始终不肯听人说明情况。
任寒风吹乱长发,任凉意浸透骨髓,大雪湿了衣裳。
他不信。
他说,他要去陵安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走来窗下……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宋·欧阳修《南歌子·凤髻金泥带》
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两者同出异名,皆为道。
——改编自老子《道德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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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152章[VIP]前尘旧世(五)
这大半年的征战,已让朝中大半臣子对谢无镜由衷钦佩。
谢无镜虽不与他们交好,却不妨碍他们对他示好。
他们纷纷劝他别去。
与孙衡一同回来的一名小太监悄悄告诉他,他亲耳听到一名道士回报孙衡,说她死了。
当时孙衡与那道士都很是慌乱。
孙衡对道士大发雷霆,但最终还是将此事按下,对外就说是织愉在赶路时自己偷偷跑走,在菩提山上没了性命。
至于事实如何,小太监也不清楚。
小太监劝谢无镜不要回去。正值用人之际,边关战事未平,他这一走,恐怕陛下会找理由治他的罪。
但谢无镜还是离开了。
没有上报任何人,快马加鞭,连夜跑出了大雪纷飞的京城。
一路往南方陵安,天还是很冷。
他担心织愉一个人会冷会怕,不敢停下,昼夜兼程回到陵安,上了菩提山。
他几乎翻遍了整座山,碰到山中野兽便杀。怕多一只野兽,她就多一分危险。
终于,他在一天黎明时分找到了她。
是他追杀一头凶悍的狼时,在那只狼的山洞里找到的。
她就睡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
谢无镜将她抱入怀中。
她身上不再是那体香混着熏香的花香味,充斥着野兽的气息与死亡的腐烂气味。
她身上很冷。
谢无镜脱下大氅将她裹起来,把脸贴在她脸上。
他唤她:“李织。”
她不回答他。
可他耳边却恍惚响起了她的声音。
那年她看话本,看见话本中女子唤情郎,唤名不唤姓。
她对他道:“我不想叫你无镜。无镜,无镜……好像道士的号,好像你还是个道士。叫谢无镜,有了姓,就像尘世中的人了。”
他思量片刻,唤她:“李织愉?”
她扁起嘴,觉得生疏:“我娘叫我小荔枝。你知道荔枝吗,南边的一种果子,可金贵了。甜甜的,很好吃。”
他唤她:“李织。”
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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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闻言眨眨眼,认真思索:“好怪啊。”转瞬又笑着依偎在他肩头,“不过你就这么叫吧。”
“在这世上,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以后有人叫我李织,我便知道是你。”
此刻,在幽暗的山洞里。
他又唤她:“李织。”
但她仍不回应他。
她分明说过,听人这么唤她,就知道是他了。
为什么不理他,因为他惹她生气了吗?
他轻抚着她的背,向她认错:“是我错了。”
以前他这么说,她总会嗔他:“知道错就好!”
可现在,她还是不回答他。
或许她是睡着了。
谢无镜将她抱起,“这里太冷,不是你该睡的地方。”
他走出山洞,往归一观去。
从山林深处往外走,树木越发稀疏。
天光乍破,暖金的晨曦洒落。
谢无镜走出树林,走到归一观前,询问她:“你先在此歇一歇,待会儿我们下山,好吗?”
她不语。
他低下头看她。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明晃晃地映照着她脸上发黑的血肉白骨。
一身雪肤,一张漂亮的芙蓉面,都成了被撕咬烂后的面无全非。
谢无镜将她用力抱在怀里。
不让阳光照到她的脸,不让晨曦惊醒他的梦。
他倏然没了力气,跪倒在观门前。喉间一口腥甜上涌,喷出一口血,与她一同倒在了观前。
黑暗侵吞他的意识,山中的晨寒浸透魂魄,仿佛再也不会暖了。
他紧紧抱着她,感受她还在怀中。
好似,这不过还是从前他与她共眠的寻常一日。
暮时,知州收到京城帝令,上山来寻他,见他睡在观门口,欲叫醒他下山。
然他睁眼,抱起怀中女子。
那女子腐败的模样吓得知州踉跄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知州也曾听闻织愉的美貌,更是与织愉父母交好。
如今见状,不由叹惋。
更加悲叹的是,孙衡要治谢无镜违抗帝令、不告而辞的罪。
但世人皆知,若无谢无镜,何来大禹境内的安稳?
边关战事未平,孙衡却因私心而卸磨杀驴,实在令人心寒。
故而知州阳奉阴违,没有派人捉拿谢无镜。即便被吓到,爬起来扶了扶乌纱帽,也还是叫人护送谢无镜下山,邀他暂住知州府,一路上,将现状讲于他听。
谢无镜抱着织愉,眼神叫人想起黑夜中的冰面,冷而瘆人。也不知有没有将知州的话听进去。
到了知州府,谢无镜还不愿放下织愉。
知州屏退下人:“皇帝派的人马估计很快就会到,到时我可保不了道长。道长该做些准备才是。斯人已逝——”
他话未说完,谢无镜抬眸看他,黑沉沉的眼让他一怔。
谢无镜嗓音嘶哑:“多谢大人提醒,我自有打算。”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织愉,气息倏然柔了,将织愉抱进屋里,而后离开。
他去街市买了他需要的药,再回到知州府,将织愉带走。
知州问他可需要备马车。
他道谢拒绝,抱着织愉又上了山。
回到归一观中,谢无镜为她净身换衣,将她安置在冰窖中。
用药粉为她尸体上药,保她尸身不再腐烂。
他同她道:“此地寒冷,劳你受苦。三年内我必回来接你,将你带回我身边。”
她双目轻阖,无言。
谢无镜却好似听到她回答般,叮嘱她:“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他离开,封上冰窖,骑上马一路往边关去。
边关将士虽未见过他,但都受到过他的传信指导。真当是决胜千里之外,令人敬佩。
他一来便见了陈将军,坦白现状。
孙衡的刚愎自用、不敬先帝,无能却又不听劝导、为私利而不顾大局,早已令陈将军心寒。
陈将军无视京城帝令,请谢无镜为军师。
而谢无镜的本事,不只是做军师。他不仅会排兵布阵,亦能上阵杀敌。
战功传回京城,便是孙衡再想除了谢无镜,在这朝堂不稳的局势下,也只能道一句功过相抵。
他想召回谢无镜,又被朝臣反驳,说边关还需要他。
孙衡政权被架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镜在边疆立功,威名越来越响亮。
短短时间,谢无镜不仅收复失地,还打入狄戎。
他的手段比旁人想象的还要狠绝,两年内便打得狄戎归降大禹,凯旋回京。
百姓夹道欢迎,万般赞颂敬仰。
但当谢无镜骑着战马,一身战甲,威风凛凛地入城。
对上他漆黑双眸的刹那,孙衡就知道,谢无镜不会放过他。
有一瞬间,他想跑。
可他是天子,他能往哪儿跑?
而谢无镜手握重权后便不再顾忌。
什么百姓、名声,都不在他考虑之中。
他以兵变逼宫,登上帝位。
一夕之间从大禹功臣沦为逆贼,民间对他褒贬不一、大禹朝臣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他也毫不在意。
他以雷霆手腕镇压,待局势稳定,亲自回了陵安,将冰窖里的织愉接回来。
那一日,他说他是去接他的发妻。
多日后,京中宫人却看见他抱着一具覆满寒霜的尸体下了马车。
宫人皆悚然,但此事被一部分朝臣压下。
好不容易平息战乱,大禹经受不起连番的风波。
只要谢无镜能理政治国,能强盛大禹。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这选择性的忽视,也是有限的。
谢无镜接回织愉后,在宫中大行道术,说是为皇后治病。
同时,又将旧帝孙衡与前国师弟子班若抓入宫中。
每日将二人与一饿狼放入笼中,在后花园里不许旁人靠近,带着皇后观赏饿狼撕咬二人。
二人受伤,便请太医为二人医治。
待伤愈,再丢进笼中,乐此不疲。
班若遭受百般折磨,已难以忍受,只求死得痛快,对谢无镜叫嚣:“她会死,皆是天意,是天要她死!”
“我与孙衡原本只是想借她控制你,故而回京前将她带上菩提山,想借地气对她施以魂术。”
“你也修道,你必定知晓,凡尘的魂术不过是操控凡身,根本不是真正的控魂之术。但那天在菩提山施以魂术之时,却有天雷逆阵,以至她魂散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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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镜瞳眸一窒。
班若在笼里对他嘲讽:“我知道,你行道术,是察觉到她身上还有一缕魂丝未散,觉得她的魂魄因故还留在人世,想把她找回来是吗?不可能了。其实是她已经魂飞魄散,所以才会有那缕魂丝存在。”
“这缕魂丝,本也早该随魂魄一起散了。只不过她死于菩提山,菩提山地气养魂,才残存下来。”
“是你为她背道弃修,逆天而行,惹怒了上苍,才致她亡故!”
“杀了她的根本不是我,是天,是你!”
班若如同发狂的野兽对谢无镜嘶吼。
谢无镜耳边却逐渐静了。
他仰头望天。
碧蓝苍穹,晴空万里,红日亮得刺痛他双眼。
他注视着太阳,双目渐充血泛红,世界也泛出血色。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浓云蔽日,雷云滚滚。
仿佛在回应他执拗的凝视、无声的质问。
班若喊完,冷静下来,心惊胆战地在笼子里等谢无镜发落。
却见谢无镜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天,笑得越发癫狂,双目血红,犹如修罗恶鬼。
有雨滴落下。
谢无镜突然不笑了,并且真的放过了他——
谢无镜道:“多谢告知。”
而后,叫来侍卫给了他一个痛快。
他错愕一瞬后,仅有的想法便是——终于解脱了。
不过孙衡,没那么容易解脱。
而就是从这一天起,知情的朝臣也越发难以接受谢无镜的行为。
谢无镜不仅施道术,还开始大肆招揽江湖术士。
不管哪门哪派,不管正道邪术,通通招进宫中重用。
好好一个皇宫,变得乌烟瘴气,符咒魂铃随处可见。
从宫外入宫,都能感受到宫中的气息比外界阴森些。
而他还要在宫中建魂楼,要求各地交上所需的奇珍异宝,杀异兽取血。
他动作太大,此事再也压不住。
民间都开始传他早已成了邪魔歪道,再也不是什么半步圣人。
还有人传,这都是为了给那从不露面的皇后治病。那位皇后可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平定没多久的狄戎又开始趁乱蠢蠢欲动。
各地私下里也兴起了不同教派,称自己才是正统。其实与先前乱党夺权没两样,都是争名夺利。
但谢无镜对此统统视若无睹。
他整日在忙着招魂、找魂、聚魂,查各种道术邪术、山术异术。
歇下来时,大多已经是深夜。
他会急匆匆赶回寝宫,向织愉道歉。而后抱着织愉在后花园里赏花,同她说话,为她沐浴穿衣梳妆。
宫里人换了一批,大多新来的宫人以为皇后真的病重。
一日夜间有人动了引诱帝王的心思,在后花园里等着。
撞见谢无镜,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皇后,是具半张脸露了白骨的尸体。
而他好像以为她还活着,同她温声絮语。
在浓浓夜色里,诡异得令人颤栗。
终于,没人再受得了谢无镜。
碍于他在政务上找不出错处,一身玄异的本事又令人惧怕,他们不得不请来织愉的爹娘。
李老爷与李夫人自谢无镜登基,便回了陵安。早听闻谢无镜所做所为,却不知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李夫人入宫,在他下朝的路上等他,心痛得一见他便要打,被李老爷拉住。
李夫人挣扎着、红着眼眶瞪他:“你要发疯,别带着我女儿。别让我女儿和你一起,背负这千古骂名!”
“你招什么魂,你真以为你是神仙?你真以为你还能救得了她?你只不过是在让她死后都不安宁!当初我若知道你是这样待她的,我就不会同意把她留给你!”
“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我要带她回家,我要让她入土为安,好好去投个胎,不能让你坏了她的功德,害她来世投身畜生道!你把她还给我!”
谢无镜站在原地,任她骂。
他望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眼里却始终照不进光。
他道:“无论她投身何道,我会陪她。”
他抬步走回寝宫。
李夫人一愣,追着要打他。
李老爷抱住李夫人,刚入不惑的男人,已是满面沧桑,对着谢无镜的背影哀求:
“你放过她吧。”
谢无镜无言。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听见了又是作何感想。
只是宫人皆知,那天晚上,他没有再抱着皇后去花园。
他点着灯,抱着她在窗边赏月,枯坐至深夜。
他忽然对她道:“天,是不是冷了?”
然后将窗关上,抱她去休息。
日子还是这么过。
李老爷和李夫人没能要回织愉,被送回了陵安。
那诡异阴森的魂楼,也在年后建成了。
自然,没能招得来她的魂。
正当宫人都在猜,她们这位又疯又能冷静处理政务的皇帝,下一步又要做什么疯事时。
谢无镜突然要将织愉送回陵安安葬。
朝堂民间无不欢喜,他们的帝王终于走出来了!
正是春日,他们开始上谏选秀之事,想让谢无镜多看看别的女子,尽早彻底放下那个早就死了的人。
谢无镜置之不理。
他说了要送织愉回陵安安葬后,就没再处理政务。
准备好一切事宜,上路往陵安去。
他一路走得慢悠悠,坐在马车上带她欣赏沿路风景,三月十八日到达了陵安。
李老爷与李夫人要陪同安葬,被他拒绝。
他独自抱着织愉上山,入了归一观,不许旁人跟随。
听他要回来,知州已命人提前打扫过归一观。
观中与他多年前离开时,没有两样。
谢无镜带织愉去了经堂,拿出经龛里那本《与道眠》,在道祖像前与她同看。
当看到结局中,小道士还俗,与那位姑娘终成眷属。
他盯着这结局,看了很久很久。
子夜到,他放下书,带着织愉去沐浴、更衣、焚香。
他到院子里,在宽阔的地上,以自身之血融她血肉,画下阵法。
在皎皎明月下,他抱她入阵,点火焚身,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火焰很暖,好似终于驱散那年那日,在山间找到她的寒意。
他拥着她,轻拍她的背哄她:“等等我,等等我……不要丢下我……等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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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明灭,如时间轮转,回到她翻进归一观的那年那天。
天好像亮了。
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
小道长,我住哪儿?
小道长,你有伤药吗?
小道长,可有衣袍可换?
小道长,哪里可以沐浴?
小道长……
……
谢无镜。
她突然唤他的名。
他合上眼,看见那日西域暮色里,她站在窗边对他笑。
那天,她给她爹娘写信,说愿意嫁他。
那天,她第一次唤他的名。
他在朦胧中向她走去,她就站在那儿笑着等他。
愿就此长眠,一梦不醒。
便就此长眠,一梦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4-1020:00:08~2024-04-112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午后阳光*^o^*】20瓶;Lolo?、黑猫、金身程咬金10瓶;期限至202212、月兑分贝6瓶;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5瓶;小宏、白开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
第153章[VIP]世世相逢
幻境外。
第一场前世结束。谢世絮在谢无镜清醒前,将其引入第二场。
他再度施法,引得天雷滚滚。
铭千古以天魔枪为他挡下一记天雷,分外不满:“你帮天道救世,它怎么还是要劈你?”
谢世絮:“天道无情无思,它只是冥冥之中运行的理法。我行倒逆天理之术,令谢无镜重历前世,自然会引发天雷。”
铭千古不再多言。
他看不见谢无镜正在经历的前世,继续在一旁等待。
又一轮前世再启。
*
芥子大殿中。
[谢无镜与李织愉共亡于归一观中。
至此,他们的第一世结束。
注:谢无镜最后布下的阵法是什么?保李织愉仅剩一缕魂丝也能入轮回?
不论如何,织愉如今是个健康的孩子。那一世魂飞魄散,也许因谢无镜的施法,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
织愉手指抚过纸上文字。
这一生悲惨的人,当真是她的前世吗?
织愉胸腔有些沉闷,但转念一想:
就算是,也早八百年前就过去了,何必为过去的事伤心?
这故事也确实对应了应龙神冢那场梦。
只不过将她引入那场梦的人,大概更希望她是个薄情重利的人。
织愉呼出口浊气,接着往下看。
[第二世:
这个世界,凡灵互通。因而凡尘有鬼怪、也有修士。
李织愉乃是黄粱城中富户二女,自小受尽娇宠。九岁那年生母去世,父亲娶了继室。
继室不喜李织愉娇纵跋扈。在李织愉十五岁生辰过后,想打发她嫁给娘家侄子。与侄子合谋,在这年过年节之时,假借李织愉大姐之名,约她出游。
李织愉发现被骗后独自跑走,因而遭遇邪祟缠身。
李老爷在外经商。三月十九日为李织愉生辰赶回,才发现此事。
他勃然大怒,上明一观求观主相救,将李织愉送入观中。
在观中小住期间,李织愉遇见了当时还是弟子的谢无镜……]
织愉一愣:这好像是和《道渡鬼魅》对应的故事。
也就是说,这手记所记载的确实是她的前世。并且是真正的原版。
她继续往下看。
故事中,她仍与谢无镜生情、遇劫,在十九岁惨死。
而这一世谢无镜在她死后,也再度入歧途,大行邪术,试图将她复活。
但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世谢无镜有个观主师父。
对于谢无镜当年为与李织愉厮守背离道门,观主不曾责备。
如今听闻谢无镜堕入邪道,他亲自前去规劝。
他与谢无镜论道七日,也不曾动摇谢无镜的想法。
他无奈放弃,同谢无镜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邪魔歪道,终究害人害己。你愿一人承担一切罪业,可你是为她而行违逆天理之法,天道又怎会饶恕她呢?”
“若真想复活她,何不寻仙问药,济世救人,为她多积攒功德。天下之大,未必没有起死回生之药。一心行善,未必不能感动上苍。”
观主重重叹息,离去。
谢无镜抱着她的尸体静思良久,从此背上她,踏上了寻仙问药、济世救人的路。
他背着她踏遍千山万水,逢庙必奉上香火,逢观必静修道业,逢难者必救助……
他比世上任何人都要虔诚,就这样寻了一辈子的复生之法,做了一辈子的善事。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对复生她抱有希望。只盼这一世的修行,能换她来世投身富贵安康。
行将就木之时,他将她背至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他亦陪同她一起,在墓坑中长眠。
只盼来世,还能相遇。
……
织愉轻抚书页上的字,笑了下,心道:
遇了遇了,这本册子还有好厚呢。
大概从那一世开始,便世世相遇了吧。
那些批命的注词,她无心再看,也不需要再看。
她继续往后翻。
[第三世:
李织愉乃铎城太守次女……]
*
桑泽仙府内。
将谢无镜从刚刚结束的第二世幻境里,引向第三世幻境时,谢世絮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眉头也渐渐蹙起。
一旁的铭千古问:“怎么了?”
谢世絮不语,直至成功将谢无镜引入第三世幻境。他紧绷的身子终于稍微放松:“谢无镜恐怕要醒了。”
铭千古错愕:“不是吧,这么快?你不是说谢无镜与李织愉有二十八世?他现在醒,岂不是代表你的谈判失败了?”
“未必。”
谢世絮道,“这些前世,本就存在于众生一世世积累的命数里。普通人很难想起,但谢无镜的神魂与我等不同,他将成圣,才会被天脉选中要他殉道救世。如今以幻境勾动前世,或将让他自己回想起些前尘。”
铭千古:“也就是说,谈判依旧顺利。”
谢世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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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
铭千古瞪眼:“怎么又是未必!”
谢世絮:“结果,得等他从幻境中出来才能知晓。”
谈话间,第三世已了。
这速度比先前两世快得多。
谢世絮神情变得凝重,再度施术将谢无镜引入第四世。
*
织愉将第三世看完了。
还是一样的路数,她与谢无镜相遇,成亲,然后惨死。
谢无镜自第二世后,便每世都开始为了将她复活,走遍天涯海角,行善修行。
而写这本手记的人,注辞越来越少,字迹越发癫狂,透出几分歇斯底里。以至织愉看得也越发吃力。
不过织愉现在很闲,可以慢慢看。
注辞从第四世时没了。
织愉慢悠悠地翻阅着自己的前世。
看到后来,不用看结局,她也能猜到自己的下场。
不过她还是很乐此不疲地读着她与谢无镜一世又一世的相识,一世又一世的相处、成亲……
每一世,她都是这样的脾气。
每一世,谢无镜的脾气也都那么怪。
但每一世与他的相识相处,都让她仿佛真的在过未知而全新的一天。
仿佛这些被她忘却的日子,在她看册子的过程中,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读到后来,她不太想看她死后的剧情了。
她已经确定谢无镜在她不在后,将会如何度过余生。
虽然都是前世,但她还是会心疼。
不过,她还是看了。
毕竟,那些他虔诚追寻的生生世世,是为了她。
那时候,她已经死了,不能陪在他身边。
可现在,她还活着。
她想,看过了,就当是她已经陪他度过了那一世又一世的年年岁岁,走过了他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尘世吧。
在这些前世里,她也看到了钟莹写的《与道眠》的原版。
与她和谢无镜谈起《与道眠》剧情那夜时做的梦一模一样。
她还看到了她看过的其他话本的影子,不过那大概都是巧合。
谢无镜也不是生生世世都是道士,不过他生生世世都与道有缘就是了。
但她还是觉得有点荒唐:
有一世她和谢无镜的相逢相处,竟然与她看过的第一本春情图册话本《江南春》相似。
只不过与他成亲后,她的命运又回归到了一成不变的路数上。
不过这些不一般的前世相处,有时还是会让她脸热,不由想起她看过的话本里的那些图册。
虽然,谢无镜从来没有像那些话本男主一样重欲。他仍清心寡欲,只是纯粹的步步紧逼。
册子越翻越薄,织愉心生不舍。
明明一开始,她还觉得她和谢无镜怎么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世,这也太难翻阅了。
可现在,她竟嫌自己的前世太少。
[第二十八世]
织愉看到这一世,摩挲了下最后几张书页,深吸口气,接着往下看。
[李织愉出生乡野,自小生得娇美可人。
不仅爹娘宠爱至极,村中老少对她也是极为疼爱,养得她成了娇惯脾气。
她父亲是秀才,也是村中唯一的教书先生,处处都好,唯独愚孝。
九岁时,她母亲意外去世,自此家中一切由从李老娘打理,李织愉因而在家中颇受委屈。
但李织愉不是受了委屈会忍气吞声的人。
故而李家从此鸡犬不宁,李老娘也厌极了她。
十五岁这年,她及笄,李老娘盘算着将她嫁于镇上贾老爷做妾。
但李织愉已与村中一姓萧的童生定亲。
李老娘便与嫁于镇上屠户的女儿谋划,设计在这年年节时,让李织愉被人撞见同贾老爷纠缠,坏了她的名声。
萧童生家因此执意退亲。
李秀才最重名节,不得不与贾老爷商议来年将织愉嫁入贾府做贵妾,日后可抬平妻。
他自以为已为女儿争取,却将李织愉气得半死。
她偷偷攒了银子,待过十六生辰,便收拾东西跑路。
萧童生对她一往情深,与她一起离开。
李织愉与萧童生自幼青梅竹马,又早早定了亲,多少有些情意。
二人约好待寻了地方安定下来,便成亲。
然而在路上,李织愉与萧童生一起,救了因查私盐案被暗杀的大魏太子谢无镜……]
这之后便是一番阴差阳错的纠葛。
织愉瞧这故事,竟有点像她之前看过的《春杏娇》。
那是一本强取豪夺的话本,她看得很是沉迷。
现在看到相似的事情发生在前世的她身上,她却有点想笑。
不过谢无镜可比《春杏娇》的男主冷静得多,手腕也高明得多。
他在暗里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萧童生,萧童生惭愧地知难而退,并让她心甘情愿、名正言顺地嫁给了他。
只是成亲后快乐没多久,就又到了她回归命途,惨死的时候。
这一次,她死前发现了他在萧童生一事上动的手脚。二人未能把话说开,她便没了性命。
在她死后,谢无镜亦再度为她寻复生之法,为她行善,让天下人为她供奉。
只是那未能说开的事、她死前的怒容,如慢性之毒附着在他心上。
每每抱着她尸体的时候,他总是在对她说对不起。
而这一世,不知是累世的因果终于感动了上苍,还是天下人的香火所致。
他死前一刻明悟前尘旧事,等着来世再与她重逢时,竟见她还魂。
她睁开眼,还如故去前那般娇妍明丽。
她不在的这几十年,好似不曾存在过。
时空与过去接轨,仿佛回到了她还活着的时候。
可他已是白发苍苍。
谢无镜第一次在最后的时光松开了抱她的手,转过脸去。
她却抬起手,轻抚他面容,要他转过脸来。
她启唇。
未等她开口,他便将当年萧童生之事同她说清楚。
有些事他确实做过,她可以骂。
他已能想到她会怎样生气地喊他“谢无镜”。
她却笑了下,“是个帅老头呢。”
谢无镜神情微滞。
她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谢无镜,你痛吗?自焚的时候,痛吗?在墓里活着陪我一起离开,痛吗?”
“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痛吗?我觉得,好痛,我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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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镜,你累不累呀?”
“我累了。”
他望着她的眼神显出几分无措,嘴唇颤了颤,只道出一声:“对不起。”
他没说,是我错。
他始终不认,不放手是错。
她笑了声,用娇莺般明快的声音,轻快地道:“那就这样吧。”
“谢无镜,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
她在他怀中别过脸,声音突然哑了下去。
有水滴落在他的手上,像那一世自焚的火一样烫。
谢无镜手颤了下,“不。”
他强迫她转过脸。
然而她的脸和身躯,都若流沙在他怀中消逝。
她合上眼,不再看他。
谢无镜将她按在怀中,用力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不,你等我,等我一起,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你不能!”
她不回应,只是若泡影般崩塌。
在这场幻境里,他仍不放手。
他知是幻境,仍绝不放手。
幻境外。
谢世絮眉头紧皱,大滴大滴的汗从鬓角滚落。
他灌输在谢无镜身上的神力越发强悍,却仍挡不住谢无镜周身气息的狂躁,犹如凶兽将要从深海中破浪而出。
铭千古紧张地问:“怎么了?”
谢世絮声音变得气喘:“他要醒了。”
铭千古惊怔:“这不是才第四世吗!”
谢世絮:“我同你说过,谢无镜在第二世就有忆起前尘的迹象。虽我只引导他入了四个幻境,但他的神魂已重历前尘过往。”
铭千古松了口气:“那这是不是代表,你的谈判仍算是成功了一半?”
未等谢世絮回答,谢无镜周身一股骇人气息猛然震荡,将谢世絮与铭千古同时震飞。
铭千古与谢世絮猝不及防,跃身至无尘院墙根,撞在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铭千古惊愕抬头,就见谢无镜睁开了眼。
他直勾勾地盯着房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房中人,未等站稳便直往房中去。
他紊乱的气息、泛出血红的眼底、急快的步伐,都在说明这场谈判,效果并不理想。
他仍是不愿舍下李织愉去殉道。
甚至他出幻境的第一反应,是要立刻去确认李织愉的存在。
谢世絮唤他:“谢无镜,二十八世前尘,还不能让你清醒吗?你是早就被天脉选中的人,你是在二十八世前就该飞升、为救世而做准备的人。”
“若你执迷不悟,纵使你神通广大,界内方外再无敌手,你也救不回她。你的强求,绝无可能——”
他话未说完,喉间一紧。
谢无镜抬手,隔空掐住了他的脖颈。
铭千古顿时蓄势待战。
但谢世絮毫不反抗,凝视着谢无镜:“你难道没发现吗?李织愉命数有异。”
“三千界内,不会有人生生世世都重复着相同的命运。但她是这般,也只有她是这般。”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世絮的声音,冰冷地回荡在天地间。
“因为她早已魂飞魄散。”
天地间,突然无声。
云静、风止。
谢无镜掐着他,没有继续用力,也没有说话。
他眼底越发红,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谢世絮望着他,眸中的怜悯,如刀般锋利残忍:
“谢无镜,你怎会不知?魂飞魄散,便是彻底消散于世。”
“当她魂飞魄散的那刻起,三千界里、天脉之上、六道轮回中,便再无她的名姓。她的存在被抹去了,自然也就没了命数。”
“你用自己的魂魄与她共生,带她转世,所以她才会生生世世与你相遇。可她对于这世间而言,已经是不存在的人。她只能存在于你在的世界,只能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重复她魂飞魄散那一世的命运。”
“谢无镜,你真的觉得,你救回她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此轮回,她痛不痛苦?”
——我累了。
——谢无镜,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倏然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谢无镜眼睫颤了颤,望向屋内。
黎明至,天光乍破,曦光洒落房中。
透过窗,他看见帘幔间,她倚靠在榻上等他回去的朦胧身影。
她突然变得好远。
那道窗,那道帘,那个坐在晨曦中的人,好像突然成了永远无法触碰到的一场梦。
谢无镜身形晃了晃,猛然喷出一大口血,最后一缕黑发在晨风间染上霜雪,成了苍凉的白。
天亮了,梦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前文中提到的很多织愉看的话本故事,都是与织愉和谢无镜前世相似设定的故事。
(只是相似设定,并不是完全和他们前世一样,相当于改编自他们的前世。
就像钟莹写的两个故事那样,只是改编。)
可以看作小彩蛋吧。
因为没法儿把他们的二十八世全部列出来,所以想了解他们前世的宝贝们,可以留意一下那些话本故事,结合设定脑补一下什么的~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老子《道德经·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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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154章[VIP]不是女配
“谢无镜,倘若现在,我请你殉道。不是为了苍生,而是为了李织愉,你会愿意吗?”
谢世絮早已被放开。
谢无镜转眸看向他,一双黝黑的眼瞳在白发翻飞间泛出血色,触目惊心。
谢世絮:“天道至公,不会为了一人改动理法。但如果你殉道,以己身掌控天脉,你就可以将李织愉的名字重新刻于六道轮回之中。从此她就能拥有完整的命数、完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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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镜瞳眸颤动。仿若亘古不化的坚冰,在这一刻开始消融。
谢世絮步步走近谢无镜。
“以你神魂,换她拥有完整的命数。生生世世,长命百岁,顺遂安康。”
“你,愿意吗?”
天光越发亮,晨露湿寒。
谢无镜望向屋中帘幔内的倩影,不语。
谢世絮:“你也并非一定会融于天脉。待你飞升成圣殉道后,会进入天脉玄境。天脉圣锁会将你困在那里,直至天脉修复。”
“倘若待修复后,你并没有融于天脉……”谢无镜顿了顿,道,“也许在她未来的某一世,你与她还可以有一面之缘。”
风拂无尘院,吹落菩提叶。
谢无镜沉默良久,问:“只有一面之缘?”
六个字,已代表他对于殉道与否的回答。
这一瞬间,谢世絮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他与天道,竟然在拿一个女子来威胁谢无镜牺牲,救他此刻最厌恶的尘世。
但万般情绪未等涌起,便被神性化解。
这便是神,哭不能哭,痛不能痛,只有满心的空荡。
谢世絮:“我给你的应龙传承中,有关飞升后自会忘情之事是真。倘若你能掌控天脉,天道如何无情,你便是那般。”
“或许等到你走出天脉玄境的时候,连那一面之缘,你也不会想有。”
说罢,谢世絮像是为了找补什么,立刻道:“不过,我答应过李织愉,待她助你飞升,她就会拥有完美的命数,生生世世荣华富贵、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她会很幸福,你……不用担心。”
言罢,谢世絮不由自问:
李织愉生生世世荣华无忧了,那谢无镜呢?
待谢无镜忍过上千年甚至上万年被天脉圣锁贯穿神魂、夺取魂力的痛苦。
他还要再忍受永远不会结束的孤寂。
但谢无镜不在意。
他道:“如此便好。”
谢世絮低声继续道:“先前答应你会放李织愉回来,我不会食言。但要等你殉道之后。”
不待谢无镜开口,谢世絮为自己解释:“我这是为了确保,你不会反悔。”
谢无镜:“倘若我反悔,你会让她再一次魂飞魄散,是吗?”
他淡漠的话语中,携着无尽的讽刺。
这一次,换谢世絮沉默。
谢无镜抬步向房中走,“待我离开,她的囚龙之毒该如何解?”
谢世絮:“她是你的情劫,你过不去,又和她结了共生契,只能亲手杀她。斩缘斩契,以渡此劫。”
所以谢世絮要在谢无镜殉道后再放出李织愉的魂魄,也是为了免她受杀身之苦。
谢无镜在长廊下停步,“我问你如何解。”
谢世絮愣了下。
她会死,执意问解法,又有什么用呢?
但谢世絮还是回答:“传承中的解法是对的,缺失的龙淫藿根,还在大梁皇宫。取回龙淫藿根,便可解。”
谢无镜:“当初我审问过大梁皇后,没有。她不可能隐瞒。”
谢世絮:“因为大梁皇后不了解内情。”
“当初龙淫藿种子与毒方,都被埋在一名医女坟中。后来医女家族后人移居他乡,为她迁坟,将龙淫藿种子与毒方一同挖出。”
“这种子与毒方,一直由其族中后人做家传之宝保管。直到李织愉母亲沈盈秋出现。她为了保护李织愉,大肆招揽能人异士,搜刮天下异宝。阴差阳错将龙淫藿种子与毒方、连同当年神界遗留在凡界的神植全部收进了宫中。”
“沈盈秋将毒方交由大梁宫中丹师炼制。她去世后,丹师投靠皇后,这些东西便落到了皇后手上。”
“但沈盈秋为提防有人背叛,一直将丹师与养药草的师傅分开,不允许他们接触。而丹师在皇后给李织愉下了药之后,也被皇后灭了口。”
“线索在这里断了,沈盈秋也已死,而你那时还不知道龙淫藿。以至龙淫藿一直就在大梁后宫,却无人知晓。”
谢无镜倏然轻笑一声,满腔荒唐。
他察觉到什么,道:“凡界留下的仅是龙淫藿种子。种子需有龙族龙气才能生长,凡人帝王的龙气乃人皇获得天道之力,和龙族龙气不同,并不会使龙淫藿生长。”
“让龙淫藿长出来的人……是我吗?”
无尘院再度静了。
谢世絮点头,沉默须臾,叹道:“你还记得,你在凡界的五岁那年,有人要收养你,却又突然追杀你吗?”
“这人,是李织愉的母亲沈盈秋。”
*
织愉看完了第二十八世。
看到她叫谢无镜不要再来找她,内心很是理解——他一世又一世的追寻,实在太苦,太苦了。
她整理了下心绪,继续往后看。
下一页竟不是第二十九世,而是一封黏在册页上的长信。
信上字字句句,都是她母妃的笔迹。
织愉讶异地定睛细看,猛然一怔。
这是一封母妃写给她的信。
[小荔枝亲启:
我的孩子,你现在过得好吗?
你是否遇到了谢无镜?他是否如我所记下的生生世世般真心待你?
在看到这封信的这一年,你又是什么年纪呢?
或许你很疑惑,为何我在久远前就知道,你会与一个叫谢无镜的人相遇。
在告诉你答案之前,我要先告诉你——我一直向你诉说的故乡,其实是一个与此界全然不同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我曾读过一本话本。
话本中的主角乃半步圣人,因最后一关情劫难渡而无法飞升。生生世世承受情劫之苦,生生世世为复生亡故的妻子而奔走。
你看到这里,应该已经猜到:
这位书中主角,就是谢无镜。
而他生生世世的亡妻,叫李织愉。
你应该会很疑惑,为何我明知道他们的故事,却仍为你取名李织愉。
事实很可笑。那是因为,在看那本话本时,我年纪还很小,还在上学。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已经离开学堂很久。
——我忘了。
我忘了我看过那本话本,忘了谢无镜,更忘了李织愉。
在我读那本话本的时候,李织愉只是一个让主角走遍万水千山的原因。
她的出现、她与谢无镜的故事,在长达千万字的故事里,是被所有人忽略不计的。
而我,也是所有人中的一员。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李织愉会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会成为我的女儿。
李织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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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字,由我在这一世重新赋予她。而我还会为想出了这样的名字而暗自欣喜。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我过得不算开心。
在你出生之前,我身边唯二亲近的人,除了你父皇,就只有同样阴差阳错落入这个世界的、你的莫姑姑。
但在你出生后,每每唤起你的名,我都觉得你为我编织了快乐,你是我甜到心坎里的小荔枝。
这样的快乐,持续到你三岁这年,你莫姑姑从宫外为我带来一本叫做《与道眠》的话本。
话本里熟悉的故事,让我回想起谢无镜,回想起那个身为谢无镜亡妻的李织愉。
起先我并没有因为这,就认为你就是那个世世惨死的李织愉。
我只是因为这个故事,开始怀念我的故乡。
直到我同你莫姑姑聊起,我曾看过一本故事情节与这相似的话本,话本主角名叫谢无镜。
你莫姑姑告诉我,在上界的灵云界,有一位仙尊,名叫谢无镜。
她描述的那个谢无镜,性情样貌都与我看过的话本极为相似。被我遗忘了的有关谢无镜与你的故事,也在我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
我这时终于慌神,连夜去查看睡梦中的你。发现谢无镜夫人生生世世右胸口上都会有的红痣,你也有。
但这并不足以导致我陷入后来的癫狂。
我那时只是担惊受怕地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巧合。不过我得尽早做好为你逆天改命的准备。
话本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提前预知了情节,就可以为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改命。
我大肆招揽天下能人异士,搜刮天下异宝。
看着这些宝贝与人才都在为我的宝贝荔枝待命,我渐渐也就安下心来了。
可后来,我招揽的异士之一云微道长,在为我办事的过程中险些遇难,被一四岁孩童所救。
那孩童运道加身,神魂显圣,绝非凡人。我动了心思,想让他也成为保护我的小荔枝的一员。
我想,这样的人伴着我的小荔枝一起成长,也许就可以断绝她与谢无镜的相逢。
于是我派人将他接来京城,寻了个日子,带着你准备去见他。
然而在你见到他之前,你莫姑姑先见到了他。
她急忙跑回来告诉我,虽不知为何他会沦落到此,但他就是谢无镜。
我不敢置信,就在这时,为我培育神药的师傅也跑来告诉我:
先前有几颗来自神界的种子,无论如何都种不出。可那孩子无意间被带到培育药植的院子里之后,种子竟生长出来了。
问世间,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除了仙尊谢无镜,再无他人。
我不得不信了他的身份,信了你就是那个李织愉,立刻带你返回宫中。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整日烦心,那段时间对你也没耐性。
你莫姑姑与我一同落入凡界,自来时便与我相识,也曾一同遭遇危险。
她见不得我如此,向我坦言,其实她是来自魔界的人。
她与谢无镜,天生对立。按她的思维来说,若她遇到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杀了谢无镜,从根本上抹去你与他相逢的可能。
也许这样,你以后也不会再早亡。
我知道,她并不是要唆使我杀了她的敌人,而是在给我提改命的方向。
她不想日后我知晓她的身份,会觉得她在利用我,所以向我坦白身份。
而我,也在听到这个建议后,动摇了。
那年三月十九后,你满四岁了。
我看着你在生辰宴上无忧无虑的快乐模样,终于狠下心来:
我要杀了谢无镜。
杀掉这个我曾在青春时期喜欢的角色,为了你,我的宝贝荔枝,我愿意背负这样的罪业。
让你莫姑姑去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但你莫姑姑不愿意。她在听闻我向她详细叙述的你与谢无镜的前世后,有所迟疑。
她不觉得让你此生失去谢无镜,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箭已在弦上,我决心已下。
我派人去杀谢无镜。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派去的人全部任务失败,还被谢无镜逃得不见踪影。
我暗里派人继续追查他的下落,心中一日日受着煎熬。
可能你无法想象,在我的世界,人人的生命都一样宝贵,即便是上位者,也不能轻易剥夺他人的生命。
更何况,这一年,谢无镜也不过是一个只比你大半岁的孩子。
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精神状态在这等待追杀谢无镜的过程中,越发糟糕。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云微道长找上门来,说虽不知谢无镜如何得罪了我,但那孩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要杀他的救命恩人,他无法坐视不理。他愿一命换一命。
他告诉我谢无镜就在他的道观中,然后自戕了。
当一条人命真的压在我身上,那份沉重,彻底击垮了我。
那夜我去了见微观,去见谢无镜。
我远远地看到了他,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比我青春时期想象的模样还要好看。
他小小一个人,有些茫然地坐在月夜下,或许是在想为何有人要追杀他。
就像你一样惹人心疼。
我终究下不去手,也没有上前见他。
离开见微观的一路上,我都在不断回想我的故乡,回想我看那本《谢无镜》的青春时期,回想那本故事里你与谢无镜的点点滴滴。
我突然意识到,你早亡的命运并非谢无镜造成。
这让我的心更为惶恐,好像一直以来我做的事,就只是我的恣意妄行,而非真正在拯救你。我还因此害死了一条人命。
我回宫后立刻与你莫姑姑商量。
你莫姑姑说,她不清楚你与谢无镜具体的事情,所以她无法判断。
让她产生迟疑的是,谢无镜在第一世所制阵法,对你来说究竟有何影响,只是带你入轮回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像一下子成了这世上最无知无能的人。
我连夜将我所记得的你的前世全部写下。
将前世写得尽可能完整,已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你莫姑姑看了之后,对我说,让他们顺其自然地相逢吧。
可我突然就无法接受了。
当我记下你的前世,写下你所遭受的磨难时,那每一个字,都在让我的心滴血。
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倘若我与你也像谢无镜同你的前世那般,一起死后就能一起轮回。是不是我带你一起死,你就能和我一起回到我的世界,从此彻底摆脱这早亡的宿命?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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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四岁那年,我要杀你。
我向你动了手,给你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噩梦。
虽然在我冷静下来、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后,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可爱黏人。
可你再也不叫我娘亲了。
我的心很痛,却无能为力。
我想,这就是对我所犯之错的惩罚吧——我的余生,都将在你一声声母妃中反省。
我突然发现,现实原来是如此的无力。关于如何教导你,我的心里也终于有了决定。
或许你那时候还小,没有留意过,我一直在向你灌输我故乡的事迹,我故乡的价值观。
我认为那是先进于这个世界的。
我至今也仍旧认为,那些观念比这个世界的一些思想要优秀得多。
可是,我与你现在都生活在这个时代。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这世界局限落后的制度与观念,无时无刻不在冲击我的精神世界。
我在这世界始终没有归属感,因而时常感到迷茫痛苦。
我在反抗,可我反抗不了一个时代。
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傻子。为了利益、为了巩固权位,他们的心计,远远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包括你父皇,也是如此。
而我只是一个连看过的故事都会忘记的人。
你诞生于这个世界,你已经有了既定的命运,你仍是一张白纸。
我真的要在你这张白纸上,涂抹上与我相同的痛苦吗?
我真的要在你既定的命运里,让我也成为你的痛苦之一吗?
我想还是算了,顺其自然吧。
我不再刻意教导你,我想让你在有限的生命里,能尽可能地快乐开心,无忧无虑。
不过我可能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让你时常在面对这时代的观念时产生了迷茫。渐渐的,你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你的父皇。
在帝王家,不讨好为父的皇帝,是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你还有我,我还能护着你。
可我又能护你多久呢?
大概,只能护到这一年了。
写下这封信时,我已缠绵病榻。
今年你九岁,我将会离开你。从今以后,你的路要自己走了。
我将有关你前世的手记与这封信放在渡方宫中,而不是直接交给你。
因为我不知道,提前知道未来,对你来说是不是好事。
我只能像教导你那般,让一切随缘。
这封信,也许你会很快看到,也许你要等很久之后才会看到。
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看到……
这九年的相处,让你对于我来说,已不是那个在书中被定好命运、一生用寥寥文字便可写尽的李织愉。
你是有血有肉的、鲜活的李织愉。
李织愉从来不是女配,她是谢无镜唯一的女主。
成为你这一世的母亲,虽有很多彷徨,却是我来到这世界后最快乐的事。
如果看到这封信时,你还没有遇到谢无镜。
那么李织愉,我祝福你和谢无镜,都能摆脱命运,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不用为我的离去而难过,我的小荔枝、娘亲的女儿。
我将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做回我父母的女儿。
与你的相识,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织愉望着最后一行字,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谢无镜幼时遭遇的追杀,是因她而起。
原来四岁那年母妃想要杀她,也是为了她。
织愉摩挲着沈盈秋的笔迹,轻声唤道:“娘亲。”
“娘亲不用再为我难过,我即将改命了。我与谢无镜,都会有各自的幸福。娘亲祝福我,我亦祝福娘亲,在你的故乡,能够幸福安康。”
织愉知道,这番话不会传达到沈盈秋的耳朵里。
但既然上苍会因她的不敬而警示,未必不会因为她的心意,而给沈盈秋些许祝愿。
毕竟,她可是要助谢无镜飞升的人。
*
“……事情便是这般。”
谢世絮将沈盈秋的事情说清。
铭千古怔然出神。
谢无镜沉默良久,拂袖入屋。
他扶织愉睡在床上,帮她揉按她僵了很久的身躯,好似并不受这些前因后果的影响。
铭千古在屋外低声问谢世絮:“所以,第一世李织愉会魂飞魄散,究竟是不是天道出手……”
谢世絮答:“是。”
铭千古瞳眸一窒,心陡然一悬,望向屋内,生怕谢无镜听见。
谢无镜:“他知道。为助他渡过情劫,天道降下了一道本不该有的天雷,害得李织愉魂飞魄散。”
谢世絮望着屋内的谢无镜道:“我原以为,只要李织愉与谢无镜断情,他们的结局就会很幸福。”
“谢无镜不用在最想与李织愉长相厮守的时候杀了她。他会一心大道,顺理成章地飞升成圣救世。这于修道者而言,是无上的荣耀与机遇。”
“李织愉作为一介凡人,能因此拥有生生世世荣华富贵、顺遂无忧的命格。这也是所有凡人梦寐以求的。”
“只要他们断情,他们都能获得世人最想要的东西。”
“只要,他们断情……”
他计划得很好,却唯独忘了考虑,倘若谢无镜无论如何也不愿放下李织愉,会是怎样的结局。
是他自以为是。
连谢无镜每一次要用数百甚至数千年换来的三年厮守,也被他毁了。
谢无镜置若罔闻。安顿好织愉,轻抚她的脸,温声哄她:“等我回来。”
他起身往尧光仙府外去。
谢世絮没有阻拦。
他知道,只要织愉还在,谢无镜永远不会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对囚龙是怎么被织愉服下的做个梳理和额外的剧情补充:
谢世絮与铭千古是敌也是好友(神族时期神与魔并非绝对对立)。他委托铭千古的徒弟毒魔闻人虹创造了囚龙之毒。
他这时候其实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对一个凡人女子用这样的毒,只是有了这样的计划。
但铭千古这时候爱上了一名凡界医女,为讨好医女向闻人虹讨毒去给医女研究。
结果医女没能和铭千古成亲便早亡,闻人虹过意不去,给了铭千古毒方与毒方关键——龙淫藿种子,给医女做陪葬。
后来医女族中后人迁坟发现毒方,当作传家宝保存下来。
多年后,沈盈秋穿越到此界,带动的空间裂隙导致莫姑姑从魔界跌入凡界。
(莫姑姑就是战云霄的母亲,战云霄最初对织愉这个凡人感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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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就如战不癫所言,有他母亲的一些缘故。)
钟莹发现后趁空间裂隙还没关闭,下凡追杀沈盈秋,不想让织愉出生。
钟莹的追杀,导致沈盈秋在莫姑姑的保护下,结识了皇帝,嫁给了皇帝。
(这也是沈盈秋信中说的她和莫姑姑一同遭遇危险。)
因皇帝有天道护身,钟莹因此杀不了沈盈秋只得放弃,开始专注利用天命盟布局。
而追杀沈盈秋期间,钟莹写着《与道眠》的手记不慎掉落凡界。虽在回灵云界前被找回,但已被人记下,拿去印刷卖钱了。
(这也导致《与道眠》这个故事在凡界流传,被沈盈秋和织愉看到。)
(以及这个钟莹追杀沈盈秋的剧情,原本打算在146章钟莹刺杀织愉那段放出的。
由于初版本写出来的时候,觉得专门用一长段解释这个剧情点会很冗长,于是删减了。
但在144章的时候,保留了钟莹说织愉“本该死的”。
第146章又表明钟莹知道织愉应该十九岁而亡,这和144章“本该死的”不是矛盾。而是她曾经追杀过沈盈秋,在她看来织愉在最初和沈盈秋一起死掉就好了。
以及钟莹之所以知道追杀沈盈秋,就是因为织愉命数不全,只能由特殊的人将她生下。
而沈盈秋来自异界,就是特殊之人。)
(额外补充一点,前文有提到过一个《为南柯》的故事。
那其实是谢无镜在轮回后,在没有特殊之人能生下织愉的世界里,他独自一人过了一辈子的一世。下下章就会提到,织愉没能转世的一世世里,谢无镜都是那般熬过去的。)
之后谢无镜大战遭暗算,落入凡界历劫。
一段时间后,织愉出生。
三年多后,沈盈秋阴差阳错读到《与道眠》,在莫姑姑的提醒下,回想起曾经在自己世界看过的《谢无镜》。因而逐渐怀疑织愉就是书中谢无镜早亡的妻子。
沈盈秋想要保护织愉,于是大肆搜刮秘宝秘药。医女家传承的药方和种子因此落入她手中,被放在专门放置宝贝的院落培育。
后来沈盈秋又为给织愉改命,在不知谢无镜身份的情况下将谢无镜带来住到院子里,因而让谢无镜的龙气沾染了龙淫藿种子,导致龙淫藿生长,成功培育出了龙淫藿。
结合沈盈秋搜集来的各种神物宝藏,制成了囚龙。
沈盈秋死后,皇后接手沈盈秋留下的东西,在织愉出嫁前给织愉下了毒。
皇后本意没想害死织愉,甚至皇后可以说是动了一丝善念。
(善念的原因就是前文织愉提到过好几次的,母妃教导她的那些与这个世界以及后宫格格不入的观念。
这导致织愉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在最得宠娇纵的时候,也没有欺负其他兄弟姊妹与妃嫔,而是遇到事先质问父皇。
这也是她明明很会撒娇,沈盈秋却说她不亲近皇帝的原因。
初版本我全文存稿时,谢无镜去取药的剧情本来是有一整章的,那一整章会有谢无镜与皇帝的交谈。
取药剧情里也会提到皇帝想让织愉当皇储,为她取“丹屏”这个特殊含义封号,却又放弃的来龙去脉,以及当年皇后与织愉发生过的事、为何对织愉有一丝不忍,织愉在出嫁前发生的事——第109章织愉提到在凡界不受宠后的时期有宫女来给她包扎手伤,就是对应这件出嫁前的事。
但是因为这样会导致一整章都在写凡界的各种纠葛上,会打断我想要的感觉……所以我还是选择将一整章删减了,取药剧情会一笔带过。)
总之,因为这点善念,皇后不忍心要织愉的命,才选择了这“独特的春·药”,而不是致命毒药喂给织愉。
她想的是织愉如果成了一个荡·妇,那么织愉和亲成为北戎王后也翻不出风浪。而有强盛的大梁撑腰,北戎王就算不喜织愉也不会伤她性命。
这时谢世絮其实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给织愉下毒,但织愉已经中毒了。
从始至终,谢世絮其实都没真的决定去毒织愉。
天道在这其中也只是开了一道裂隙,以《谢无镜》这本书为媒介将沈盈秋引来,以防没这个世界没有特殊之人能生下织愉让谢无镜渡劫,没有故意安排织愉去中囚龙。
其他人更是根本不知道囚龙是什么。
但因为织愉第一世的命数,就是与谢无镜产生牵扯、谢无镜为她受牵制。
而这一世,囚龙就是她和谢无镜的牵扯、也是谢无镜因她而受的牵制。
所以她还是中了囚龙。
这些剧情补充应该算是加深故事的,就算不了解也不会影响正常看文~
再额外补充两点——
一
【谢无镜出生在灵云界也是被天道引来的。
所以他出生就拿了天脉孕育的应龙一族身份,配以他的圣魂,再加上天脉之力凝结而成的鬼神不知。
如此只要他渡过情劫,立刻就能投身天脉救世。
而在引谢无镜来之前,天道除了第一次插手之后,其实一直是在等待谢无镜渡节,没有再插手。
但是仙族导致天脉破碎加速,让此界实在没有时间再等了。
而文中没有具体提到的放仙族进来的神族叛徒,也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在第54章讲述钟渺与青龙故事的时候,钟渺曾说“那时候我一度以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唯有为神的痛苦。死亡对我来说,是解脱。”
神界不止一个钟渺与青龙会想要感知七情六欲却不能够,他们就是神界一部分人的缩影。
这也是神界出现叛徒的原因。
但叛徒其实也无意伤害其他人,只是想要改理法。】
二
【下一章会揭露一些事,感觉可以提前说一下,谢无镜作为魔太祖那段时间的剧情,对于织愉而言,其实是她最没能好好掩饰自己全部感情的剧情。
她的认命,她的回忆,她在谢无镜生辰借笑而哭,在年节时回想着凡界。她与魔太祖相处时的恍惚,她决意要回双剑却始终不敢让双剑认主的心意……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她无法言说的,她都像在谢无镜生辰那天,笑着哭那样,轻描淡写地带过。
在不知道魔太祖是谢无镜的情况下,与魔太祖相处,她假装着不知道他的退让与关心,总是嬉笑应对,却仍旧会因此被触动。
她不想用感情来骗人,所以她选择最肤浅的勾引。
所以,当她敏感地意识到,魔太祖待她超出界限的与众不同时,即便心有触动,即便知道这样对自己最有益,她还是要破坏这样的关系。
那一段是谢无镜在以面具示人,却是她隐晦地暴露了自己的感情。
她从来不是一个真的完全没心没肺的人,她是真的乐观豁达,却也会有偷偷藏起的难过。
她有时候是会有点小自私,可在感情方面,她一直都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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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155章[VIP]为她护佑
谢无镜在凌晨回来。
他带回一颗种子,在院中种下,以应龙神气灌溉。
谢世絮见到种子的第一眼便知,那是龙淫藿。
谢无镜这段时间,应是从魔界的群芳园破开界门,去了趟凡界。
谢世絮知道,谢无镜这是要炼制囚龙解药。
他没有阻止,就当是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给谢无镜留一个念想。
“炼制囚龙解药,需要三日。三日后,我再来。”
说罢,他和铭千古离去。
谢无镜没有反应,专心炼药。
他不在乎还要几日。
三日也好,三十日也罢。只要药没炼制成,他便不会舍下她离去。
谢世絮与铭千古来时,在无尘院布下了结界。
二人离开,结界解除,香梅立刻前来查看情况。
她在院门处停步,刚要开口唤仙尊,瞧见谢无镜正在院中,集天地之气炼制神异丹药。
她噤声,不敢打扰。遥望丹炉烈火,熊熊燃烧。那炽热的温度,却好似散不去院中寒凉。
风起,吹落菩提叶。
香梅忽而想起,夫人与仙尊回来那日,正是立秋。
入秋了,难怪天开始凉,叶也落了。
香梅不敢往糟糕的方向想——譬如三界将毁,故而万物凋零。
她默默退下。
三日后,药炼成。
正是黎明时分。
谢无镜将药喂给织愉,为她沐浴更衣,整理容发,扶她睡下,就如先前的每一天那般照顾她。
只是今日,他靠在床边看她的容颜,看了一遍又一遍,以手描摹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
门外天光大亮,传来谢世絮的声音:“你……是否可以随我走了?”
谢无镜这才稀松寻常地收回手,将一根赤金簪子连同一纸聘书放在她枕边。
这是一年前在闲庭山他就该给她的。
可后来,造化弄人。
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心,起身走出房中。
谢世絮见他没把织愉带出来,问:“你还是对她下不了手吗?但……”
但你不杀她,如何飞升?
谢世絮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其实,或许是因为我的干扰,这一世李织愉对你并无多少情意。她早就知道她的结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你杀了她,她不会痛苦。相反,她是期待这一天到来的。你仔细回想一下,她来到灵云界后,有一日是不开心的吗?”
“她的此生不算顺遂,能有今日她是很高兴的。也很期待可以用助你成神,换她永世安乐的。”
谢无镜不语,望向仙府后的梦神山。
山上曾经破碎的隔世梦花树已被龙角泄露的神气修复,沐浴在曦光中。
神树灿华,如玉似琉璃。
已有几棵盛放,满树梦花。
谢无镜:“我要亲眼一见,她是如何与你交易的。”
他提出要求,谢世絮反倒安心,就怕他沉默不语,难以动摇。
更何况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用一场因果重现,换谢无镜狠下心来杀她救世,很划算。
谢世絮做出请的动作,邀谢无镜一同往梦神山去。铭千古则被留在此地照看织愉。
谢无镜走前将香梅唤来,道:“好好照顾夫人。”
他如从前那般嘱咐,香梅察觉不出任何异样,领命与铭千古一同守在院里。
谢无镜与谢世絮往梦神山去。落在梦神山上,周围琼树琳琅,如梦似幻。
谢世絮知,在这等美景中,曾有谢无镜被织愉背叛的痛苦过往。
他没有耽误时间,起掌运势,纳天地灵气,汇一身神力,袖袍浮动,催生满山梦花。
一棵棵隔世梦花树绽放繁花,奇异幽芬弥漫。
当第一百棵隔世梦花树挂上一顶花云,梦神山上,顿现玄异之景。
日曜之光顷刻间汇聚于此,光晕将此地隔出一处玄境。
从山下看,梦神山上犹如神境降世。
而身处梦神山中,再看周围之景已尽是虚幻。
只待一缕心思融入,重现一场因果。
谢世絮双指汇聚灵气,点入虚幻之中,“问天地,李织愉缘何助谢无镜飞升?”
灵气化蝶,飞入幻象消散。
周围的因果幻象,竟是凡界景象。
谢世絮一愣:这不是他与织愉交易的开端!
谢无镜亦瞳眸微凝。
这是他与织愉在凡界最后归隐的山居。
紧接着,他看见他自己从山居里走出,织愉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语调轻快地道:“我要喝菌菇鸡汤,你多采些菌子,再打只野鸡。我还要吃红烧鱼,你记得打完野鸡去抓鱼。”
“啊,还有,我还想吃上次那种野菜,还有那种红红的果子……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织愉碎碎念着同他出门。
谢无镜注视着她的幻影从自己面前走过。
他记得,这是他离开凡界的那天。
他看着她与他一同入了山林。
场景随着她的走动而变化。
一路上,他摘果,她在旁指挥。
他摘野菜,她偶尔也摘几棵,但摘得全是错的,还差点摘了毒草。
他布陷阱抓野鸡,她在一旁坐着捶腿,开始喊累。
他到她面前蹲下,背着她到溪边去抓鱼。
她趴在他肩头问:“谢无镜,你说今天能抓到野鸡吗?”
他道:“不知道。”
织愉扁嘴不悦:“若是抓不到怎么办?我真的很想喝鸡汤。”
他道:“待会儿去买一只鸡备着。”
织愉转了转亮晶晶的眼珠子,笑起来:“也行。”
顿了顿,她又道:“谢无镜,我们要不要养鸡?”
他道:“你确定要在这儿住下了吗?”
织愉笑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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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晃了晃手中的花,轻声道:“这里挺不错的,有我喜欢的一切。”
他道:“好,买些鸡苗。”
织愉满意地眯起眼睛,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谢无镜,你会养鸡吗?”
他道:“看别人养过。”
织愉思忖:“你挺聪明的,看过的基本都会。勉强算你会养吧……你记得把鸡舍建远一点,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他“嗯”了一声。
织愉继续在他背上乐呵呵地东张西望,时不时说些没营养的事,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话虽少,但她说的他都能接上。
谢无镜望着二人的幻影在山间走着,颇为失神。
谢世絮满目惊疑:这是什么?
这不是他和李织愉的交易,这和李织愉想要谢无镜成神,又有什么关系?
隔世一梦,梦天地所见,世间因果。
隔世梦花阵,是不会出错的啊!
谢世絮正恍然,幻象中,意外突生:
一群人拦住了谢无镜与织愉的去路。
织愉还以为又是一群和以前一样,三两下就能被打跑的对手,从谢无镜背上下来,打算在一旁等他。
谢无镜却道:“你先回去。”
织愉愣了下,扫视对面一群人。
每次谢无镜让她先走,都说明对面很难缠。她留下会给他添麻烦。
她应声离开,对面的人也没追她。
在走远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有人道:“慈琅仙尊?可还记得我等?”
仙尊?
她想,要么是听错了,要么是江湖中的人给谢无镜取了个新名头。
她脚步轻快地下山,走到半路还嘀咕谢无镜怎么还没结束,她都走累了。
到家她就累得倒在床上休息,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织愉一惊,唤道:“谢无镜。”
无人回她。
她又唤:“谢无镜。”
还是无人回她。
她坐在床边,愣愣的好似预感到什么,猛然起身往外跑。
山路难走,她一路跌跌撞撞,直跑到与谢无镜分别的地方。
那地方树木丘陵都被夷为了平地,满地都是血迹,但是没有尸体,也没有谢无镜。
她在黑夜里不断唤着谢无镜的名。
素来怕鬼怕黑的娇气姑娘,在这一刻好像忘了害怕。
她来来回回地在附近走,在附近找,在附近喊他。
她担心他受伤了昏迷在哪个地方,又担心山里有野兽把他拖走了。
可最终招来野兽的是她自己。
她招来的,也只有野兽。
她躲过野兽,一身狼狈,失魂落魄地回了山居。
她安慰自己,也许谢无镜已经回家了。
回到山居时,仍不见谢无镜。
黎明时的山里,寒意刺骨。
织愉身上满是夜露的水汽,神情恍然。
一夜过去,她着了凉。
谢无镜没有像从前那样回来照顾她。
但是没关系。
她告诉自己,也许再过段时间,谢无镜就回来了。
她很坚强,烧水烫了手,做饭烧不着灶,都没有哭。
她认真地回想谢无镜是怎么做的,认真地生活,认真地照顾自己。
还有,等谢无镜回来。
可直到她的风寒好了,谢无镜还是没有回来。
那天,她在院门口枯坐了一夜。
瞧见天光渐亮,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深吸口气,把眼泪憋回去,兀自笑了笑。
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她开始早睡早起,自己做从前一切有谢无镜帮她做好的事。
如果做得不好,就耐心重做。
她学会了自己梳发髻,每天还是打扮得那么漂亮。时不时去街市上转一圈,用攒下的银钱买柴米油盐,买她喜欢的首饰。
她还时常望着别人思考,要如何赚银子维持以后的生活。
没有谢无镜,她也在好好地生活着。
可当囚龙之毒发作的那一刻,她突然落了泪。
她蜷缩在床榻间,咬着唇颤抖,哭着唤:“谢无镜……”
好似只有借着囚龙之毒,她才敢哭出来,才敢脆弱得再一次唤他的名。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挺不过这场毒发而死。当意识已经恍惚,她脸上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解脱的轻松。
但就在合上眼的那一刻,她看见了谢无镜。
他走过来,将她拥入怀中,一如既往地缓解她的毒性。
明明是渴欲之毒,她却感到痛到骨髓的苦。
她委屈地抱着他大哭起来,“谢无镜,你怎么才回来!”
她喃喃自语般骂他,骂着骂着,疲惫地倚在他怀里睡过去。
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去了趟大梁皇宫审问皇后。
织愉醒来时不见他,还以为一切都是场梦。
她启唇,又无声地闭上,弯起唇角笑起来,只眼底有一点化不开的落寞。
突然他的声音响起,问她好些了吗?
她眼眸亮起来,望向门口。
看清他模样的刹那,她脸上的惊喜蓦然淡了下去。
他一身帝释青兽纹袍,发束莲纹神冠,清逸出尘,气息已全然不似凡人。
他天然的威压会令所有凡人都感到心惊,自然也包括她。
她问:“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不待他开口,她用玩笑的口吻道:“我记得之前走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喊你什么慈仙尊。你该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谢无镜纠正:“慈琅,那是道号。”
他问:“你可愿随我回灵云界?”
她愣住,眸中没有任何欣喜,紧接着她才扬起笑脸,“你真的是神仙啊?”
谢无镜向她解释来龙去脉,解释他的身份,解释灵云界。
她始终都是茫然之色。
他说的那些,对她来说都太陌生,太遥远。
谢无镜同她说清,因她被通缉的现状,还有她身上的毒,她最好还是和他一起回灵云界。他会养她至她寿终正寝。
她喜悦道:“那我当然要去灵云界。”
她下床,要他去外面等候。
她梳妆打扮,穿了一身韶粉桃枝春裙,梳了漂亮的发髻,在镜前照了许久,带上自己的包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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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
谢无镜在门口等她,接过她的东西收进芥子,带她腾云而起。
织愉却没有飞起来的惊喜。
她欲言又止地指了指那曾经生活过的山居。
他问:“怎么了?”
她放下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靠进他怀里,“谢无镜,你是神仙,岂不是会活很久很久?”
他道:“嗯。”
她问:“那去了灵云界之后,我可以修炼,活很久很久吗?”
谢无镜:“也许不能。”
他没有把话说的太死。
她只“哦”了声,不再说话。
灵云界中,一众修士等着看她这位仙尊夫人。
她刚落地,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都投向了她。
身为公主,她不惧被人看。
她对这些陌生的、她以为的仙人们友好地笑了下。
而灵云界回应她的第一声,是孟枢的一声冷嗤。
紧接着,是这些人蔑视的言论。
谢无镜护她,他们很快噤了声。
但她还是听见了,他们口中,她和仙尊谢无镜的云泥之别。
谢无镜将她送回尧光仙府。
她无比沉默,入屋躺到床上。
谢无镜以为她累了,同她说了声,便去处理正务。
织愉躺了很久,才起床走出房门。
她望着这偌大的仙府,走下长廊,却一不小心触动一个小小的水系阵法,吓得立刻跑回廊下。
然后,这一天她再也没有踏出过长廊。
到灵云界的第一天,她在廊下坐了很久,连话本也没有看。
她就这样坐着,直到谢无镜回来,一如往常般娇气地向他抱怨,“你们灵云界的东西真吓人。”
他同她解释,说那是一个常见的小阵法。
她又“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无镜在灵云界缺席了十八年,刚回来,很忙。忙得抽空回来看一眼她,便要立刻去处理积攒的事务。
他叫她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她应下,但总是坐在长廊下发呆。
他对她很细心,在忙碌中仍然发现了她的异样,带她去找了一名仙侍。
仙侍入府后,她肉眼可见地开心了很多。
而他也在这时去了巫咸退魔。
他告诉她,他最早七日后回来。
她问,“退魔?我可以去吗?”
他道:“战场危险。”
她又问:“那我可以修炼吗?等我修炼成功了,我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去了?”
他道:“道途没有成功一说,灵云界也从没有凡人修炼。”
她不再说话。
他手抬了下,像是想触碰她。可能是想摸摸她的头,或者拍拍她的背。
可看出了她对他的生疏,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垂下手,转身叫来仙侍。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夫人”,便匆匆离去。
他又一次离开。
不过这一次,她安心许多,她确定他一定会回来。
谢无镜离去后的第四天,各方庆贺仙尊有了夫人的礼送到了尧光仙府。
送礼来的人第一次见织愉,多多少少说话都透着鄙夷。
织愉也不客气,全部都骂了回去,骂得那些人脸涨得通红,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送礼的最后一人是来自桑泽城的武侍,奉柳别鸿的命送来一棵隔世梦花树。
柳别鸿要武侍带话,武侍不敢不说。
他硬着头皮,做好被骂的准备,开口道:“此树乃神族时期,梦神留下的隔世梦花树。树如琼玉,花若云霞,实乃举世罕见的美景。”
织愉对这棵鬼斧神工的神树喜欢极了,满面笑容地对武侍道谢。
但那武侍接着一拍脑袋,仿佛刚刚想起来般道:“对了,隔世梦花树,花期百年。这棵树的花期今年刚过,下次开花要等到百年之后。”
“夫人一介凡人,也不知能再活个五十年还是六十年?凡界祝福人,都说长命百岁,夫人今年十八,就算活到一百,恐怕这辈子也都看不到花开了。”
“还有,待仙尊回来,您可记得劝仙尊千万不要闭关呐。修士随随便便闭个关便有可能是几十年,仙尊一闭关,你此生恐怕再也看不到他了。”
说罢,那些人哄笑起来。
伶牙俐齿的她却突然一句话不说,只是瞪着眼睛。
他们都无措起来,陆续告退。
仙侍去送他们,独留她站在院中面对那棵不开花的树。
她等到仙侍回来,问:“凡人真的不可以修炼吗?”
仙侍:“是。灵云界从未有凡人修道。”
她问:“我不可以试试吗?”
仙侍:“灵云界没这样的规矩。夫人执意如此,恐怕会让仙尊为难。”
她不再说话,只是站在树下,仰头望了这棵树很久很久。
久到仙侍收拾完了其他东西,问她如何处置。
她才收回目光,“扔了,用来嘲讽我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她神情傲慢,目送仙侍将树收走,却突然背过身去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微微地颤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听到仙侍回来的声音,她才站起来,快步跑回房中。
第二天她无事发生般,照常睡在廊下看话本,时不时朝院门外望一眼。
仙侍看出异样,问道:“夫人是在等仙尊吗?”
她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他。”
仙侍问:“什么问题?”
她没有回答,支使仙侍去给她做桃花糕。
仙侍告退去了厨房。
她就躺在廊下,用话本盖住了脸。
只剩下她一人的院里,响起她的低声回答:“我想问……如果我死了,他会像我一样,不知道要怎么好好活下去吗?”
“世间有那么多法术,有没有传说中能让人失忆忘情的法术呢?他的寿命那么长,我不在了,他要怎么熬过去呢……”
“他看起来和别人都不亲近,只有我一个……朋友。”
她轻轻笑了一声。
书盖着她的脸,无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终于等到谢无镜回来消息的那天。
她穿了一身她很喜欢的漂亮衣裙,睡在廊下一边看话本、吃糕点,一边等他。
可他回来的半路被各方修士拦截,为正事去赴了宴。
她没有等到他。
她等到了囚龙毒发,等到了她以为的上苍以她性命要挟,要她助他飞升。等到了上苍许她生生世世幸福,要她与谢无镜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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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龙毒让她痛得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就像在凡界,她等来了仙尊谢无镜,却没等到那位少年刀客的那天。
当她幽幽转醒,听着仙侍用传音玉牌联系他,听着玉牌里的丝竹乐舞。
她伸出手勾住玉牌,“谢……不、不用管我,你……”
是恶意的玩笑,还是真心之言,或许只有那一刻的她清楚。
她话没说完,不再说,闭上了眼。
仙侍惊慌地大叫。
谢无镜走近廊下的幻象,轻抚她的面庞。
可这只是过去的幻象。
他穿越不了时空,永远触碰不了那时他没陪在身边的她。
他向她伸出手,手中只有一场空。
谢世絮愣怔,望向谢无镜,望向那个过去受他威胁的李织愉,满面无措。
谢无镜拂袖,召出鬼神不知。
神异玄刃在他掌中一震,碎裂成片,落在地上。
幻象变幻,至最终阙:
——是她不信那场梦,执意留下谢无镜,在屋中拉着他说话。
谢无镜听着她明快的声音,捡起地上破碎的刀刃,一把一把吞下。
天脉之刀划过喉肠,融入脏腑。
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他却好似不觉得痛。
谢世絮惊愕呼喊:“谢无镜!”
天脉之力岂能吞噬,会灰飞烟灭的!
谢世絮想要阻止,却被磅礴力量隔绝,不容靠近。
幻象中织愉与谢无镜说完了话,送他离开。
门刚关上,那时的他便已走远,看不见屋内的她倒下。
一旁的床帐里,恍然出现她的幻影。
那是他刚带她回来的一个清晨。
她趴在床上,放下床帐,从床头那些堆叠的话本中,抽出一本。
那不是话本,是她的手记。
“我又一次问他,凡人能不能修道。”
“他委婉地说不能。”
“我真不开心。”
“可我没有办法怪他。因为我知道,他从不会拿这种事骗我,他说的是事实。”
“世上所有人,一遍遍告诉我,凡人不能修道。”
“我听着、看着他,也一遍遍告诉自己。”
“做凡人很好。唯一的遗憾,只是不能陪你到老而已。”
床帐里的幻影消散,只剩下她还倒在地上。
她痛得控制不住发抖,终于确定,那场梦是真的,确定……她除了与他生离死别,再无其他选择。
不过,等他成了神,他或许会忘了她。
她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她的离开,像她那样去思念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让思念贯穿他漫长的一生。
所有修道者最终的追求,都是成神。倘若他能成神,也许会开心。
这样想来,天道给她安排的命运,也没什么不好。
她捂着心口,痛得呼吸都在颤。不知是因毒而痛,还是无论怎么安慰自己,也终究控制不住心痛——
做凡人很好,唯憾此生平凡、年岁太短,不能与神厮守。
天脉之刃尽融入身,元始威能灌入神魂,仿佛要将谢无镜撕裂。
熬得过,是飞升。
熬不过,是形神俱灭。
他用自己的神魂与三千界的法则一搏,也不愿,她伤分毫。
谢无镜踉跄地向她走去。
他唇齿开合,一字一句,鲜血淋漓,以神魂,宣誓天地。
“天道既要我护佑苍生,我便要这天地为奴,永生永世,为你护佑。”
“从今以后,无论我是否记得你,无论我是否还有情……你都会生生世世,长乐无忧。”
“别怕,等我……”
等我回来——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