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对方不屑于把你当作对手。
无论是战场上,亦或是感情上。
谢无镜静静地等他回答,耐心十足,反倒显得他像个恼羞成怒的无能之辈、可笑至极。
柳别鸿自嘲地笑了声,“多谢您的优待,我不用。”
谢无镜不多言,抬手招来那名本该与柳别鸿对战的魔族。
他没有看,起身,信步离开铁围台。
片刻后,身后有人倒地的动静与沉闷的痛呼,宣告了结果。
谢无镜拂手,“带下去医治,与其他护天者一起送去界门处。”
身后魔军领命照办。
谢无镜孤身一人走在幽寂的月下,回寝宫去。
战不癫在必经之路上等他,向他行礼:“太祖真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吗?”
谢无镜抬手,示意战不癫别跟,“三个月内,你会在魔界见到他们的尸体。”
战不癫不解,细思后,惊出一背冷汗:
——灵云界动荡,能瓜分的地盘就那么大,但想瓜分的人可就多了。哪里还能容得下九个德高望重、毁誉参半的废人?
用来伪装魔气的骨环,早想透彻了其中关节。
它更疑惑柳别鸿的事,一路都在问:“所以你为什么单独多给他一条路,为了多羞辱他一次?不是吧?”
虽然谢无镜有践踏柳别鸿作为男人的尊严的意思,但骨环感觉得出,谢无镜也是真的打算放柳别鸿一马,让他自我了结的。
谢无镜竟然这么善心大发,这太反常了!
谢无镜照旧无视它。
但骨环实在好奇,追问了一路。
直追问到宫楼间的长廊上,谢无镜冷不丁开口:“我想过,她为何背叛我。”
骨环疑惑:“这和柳别鸿有何关系?”
“柳别鸿、钟隐、战云霄,皆与我不同。我不似他们那般善于言辞,也不似他们那般能体会七情六欲。”
“我曾想,这是否是她背叛我的原因之一。她的不安,皆是因我不好。是我,不能如他们那般明确心迹。”
谢无镜道,“我允柳别鸿自戕,是因为他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答案。”
骨环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继续沉默。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它若是他爹,它会心疼的。
它殊绝无双的孩子,偏偏在情之一字上,入了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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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VIP]勾她衣带
宫楼中。
织愉坐在窗台边眺望下方的群芳园。
很神奇。
仰头看到的还是魔界阴森森的夜空,但群芳园却像凡界明月下的花园子一样漂亮。
忽有香靠近。
虽不闻脚步声,织愉仍知道是谁来了。
她有几分埋怨:“我还以为你明年才回来。”
谢无镜沐浴后,洗去一身血腥气才来见她。
他换下了魔服,穿着一身靛蓝锦袍,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抱歉。”
织愉委屈:“你说带我去群芳园的,天都黑了。”
谢无镜:“现在去吗?”
织愉点头:“道歉要有赔礼,拿几颗荔枝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颗荔枝送到她嘴边。
织愉吃掉荔枝,心情稍缓,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谢无镜将她抱起,突然的悬空吓得她低呼一声,转而生气地瞪他一眼。
谢无镜:“他们还活着。”
织愉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护天者们,眸中难掩惊讶。
谢无镜:“我废了他们的修为,放他们回灵云界了。”
织愉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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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镜沉吟须臾,“我不会再派人追杀他们。”
织愉原以为他还有后手,听他这么说,倍感难以置信。
谢无镜这是经历了磨难后,转性成了大善人?
不是没可能。
谢无镜毕竟是要成神的,应当不会恶到哪儿去。
那她梦中的人肉帘子是怎么回事?
是谢无镜故意弄来吓唬她的?
织愉越想越觉得这也有可能。
梦里除了谢无镜,其他人的面容都十分模糊。她也只是看到了血淋淋的人肉帘子,没看清那些人肉帘子的脸。
况且剧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显而易见了——只要谢无镜大体命运上没有改变,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而他命运中最关键的节点,全在她身上。
天命盟那些人,无所谓的。
织愉不由叹了口气,所以她的反派同盟们都活了下来,她还一定会死在谢无镜手里吗?
织愉眼珠滴溜溜转,突然灵光一闪:
有没有可能,她其实是假死?
织愉越想越觉得可行。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若能假死,就能免于被千刀万剐。等这辈子活够了,下辈子再去投个好胎,这多爽。
根据话本的套路,假死需要改名易姓。
她到时候叫什么好呢?
李春花?
这个好,谢无镜肯定想不到有一天,听见有人叫春花,结果春花会是她。
织愉幻想着那场景,轻笑出声。
谢无镜将她放在群芳园的躺椅上,“在想什么?”
织愉心底对他的本能害怕消散得干净,得意道:“美好的未来。”
谢无镜躺在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未来里有我吗?”
织愉笑盈盈的:“有。”
只不过,谢无镜是一位听说了李春花,却不知道李春花是谁,因而与她擦肩而过的神。
谢无镜轻抚了抚她的长发,低下头来。
织愉心知他又要喂药了,乖乖等着。
他的唇却只在她唇上轻碰了碰。
织愉面露疑惑,随后他唇压下,才将药送入她口中。
今日喂药时间仍是漫长。
只是还没到喘不过气来时,织愉就觉得不对劲。身体酸软得厉害不说,还有囚龙毒发般的征兆。
织愉心慌地伸手推他,但仍如先前那般推不开。
织愉口中溢出轻哼,慌乱地伸手拉扯谢无镜的头发。
谢无镜的头发被她扯乱,方松开她,脸仍离她极近,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怎么了?”
织愉猛的从他怀里离开,到另一旁的躺椅上坐着,缓了缓体内仿若岩浆翻腾的欲,面容在清冷月色下,泛出潮红。
谢无镜扫了眼高悬的明月。
那月已近满圆。
他走到织愉身边,拥着她,将自身仙气灌输给她,安抚她的躁动,“后日便是十五。”
织愉无力地倚着他:“嗯。”
谢无镜:“届时你可提前服下龙角粉,当夜我亦需浸泡合一泉,以压龙性。”
织愉担心地问:“什么龙性?”
谢无镜:“繁衍期。先前在相庭山那回,我泡泉水其实并非中毒,而是繁衍期。”
繁衍期……是不是就是发·情期?
织愉面上一红。
怪不得那次后,她的毒发时间就变了,原来是因为这。
但她转念一想,又平静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在躺椅上躺下,背对着他。
谢无镜真是很有能耐。
他发·情,她毒发,他还要各自解决。
恐怕神仙也做不到这么清心寡欲。
她感到谢无镜也在她身后随她躺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
他没有强行让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在她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织愉:“什么怎么?”
谢无镜:“你不高兴。”
织愉面无表情:“没有啊,我很高兴。”
谢无镜略微沉吟。
他没说话,织愉竟忽然察觉他的手隔着裙子往她腿间压。织愉连忙按住他的手,错愕回眸,“你做什么?”
谢无镜淡然收回手,继续搂着她的腰,“我不想勉强你。”
织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他为何要他们各自解决。
织愉瞪着他,欲言又止。
她能怎么说?她没有不愿意,她方才拦他,是他太突然,吓到她了?
她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解释,转回脸去掰他的手,“我也没有允许你抱着我。”
谢无镜:“这不一样。倘若到时你有一点不愿意,我都有可能伤到你。初龙时期的繁衍期,一次比一次凶猛,什么也不做时,我能控制。”
他微微倾身,压在她上方,低沉的嗓音微哑,搔着她的耳,“一旦开始,我就不一定能停得下。”
织愉被他的直白说得热了面颊,低头让散乱的发遮住脸。
谢无镜竟拨开她的发,垂眸注视她泛红的面容,“我并非不懂你的意思,也并非蠢笨到用突然的侵·犯来试探你的意愿。只是到时候,龙性所使,我会比现在更过分。”
“囚龙毒中的龙淫藿会确保你能承受得住,但你……”谢无镜用指背轻柔地抚她的脸,“愿意吗?”
织愉挥开他的手,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
她到底是凡界宫中教养大的公主,就算再出格大胆,也没大胆到好意思明明白白地跟他谈,在床·事上受不受得住。
谢无镜静静地凝视她,等她回答。
织愉被他看得脸上越发烫,推了他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谢无镜应:“好。”
他躺回她身后搂着她。
不似先前那般强势,却让织愉觉得他的存在感更为明显。
她脸上的热难以消下,过了会儿,察觉到谢无镜不再抱着她,面颊这才渐渐恢复寻常的雪白。
谢无镜好似掐准了时间让她缓。
她刚缓过来,他便用一只手臂拥住她,另一只手将剥了壳的荔枝送到她嘴边。
织愉吃下荔枝,嘴角上扬。
谢无镜问:“仙侍做的溏心荔枝糕好吃吗?”
“香梅做得有些甜了,我只把馅儿吃了,皮吐了。”
说罢,织愉忽然狡黠地笑起来,“你明日再给她一些荔枝,让她重做?”
谢无镜不语,再喂她一颗荔枝。
织愉吃着荔枝,说话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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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为了再吃一次荔枝糕,是她真的做的有些甜了,得多练习几次。”
织愉嘴挑得很,对不同菜要求的酸甜咸辣不同,对不同糕点茶饮要求的甜度也不同。
尤其在吃某些糕点上的口味,甚至和谢无镜较为一致,喜香不喜甜。
幼时在宫中,她母妃的渡方宫里,有着全大梁皇宫最大的小厨房,配了最多的厨子。
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单她吃糕点这件事,母妃就从各地请了不同的糕点师傅,配合着她的喜好不断改良。
到了灵云界后,香梅做出的糕点,也是不断改动配方,才成了合她口味的样子。
在凡界同谢无镜逃命时,他起初做饭不合她心意,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就委屈得要命,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和他说她在宫里有很多厨子的事。
织愉现在回想起来,又好笑又感慨。
感慨自己真是长大了,不会再因为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就哭得像天塌下来了。
谢无镜:“明日我做给你吃。”
“什么?”
织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你明天不出门吗?”
魔族不是还有很多事待解决吗?
谢无镜:“今日护天者们的事,要给魔族时间消化。”
织愉细思,心底生寒,“你怎么废了那些护天者的?”
谢无镜:“找一些没有修为的人,破了他们的功法。”
就这?
织愉不修炼,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在她的想象里,让没修为的人去废那些人功法,还挺温和的。
没修为的人,下手再重也不会比有修为的魔族动手更重。
织愉不太理解:这有什么好消化的?
灵云界和魔界的人都挺奇怪,在凡人无法理解的方面,有着他们专属的脆弱。
织愉思索着,有点困了,合上眼:“你会做荔枝糕吗?”
谢无镜:“不会,明日照书学。”
织愉:“你照书学出来的,没准儿比香梅做的还不合我口味。”
谢无镜:“那就多试几次。”
织愉嘴角弧度扩大,继续和谢无镜闲聊,“对了,今早是不是地动了。怎么魔界也有地动?”
谢无镜:“魔界有火山,时不时会喷出气体引发魔界气流震颤。”
织愉快要睡着了,说话拖腔拖调:“我先前来时,怎么一次也没感觉到过这样的颤动?”
谢无镜眸色微深,不语。
织愉已然迷迷糊糊,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
只感到谢无镜将她抱起,送回了寝殿。而后陪她躺下,将她拥入怀中。
翌日织愉睡醒,谢无镜还在她身边。
她抱着他蹭了蹭,赖了会儿床,睁眼发现他仍双目轻阖。
织愉想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许是累了,意图拨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下床去。
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拨不开,反倒被搂得更紧。
织愉咬牙和他的手臂较劲,头顶传来他的声音,“醒了?”
织愉:“我要下床。”
谢无镜这才松开她,先她一步起来要抱她下去。
织愉推开他,“我下床换衣服,不用你抱。”
她走到衣柜前挑衣裳,问谢无镜:“你还睡吗?”
谢无镜不回答。
织愉回头看他,发现他竟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吓得她一激灵。
织愉:“你不睡就去给我做荔枝糕。”
谢无镜:“你待会儿随我一同去。”
织愉想:去厨房直接吃现做的吗?可是厨房烟火气太大。
她思量了好一会儿,待挑好衣裙,终于打定主意,“也行。”
为了多吃点荔枝,她可以忍忍烟火气。
谢无镜去屏风后换了身曾青云袍,长发随意用玄紫木纹锦带束起。
待他从屏风后走出来,织愉才刚刚脱了小衣,正在换上刚挑的。
织愉背对着谢无镜,掩耳盗铃般不去看他。
她不想一回头发现他又在注视她,会不自在的。
她系好小衣的颈带,接着系腰间的系带。手往后伸,却恰好碰到另一双温热的手。
略有薄茧的手指勾起纤细的桃粉系带,不经意拂过她毫无遮挡的后腰。
织愉浑身一哆嗦,身子发酥,打开谢无镜的手,“少来招我。”
明知她这几日的状况,他还这般,织愉觉得自己就算再打他一下也不为过。
她迅速地系衣带,许是太急,系好发现有点歪。
织愉回头嗔了眼谢无镜,把这怪罪到谢无镜身上。
谢无镜垂眸看她的腰,手指再度勾起她的衣带,帮她解开,帮她系。
他问:“你想好了吗?”
织愉疑惑:“什么?”
谢无镜:“明日十五,你我各自过,还是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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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VIP]为她下厨
织愉心领神会其中深意,呼吸变得有些热,含糊道:“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谢无镜默然,为她系好衣带,不再有旁的动作。
织愉穿好衣裙,坐到妆台前梳发。梳了两下,见谢无镜走到身后,便将梳子交到他手里。
不需多言,谢无镜为她梳发髻,选簪钗。
织愉慢悠悠地描眉抹唇,待梳妆完毕,在镜前照了照,才不紧不慢地让谢无镜带她去厨房。
谢无镜再度伸手来抱她,织愉按住他的手臂,“厨房很远吗?”
谢无镜:“不近。”
话虽如此,但织愉穿了一身退红飞花春裙。这裙子走动间,裙摆会浮动如花。她发上星晶流苏摇动间,亦有星耀闪动。
穿这么一身,不走几步路欣赏欣赏可惜了。
虽然没别人欣赏,谢无镜亦不懂风情。但她就是喜欢自己欣赏自己的漂亮首饰和漂亮衣裳。
织愉:“我要自己走。”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大殿,余光随意一瞥,发现谢无镜竟没跟上。
她回头看谢无镜。
他站在原地,神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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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地望着她。
织愉疑惑:“你干什么?不去厨房吗?”
谢无镜:“去。”
他这才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宫楼内的长廊上明珠璀璨,织愉感觉像和谢无镜漫步星空下一般,心情颇好。
一会儿问谢无镜:“你何时在这儿放的明珠?”
一会儿故意调侃谢无镜:“那时你做魔太祖,对我那样坏,你是不是该补偿我?这长廊的明珠算得了什么呢?要补偿就补偿我想要的,比如说——”
她笑盈盈的,话还没说完,谢无镜已十分懂她地开口:“没有多余的荔枝。”
织愉嗤了他一声,继续逛。
然而逛着逛着,她发觉寝殿离厨房的路,是不是太远了些?
这座宫楼有这么大吗?
织愉问:“还有多久才到厨房?”
她怀疑自己已经走了有两刻钟了,脚都开始疼了。
谢无镜眼里映着她暗含抱怨的脸,答道:“大概还要一刻钟。”
织愉不耐地“啊”了一声,停步向他伸出手,“我不想走了。”
谢无镜:“你不是要自己走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她抱起。
织愉诧异地睨他:“你什么意思?你在阴阳怪气我吗?”
在她的印象里,他只有在和她吵架或她惹怒他时,才会用这种语气说她。
可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吧!
谢无镜:“没有。”
织愉拧眉,磨得圆润的粉指甲往他脸上戳了一下,“少说惹我不高兴的话。”
谢无镜:“是我错了,李织公主。”
织愉闻言笑起来,“知道就好。”
她靠在他肩头,回想着他说的李织,真是好久没听过了。
说来奇特,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称呼她,是刚认识的时候。
他不知她的乳名,却偏偏叫了她李织。
世人皆知,她的名讳为织愉二字。
唯有母妃说为她取名李织愉,原先并非是想把织愉当作她的名。
当时母妃说她只是想到大梁荔枝金贵,乃世上唯有□□才有之物。而她生为大梁李朝的公主,取名李织,音同荔枝,便是大梁国独一无二的金贵珍宝。
愉是后来添上的。
是母妃望她的宝贝荔枝一生快乐之意。
所以旁人会称她织愉,而母妃一直叫她荔枝,将荔枝作她乳名。
那时谢无镜一开口就那样唤她,她还以为他在叫她的乳名荔枝,呵斥他大胆,不准叫她。
谢无镜不知缘由,没有改口。
后来熟了,她不跟他计较了,问他为什么那么叫,“只叫一半的名,不觉得很怪吗?”
那时她方知晓,大梁国土广袤,各地风俗不同。
谢无镜的家乡,一向将最后一个字视作重要的名。
譬如那里称呼她这位公主,私下里都不叫丹屏公主,而叫公主愉。
谢无镜虽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却念在她是公主的份儿上,遵循大梁民间风俗,不轻易叫女儿闺名,故称呼她李织。
谁知道,她对他发火。
当时织愉弄明白了一切,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奇妙的缘分,问他:“你那时可有因此对我生气?觉得我莫名其妙,脑子有问题?”
谢无镜:“你脾气本就如此。”
这态度把那时的织愉再度气到,觉得他在说她脑子本就不正常,所以他懒得跟她计较。
……
织愉回想着凡界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厨房。
这厨房在香梅来了之后才动用,没什么油烟。
谢无镜很懂她心意地将她抱坐到窗边,免得烟气令她不喜。
织愉嘱咐:“糕点皮不要太甜,不要太干,要湿润点,茉莉奶香要重一点,可以有一点点的苦。就一点点,可不是你喝的茶的那种苦。还有……”
说话间,谢无镜已走到灶台前,织愉才刚刚把她的要求说完。
谢无镜绑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他肤色冷白,手臂上经络颜色微显,腕骨分明,线条流畅。自手臂到指尖,骨感修长。
这样的手沾水揉面剥荔枝,都很赏心悦目。
织愉手撑着脸瞧他,想起在凡界时听闻她七皇叔喜欢看美人厨子做饭,非美人做的菜他不吃。
七皇叔被朝臣痛批骄奢淫逸。
后来朝臣也痛批她,说她和七皇叔一个德行。
那时织愉听了很不服气。她无法理解七皇叔,所以她认为皇叔才是骄奢淫逸,自己只是挑食罢了。
现在……
她开始理解七皇叔了。
织愉暗暗感慨:原来朝臣骂得一点都没错。
光是看谢无镜那双玉琢似的手做糕点,她都觉得他做出来的可能会比香梅做的好吃一点。
第一笼糕点出冰炉。
因为是先给她尝味道,故而只有一个。
溏心荔枝糕外壳水绿,透着淡淡茉莉香,仿作青叶。中间是雪白的奶皮,最里则是流心的荔枝酱。
织愉迫不及待地品尝。
一口咬下去——织愉沉默了。
不难吃,但是……她错了。
不是谢无镜人好看,做出来的糕点就比香梅做的好吃的。
织愉艰难地咽下第一口,然后拿吃糕点的细叉先把壳皮剥开,再拿小勺挖里面的荔枝馅吃。
她评价:“壳太苦了,连带着奶皮都是苦味,谢无镜你是真能吃苦啊。不过荔枝酱做的好,就这么做吧。”
谢无镜好脾气地应下,耐心重做。
这次他先让织愉尝了壳的味,试了三次,试出了织愉比较喜欢的口味。
于是第二笼溏心荔枝糕便做成功了。
织愉心满意足地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等谢无镜再做一盘出来,“早知道你能学做这个,在凡界时就可以用摘的果子做不同口味了。”
那些果子都是在逃命路上,她要摘的。
她不爱吃噎人的干粮,总想多摘果子,幻想以后可以吃果子度日。
话本里的仙子便是这般饮露食果食花的。
然而每次摘了果,就算再好吃,她吃不了三顿便腻。
谢无镜问她剩下的果子如何处置。
她总道:“留着,我想吃的时候吃。”
结果留着留着,全都留坏了,只能扔掉。
倘若那时谢无镜学着做溏心糕,那些果子就可以用来做果酱,留着慢慢做糕吃了。
织愉回忆时吃完一块荔枝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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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透出些许可惜。
当时总以为这段路的果子吃完,下段路还有。
如今那些味道,却是再也尝不到了。
谢无镜:“以后你有想吃的果,便给你做。”
织愉笑起来,“灵云界能有什么好吃的果子?”
谢无镜:“有,你吃的一些味同凡界品种、却有所不同的果,皆是灵果。还有一些果生长在山野间。”
“那些地方多有灵兽出没,灵果蕴含灵力丰富,遇到的人大多只想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鲜少有卖的。”
谢无镜将做好的糕端给织愉。
织愉满面欣喜,瞧见盘上只有四块糕,她脸垮下来,嘟囔:“小气鬼。”
谢无镜用指背碰了碰她柔软的面颊,“细水长流。”
织愉心道那也要流得长才行。
她拿一块荔枝糕吃,转眸留意到窗外天色暗了。
时间不早,而谢无镜为她做糕忙活了一下午。织愉心头一软,“我不是说你小气鬼,我是说那些藏起果子自己吃的人。”
谢无镜:“我知道。”
他知道她在撒谎找补。
织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埋头吃荔枝糕。
谢无镜语调变得颇为幽深,抚着她的长发道:“撒谎、自私、吝啬、霸道……皆是人之常情。你也会想独占你要的东西,不是吗?”
织愉用力点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谢无镜怎么突然跟她谈这么深沉的道理?
她抬眸看他,他嘴角有清浅弧度,似是心情不错。
织愉身体向他倾,倚在他身上继续吃。
他手揽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你若想尝尝那些山野里的灵果,日后我带你去。直接吃,或是做成糕点,都可以……”
织愉敷衍地点头。
心想他带她去,不切实际。
吃完糕,织愉已经饱得吃不下晚膳。
但谢无镜仍叮嘱香梅给织愉备好膳食,以备她随时想吃。
待织愉沐浴完,时候已然不早。
她走出浴房,谢无镜正站在窗边俯瞰群芳园中景色。
织愉湿漉漉的长发披散,打湿一身嫩鹅黄轻薄寝衣。雪白肌肤、胸前雀枝小衣,在湿衣下若隐若现。
她脚步迟疑地走到床边。
谢无镜无声地走过来,为她擦湿发。
一想到过了子夜二人会出现的状况,织愉颇为拘谨。思考着待会儿若是谢无镜再问她是否愿意,她要如何回答。
但谢无镜今日竟没问她。
他为她烘干头发,扶她躺下,从她储物戒里取出龙角粉,用指腹沾了放她嘴里。
这般,算是已为她选择了“各自过”的答案。
织愉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嗔怪他。转而察觉到这份嗔怪,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口中异物感无法忽视,织愉更为羞赧,眸光闪躲。
谢无镜倒是很镇定,喂完龙角粉,再为她灌输仙气,嘱咐她:“有仙气相辅,龙角粉会在毒发后才起作用。届时仍会不适,忍着些。”
“忍着些”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如同安抚的手拂过她心头,令她心间一酸。
织愉环抱住他的腰,突然有想叫他留下的冲动。
她还记得,他浸泡泉水以压制繁衍期时,比她更不好受。
那浓郁的血腥味,好似又在她呼吸间萦绕了。
去年八月十五那夜,她在独自忍受囚龙煎熬时,他也在一边忍受伤痛,一边忍受龙性的折磨吗?
织愉欲言又止,正要开口。
谢无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起身抽离。
织愉望着他,话在嘴边转了又转,终究只是道:“早些回来。”
“嗯。”
谢无镜往常比冰更冷的眸色,此刻比流水更柔。
他低下头。
织愉的心凌乱一跳,合上眼。
他的唇落在她额头。
织愉心想自己没劝他留下是对的。
她在要开口时,忽然忆起第一次见他繁衍期发作,若非她主动,他无论如何都不动她的样子。
想来以谢无镜的性子,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失控。
织愉闭着眼想:
谢无镜这种人,本就是该超脱尘世外的。
他又怎会放任自己沾染一身尘欲呢?
直到额上的吻离开,织愉才睁开眼。
故而她未能看到,他吻她时注视着她,眼底越发浓稠的暗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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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139章[VIP]人肉帘子
谢无镜离开。
织愉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无聊地拿出话本翻看。
子夜降临没多久,囚龙发作了。
仍旧很难受,但体内仙气流畅,比之以往舒服许多。织愉熬过去后,也才丑时。
她一身是汗,重又去沐浴。沐浴出来饿了,叫香梅给她准备夜宵。
如此折腾到天明。
谢无镜还没回来。
织愉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没对谢无镜开口。
他是愿意纵欲,还是情愿忍耐,都是他自己的事。
由他自己去选择受苦受难,总好过她帮他选择完了,脑海里总浮现他泡在泉池里一身是血的模样,因而忍不住担心。
织愉躺回床上逼自己入睡,过了很久才入眠。
不知又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感到身边有人躺下,紧接着那人将她抱入怀中。
他身上是清爽的苦冷香,没有血腥味。
织愉迷迷糊糊地抱住他,这才彻底安下心来,疲惫地沉沉入眠。
一觉睡醒,谢无镜仍在身侧陪她,起床后还带她去厨房学做糕点。
有些糕点是香梅已经做惯了的,他仍是学做。
一连许多天皆是如此。
若魔族有事,他去处理完回来,倘若时间还早,依旧会去厨房。
织愉调侃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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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了香梅的活儿做,难道要叫香梅去做魔太祖要做的事吗?”
谢无镜将新做出糕点喂到她嘴里,“不是不行。”
织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
时间一晃眼。
自入六月后,谢无镜忙了起来,连每日回来带她去群芳园里透气都没空。
不是他没空,是她没空。
因为他每次回来得太晚,她不是困得不想动,就是已经睡了。
织愉虽不爱出门,但也是要透透气的。
尤其魔界这鬼地方,不论白天黑夜都阴森森的。
但凡环境像凡界那般日夜分明,透窗既能见晴空、亦能见明月,她就忍了。
接连闷了几天,织愉憋不住,脾气越发大。
她催促谢无镜赶快改了这宫楼里的破阵法,她要自己去群芳园里转转。
谢无镜总是道:“等闲下来便改。”
但没有一日闲下来的。
织愉挨到六月十二,实在忍受不了,熬着夜等谢无镜回来。
一见谢无镜,她便道:“你今晚就算不休息,也得给我把阵法改了!”
谢无镜伸手抱她。
织愉一把打开他的手。
谢无镜再度伸手,强硬地将她抱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很快,我们便可以离开魔界了。”
织愉正气头上,“明日就走吗?不是明日就走,你还是得给我改!”
谢无镜:“明日我带你去群芳园。”
“我不要你陪着,我要自己去。”
织愉赌气地推他,“谢无镜,改个阵法很难吗?为什么你一拖再拖?”
谢无镜沉默地抱着她,手臂铁箍似的,任织愉怎么推都推不开。
织愉气恼:“你是不是在囚着我,不许我再和任何人接触?你这么怕我背叛你,直接杀了我好了!”
话一出口,气氛凝滞。
织愉亦僵硬。
这几天她在宫楼里,抬头看的全是阴沉沉的天空,恍惚像在牢里一样。
她就想:还不如早点让谢无镜杀了她,她假死……或者真死也行。反正她不想每天只能待在这寝殿里了。
但这话真说出口,织愉又怕了。
她支支吾吾:“我、我的意思是……”
谢无镜凝视着她,不语,瞳眸深暗如无底之海,暗流不明。
织愉眨眨眼,满面无辜:“我现在……也没那么想死……”
她就是随便想想,实际上还没做好死的准备呢。
谢无镜摸了摸她的头,织愉仍僵硬着。
他道:“明日让仙侍带你出去。”
织愉点点头,姿态依然拘谨,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动。
谢无镜拥着她往床榻走,温声哄她:“是我不好,别怕。时候不早,早些睡吧。”
织愉点头。
她缓过劲来,心知自己失言太过,可她还是不善于认错。
她躺下,主动抱住谢无镜,依偎进他怀里。
谢无镜拍拍她的背。
织愉试探地问:“你不生气吧?”
谢无镜沉默须臾,“不生气。”
织愉松快地笑着蹭蹭他:“那就好。你知道的,我有时生起气来,就是会说不好听的话嘛。你不能跟我计较。”
谢无镜轻抚她的背:“嗯。”
织愉满意地笑起来,合上眼,期待明日去群芳园。
翌日一早,谢无镜离开没多久,她就起了。
换一身千山翠朝露春裙,梳好明艳发髻,簪上露珠簪、春雀钗,戴上流苏群芳花冠,织愉兴致勃勃地招呼香梅去群芳园。
香梅:“夫人起得真早,不吃完早膳再去吗?”
织愉:“我要去园子里吃。”
吃完早膳,再在园子里看话本,在园子里午睡,美滋滋。
她这个凡人,就是需要凡界环境的滋养嘛!
香梅应下,带织愉去群芳园。
织愉做好了要走很远的路的准备,然而只是穿过长廊,就看到园子了。
织愉讶异:“谢无镜今早离开的时候改过阵法了?”
香梅愣了愣,垂眸给织愉布菜,“嗯。”
其实,她并不记得仙尊有改动过阵法。
但为夫人与仙尊的关系着想,她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
织愉闻言,突然后悔昨晚说了那样质疑谢无镜的话。
他说不生气,但他心中当真毫无芥蒂吗?
织愉扪心自问,倘若自己一片好心却被谢无镜那般质问,她一定会给他一耳光,大骂:“不信我你就滚!”
织愉叹了口气,转头往回走,“先去厨房。”
香梅疑惑地跟随,“夫人,您还想吃什么?我去做就是。”
织愉:“我要自己做,做完了给谢无镜送去。午时刚好同他一起用午膳。”
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吃过饭,也很久没给他做过吃食了。
虽然她本身也不怎么为他下厨就是了。
香梅迟疑地停步:“这……”
织愉眉微蹙:“怎么?难道我只能去群芳园,别的地方都去不得?”
恐怕仙尊就是这么想的。
香梅无法言明,摇摇头:“不是。只是不知仙尊今日在哪儿,夫人恐怕要走很长的路。”
织愉略显犹豫,想了想,笑道:“无妨。”
香梅欲言又止,望着织愉脚步轻快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地快步跟上织愉。
进了厨房,织愉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分不清菜也就算了——那些灵云界的菜她本就一个也不认识,只会吃。
但她切菜也够呛。
她试了几下,不打算再为难自己,叫香梅来做。
她则又开始炖她的仙梨百合蜜。
先前在尧光仙府,她闯了祸担心谢无镜生气时,给他炖过一次。
虽然炖化了,但味道还不错。最主要是清火气。
织愉将仙梨百合蜜放炉子上,锅盖一盖,便大功告成。
香梅还在做菜,她不打扰香梅,麻烦香梅帮她看火,自己去群芳园。
“哎,夫人……我……这……”
香梅既想跟上织愉,锅上又还煮着东西。她手忙脚乱了一会儿,见织愉已走出厨房,叹了声。
仙尊叫她带夫人去群芳园,是要她跟紧夫人,不是只要她带路。
可现在……
算了,夫人高兴就行。
仙尊不也为夫人妥协,即便不在她身边也允她出门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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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梅无奈地专心做菜。
那边织愉沿着原路走回群芳园,睡在躺椅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吃先前香梅布下的早膳。
倏然,眼前阳光被遮挡。
织愉听见一声中气十足地叫唤:“夫人。”
不熟悉的声音吓得织愉一激灵,手中话本都差点拿不稳。
她抬头一看,竟是战不癫站在了她身旁。
战不癫笑呵呵:“吓着夫人了?我无恶意,只是来看看夫人。先前答应给夫人的我亡妻的手记,我找到了。”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手记莫名其妙又不见了,不能带来给夫人看。不过我可以额外告诉夫人一件有关亡妻和她故人的事。”
“群芳园这园子的名,乃亡妻所起。我问过她为何起这名,她说此园是她因故人而得,而群芳园是那位故人待字闺中时所住之园名。”
织愉无语,客气地应了声,“没事,我现在也不想看了。”
她已经知道《与道眠》的主角原型是她和谢无镜。
估计战不癫亡妻认识的那位说自己是原型的故人,是蒙骗了她吧。
战不癫在一旁落座,笑眯眯地同她闲话:“太祖将夫人藏得太好。夫人到魔界也有一个月了,我这才有机会见夫人第二面。”
织愉:“你是专门来见我的?”
“正是。
战不癫直言不讳,笑道:“夫人性情直率,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夫人能劝太祖留在魔族。”
织愉:“他的决定,可不是我能说动的。”
战不癫:“夫人谦虚了。太祖如今的哪一个决定,不是因您而定的?您可知,太祖打算带您退隐?”
织愉微怔,半信半疑:“这是他同你说的,还是你的猜测?”
战不癫:“是太祖先前说的。待安排妥当,太祖便会抛弃太祖身份,回归灵云界。但他从此不会再插手灵云界与魔界的任何事。他要带夫人退隐,游历山水,不问世事。”
“太祖还问了我群芳园的事。他知道群芳园是我亡妻落入凡界后,随她归来而机缘巧合出现在魔界的一处现世异境。此异境与凡界相接,故有凡界之景。为了夫人,他动了通过此异境强行破出两界之门,带夫人回凡界的念头。”
织愉心头一颤。
战不癫:“可惜界门不是那么好破的,根据推演,他目前就算能破出两界之门,也只能独自去往凡界,带不了夫人。故而作罢。”
织愉低垂眼帘,喃喃:“原来如此……”
原来这段时日,谢无镜不断为她学做糕点,是在为日后二人隐居做准备。
战不癫不知织愉想法,见她有所触动,乘胜追击:“夫人这几日也看出了端倪?那夫人定能感受到您在太祖心中的份量了。故而我想,若夫人肯劝太祖留在魔界继续担任魔尊,他必会同意。”
织愉拒绝:“我不会劝的。”
战不癫:“夫人可是因为我等是魔族,所以……”
“你们是魔族还是修士,与我无关。在我看来,魔与修士,皆有好有坏,都一样。我一介凡人,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无甚感觉。”
织愉道,“我不劝,只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他的决定。”
天道没有警告她剧情变化,说明一切仍在天道想要的轨迹上。
她态度坚决。
战不癫见无法说动她,不再白费口舌。
他笑道:“不能就算了。”
“魔尊豁达。”
织愉恭维他一句,想起待会儿还要去找谢无镜,正好可以向战不癫问路,“可否告诉我,谢无镜现下在哪儿?在做什么?”
“太祖尚未卸任,我还不是魔尊。”
战不癫道,“太祖动向,我并不清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夫人要去找太祖?”
“嗯。你在这儿慢慢晒太阳吧。”
时间不早,织愉估摸着再迟,她的仙梨又要炖化了。
她起身理理衣裙,脚步轻快地回宫楼,带上炖好的仙梨与菜肴,叫香梅带她去找谢无镜。
谢无镜如今当真是行踪不定。出了主宫宫楼,香梅问了一圈,也没问出谢无镜在哪儿。
直走到织愉已经累得打退堂鼓,才碰到一魔将指路,说今早他在外书房内殿向谢无镜汇报了事情,之后也没见谢无镜出来。
织愉道谢,决定最后试一次。
再找不到谢无镜,她就回去了。
外书房说是外书房,实则乃一座堪比摘星楼的楼阁。地处偏僻,人烟寂寥。
织愉命香梅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而入。
阁内广阔,只有墙壁的内阁里放置着书籍与卷轴,中间并无书架。
布置仍是魔族风格——挂着许多冰冷黯沉的魔纹纱,在幽暗火光间浮动,白日也仿佛成了黑夜。
这里空空荡荡没有旁人,书籍与卷轴也落了层灰,许久没人动过。
织愉暗笑原来魔族真的都不爱看书,循着长廊往内殿走。
拨开一层层纱幔,总算快到内殿。
织愉透过内殿门,瞧见有人影在内殿里走动。
虽纱幔朦胧,令他身形模糊。
但织愉还是认出来,是谢无镜。
谢无镜似在专心做着什么,他手上提着东西。
这外书房内在每间房都布了隔音阵,织愉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食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仙梨汤,确定没洒,笑盈盈地走近。
走到门口,瞧见他的身影,便唤他:“谢无镜!”
谢无镜猛然抬头看向她,动作似有一丝错愕的停滞。
织愉觉得好笑,他竟也会被她吓着。
难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织愉隔着黑纱帘幔打量。
她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只见他手中提着的似是一把长剑。
她抬步迈进内殿,谢无镜突然出现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他手中已无剑,问道:“谁带你来的?”
织愉愣了下,嗔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只关心是谁带我来的?”
若不是他语气温和,织愉都要怀疑他在问罪了。
谢无镜:“抱歉,是我错。这离主宫甚远,你怎会来?”
织愉扁着嘴委屈道:“是很远,我走得脚都痛了。”
她提起手中食盒,又笑起来:“但我想找你一起用午膳啊。”
她把食盒递给谢无镜。
食盒提起时,佳肴香味溢出。
织愉却忽然在其中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蹙眉,用力嗅了嗅,血腥味越发浓,不是错觉。
不对啊,她的食盒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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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愉低头检查,余光却瞥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谢无镜的身后爬来。
织愉瞳眸一窒,惊慌卡在喉咙里尚未发出声音,就见谢无镜无声无息地踩住了那只手,轻描淡写地碾碎、踢开。
有隔音阵,她听不见内殿里的声音。
但那恐怖的力度,足以让她感受到那份痛苦,头皮一阵发麻。
她抬眸看他。
谢无镜仍波澜不惊:“食盒有什么问题?”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要待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了。
织愉把食盒递给他:“没问题,我就检查一下。我们吃饭吧。”
她故作镇定,但嗓音仍难以控制地有一些紧绷。
谢无镜:“出去吃吧。”
织愉点头。
谢无镜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外走。
可织愉脊背仍旧一阵阵发凉,呼吸也变得不那么平稳。
她到底在乾元宗主事过半年,她认得方才那只手露出的衣袖。
那是乾元宗的服制。
谢无镜问她:“怎么了?”
织愉:“这里有些闷人,我们快点出去吧。”
她不敢细想刚刚谢无镜踩碎的是谁的手,也不敢细想他在做什么。
“谢无镜!你这魔头,天必诛之!”
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嘶力竭的大骂。
织愉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一眼看见幽幽长廊尽头地上爬来的血人。
织愉认出来,他是先前给她做过一段时间侍者、还为她阻拦要冲她动手的孟枢的杨平山大弟子——随渡。
印象里清俊的青年,此刻脸上如受千刀万剐之刑。一道道伤深可见骨,几乎将他皮肉剁成肉条,从脸骨上剥离。
他成了一只血淋淋的怪物,拖着血尾向谢无镜爬,目眦欲裂地嘶喊:“你说过赢了就放过我的,你说过赢了就放过我的!”
在他身后门内上方,悬挂着一道人形帘子。
那帘子被碾成人皮般的薄。衣服与皮肉被压制在了一起,如纱幔般飘动,不断往下滴着赤红的液体。
它晃啊晃,晃啊晃……已经面目全非的血色面庞慢慢转向织愉。眼睛处没了眼球的两个血洞,远远地注视着她。
织愉认出了他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子。
他是杨平山。
谢无镜向她伸出手,“你……”
织愉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已被凄厉而绝望的嘶吼盖过:
“谢无镜,你丧尽天良,暴虐无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织愉望着那蠕动的血人,恍惚见到了梦里被谢无镜千刀万剐的自己。
谢无镜的手掌向她脸逼近,灭顶的压迫与窒息感侵袭。
织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预警!预警!】
下一章有一万多字,主要是杨平山澜尽娆等天命盟众护天者的退场,没有织愉和谢无镜出场。
对配角们的剧情不感兴趣的宝不要买哦!
大致说一下天命盟护天者的退场剧情包含什么。
包含护天者们分别的退场、灵云界各境世代的更迭、灵云界与魔族的战况、外界环境情况和一部分世界观、以及前文提到过的一些人物(卓清非、卓远、有过一句台词的卓远师妹、杨平山大弟子、前文提到过的各地新起之秀等人和组织)的剧情回收。
他们有的只出场于织愉和天命盟谈论战势、与魔族周旋时提到的一两句。但他们是组成这本文完整世界观的一份子,所以我没法儿把他们抹去。
他们的出场,我也都会尽可能给他们一个首尾。
总之下一章全是配角,宝贝们慎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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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VIP]【慎买】护天者之终
五月十四日。
界门开启,魔军催促众护天者快滚回灵云界去。
原本忍受屈辱,就是为了尽快逃离魔界,回到灵云界东山再起。
可这一刻当真到来,方铭、澜尽娆、孤痕子,东方毅迫不及待跑出了界门。濮阳珊、褚姎、陆长流、法洪、杨平山与柳别鸿却迟疑了。
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灵云界,以灵云界如今的局势,当真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吗?
六人各自叹息,缓步走出界门。
界门外,正是子夜,是太华山的地界。
太华山位处灵云界中央,距各境距离差不多,选这一处放他们出来,倒是公平。
澜尽娆讥讽一笑,询问其他人日后打算。
方铭:“谢无镜只废了我等修为与功法,伤了我等灵脉,未废我等灵根。我自是要回钩越城,重新修炼。”
孤痕子:“我亦回守心斋闭关重修。”
濮阳珊、褚姎、法洪和杨平山亦是要各自回各自掌管之境。
柳别鸿沉默不语。
澜尽娆扫视众人:“四海国如今被魔族侵占,我等功法皆依赖海国传承才能重修。诸位与四海国皆是天命盟一员,是不是该彼此倾力相助?”
孤痕子问:“难道你还想我们以此废躯,帮你夺回海国吗?”
澜尽娆:“自然不是。只是诸位若肯相助,将我等送回各自海国的传承玄境,不是办不到。就看诸位愿不愿意了。”
濮阳珊、褚姎、法洪不吭声,置若罔闻。
杨平山面露纠结。
孤痕子不语,拒绝之意明显。
方铭不满道:“如今你我皆受重创,灵云界尚有其他人野心勃勃,随时想着取代我等。我可没有精力再维持什么天命盟!我看这天命盟,在赵觉庭计谋败露时,就该解散了!”
澜尽娆皱眉:“当初想要靠天命盟维持地位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扫视众人,见他们纷纷转过身去,背对她,气笑了,“所以,你们现在是嫌海国累赘,想要干脆解散天命盟?从此各安其身?”
法洪:“阿弥陀佛,缘来缘散,自有天意。事已至此,强求不得。”
澜尽娆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好得很!修道时不说强求不得,夺谢无镜仙骨时也不说强求不得,现在就强求不得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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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陆长流冷脸打断澜尽娆,“你说再多也没用。他们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东方毅冷哼一声,甩袖就走,“散就散吧。我东方毅本就不屑与你们这群轻易向魔族投降,临阵逃跑的孬种为伍!”
“我东海之人,个个血气方刚,脊梁骨是硬的。不用你们帮我偷偷摸摸潜回去,他们自会帮我!”
孤痕子懒得争辩:“既如此,我孤痕子也先行一步。”
说罢,他召出灵心飞卷,乘飞卷往守心斋方向飞去。
澜尽娆大骂:“伪君子!”
念在澜尽娆是失境之人,过往还算有几分情意,无人计较她此刻歇斯底里的狂躁。
濮阳珊行礼:“濮阳珊告辞,日后有缘再会。”
褚姎客气道:“褚姎亦先行一步。”
法洪合掌:“阿弥陀佛,法洪告辞。”
方铭:“大家都走了,我也走。待回钩越城,我将封城以护城民,若无要事,日后就不要打扰了。”
“方铭你!”澜尽娆指着方铭咬牙切齿。
方铭不以为意,他早就想和众人割席了。
若不是他们要拿功法救人,他也不会被迫一同献出功法,落得这般下场。
澜尽娆骂道:“方铭你这窝囊废,滚吧!都滚!”
方铭召出铁翼飞鸟,乘鸟而离。
杨平山叹息,思忖再三,对澜尽娆与陆长流道:“二位如何打算?若无去处,不妨暂在乾元宗歇下?”
陆长流:“若不回北海国的传承玄境,我难再重修。我尚有死士近卫留在北海国附近,潜入北海国应当不算难事。”
他还算客套地对澜尽娆、柳别鸿与杨平山行礼,“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能再见。无论如何,终究有过同行之情。望自珍重,陆长流先行一步。”
杨平山颔首,望向澜尽娆。
澜尽娆瞥向柳别鸿:“你打算回桑泽城吗?”
柳别鸿冷淡道:“我自有考量。”
澜尽娆冷嗤一声。她背刺他,利用他给李织愉下毒,终究是惹恼他了。
她昂首傲然道:“去桑泽城时,我将死士都留在了桑泽城附近。我得去将人带走,而后回西海国的传承玄境。”
柳别鸿:“我与你不同路。”
澜尽娆再度冷嗤,转身就走。
杨平山:“那我便先回乾元宗了。”
柳别鸿对他还算客气地道别。
一行人在林中,各自离去,分道扬镳。
*
五月十六日。
濮阳珊几乎昼夜不停地赶了两日路。一路无人照应,危险重重。
她灵石用尽,法器也都成了废品之时,总算将要到达荆阳外城。
远远却见,荆阳城里浓烟滚滚,城楼上有人燃烧着濮阳世家的家徽,高声呼喝着什么。
濮阳珊怒目圆瞪,冲上前去大喝一声:“大胆!你是谁人,竟敢在荆阳城烧濮阳家的家徽!来人……”
她顿住,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此处城门大开,守城军已不见踪影。
城楼上众人被她吓得一激灵。
为首烧旗者很快反应过来,高呼:“濮阳珊入邪道天命盟,引得天怒降罚!荆阳城内外自濮阳珊向魔族投降后,便烈阳高照,江河渐旱,无一滴雨。吾乃替天行道,诛恶主!”
濮阳珊怔然。
替天行道,多么熟悉的词。曾几何时是她常念在口的词,此刻听在耳里,分外讽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替天行道,不过是贪婪的借口。
濮阳珊袖下攥拳,见此人不识自己,周围亦无死士接应,识时务地后退,“原来如此,是我在外游历太久,无知了。”
“此城已归吾莫自舟所有,你是何人?”
莫自舟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身后一人大喊:“她就是濮阳珊!”
濮阳珊错愕,闻声望去。
就见一人从人群最后挤到莫自舟身边,殷勤地笑道:“她就是濮阳珊。”
“什么?”
莫自舟诧异。
濮阳珊望着那嘴脸谄媚的人,更为诧异——那是她最信任的武侍之一。
莫自舟将手中燃烧的大旗将濮阳珊投掷,火风烈烈破空。
他掷地有声地高喝:“众人随我拿下濮阳珊!”
话语之中,其实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恐惧:
——濮阳珊积威已久,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但他要做老大,就必须领着众人出头。
更何况他如今只占下这一城,若想拿下荆阳全境,他必须干出点实绩来。
莫自舟大喝一声,从城楼上飞下,攻向濮阳珊。
却听濮阳珊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逃出几步便被旗贯穿,倒在了逃跑的路上。
莫自舟愣住,城楼上众人皆呆滞。
那旗将濮阳珊的身体钉在了地上,燃烧的火焰无法烧着她的法衣,渐渐熄灭。
她在痛苦地挣扎,像一条掉进油锅里的鱼,汩汩血流染红大片土地。
可带着法力插入地面的旗太深,她根本拔不出来。
她双眸圆瞪,面目扭曲,成熟美丽的脸已不复众人印象里那般,总是高高在上而又端庄地睥睨一切。
她的眼神从恐惧变得愤怒,再从期盼死士赶来到绝望,最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天。
谁也不知她这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惨叫声渐渐平息后,望着姿态扭曲的尸体,莫自舟与众人还无法回过神来。
谁也不敢相信,堂堂荆阳城主,竟然死得这么简单……且荒唐。
*
五月十七日,夜。
褚姎白日回到万楮城,便立刻被褚家布在万楮附近的暗卫接回。
她好生休息一番,因毫无修为,久违地感到饥饿。
侄女褚枫为她准备好饭菜,同她说这段时间万楮城的情况。
“总有些自命不凡的修士,有些天赋与机缘,就也想做一方霸主。尤其在这动荡的时机,他们认为他们成为领导者,就能带领灵云界众修赶走魔族。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
“不过天命盟的风评在仙尊彻底没了之后,本就日益变差。”
“再加上您向魔界投降后,万楮城中林子里灵兽凶兽都频频暴动……您知道的,万楮城的林木占了此境大半的疆土,那些暴动的兽可给城中修士带来不少麻烦。他们都传,是天命盟作恶多端,引天降罚了。”
褚姎吃着饭道:“胡言乱语。若非我们投降谈判,魔族这会儿已经打到万楮来了。这段时日我恐怕无力处理那些事。在万楮城里散播流言者,要劳烦你去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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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枫:“我已处理好了。”
褚姎神情微凝:“你什么时候处理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褚枫叹:“这也是褚家诸位长老的意思。”
褚姎察觉异样,拧眉问:“什……”
话未说完,她便觉腹中一阵绞痛,喉里腥甜止不住地上涌。如有一把刀在她体内,已搅碎她的五脏六腑。
褚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力倒地,“你……”
褚枫俯视着她,道:“兽群频繁暴动,是天罚还是天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万楮城中的修士,已开始不服褚家。”
她轻抚褚姎痛得抽搐的脸:“姑母,想要保住褚家的地位,唯有牺牲你了。你安心地去吧。”
褚姎痛得脸色青紫,眼角青筋直跳。
她口中不断溢血,说不出话来,挣扎良久,最后拼尽全力啐了褚枫一脸血,“你这贱人!”
褚枫闭眼,深吸口气,擦去脸上血。
再睁眼,褚姎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褚枫对着褚姎的尸体道:“姑母,我是贱,是人都贱。时局如此,我不争,褚家不争,就会有别人来争。以天之名,得己所欲,是你教会我的。”
褚枫唤来侍者,下令:“褚姎为一己之私,祸及苍生,有违天理。明日一早,将其悬于城门之上,以平天怒。”
说是平天怒,可所有人都清楚,是为平人怨。
翌日清晨,曦光穿透薄雾。
万楮城中人起早,来往于街市间,一抬头便见城门上,挂着面容已惨白的城主。
一旁贴着告罪书,言明褚家为全大局,处置了罪人,望城中修士与褚家上下一心,共同抵御凶兽暴动与魔族侵略。
“活该。”
“倘若不是他们污蔑仙尊,害死了仙尊,魔族怎敢来犯?灵云界又岂会那么多人趁乱夺利,弄得全境分崩离析?”
“可我听说仙尊已经回归,如今成了魔尊?”
“那必定是他们这些人怕仙尊归来夺了他们的位,又一次污蔑仙尊!”
“还以天之名,奉天之命……如此污蔑天道,污蔑仙尊,误导我们,这下好了,天让凶兽来惩戒了。”
“唉,褚家又招人去万楮山林里平凶兽暴乱了。上次招的人呢?都死在林里了?”
“谁知道呢?”
……
*
方铭回到钩越城,已有两日。
他用法器遮掩修为,刚回到城中时,城中众人都还算平静。
但这两日旁人的试探,他人的眼神,都越发令他不安。
他命死士去监视方家族人,听死士回报方家人各有动作。
方铭的疑心,如蛆虫在心里疯狂生长。
他望着死士,忽然想到,他们曾立誓效忠方家,如今却因他给出的利益,监视其他方家族人。
未来有没有可能,因方家其他族人给出的利益,反过来对付他呢?
反正,他们效忠的都是方家,不算违背誓言。
难道,他要一直用利益控制他们吗?
不不不,他可不想看着自己的灵石与天材地宝,全部落到这些人手里。
方铭忽然有些羡慕柳别鸿——柳家就剩他一个,效忠柳别鸿就是效忠柳家,永远不用担心族人背叛。
方铭思忖着,忽觉这也不失为一条路。
五月十八日,方铭以洗尘宴为由宴请方家上下。
一番寒暄,各自倾诉这段时间的经历,看上去情意甚笃。
“城主,自您为顾全大局,向魔族投降后,我们钩越城就出现了异状。矿山深处总是震,还有腐蚀之液从地底渗出。”
“天下修士不懂您的忍辱负重,都说此乃天罚。此前都被我等暂且压下,但现在,既然您回来了,也是时候去处理这些事了。”
族老说得语重心长。
方铭心中冷笑:族老怕不是看穿他修为已损,骗他下矿以做试探。
果然,人心难测。
他道:“灵云界有十一大境,我们方家得神族传承,独占一境。虽看似风光无限,与各境主平起平坐,但咱们自家人都知晓,在灵云界,四城比不过四国,四国比不过三宗。”
“这些年,为维持钩越城的繁荣与体面,诸位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
方铭起身举杯。
各方家族人身后的侍者随即上前,为他们倒下一杯清澈液体,灵气四溢。
“此乃尧光山元始峰上元始灵湖之水,是我曾特地向仙尊夫人讨来的。原想自己留着享用,如今看到诸位的辛劳,只觉是我太过自私。”
“来,我敬诸位一杯。”
方铭仰头,率先喝下杯中液体。
族人纷纷道谢,珍惜地将杯中水饮尽。
方铭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众人,看着他们饮尽后,笑意还没散去就神情突变。
修为低下或无修为的幼童当场暴毙。
其余人灵力尽失,面目变得痛苦且狰狞。
原本和乐融融的宴,瞬间尸体横陈,痛骂声一片。
方铭闭上眼睛,似不忍直视,心下却分外安定。
“你……你……”
德高望重的族老指着他踉跄登上高台。
方铭打开族老指到他鼻子上的手指,轻轻点住其眉心一推。
已然毒发的族老滚下高台,再无动静。
方铭用指腹擦了擦眼角的泪,呼出口浊气——终于可以安心了。
入夜,他睡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好觉。
梦中却听一孩童哭叫。睁开眼,就见他放在床头、最喜爱的神风烛台直刺而来。
他慌乱遮挡,但没有修为的他,抵不过任何有灵力的人。
还没来得及用灵石驱动法器招架,烛台已刺入喉咙。
鲜血在黑暗中喷涌而出。
在如瀑的血幕里,他看到手持烛台者,竟是一名哭着的孩童。
他记得这孩子。
今日宴请族人时,他的父母带着他坐在最末端,向他叹息,“这孩子今年十岁,才刚入炼气……”
当时他鄙夷,方家血脉里竟出了这么个废物。
却没想到,那时他站得太高,看得太远。
傲慢的他看不见这被他鄙夷的孩子在最末的黑暗中,慌乱之中打翻了酒杯。
孩子捡杯之时尚未起身,便见自己父母倒下,用最后的力气,将他压在了身下。
可他分明让人检查了那些人有没有死绝,而且这孩子又是如何闯进他卧房的?
方铭喉中发出嗬嗬含血的声音:“来,人……来人……”
叫来的,却是他的死士们进屋见状,对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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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奉其为主。
其中一人睨他一眼,道:“你这多疑狠毒的孬种,天理难容!钩越城若仍由你治理,迟早被你不战而降地献给魔族!”
可那孩子,就懂得治理钩越城了吗?
方铭望着这群死士,心下了然,谁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
哈哈……什么天理难容,皆不过是利欲熏心!
方铭神情讥讽,已然没了气息。
但瞪着的眼瞳里,还倒映着黑暗中的这群死士和一脸迟钝地哭泣的孩子。
*
五月廿六。
“请另寻他处吧,我们净法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小弟子含讽带叹地道了声阿弥陀佛,将门关上。
法洪站在门前大骂:“你们从前怎么不说容不下?如今情势一变,就都怪起我来了?”
门内小弟子不服气,同他喊道:“我们从前说仙尊定是无辜的,问禅长老也劝你不要与天命盟同流合污,你是怎么做的?你打压长老,仗着修为高险些要他性命!”
“乾元宗的孟枢长老,同问禅长老一般维护道统,如今被你们害得生死不明!守心斋的卓清非副斋主亦然,被你们害得缠绵病榻!只要有弟子不服气,你们便惩戒,死了多少人你可算得清?”
“你们如此作为,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你可听闻荆阳、万楮、钩越三城城主已死?他们的死有多少猫腻,谁人心里不清楚。你们作恶多端,有违天理,如今你们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天道昭彰!不取你性命,已是我佛慈悲!”
法洪做了多年门主,头一次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僧人这般痛骂。
他气,却又无可奈何,高声道:“那你们将我储物袋还我!那里面皆是我的东西!”
墙里扔出一破储物袋,他捡起,里面只有一些灵石。
墙内小弟子道:“你可知因你的所作所为,外面有多少修士打着匡扶正道的名头伤及门中弟子?法器绝不可能再给你,防你作恶。你的那些东西,就全当补偿这些时日受你连累的门中弟子了。你就拿着那些灵石,找处地方清修去吧。”
“你——”
法洪欲再说。
门内却传出有人劝阻弟子的声音:“好了,莫要与人有口舌之争,回去。”
小弟子应是,法洪只听得门外传出一声叹息。
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归于寂静,唯有风卷枯叶之残响,回荡耳畔。
法洪听出,那是他师父的声音。
法洪唤:“师父。”
门内无人回应。
法洪五味杂陈,捡起储物袋。
所幸此乃后山山门处,无外人在,无外人看见他这狼狈的模样。
他转身下山,脚步沉缓。脑海中回想过去种种,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但事已至此,一切待他重修归来,再说吧。
到了山下,已然入夜。
为防他人发现他修为全无,法洪身穿斗篷遮住全身,不敢寻客栈落脚。
好在五月末的天不冷,法洪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暂且休息。
自修道有成后,他已很久没这般疲惫过。
他靠着角落,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竟被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脚打醒。
“谁叫你睡这儿的!这是你爷爷的地盘知道吗!有没有灵石,把灵石交出来,爷爷不跟你计较……交出来!交出来!听到没有!娘的!”
此人口齿不清,一身酒气如同刚从酒坛里捞出来。
法洪无法相信,净法门境内还有这般腌臜狂徒。
曾为一境之主的傲骨令他无法开口求饶,只得一边招架,一边猫着身子从地上爬着逃走。
那醉汉却穷追不舍,一脚踹在他后脑上,“娘的,爷爷叫你把灵石交出来听到没有!”
法洪闷哼一声,一头撞上污秽的墙壁,瞪圆了眼睛,沿着墙壁缓缓倒下。
醉汉发狠地踢他:“说话!哑巴了是不是!娘的!今晚真是晦气,赌钱输钱,还碰上个哑巴。”
见法洪无论如何都没反应,醉汉将他翻过来,在他身上摸索灵石袋。
却见他斗篷滑落,露出一张净法门境内无人不知的脸,双目圆瞪、已然没了生息。
醉汉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晌清醒过来,慌乱地去探法洪。
确定他真的死了,醉汉难以置信,连滚带爬地往巷外跑。
他只是拳脚打人,没用任何灵力法术,怎么就将净法门主给打死了……
不对,此人已被净法门逐出师门,不是净法门主了。
他修为那么高,肯定不是被自己打死的!他定是罪业太深,受天罚而死!
没错,受天罚而死。
醉汉倏然停步,回头看那躺在黑暗中的尸体,眼眸一亮。
翌日,净法门界内出现一人,拖着一具尸体游街。
定睛细看,那人是一名籍籍无名、修为低下之徒。
可他拖着的尸体竟是曾经的净法门门主。
那无名人士高声道:“我昨夜受天命所示,助此罪人圆寂。天启示,命我将其尸交于承接天命之人化罪。承接天命者,在何方?”
道两旁的修士议论纷纷。
一人突然站出来,道:“昨夜我梦中受天命所感,还以为只是梦,没想到今日竟真遇见梦中之事。请道友留步,与我寻一处清净之地详谈。”
二人眼神交汇,便知彼此之意。
拖尸人应下,与之到无人处,各取所需,拿着一袋灵石再进赌坊。
此事传至净法门中。
诵经老者长叹一息,只道一声:“阿弥陀佛。”
*
五月廿七。
北海国传承玄境之地就在眼前,陆长流总算能一抒长久以来的郁气。
这一路走来,有死士掩护,还算顺遂。
陆长流不知自己将要闭关多久,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死士,从储物袋里拿出他们的命魂,交还给他们,“从今以后,你们各自修炼去吧。”
死士接过,并无多少留恋。只是陆长流竟心善放人,不免令人感慨:“国主保重。”
陆长流叹:“我知我这段时间的作为,早已令你们心生不满。其实何止是你们……这一路走回北海国,天灾人祸不断,无论是否全都是我的错,世人都是要寻一人怪罪的。”
“我身为北海国主,如今能为子民做的不多。承担他们的责怪,放过你们,就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众死士向其行礼,递给他一块传音玉牌:“国主若召,我等愿为国主最后效忠一次。”
陆长流回礼,走向传承玄境。
海国传承玄境皆有其结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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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得轻易入内。若触动结界,必会引得魔族察觉。
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陆长流想着,在玄境周围走动,试图寻找一处到时能轻易逃脱的地方。
他记得,这结界留了一个结界薄弱之地,以防历代北海国主出意外,传承人不能进入。
他找到薄弱之地,进入,却迎面和两个魔族撞个正着。
两魔族阴差阳错通过结界薄弱之地进入了玄境外围,却不知怎么出去,已被困此地有些时日了。
这里灵气充裕,令他们十分难耐。
见陆长流来,通身修为全无,二人立刻试图挟持他,命他放自己出去。
然而陆长流虽无修为,但还有法器。
用法器轻松杀了两个魔族小兵,陆长流在玄境内巡视一番,准备开始重修。
他入定修炼,只过了三顿饭的时间,便听玄境外有人喊道:“根据魂引指示,他们就是死在这儿的!这里面有人!”
“他娘的,什么人敢在我驻守的地盘杀我的兵?给老子拿魔雷来炸!我就不信炸不开这地方,炸不死里面的人!”
陆长流心神一震,听着外界雷声震天,感受到魔氛四溢,再无心思修炼。
是继续在结界内做缩头乌龟,等他们找到结界薄弱之处闯进来?还是主动出去,以防他们破坏玄境?
陆长流静坐良久,起身,从正门处昂首阔步走出玄境。
魔将立刻率领魔兵将其包围,一眼认出,这位是曾与他交战过的北海国主。
魔将一声令下,魔兵群起攻之。
陆长流手握先前死士所赠的传音玉牌,攥得很紧很紧,紧到几乎要将玉牌捏碎。
可直到耗尽法器与灵石,被魔将一箭贯穿心口的那一刻,他终是没有动用玉牌。
而是将玉牌收起,沉默地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法器再厉害,没有足够的修为动用,也如废品。
魔将难以置信,如今的陆长流竟然连法器之能都无法全然发挥,竟然就这么被杀了。
他愣怔良久,命人在玄境门关闭之前,进去将魔兵尸体抬出来,没有贸然进入。
太祖有令,无事不得擅长海国玄境。
魔军问如何处置陆长流。
魔将:“还算有几分骨气……好生安葬了吧。”
魔军领命,将陆长流葬于北海国皇陵内。
过了几日,魔将听闻北海国民间私下里都在说什么“天意天意,天命归黄了”。
派人去查,得知有一非北海国境内的黄姓人士,最近拿出了北海国主陆长流的尸体。
其如法炮制法洪之死,宣扬天命授他杀了陆长流,从今以后,君权天授,他便是北海国正统。
他以此为借口,四处招揽灵云界修士,意图反攻北海国。
魔将去皇陵看了眼。
只见那新坟之中,已然空空。
*
六月初一。
东方毅成功潜入东海国时,身边死士已然死尽。
但他不怕,他相信自己定能重修大道,抵御魔族。
然而境内魔军日夜巡逻,他的重修之路,停滞在无法靠近传承玄境了。
他思忖再三,在入夜后找上曾经他在东海国为主时的近臣。
此人名为申雍,已不在皇都居住,搬至郊外。
东方毅请他协助,带他从小路潜进传承玄境。
申雍看着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前主,问道:“国主潜入玄境后,有何打算?”
“自是重接传承,重修功法。”
申雍迟疑片刻,问:“那我呢?”
东方毅问:“什么?”
申雍:“我冒生命危险送国主入玄境接传承,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东方毅横眉竖目:“为臣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却是在和我谈条件?”
申雍长叹,道:“请给我些时间,我需做好准备。”
东方毅冷哼:“去吧。待我日后夺回东海国,少不了你的好处。”
申雍告退。
东方毅几日未吃饱饭,继续埋头填饱肚子。
听见木门开关声响,他头也不抬地问:“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现在就出发!”
来人一声爆喝,攻向东方毅。
东方毅从不掉以轻心,身边随时配有法器,立刻以法器招架。
但来人不止一个,个个修为皆在金丹之上。
他们不是魔族,全是修士。
东方毅难以以一敌众,且战且逃,大骂:“尔等何人?在这东海国境内,魔军占领都城,你们无动于衷,竟在郊外同我这国主自相残杀!”
“申雍呢?申雍被你们杀了?”
来人冷哼:“是申雍通知我们来的。”
“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带领众修,将魔军从东海国赶走。但这就需要国主你小小的帮助,带我们去承接传承了。”
“不可能!”
东方毅破口大骂,“贼子申雍,无耻叛党。传承乃我东海蛟族所有,岂能传给你们?”
“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人群之中飞出一名合体期修士,俨然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不敢对东方毅掉以轻心,绝杀之招倾力而出。
原以为至多打伤如今看似修为不明、身受重伤的东方毅,却是一招打破了东方毅的护身结界,将其击飞。
东方毅倒地一震,七窍涌血。
合体修士愕然跑来,试图以灵力护他心脉,逼他交出东海国蛟族传承。
然灵力落入他体内,竟如流水过筛,留不住。
东方毅目眦欲裂,瞪着此人道:“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
谁也不知,他是在说不可能交出传承,还是不相信他竟会这样死去。
合体修士大惊。
他身后众修亦是错愕不已:“原以为那姓黄的有北海国主尸体,是阴差阳错捡到的,没想到……是他们这些境主作恶多端,大限已至了吧。”
申雍从远处赶来。
念在多年情分上,他原想劝说东海国主,不要再固守蛟皇族为尊那一套,让更多能人习得功法,先赶走魔族才是正事。
见其尸体,申雍仰头望天,痛心疾首:
“天意,当真是天意啊!天亡国主,天亡灵云界啊!”
*
六月初三。
西海国境,就在眼前。
澜尽娆身边死士已死得所剩无几。
然而身后还有大批修士穷追不舍,一如当年众修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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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织愉与谢无镜的景象。
那时澜尽娆还嫌那些人无能,这么多人也不能奈何那二人半分。
她从未想过同样的一幕,会在她身上重演,而她竟会如此狼狈。
“国主,西海国境内有魔军驻守,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等恐怕不能将您送入玄境。请您下令撤退。”
“退?前虎后狼,我如今,还有何路可退?”
澜尽娆望天,明晃晃的阳光刺痛她的眼,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她道:“想回家者,随我杀入西海国。想活命者,自行离去。日后,不会有奴契再束缚你们。”
死士皆沉默,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随澜尽娆奔向西海国。
他们三三两两,皆是一身伤、满身血迹,已分不清那些血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
身后追杀的修士见西海国将近,生怕冒犯魔族驻军,有所迟疑。
但为首者略一思忖,高喝:“灵云界天灾变多,人兽不得安宁。天命授我杀罪者祭天,有天庇护,上啊!”
这段时日,接连冒出一些曾为无名之辈,或小有名气的修士,自称承接天命,轻而易举便杀了曾经的护天者。
众修听此人高呼,顿时振奋不已。
谁杀了护天者,便能得天之机缘,谁不愿豁命一试?
众修纷纷使出杀招,不遗余力攻向澜尽娆,力求在她踏入西海国境前,将她斩杀。
澜尽娆没有修为,只是奔逃便已拼尽全力。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知道那些愿追随她回家的人,永远倒在了西海国境外。
可她仍旧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突然,一道杀箭自身后直刺她心口。
她身形一顿,听见身后动静如滚滚兽潮朝她倾轧而来,看见前方魔军站在西海国境上,远远地望着她,严阵以待。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似是要喊出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拔出身后箭,豁命散发出本命鳐毒。
顿时四野毒香四溢。
魔军立刻起阵防御,身后众修却是猝不及防被毒侵身,一个一个顿时如被腐蚀的烂肉般接连倒下。
后方的修士不敢再追,停步以法术齐攻,意图攻破澜尽娆的护身神器。
护身神器不会被破,但启用神器的灵石接连破碎。
当最后一颗极品灵石耗尽,一道最简单不过的奔剑术贯穿她的身躯。
她被击趴在地,烟尘模糊了她的视野。
西海国境,就在不到一丈处了。
众修不敢再追,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和魔族沟通,把澜尽娆尸体拖回来。
一名身材魁梧的魔将从众魔军后方走出,站在魔军军阵最前方,站在国境线上,注视着澜尽娆。
倏然,澜尽娆动了动手指。
她缓缓爬起来,拔出身上的剑当作拐杖,一步一踉跄,走向西海国境。
一路鲜血淋漓。
眼见她越走越近,魔军警惕地欲再度起阵。
魔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起阵。
天地苍茫寂静,唯有澜尽娆杵剑之声。
她终是不支,跪倒在境线外,手撑着那染着她血的剑,身体依然挺直、眼睛依然望着前方,讥讽地笑了声。
从被追杀、死士接连死去开始,她便知,她不可能东山再起。
她这一路的痛、听到的护天者死讯,才是谢无镜真正要他们付出的代价。
他所经历过的痛与辱,如今要他们千倍百倍地奉还了。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西海国,不做一个叛逃之主死去。
澜尽娆松开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面前魔将的腿,以依然高傲的口吻道:“把他们……带回……西海国……”
“西海国,是第一个被魔族打下的地盘。面对突然的袭击,你能在西海国支撑到最后一刻,已是尽责。”
魔将道:“敬你有些风骨,你的兵跟随你,不算瞎了眼,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澜尽娆的身体便倒了下去,似梗在喉中最后一口气,在听到答案后,终于散了。
魔将弯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不至于倒在地上,下令:“把她抬进西海国皇陵,去把她那些死士的尸体,都捡回来安葬!”
西海国境外的众修闻言,面面相觑。
先前大呼天命之人道:“若有天命加身,该是谁的自会归谁,各位且等着看吧!”
他潇洒离去。
其余人略有迟疑,在魔军的步步逼近下,也终是撤退。
魔军将那些残破不堪的尸体带回,问魔将:“安葬后可需要派人守皇陵?听说北海国主被安葬后,尸体被人偷了。”
魔将:“谁守?你守?有那闲工夫不如围着西海国境多巡逻几圈。”
他愿将他们这些灵云界的人安葬,已是仁至义尽了。
*
六月初四。
守心斋上下恪守礼教。
尤其在副斋主卓清非之子卓远因私人恩怨得罪那时仍是仙尊夫人的李织愉后,更是规矩严苛。
先前赵觉庭一事后,孤痕子也有意将守心斋留作后手,没有命守心斋过多参与天命盟之事。
因而孤痕子回到守心斋至今,还未见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他不敬。
孤痕子对自己的判断与远见颇为自得。
他知私下里定有人对他有所不满,但不到面前来扫他颜面,他目前能忍一二。
唯有修炼之事,令他颇为烦忧。
虽能从头再修,但修为大损,他寿数亦损。
他是护天者中年纪最大的,如今还能不能撑到将修为练回来,他自己也说不准。
早课清修后,他回茗雅苑继续静修。
路过一偏苑,忽听争执之声:“师兄,我求你别去。此事若被副斋主知晓,副斋主定又要惩戒于你!”
“知晓?他现在天天在苑里养伤,连我都不管,还能知晓什么?我好不容易得此机缘,就算有违天理,我也得为我自己做打算!”
这是卓远那纨绔的声音。
孤痕子用法器隐匿气息,静静偷窥。
“可是师兄,倘若你欲杀斋主放在菖蒲山养育的风生兽,以邪术用其血沐浴助长修为一事被斋主知晓,斋主也定会严惩你。若被旁人听说你用此邪术,你还怎么在守心斋待下去?”
这规劝的弟子,是卓清非青梅竹马的师妹宿璇。
卓远神色一狠,竟一脚踹在宿璇身上:“你不说,我不说,怎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你以为我带你来是做什么的?”
宿璇痛呼一声,满面懵然。
卓远随即趁其不备一掌打晕宿璇,冷笑道:“自是,让你来替我顶罪。”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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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将晕倒的宿璇背起,从偏院小径偷行至菖蒲山,以法器潜入结界,击杀风生兽,再将宿璇留在此地。
卓远就地挖坑,用灵水混以兽血,做成一人大小水池,脱了衣袍欲入其中浸泡。
一脚已踏入其中,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整个人跌了进去。
卓远闻声瞧见孤痕子信步走出,顿时脸色煞白,抖若筛糠,浑身染着兽血,甚是狼狈:“斋……斋主……”
孤痕子:“你杀我养的风生兽取血?”
卓远不敢直视孤痕子。
孤痕子笑道:“别怕,杀了就杀了。只是这是我的风生兽,恐怕,你不该独享。”
卓远诧异,呆滞道:“斋主您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还要用我这方法助长修为吗?”
孤痕子暗道这蠢货被卓清非养得着实太笨,和蔼笑道:“道家云,道可道,非常道,万事万物皆为道。我虽非道门,但三教教义之根本,本就可融会贯通。”
“我修为停滞已久,也需试试从前没试过的道了。”
“这……可是这血泡一次,就失效了。”卓远蹙眉,仍不情愿从血里上来。
孤痕子质疑地“嗯?”了一声。
卓远顿时浑身一抖,从血里爬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您请。”
孤痕子深沉地“嗯”了一声,脱衣入池。
他仍提防着卓远,入血池还穿着里袍,内里藏着护身法器与启动法器的灵石。
虽只有一块灵石,但绝对能打伤卓远。
孤痕子在泉池中泡了一会儿,体内并无变化,想是缺少施术心诀,命卓远交出心诀。
卓远拿出一张残破不堪的卷轴,万般不舍地递给孤痕子。
孤痕子用自身法器检查,其中并无咒术痕迹,这才打开。
然而打开的瞬间,卓远忽然一脚踢向卷轴,卷轴内粉尘扑面,落入眼中,灼得孤痕子惨叫一声。
卓远一声大喝,提剑攻向孤痕子:“老贼,去死吧!”
孤痕子立刻启动法器,法器震飞卓远。
他听见卓远一声痛呼,倒地哀嚎,有血腥味飘了过来,面色铁青地冷哼,摸索着欲重换灵石启动法器,将卓远击杀。
却听身后一清丽女声诵念咒术而来。
猝不及防,一剑携咒刺穿他头颅。
剑从脑后穿眉心而出,血自眉心蜿蜒而下,几乎将他错愕阴狠的脸分成两半。
顿时,他头痛得如同要炸开,却浑身不能动弹。
孤痕子睁开被烫得血红的双眼,在血红的世界里,看见模糊的女子身影往卓远跑去,“你……你们……”
“师兄,没事吧?”
远处传来宿璇的声音。
“你们算计我!”
孤痕子如狂兽嘶吼,不得动弹,却又一时死不掉。
他瞪大血眼,宛若恶鬼般瞪着卓远所在方向。
卓远忍着伤痛爬起来,穿上衣袍,来不及系,散乱着这走到孤痕子身边,一脚踹向他的头:“老贼,当年你因我父亲为仙尊不平,设计害我父亲重伤缠绵病榻,你就该想到有这一日!”
他泄愤地一脚一脚踢向孤痕子:“从那一日起我就立誓,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什么天命盟……你可知,如今灵云界到处都是要杀你们的野心勃勃之徒。他们个个都自称受天之命,称是你们天命已尽。你说我今日杀了你,算不算也承受了天命?”
孤痕子被踢得神志不清,脑中之物好似在踢动中被剑搅成了浆糊。
他神情渐呆滞,但仍想不明白,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不是……该怨谢无镜和李织愉……为何……”
卓远冷哼:“我一向敬畏仙尊,看不惯仙尊夫人,也只是觉得她区区凡人配不上仙尊。后来我父亲看出当初仙尊夫人将孟枢等人送去南海国,是为保全他们,我深感人不可只看一面。”
“你可知当你谋害我父亲时,我只恨守心斋里,没有仙尊夫人那样的人来保全我的父亲!非要算起来,我与仙尊夫人那也只是私怨。承蒙我父亲的教导,私怨与大义,我还是分得清的。难不成你真把我当傻子了?”
“也是。倘若你不把我当傻子,又怎会入我的局?”
卓远最后一脚踩在孤痕子头上,将他踩进血池,讥笑:“什么狗屁天命盟,我呸!怎么样,现在感受到你的天命了吗?”
血池之中,一片死寂,无半点涟漪。
宿璇道:“师兄,他死了。”
卓远:“去通知那个所谓承接了天命的姓屈的修士,多谢他将护天者修为尽失的消息告知,我会如约把孤痕子的尸体给他送去。”
宿璇:“斋内怎么交代?”
卓远:“待那姓屈的拿走他的尸体,就说他被别人杀了。”
宿璇:“可是他闭门不出,姓屈的不可能潜入守心斋,恐怕会有人怀疑有内应。”
卓远:“不会怀疑的。你当斋内还有谁想让他活着吗?”
“更何况……”
卓远气焰嚣张道,“斋主没了,下一任斋主,除了我爹这个始终坚守正道的老顽固,还有谁更能让斋内信服呢?”
宿璇了然——
堂堂孤痕子的死,如今随便扯个谎,就能糊弄过去。
*
六月初七。
柳别鸿知晓,他以被废之躯回到桑泽城,不会有好下场。
也许驻扎在那儿采集神露石的魔军不会伤他,也许桑泽城上下依旧会效忠他。
但这一路,无论大路小径,有多少修士守株待兔等着杀他,他心知肚明。
毕竟当初,他就是以全线围攻之法,去围剿从南海国逃跑的李织愉的。
柳别鸿思及此,不由苦涩一笑。
那时他没想留李织愉活口,如今却想去她喜欢的凡界看一看了。
虽去不了凡界,但去相庭山,在这最后的时光,体验她喜欢的生活,也不错。
可惜,他恐怕到不了相庭山了。
是他低估了这灵云界之大,对于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来说,有多煎熬。
修士之多,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无处可逃。
当初织愉初来灵云界,面对他和其他人的恶意,内心恐怕更加难熬。
柳别鸿捂着右腹伤口,瘫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惨白的脸上冷汗如雨。
他身体越发的冷,恍惚能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想必是追杀他的人,找到了他的踪迹。
柳别鸿从储物袋中拿出传音玉牌,正要用仅剩的灵石启动,一道人影已出现在他面前。
他错愕地望着这人。
竟是巫花。
远处有搜查的修士声音传来,“他就在这附近,天不佑恶,他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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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别说话,快随我走。”
巫花扶起柳别鸿,散下迷毒,趁乱带柳别鸿离开。
她离去后,也一直留意着公子的动向。听闻天命盟护天者接二连三死去的消息,为公子忧心不已。
一听到他的消息,便一路追寻而来。
总算,比死亡先找到了他。
*
六月初九。
“师父……”
杨平山的大弟子随渡奉上新得来的信。
杨平山打开,上面写着:
[柳别鸿下落不明。其余人已集齐,你何时动手?]
此信乃七日前,随渡收到的。
发信者,便是那些拿到了护天者尸体的人。
名义上,他们自称天命所归。
实际上,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和护天者们一样都是罪人,是当初一同追杀谢无镜,污蔑谢无镜与魔族勾结的人。
如今谢无镜当真成了魔,虽未明确身份,但当初犯下罪过的人,接二连三惨死在谢无镜的设计之下,就连护天者们也无法逃脱,他们心里都怕极了。
怕有朝一日,生不如死的命运,降临到他们头上。
所以他们开始想方设法取得护天者们的尸体,意图用他们的尸首去向谢无镜请罪,请求谢无镜的饶恕。
随渡与他们一样,曾围剿过谢无镜。
如今因杨平山回乾元宗后,便待在苦潭峰不出,随渡也成了现下唯一能对杨平山动手,拿到他尸体的人。
他们认为,随渡逃不过,与他们是同党。
但七日前随渡收到那些人的信,犹豫再三,还是将信呈给了杨平山看。
回来还不到一个月,杨平山面容沧桑了许多,身姿也显老态。
他深吸口气,道:“随渡,随为师去明心台看看吧。”
随渡应道:“是。”
随渡跟在杨平山身后,走至主峰明心台。
那是所有乾元宗弟子每日上早课必经之地,意在见台明心。
时辰尚早,天刚显破晓之色。
陆续有弟子走过明心台,瞧见台上的杨平山与随渡,仓促移开视线。
他们微蹙的眉,足以表明他们如今对杨平山的想法。
杨平山虽未卸任掌门一职,但乾元宗的事务如今都不再经过他手。
他同摆设无异。
此刻接二连三被弟子们无视,似乎是连摆设都称不上了。
杨平山眺望四野,将乾元宗风光与弟子们在晨曦中沉静修道的景象刻入眼底,道:“随渡,随我回苦潭峰。”
随渡应:“是。”
杨平山缓步向苦潭峰走去,突然絮叨起了往事:“我幼时拜入乾元宗,因天资不凡,成了赵觉庭的亲传弟子。”
“我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最用心教导的徒弟。他教了我许多许多……”
“我在他的教导下,渐渐将他的话奉为圭臬。我视他如父,却未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为了一己私欲算计于我……”
随渡跟随在杨平山身后,静静地听着。
恍惚感觉自己跟着的不是一名曾经德高望重的大修,而是一名行将就木的老者。
杨平山:“赵觉庭离开后,我一度陷入迷茫,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只能硬着头皮跟随其他护天者行事。我这时才发觉,赵觉庭将我培养成了一个不会自己做主的傀儡……”
他念叨间,终于走回苦潭峰。
他在苦潭峰的道台打坐,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瓶药,服下。
再拿出一叠信纸,将其一一放在身前,动作竟有些颤颤巍巍。
这些信上,写着护天者们尸体的消息。
杨平山注视着信,道:“死了,都死了……”
“师父,咱们乾元宗乃灵云界第一宗,量他人也不敢轻易来犯。您……不要多想。”
随渡五味杂陈地劝慰。
杨平山摇头,要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随渡在他面前打坐,仿佛回到幼时,被杨平山领进门,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打坐的时候。
那时的杨平山便是这副样貌,只是神态要意气风发许多,威严又不失和蔼地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叫随渡。师门有规,其一,尊师之令……
此刻,杨平山却望着他,道:“随渡,我不是一个好师父。我希望你,不要做一个像我一样没有主见的人。”
“你记住,师父的话,不一定都对,不是全都要听的。”
随渡拧眉:“师父,您别这么说!我……”
随渡话未说完,杨平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点点发黑的血溅到写着护天者们消息的信纸上,杨平山粗重地喘息着。
随渡愕然,不知所措。
这才反应过来,师父方才所服之药,并非这段时间常服的养身之药,而是毒药。
他连忙上前要为杨平山医治。
杨平山却喝道:“坐好。”
随渡红着眼眶坐回去。
杨平山抬手,一如幼时训诫完他之后那样,摸摸他的头,对他笑:“随渡啊,拿师父的尸体,换命去吧。”
说罢,他的手从随渡头上滑落,头永远地垂了下去。
随渡端坐在他身前,很久很久。
他极力克制,却终是像小时候在师父面前那样,哭得身体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道德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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