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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 苏幕幕 42472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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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婶马兰香算是施菀的同族的堂婶,虽是爷爷那一辈的兄弟亲情,但三婶一直对她不错,当初去京城,就是三婶陪她一起去的。

痹症是很难治的病,更何况三婶还要做农活,施菀只能尽量替她缓解病症。

每次过来她都要从县城带些东西来,这次又带了须面、酥饼和几尺布。

“三叔要早起去干活,这须面直接放水煮一会儿就熟了,比煮粥快,可以让三叔吃碗须面再出门去。”施菀说。

马兰香没见过须面,见了这一根一根的干面,格外新奇,又不好意思道:“你每次过来,乘船就要钱,还要买这些东西,实在花销太大了,以后别买了。”

施菀笑道:“我又没有其他亲人,也就三叔和三婶亲一些,我不来看你们、给你们买东西,我去给谁买呢?也就是有你们,我才不是一个人。”

马兰香怜惜地说不出话来,施菀将那几尺布在马兰香身上比了比:“三婶看这个颜色,带点红,又不像桃红,胭脂红那么惹眼,叫薄柿,用柿子染的,很抬气色,三婶穿着正好。”

农妇们的着衣,大多是没染过色的麻布棉布,或染最便宜的蓝色,这样好看的没见过的颜色在村里几乎是独一份。

马兰香看着布料,虽是喜欢,却又不敢去摸,怕手上的老茧给它刮坏了。

施菀说道:“没关系的,这是细布,结实的很。”

马兰香抚着布料,脸上止不住欢喜的笑。

最后将布料放下,施菀替她扎针。

马兰香盯着施菀看,看了很久道:“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吗?她说亲到咱们施家,第一次进村认亲,就让我惊呆了,长得是真好看,弯弯的柳叶眉,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小巧的嘴唇,小巧的脸,你爹见了都傻笑得合不拢嘴。”

施菀轻笑道:“我只是有点记得,时间太长,记得不清楚了。”

她爹娘都是很普通的人,甚至爷爷还说爹一股子傻劲,半点学医的天赋都没有,把个脉半个月都学不明白,还不乐意学;而娘呢,没读过书,不识字,但做的酸萝卜、甜酒、煮的莲子粥,都是村里最好吃的,记得小时候许多怀了孕的年轻媳妇都找娘亲帮忙泡酸萝卜。

洪水来的那一日,爹原本已经跑上山坡了,发现娘的脚被石头卡了,没跑上来,便不顾旁边人的劝阻,蹚着已经没过腿的水冲下去救娘,等回头时,水已经没过了腰,两人都没能回来。

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还是紧紧拉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施菀只是难过、舍不得他们,却并不为他们悲哀,她觉得娘亲在被卷入洪水那一刻一定是安心的,因为爹爹陪着她。

爹娘的死,让她第一次看到爱情的样子,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觉得爱情是博大而美好的,也许比生命还让人敬佩,值得人为它奋不顾身,所以才会有……她傻气的那三年。

“你和你娘长得像,好看,而且是越来越好看,现在比没做大夫前、比十几岁时还好看。”马兰香说。

施菀笑道:“三娘真是会说话,我现在都二十多了,哪里比得上小姑娘。”

“不不,三婶可不骗你,是真好看。”马兰香说道:“要不然,我替你找找那做媒的赵二娘,看有没有哪家合适的,你再找个人家?”

施菀回道:“三婶,我不会找了,就这样挺好的。”

“可等老了呢?或是有个病痛的,你一个人怎么办?”

施菀问她:“再过段时间,是不是要插秧了?春天的水冷,三婶这腿受得了吗?”

“又有什么办法,秧肯定要插的,靠他们也插不完。”马兰香说。

“那等到了插秧的季节,我再过来一趟,给您施针,然后带些药来,您天天喝着,驱驱寒。”

马兰香回道:“又要你破费。”

“我就是干这个的,破费什么。”施菀说道。

马兰香抬眼看看她,轻轻叹了声气。

她知道施菀是故意岔开了话题,不要她提再嫁的事,她也知道城里有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喜欢侄女,是她不愿意。

就是在京城被伤透了心吧……四年前得知侄女回来,她特地去县城看她,问她碰到了什么事,她却不多说,只说陆家人虽对她客气,却并不喜欢她,陆公子又要娶喜欢的人做平妻了,她待着没脸,就回来了。

几句话,马兰香便知道侄女一定是过得不顺心,又怎么会顺心呢,当初她在陆家暂住时便看出来,那陆二公子就没正眼看过侄女。

给三婶施完针,做过推拿,施菀便去了一趟施家祖坟,祭拜爷爷和爹娘。

其实之前也来过,马上也快要到清明,自然又要来祭祖,她来得似乎过于频繁了。可她从前三年没来,连嫁人都没来告诉他们,再回来却已经和离了,总是心中有愧,想多来几趟。

祭拜过他们,日头开始偏西,她叫上严峻和枇杷,开始往渡口走。

船家还没来,她们便在湖边等着。

直到太阳要落山,船家从对岸来了,陆璘和长喜也往这边过来,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个村的一位大娘,带着小孙女儿,施菀见过她,觉得眼熟,但不知道名字。

那大娘走到她面前,却认识她,说道:“你是施老大夫的孙女儿吧,早听说你在县城里给人看病呢!你怕是不认识我了,我是张庄的,姓唐,以前找你爷爷看过病。”

施菀回道:“是唐大娘,我这么多年没在村里,长辈们都不认识了。”

正说着,马兰香从田梗上赶了过来,不顾腿上的疼痛急跑到她面前,斥责道:“你这孩子,让你走前同我说一声,你怎么又悄悄走了!”

说着将个包裹塞给她:“这是去年打的枣,你拿去吃,不是说这个温补吗,你身子不好,就要补。还有一双鞋,最后几针没上完,刚刚赶着给上完了,你做大夫没空做这些,就穿三婶做的。

“还想说给你抓只鸡的,可你又说自己不会杀,下次有空就杀好了给你送过去。”

施菀不由动容道:“我本来没拿什么东西来,倒又带了这些东西走,哪里好意思?我看诊能挣钱,您和三叔还有一家子要顾着……”

“那有什么,都是乡下不值钱的东西。”说着推她上船去:“快回去吧,下次过来别给带东西了,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说着话,却看着前面陆璘的身影愣住。

“那个人怎么……”

她送施菀去的陆家,见过陆璘,此时不敢置信会在这儿看见他,但眼前这人的确像。

可说话时,陆璘已经坐到船上,正好背对着这边,她又有些不确信,想上前去看。

施菀及时拉住她道:“那三婶快回去,我上船去了。”

“那个人怎么有点像……”

“那是新来的县太爷,怎么了?”枇杷问。

“县太爷啊?”马兰香更拿不准了。

施菀便趁这机会与她告别,上了船。

唐大娘和孙女坐在长喜旁边,闲不住,便和施菀说话,告诉她自己去县城找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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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施菀回来做什么,得知她来见三婶,又夸她孝顺。

随后便凑近她道:“你知道么,那张大发遭报应了,他不是找了个外乡的女人回来么,那女人天天好吃懒做不说,还找了个相好,她生的那儿子就不是张大发的种,张大发知道了,和那相好打架,结果自个儿没站稳,从坡上滚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施菀没回说,枇杷倒感兴趣道:“为什么说他遭报应呢?他是个坏人?”

唐大娘问:“你是……”

“这是我师父,我和师父学医。”枇杷说。

唐大娘意外:“你也想做女大夫啊?”

“对呀。”枇杷说,然后问她:“那个姓张的,他怎么了?”

唐大娘回道:“你竟连这也不知道,张大发是我们村的,为人最是恶毒,当初看上你师父漂亮,竟想让你师父给他做续弦,他那时都四十多了,你师父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呢!”

“啊?”枇杷震惊道:“还有这事?”说着看向施菀:“师父,你怎么都没和我们说过,这人也太可恨了!”

“都是以前的事。”施菀说。

枇杷一脸求知欲看向唐大娘,严峻也看向唐大娘,一边想听,一边想说,唐大娘便说道:“当年施老大夫身体不好,带着你们师父,爷孙俩相依为命。那张大发的独生儿子被疯狗咬了,找施老大夫治,施老大夫说这有可能患上瘪咬病,若是患了这病,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张大发说行,只求施老大夫尽力医治。

“结果施老大夫给治了几日,他儿子果真患上瘪咬病,没几天就吐,发烧,疯了一样乱叫,再过两天就死了。你猜怎么着,这张大发非说他儿子是施老大夫治死的,要施老大夫偿命,不偿命,就要把孙女送去他家做老婆,再给生个儿子。

“这施老大夫怎么会答应?张大发就把他儿子尸体放到施家门前,让他六十的老娘到人家门口哭,施老大夫本就病得严重,这么一弄,愣是被他逼死了,小丫头走投无路,才卖了田地和祖宅,连夜逃去京城了……

“因为这事,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张大发恶毒,谁还敢嫁给他,所以后面他没办法,才娶的外乡人,结果却是个不安分的,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枇杷与严峻恍然大悟,这才知这桩往事,唐大娘又看向施菀道:“当时听说你嫁到了京城大户人家,我们还道真是老天开眼,施老大夫做了一辈子好事,总算得了好报,没想到过了几年,你却又回来了……

“你看你,孤苦无依的,你那夫家竟也狠心让你回来。要我说,这富贵人家,就没有心善的,他要心善,他便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也就我们这些老实人,一辈子老实,一辈子受穷。”

施菀没去看陆璘,只轻声道:“倒也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他们要对你好,你能回来?”唐大娘反问。

施菀不知能说什么。

严峻却道:“回来也没什么不好,若师父不回来,安陆便少了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施菀回道:“悬壶济世不是这么用的,你这是要折煞我。”

严峻认真道:“在我心里,师父就是悬壶济世的,我没用错。”

“对呀,师父做大夫多好,别人都称师父‘小医仙’,要嫁什么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枇杷立刻道。

严峻轻咳了一声:“虽然师父做大夫是好,但你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枇杷笑道:“好,那师弟除外,师弟是个好东西,可以嫁,没说你。”

说完,她才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两人男人,而且还是不能得罪的男人,于是连忙挤出一脸笑,朝着长喜讪讪补救道:“县太爷和这位大哥自然不用说了,那……那是官爷,不是普通人,也,也不算。”

长喜一本正经坐着,神色肃然,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并不领情。

其实不是他不领情,而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要露出怎样的态度。

虽然这小丫头是无意,但可以说,这这番话是很针对公子了……他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发怒。

偷偷去看,只见公子看了一眼施大夫,然后看向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枇杷见他们这神色,便断定县太爷是恼怒了,顿时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

唐大娘感觉到船上不正常的气氛,又听说自己旁边坐着的是县太爷,也不敢说话了,船上顿时安静起来。

好在湖并不宽,船一会儿就靠了岸。

刘老二早在渡口等着,见船靠岸,就立刻过来扶陆璘。

陆璘在马车下站了一会儿,要上去时,转头看向身后的施菀。

她正从船上下来,一手拢着披风,一手让先下船的女徒弟牵着,扶她下来。

顿了顿,待她过来,他开口问道:“此去还有些路程,施大夫可愿上马车,让车夫捎带一程?”

施菀抬头轻笑道:“多谢大人,不必了,我有他们陪着,一同走走也好。”

说完,与两名徒弟一同离去。

陆璘上了马车,要进马车厢时,回过头,看见施菀的身影渐渐远去。

她当初为何进京,爷爷似乎同他说过,又似乎没有,但总之,他隐约记得是为了什么事,但又记不太清……当时他,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她找上门来了,要他履行一个他并不知道的婚约,至于她因何而来,如何过来,他并不想知道,甚至抗拒去知道。

如今才知,是走投无路,被逼去京城的。

那位他不曾见过的施家爷爷,若一早准备让孙女嫁入陆家,应该早就会寻去,而不是等到自己亡故,让她寻过去,那时他已经二十了,放在平常人家,早就成亲了,不会等到那时候。

他的确怪过她,但其实不该,其实她找去京城的原因,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想明白,只是他不愿去想而已。

他对她,有一种迟来的愧疚,只是他们早已和离,各自过着各自的人生。

第32章

从渡口往县衙去,一路只有辚辚的车轮声,因为马车内的陆璘沉默,长喜也眉眼深沉,所以爱闲聊的刘老二也不敢开口说话。

原本他是个爱热闹、能说会道的人,给县太爷当了这半个月车夫,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长喜没说话,也是因为陆璘的沉默,因为他觉得公子心情可能不好。

他以前对少夫人知道并不多,因为他在外院,对少夫人见得少,而公子从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少夫人。

当然,他知道公子不喜欢少夫人,甚至那时他还为公子惋惜,就像全陆府、全京城的人一样。

公子那样清贵的名门公子,俊朗非凡,又是京中第一才子,新科榜眼,这样的人,却要娶一个乡下姑娘,只因为一个信物。

他自小陪在公子身边,自然为公子鸣不平,替公子可惜,也会少不了的,有些不喜欢少夫人。

很久以来,少夫人在他心里就是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符号。

但到了今天,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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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少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也知道她为什么去京城,为什么嫁给公子。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失去了爷爷,受人欺凌,只能拿着信物,变卖家产,千里迢迢寻去京城,除了嫁给公子,她又能怎么样呢?

婚事是太老爷订下的,公子若要怪,只能怪太老爷,却不能怪少夫人,但他当然知道,当初公子对少夫人并不好。

至少……公子不住在少夫人房里,成婚三年,少夫人无所出,最后还和离了。

唐大娘说是因为陆家对少夫人不好,所以少夫人才会和离,其实京城也这样说,京城的人都说少夫人当然不是和离的,而是被休的,所谓和离,只是陆家替自己找的遮羞布,就是欺负这儿媳妇没娘家而已。

所有人都这样说,事实呢?长喜现在觉得,事实似乎也差不多。

公子今天几乎算是被当着面骂,心情不好也在所难免。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四年都已过去,公子大概也不会在安陆这小县城待太久,以后能避就避着吧,长喜想。

连着几天,陆璘都乘马车出去辖下的乡镇探访查看,如此五六日,遇到放告日,须开堂审案,才在县衙办公。

一早,县丞杨钊给他送来一张请帖,说道:“三月十二,下官在家中替幼子办满月酒,还望陆大人赏光莅临寒舍,喝几杯薄酒。”

陆璘答应道:“杨大人喜得麟儿,子孙兴旺,我定会前去讨杯喜酒喝,也沾沾喜气。”

杨钊说道:“不知陆大人有儿女几个?”

陆璘浅笑道:“说来惭愧,我膝下还未有子嗣。”

杨钊不由怔住,在心里迅速回忆自己所知的陆璘的资料:二十岁中榜眼,为官七年,如今是二十七了?

这就算成亲晚,也该有个一男半女了吧?而且据他所知,陆大人肯定是成了亲的……所以这是,不能生?

他很意外,又很好奇,却偏偏是这种话题,不敢多问。

可惜,安陆县里的施大夫被称为“女科圣手”,对女子不孕、保胎接生都极擅长,却偏偏没有个“男科圣手”,要不然他还能找机会推荐给陆大人。

但眼下,怕惹得陆大人尴尬,杨钊立刻道:“陆大人如此年轻,自是不急,没有儿女牵挂,也好专心仕途。”

陆璘轻笑,没继续说话。

为了弥补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过错,杨钊很快另起话题:“说起来,咱们城里这施大夫还真有些脾气,我儿的满月酒,我也请了她,是我夫人一力要求的,说这孩子能平安生下,全靠她,结果我让人将请帖送过去,她竟推说没空,说那一日已经定好了要去许村义诊,我这满月酒,倒比不上她去一个穷村子义诊!”

杨钊想迅速换个话题,心里也的确为这事不悦,所以就在这当口说了出来。

陆璘在案牍中停了一会儿,抬头道:“她今日能为一个穷村子的平民百姓而拒绝杨大人,它日也能为替杨大人诊病而拒绝赵知府的宴请,这证明在她心里,病人比一切都重要,杨大人该感谢我们安陆县内有这样一位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杨钊被他的话说动,立刻道:“陆大人说得对,倒是下官气量小了,下官不该怪罪施大夫,该钦佩她才是。”

陆璘不再多说,收好了文书,整了衣冠,前去公堂审案。

第一桩案,亲兄弟两人,却在分家时为一个柜子打起来,告到县衙,都觉得那柜子该是自己的。

第二桩案,一人偷了另一家的耕牛,却死活不承认,被判了归还耕牛,还十分理直气壮地要原告还他半个月的草料钱,说是自己喂了牛半个月。

陆璘按律判了被告十杖。

到第三桩案,陆璘却看到个熟悉的名字:张大发。

他知道乡人的名字多有重复,也许每个村都有个“大发”或是“富贵”,但再看诉状,却当真看到了施柏仁、施菀的名字。

这张大发,竟是那日在船上唐大娘说起的那个恶人,而他要告的,正是施菀。

他声称,七年前,大夫施柏仁因医死了自己的儿子,答应将孙女嫁给他,还立了婚书,结果施柏仁死了,他孙女施菀竟悄悄卖了房地田产逃去了京城,如今她已回来,所以他请求衙门主持公道,勒令施菀履行婚约,嫁给他。

与诉状一起递上来的,还有个装了八两银子的钱袋。

陆璘第一次在乡邻间鸡毛蒜皮的案子里生起那么大的怒气。

他将那钱袋举起来示众道:“公然贿赂官员,先打二十杖。”

衙役上前按住张大发,先将张大发打了二十杖,打得那张大发哭爹喊娘,等打完二十杖,陆璘才问:“你说这是施柏仁与你签定的婚书,可能证明这字真是施柏仁所写?又是否有证人?婚书可曾上过衙门登记盖印?”

“这确实是施柏仁的字迹,证人……证人我也有,是我侄子,他在德安府做捕快。”张大发一边疼得龇牙,一边说道。

陆璘冷哼:“侄子?此人与你为亲属关系,作不了证。另外据本府所知,你早在施菀离开安陆时就已经续娶,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再提出娶施菀?”

“草民是续娶了,可那施菀也另嫁了啊,她也在京城嫁人了,我们这是互相抵了!我都不说她,难不成她还要来怪我?”张大发立刻道:“再说,回头我马上把我续娶的婆娘休了,再娶施菀,不就成了!”

陆璘紧紧盯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无耻!”

说完便直接宣判道:“施柏仁已去世,婚书死无对证,不能作数;男女双方早已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原告不可再寻衅滋事。”说完便吩咐衙役:“带下去!”

张大发不服地喊道:“怎么不能作数,白纸黑字,当然能作数!”

“我要去德安府找我侄子,让他来给我作证!”

“我是在施菀逃去京城后再娶的,就算有错也是她错!”

……

陆璘看着他,忍着怒意深深吸了口气。

待散衙,他回后院房中思虑片刻,没叫长喜陪同,也没叫马车,就自己出了县衙,往雨杉巷而去。

施菀的院子,就在雨杉巷。

天气晴好几日,她院前那几棵杏花都开了,正是日落时分,落日余辉洒在那白色微粉的花瓣上,让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美得不可方物。

他久久站在那里,看得出神。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施菀从药铺后门出来,往这边而来。

她的院子与馨济堂就隔一条巷子,从馨济堂后门出来便能看到。她走了几步,抬眼就看见他站在自己门前。

她在原地停留一会儿,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才继续往这边走,到他面前,说道:“陆大人。”

陆璘早已收敛神色,朝她道:“我有事同你说。”

施菀回答:“陆大人但说无妨。”

她的院子就在后面,但看她的样子,并不准备请他进去坐着说。

如今两人只能算没有任何关系的孤男寡女,确定不适合同处一室。

陆璘便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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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色道:“今日有人来衙门告状,名为张大发,告的是你和你爷爷,说你爷爷在过世前曾给他写过一封婚书,替你和他订好了婚事,如今你回来,他要你履行婚约。”

“这不可能,我爷爷不可能给他立什么婚书,他是诬告。”施菀很快道。

陆璘回答:“我已将他的状告驳回,逐出县衙,他后面若再来公堂纠缠此事,我也会将他打走,我来这里,只是要提醒你小心,平日留意着他,怕他起什么歹心,对你不利。”

施菀诚心道:“谢谢陆大人提醒,我会注意的,还有今日张大发告状之事,都感谢陆大人。”

“不必,这也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局促,说道:“这也是我该做的。”

末了,又认真道:“此人若为难你,你随时可来找我,或是遇到其他麻烦,也立刻同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

施菀点点头。

陆璘又站了片刻,看她一眼,最终道:“那我先走了。”

施菀没说什么,但在他走出两步后,突然叫住了他。

“陆璘——”

陆璘回过头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不是两人最初见面时称呼的“陆公子”,也不是夫妻三载称呼的“夫君”,更不是现在明明熟识去假装陌生的“陆大人”,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施菀上前两步,说道:“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不必想要补偿我、想要在安陆尽力维护我,其实我在这儿四年,已经可以自己生存下去,那张家有人在知府衙门做事,我也知道,而我自然也有认识的人,可以防他。

“我感激你这份关心,但其实你只须禀公执法就好,不必有心偏袒,那样的话,似乎把我当成……你的弃妇,而我不想这样。”

陆璘立刻解释:“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以前确实我有许多不该之处……”

“嫁给你,是我自己选择的。”施菀说。

四目相对,她继续道:“我们并不算门当户对,你也不是心甘情愿,我做选择之时,就该想到后果不会如意,后来事实证明这个选择确实不太好,谁你我都不好,所以我在还能改变时就改变了,愿赌服输而已。

“如今在这里,我一切都好,我也觉得,这才是我适合待着的地方,我知道许多人怜惜我没再嫁,不算是他们心里过得好的女子,可我其实并没有很可怜,也不需要别人来同情或补偿,你真的不必对我过于关怀。”

陆璘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她说中了他的心思,他就是觉得对她有亏欠。

但她明白告诉他,她不要这种亏欠,不要他的补偿,对她来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也希望他能过去。

所以,他们就是陆知县和施大夫的关系,不必掺杂其他,甚至,这也许是一种委婉的对他的拒绝,让他以后不要提起以前、不用来找她,她不想和他牵扯不清。

他和她道:“我明白……以后我注意,那,你自己保重。”

施菀轻笑:“天色不早,陆大人早些回去。”说完,朝他点点头,往院门走去。

一阵晚风袭来,吹落满树杏花,花瓣如雨,纷纷洒落在她身上。

她已到门前,新绿色的衣裙映着青色的砖墙,更显得鲜绿,清丽的侧脸在夕阳照耀下柔和而温婉,为了开门,她将医箱往肩上移了移,脖子微扬,纤细修长,如同婀娜的雪柳枝。

安陆,他来了近一个月,只觉低迷沉闷而无趣,他的心如同阴雨连绵下的县衙后院,不见光亮,霉气丛生,可在此时,那霉气却陡然散去。

他立刻移开目光,转身往县衙而去。

第33章

太阳快升至中天时,馨济堂内终于轻松下来,施菀收了桌上的纸笔,问拔火罐的伙计:“城里谁家有多的狗?我想弄条来看家,若是要给钱也行。”

小县城里的狗,都是谁家的狗下了崽,养不过来,便看谁家要就抱去,不必出钱,除非是品相好又及少见的狗,主人才要收钱。

伙计听了,回想一番,说道:“街头陈家的狗似乎刚下了崽,但似乎还没断奶,怕是不好养。”

施菀说:“那你帮我留意着,最好是大一些的狗。”

“师父不是怕没时间喂么,怎么突然想要养狗了?”严峻问。

施菀没和他说张大发的事,只回道:“毕竟一个人住,有条狗护院总好一点。”

这时一人戴着垂了黑纱的帷帽,拄着拐,被家丁扶着,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在施菀看诊的桌前坐下。

施菀问:“这位郎君可是看诊?哪里不舒服?”

拄拐之人身旁家丁说道:“大夫,我们家少爷他……”

说着他看了主人一眼,继续道:“他睡不着,然后吃不下,还总自言自语,还……”家丁似乎记不住症状了,低头看主人。

主人咳两声,以低沉的嗓音道:“有时有幻觉……就好像,她在我眼前……咳咳……”

施菀疑惑道:“并伴随有咳嗽?”

主人沉默一下,回道:“是……咳嗽是……这几天染了风寒,咳……”

“那你说的有幻觉,是看到谁在你眼前?”施菀问。

家丁替主人回答道:“是这样的,我家老爷是云梦人,在安陆做生意,老爷在云梦有个喜欢的姑娘,这因为出门做生意,已有两个多月未见了,老爷便犯了这病,我听别人说这是相思病?能死人的,这可怎么办?”

施菀看看那主人,伸出手来,主人立刻拿出胳膊,给她搭脉。

主人的手白皙而皮肤紧实,看着像年轻人,倒不像他说话走路时那样的老态。

施菀一边搭上脉,一边道:“郎君为何要戴着帷帽?可将帷帽拿下来让我看看面色么?”

这时在一旁整理药材的严峻盯着那主人看了许久,突然放下药,到药铺外面去看看,随后回头道:“师父,他是丰子奕,外面停着他们丰家的马车!”

施菀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面前丰子奕摘了帷帽,笑道:“别生气别生气,除了籍贯是假的,别的都是真的……菀菀,我这从江陵回来第一件事,就到咱这馨济堂看病来了。”

施菀将手拿开,无奈道:“回来便回来,这又是闹的哪出,竟还专门找了个眼生的家丁来。”

丰子奕手一挥,让家丁离开:“行了,你去铺子里吧。”说着又看向施菀道:“你别停啊,继续给我看看,我虽说戴了个帷帽,装忘记了,多装了个咳嗽,但其他症状可都有,去江陵府这几个月,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就想你,掰着指头数日子,总算赶回来了。”

严峻在一旁白了他一眼。

施菀说道:“茶不思饭不想,兴许是在江陵水土不服,要不然给你开些霍香正气散?”

丰子奕立刻摇头:“那自然不要,那个味道太难吃了,我吃不下,要不然晚上你陪我去吉庆楼,我们好好吃顿饭,兴许我的病就好了。”

施菀没搭他的话,只问道:“江陵的铺子怎么样?有挨你爹的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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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是没有,我将安陆的铺子经营得这么好,我爹夸我还来不及。”丰子奕说完就问她:“我刚才听你说,要一条狗?想要什么样的?我在江陵府看见有人养一种小小的狗,叫猧子,腿短毛长,很是好看,你要想要,我让人去江陵府给你买来。”

施菀到一旁拿茶杯倒茶喝,一边回答:“我自然不要,我是想要一只大一些,机警一些的狗,但也不要太凶,放在院里看家。”

“那安陆倒是有,回头我帮你去问问,弄条聪明伶俐的黄犬来。说起来,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要不然我把我们家的护院给你弄两个来——”

说到一半,他自己倒摇了摇头:“那不行,万一那护院心术不正,反倒坏事,要是我能住在你隔壁就好了,要不我去看那霍大娘家肯不肯卖房,我去买来就和你做邻居。”

施菀回道:“你少琢磨些有的没的,反正暂且,我只要一条狗。”

丰子奕问:“你不总说没空,自己常在药铺吃饭,养东西会饿着它们么,怎么突然又想养狗了?城里最近有人家被偷?”

施菀想了想,还是将张大发的事说了出来,随后略有忧心道:“他竟还去县衙告我,我怕他真歹毒起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想着养条狗,总会好一些。”

丰子奕气得猛一拍桌子:“好你个姓张的老不死,脸还挺大,什么东西,就想娶我们家菀菀,回头我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还有没有这狗胆!”

施菀劝他道:“你行了,别这样吆喝,又不是什么好事。”

丰子奕道:“你放心,回头我捎个口信,让德安府的掌柜注意着,要是那张大发到了德安府找人,我让他立刻来告诉我。听说新来了个知县是不是?不知是什么胃口,回头我再找机会和他通通关节,不怕那姓张的。”

“那个……倒不用。”施菀有些支吾道:“新来的知县我们见过几次,倒还算清正,不会帮张大发的,昨日他去衙门上告,不是贿赂不成,反倒挨了板子么?”

丰子奕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八两银子,他也不想想,这是京城来的官,会为了区区八两银子惹一身骚?这种人,至少也是百两银子起步。”

施菀再要劝,却忍住了,丰家是做生意的,丰子奕也见多识广,最擅与人打交道,就算见了陆璘,应该也不会弄巧成拙。

杨家办满月酒那一日,正下着雷雨。

安陆雨水本就多,又是春季,办喜事遇到雷雨天并不奇怪,只是苦了东家和客人,一方要冒着雨准备酒菜,一方要蹚着泥泞路过来。

马车在路上不好走,陆璘便乘了轿子到杨府来。原本他的常衣都是京城里带来的丝绸质地,但安陆县城里除了特别富贵的人,官民还是以穿布衣居多,穿丝绸毕竟有些招眼,所以他今日只是随意穿了身月白色布衣。

到杨府,杨钊一见他的轿子就连忙迎上来,一边替他撑伞,一边说道:“路上湿滑,劳烦陆大人一路颠簸到这里,实在惭愧。”

陆璘回说:“杨大人言重了,从县衙到府上并不远。”说着让长喜将贺礼交由理事先生,由杨钊迎着进了院中,之前早到的黄盛等人也迎了上来。

没往里走几步,长喜悄悄拉陆璘衣袖,示意他看后面,陆璘回过头,便见到一名身着孔雀蓝宝相花刻丝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撑着把大大的油纸伞,而那伞下站的,却是施菀。

他替施菀撑着伞,或者说,他们同撑着一把伞。

她会来,大概是今日大雨,出去义诊实在不便,所以才改来杨府的喜宴。

而那撑伞的男子——

门口处,男子正同杨钊说话:“喜事遇喜雨,大吉又大利,恭喜杨大人,贺喜杨大人!”

杨钊展颜道:“丰公子何时竟回来了,我还道你今日不能来。”

“就前些日子的事,知道杨大人公务繁忙,就没到府上来拜会。”丰子奕说道:“一回安陆,我就听闻杨大人又得一位小公子,杨大人可真是好福气,这要不是杨大人平日行善积德,勤政爱民,哪能有这好事?您看您和我爹同龄,我爹可只有盼孙子的份!”

杨钊一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连连让他与施菀入内,说待会儿与他多喝几杯。

待进了门,施菀轻声朝丰子奕道:“你怎么那么能说,一套一套的。”

丰子奕低头道:“我这哪叫会说,这是真心实意恭贺杨大人,替他高兴呢!”

施菀拿他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

陆璘回过头,与黄盛等人一同进宴厅。

男客在正厅,陆璘与其他官员是上座,桌子在正中心位置,而他们旁边一桌,便是安陆县城有身份的人,比如几位乡绅,几位富户,其中就有替施菀打伞的男子。

“还是你们家丰老爷子财大气粗啊,都将铺子开去江陵府了。”

“丰公子此去江陵府,倒是又贵气了不少。”

“听说江陵府有座揽星楼,金碧辉煌,歌舞不休,可是真事?”

……

某些言语,断断续续飘到这一桌来。

没一会儿,众人喝开了,便有人到这一桌来敬酒。

那位丰公子也来了,率先朝他道:“小人丰子奕,见过陆大人。”

陆璘道:“丰公子客气了。”

丰子奕倒是认真道:“早听闻新任知县貌比潘安,才高八斗,今日一见,实在是惊为天人,如陆大人这般俊杰能到我们安陆为官,实在是安陆百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在此我替咱们安陆百姓向陆大人敬一杯!”

“丰公子客气了。”陆璘朝他点点头,喝下杯中的酒。

丰子奕随后又倒了杯酒,低声道:“之前菀菀告诉我,有人伪造婚书,企图用个假婚书强娶她,好在陆大人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又清正廉明,不为利益所动,驳回了那恶贼的状子,在下感激不尽,再敬大人一杯!”说着将酒一口喝下。

陆璘开口问:“你说的是馨济堂的施大夫,你与她是……”

丰子奕笑道:“不瞒陆大人,丰某此生非她不娶,她就是丰某未过门的妻子。”

陆璘沉默一下,低声道:“原来如此。”说着再次将酒喝下。

第34章

外面雨越下越大,酒宴上却是越喝越热闹。

陆璘寻到机会,一个人到了窗边,沉默着看着窗外的雨线。

就在此时,有人匆匆跑到宴厅,大喊道:“陆知县,陆知县?”

陆璘起身问:“何事?”

那人正是县衙的衙役,见了他,立刻道:“陆知县,县城北面太平山垮山了,压塌了好几户人家,还死了人!”

陆璘一听此事,立刻准备动身前往。杨钊也忙上前道:“陆大人,我与你一同前去。”

陆璘思虑片刻,回道:“今日你家中办喜事,你就在此,让黄大人带上人与我一同去就好。”

杨钊想着确实如此,自己这东家走了,这喜事也办不好,便只好命人备伞,送陆璘出去。

陆璘迅速吩咐场上另一名吏员道:“去着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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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上有经验的匠工去查验山体,还有大夫——速去救人。”

随后又看向县尉黄盛:“将衙役带上,也许要掘石头救人。”

连日阴雨,今日的雨又特别大,垮山的确有可能,而太平山名为太平,因为这个名字,以往安陆百姓求雨、祈福,都在此地,现在它突然垮山,在舆论上非同小可,更何况还压倒民房砸死了人。

陆璘交待完才走到院中,便见施菀从偏厅那边执伞小跑而来,他还没说话,里面丰子奕就上前来拦住她:“你去哪里?”

施菀问:“刚才县衙有人过来说太平山垮山砸死了人,让我去看看。”

丰子奕不悦道:“这县衙,让他们找大夫怎么找到你了,那地方危险,还下着雨,万一再垮山呢?你别去了,让他们找别的大夫吧。”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施菀并不听他的,只交待道:“你让人去一趟馨济堂,叫上严峻和枇杷,让他们带上医箱和跌打损伤药。”

“你……”丰子奕无奈叹声:“就知道我拦不住你,那你注意着自己。”说着又看向陆璘,立刻上前道:“陆大人,施大夫就全全拜托您了,我去带上人,马上就到,这也是救治安陆百姓,我与施大夫都责无旁贷,后面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丰氏绸缎也必定倾力相助。”

陆璘点点头,看一眼施菀,往院外而去,施菀跟在他身后。

到了门外,看着外面的马车,陆璘转身看向施菀道:“那施大夫……就坐我的马车前往?”

施菀看看丰家的车,她还委托了丰子奕帮她去叫人拿药,那也是紧急的事,便只好点点头。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好在另一名胥吏也要过去,同样上了马车,倒不显得尴尬。

半路上,雨终于停了,胥吏是安陆县的老人,和陆璘说着太平山的情况:前几年太平山也垮过一回,但正好是旷野之地,没压倒房子,也没砸死人。

至于这一次被砸的房舍,是太平山脚下的农户,房子都是土坯,又年久失修,早在前几年垮山的那一回县衙就劝农户搬离,但农户不听,如今塌了也并不稀奇。

几人一同到太平山脚下,发现房屋似乎倒塌了三四间,但只有一间房屋外面有人在搬石块土块,胥吏上前问了问,才知其余几户家里见势不对,都在上午搬出去了,只有这一家没动,便砸在了里面,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活着。

此时衙役还没到,救人的都是附近村民,旁边有个妇人,看着废墟痛哭哀嚎着,几乎昏厥。

陆璘上前问:“这是你家?”

妇人哭着点头。

陆璘又问:“你家里有人被埋在里面?”

妇人回道:“我家男人和孩子,都在堂屋里吃饭,我出门去找鸡了……”

陆璘回头去看,发现那几个村民正在掘堂屋的位置,可那地方砸得最严重,房梁石头聚集,极难搬开。

陆璘弯腰将衣袍撩了起来,用腰带一起扎住,又在地上捡了几截草绳去绑宽大的袖口,可自己却很难使力,施菀看在一旁,上前来朝他伸手。

他明白她的意思,将草绳递给她,她接过,将他袖口在胳膊上绕了几圈,然后绑起来。

绑完一只袖子,再去绑另一只时,手上那一截草绳却断了。

两人同时低头去地上找,却再没找到合适的。

“罢了,就这样吧。”陆璘说。

施菀叫住他,“等一等,这个可以用。”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副手帕来,打开,刚好能将袖子绑住。

陆璘静静看着她的手在他衣袖上将白色的手帕打结,待衣袖绑好,便轻声道:“多谢。”说完转身去帮村民一起搬石头与横梁。

陆璘是富贵公子出身,没做过重活,搬起石头来没旁人那么利落,一身整洁的长袍在石土堆里绊来绊去,一会儿就弄得污浊不堪,怕是再也不能穿。

施菀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然后去安慰哭着的妇人,怕她因五志过极,七情内伤而引起病症。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一批衙役跑过来了,开始一起救人。

妇人被施菀安慰着,总算顺下了气,哭诉道:“我说要搬去下面建个新房,他爹非不听,好不容易攒点家当,又要去喝酒,家里一日穷过一日……

“今日下雨,我男人在家吃饭,嫌菜少了让我去加个菜,我去捡鸡蛋,却发现家里的鸡少了一只,心想怕不是躲到别的地方去了,便让我家那死丫头再去炒个菜,我去外面找鸡,结果才出门,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轰’的一声……”

施菀打断她:“你说,你还有个女儿?”

妇人回道:“是啊,今年十三了,都能嫁人了。”

“那她在哪里?是同在堂屋,还是在厨房?”施菀没理她说的那些话,连忙问。

女人回答:“在厨房吧,我见她去厨房的,那灶里的火估计都快熄了,要重新生,菜没那么快炒好。”

施菀放开她,立刻往倒塌的房屋那边跑去,正好遇到从废墟里出来的陆璘。

堂屋那里,衙役发现了这家里的男人,正将他往外拉。

施菀朝陆璘道:“她还有个女儿,在厨房的位置!”

陆璘立刻看向废墟,之前厨房倒得并不严重,他过来还能看见烟囱,就在屋子西南角,但此时再去看,烟囱已经倒了,厨房的方向又堆过去许多石头和房梁。

因为最初人少,他们为了快速救出堂屋里的人,就近将石头就搬在了旁边的厨房废墟上,此时再要去挖,便没有之前那么简单了。

而一旁的妇人听说见到了男人,立刻就挣扎着起身,往废墟里去。

陆璘转身看向她道:“你女儿在厨房,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没有穿官服,但语气严肃,妇人被质问得怔了一下,好半晌才说道:“当然是……先救我男人和儿子……”

陆璘盯着她,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妇人呆滞一会儿,立刻又往废墟里去。

“活着,还活着!”衙役们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将男人从土堆里抬了起来。

妇人又在旁边嚎啕大哭,说道:“还有我儿子,我儿子……”说着去将男人接到空地上。

陆璘知道,此时只能先将堂屋里妇人的儿子救出来再说,便上前道:“注意,石头不要往西南角搬,厨房也有人。”

“是,大人。”

衙役听了话,走远几步,将一根房梁扔到了屋前。

陆璘提了从腰间散落的衣袍去西南角查看,试图辨别出灶台的位置,一个人慢慢搬动石头。

施菀也要去,却被妇人拉住:“你不是大夫吗,快救救我男人,快去救他呀!”

施菀无奈看看陆璘那方,转过身跑去看刚救出来的农汉。

农汉的伤看上去不算太重,只是胳膊被砸伤,头破了皮,但要看是不是伤到了头,还要等他醒过来再说。

两刻之后,衙役又将这一家的小儿子抬了出来,却伤得比他爹重,胳膊腿都受了伤,头也被砸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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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菀顾不上厨房那边了,急忙替他止头上的血。

好在没一会儿,丰子奕带着严峻、枇杷,还有大量的止血药过来了,而农汉也醒了过来,意识还清醒,竟是除了胳膊上的皮外伤便没什么。

衙役推着木板车,将包扎了伤口的父子二人往医馆拉去。

丰子奕看着废墟上,问施菀:“里面还有人?”

施菀点头道:“他们家的女儿。”

一旁的枇杷吃惊地看向已经远行的板车:“那是她娘?怎么她跟着板车去了呢?”

妇人早在儿子与丈夫被抬上车时,就一路跟着板车流着泪往医馆赶去,看着悲痛,却又心狠,女儿还在废墟下不知生死,她走得却一丝犹豫都没有。

施菀叹了口气。

直到一个时辰后,衙役才在厨房里找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抬出来时早已不省人事,腿上全是血。

施菀剪开她裤腿看了伤,便知道她腿上伤得极重,左腿已保不住,若要活命,则要看她的运气。

如今还是春天,气温终究是比夏季低一些,伤口溃烂也许也会好一点……

她替小姑娘缠住血脉上方,止住血,然后以金创药包扎了伤口,缝合两处撕裂伤,再要服药,便要等她醒过来。

陆璘命衙役再用板车将小姑娘拖去医馆。因为施菀在这里,所以前面那父子就被送去了馨济堂,此时小姑娘自然也是送去那里。

丰子奕招呼施菀道:“菀菀,上马车了,你看你,衣服都淋湿了,回头自己给病倒了。”

“没事,我回去就换衣服。”施菀说着,上了他的马车。

丰子奕见陆璘看着这边,上前道:“陆大人,我送施大夫去药铺了,大人呢?”

陆璘回答:“我在此留一会儿,稍后去药铺查看。”

“那,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丰子奕说着向他告辞,上了马车,与施菀一同离去。

马车在泥路上渐渐远去,直到胥吏来同自己说话,陆璘才发觉自己看着那方看了很久,立刻收回目光。

两个时辰后,天已将黑,陆璘才得空从太平山下离开,到馨济堂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到馨济堂。

一座三间的医馆,有药柜,问诊台,推拿拔火罐的床铺,还有躺着养伤的病房,算是极大的医馆。

但施菀却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争论着什么。

“若不是他们直接把人送过来,我都不会收。”男子说。

施菀回道:“可他们已经付了些钱,够这两天的药钱了。”

“他们付的是那男人和那小儿子的药钱,女儿他们没说,这么严重的伤,哪里还活得成。”

“也不是一定活不成,万一伤口愈合好,内伤不重,还是能活下来的。”

“活下来腿也废了,怎么嫁出去?你是没明白她娘的心思。再说,我可不想她死在药铺里。”

……

就在施菀沉默的当口,陆璘进了药铺。

见到他,那中年男子立刻上前道:“这位公子是……”

说着便看到了他身后的衙役,立刻道:“莫不是,陆知县?草民周继,拜见陆知县——”

陆璘说道:“不必多礼,你是馨济堂的东家?”

周继道:“回知县大人的话,东家是我爹,人称老神医,我是他儿子,继承着家学,也做着大夫。”

陆璘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施菀。

施菀出着神,显然还在想着刚才谈论的事。

陆璘问周继:“刚才我听你和施大夫在说药钱?”

周继连忙道:“只是说药铺的琐事,大人日理万机,不必为这等小事费心。”

施菀走上前来,问陆璘道:“如他们这样的事,县衙会有抚恤银吗?”

陆璘看看不远处另一间房内躺着的一家人,摇摇头:“除非是因公而伤残才有……县衙早两年提醒过他们搬离,他们并不听,所以,没有抚恤银。”

施菀沉默下来,却听陆璘继续道:“但县衙后院还有间空房,可让那姑娘住进去养伤,也有做饭的仆妇,平日能照顾她,至于大夫,就还是要劳烦施大夫看顾了。”

第35章

“我自然愿意替她诊治。”施菀说。

陆璘看一眼身后的长喜,长喜连忙拿出一锭银子来,陆璘说道:“医药费,先由我给周大夫。”

长喜已经将银子递向周继。

“这,这个……”周继有些为难,觉得不该收知县的钱,却又狠不下心自己亏医药费,毕竟那姑娘的伤太严重了,伤口要恢复,把脉还把出了内伤,要喝名贵药调理,这些加起来可都是无底洞。

他犹豫半晌,朝陆璘道:“知县大人,您有所不知,若是小钱我就不计较了,可这姑娘的伤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还不一定能好,好了那腿也废了……”

“我知道,这一锭银子差不多便是二十两,你先拿着,后面若少了我再补。你这里是否有车,劳烦帮忙将她拖到县衙去。”陆璘说。

周继便不好再说什么,只点头道:“有车,有车。”

正说着,那里面房间的妇人冲出来,一下子跪倒在陆璘面前,哭诉道:“知县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他到现在还没醒,大夫说他治起来要上十两银子,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求知县大人救救他吧。”

陆璘沉脸看着她,冷声道:“在我们去救你丈夫和儿子时,厨房的墙又倒了一次,若你早一些说你女儿在厨房,也许她不会伤这么重。”

“她是丫头啊,迟早也是别家的人,不先救我男人和儿子,难道要救她?”妇人不可置信道。

陆璘看了出来,自己和她没什么好说的,便不想再理睬,可妇人却给他磕头道:“知县大人,救救我儿子吧,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施菀知道,就算是知县,俸禄也没有多少,陆璘有钱来救那小姑娘,只是因为他家底丰厚而已,但这不代表,他能将钱发给每个穷苦百姓,更何况这一家先前就付了男人和儿子的药钱,如今见有人愿意出钱救女儿,又出来哭惨,实在是精明得让人厌恶。

她在一旁道:“知县大人说之前县衙劝过你们搬离,你们不听,这才遭难,今日衙役救你们的工钱,怕是还要核算了让你们交纳。”

那妇人一听这话,立刻就白了脸,战战兢兢看向陆璘。

陆璘回答:“今日一共出动十多名衙役,还有车马费,已交由吏员去核算,到时本府也会替你们减免一些。”

“这……这……”妇人一下惊恐地没了话。

陆璘恨她冷漠,却又怜她穷苦,不愿再吓她,只好道:“本府救你女儿,是看她可怜、被亲生父母抛弃,并不是手握金山,有钱没处使,你自回去照顾你丈夫和儿子吧,不要再来哭诉了,惹人厌烦。”

妇人嗫嚅着称“是”,这才回去。

陆璘看向施菀,问:“那我现在让人送那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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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县衙?”

施菀点点头。

陆璘便吩咐着人,再用板车拉了小姑娘去县衙,自己则与施菀、枇杷一同乘马车。

陆璘坐在一侧,施菀和枇杷坐在另一侧。

枇杷之前还忍着没说话,后来憋不住了,在马车上和施菀说道:“师父,丰公子下午走时说明天再过来,给我们带一只他们家大厨做的蜜汁烤鸡。”

“谁同意的?你?”施菀问。

枇杷心虚道:“我……我没说什么,我只说我喜欢吃那个李记的烤鸡,可惜他们搬走了,丰公子就说他们家大厨做的蜜汁烤鸡好吃,明天给我们带一只来……”

“一只鸡也不少钱了,别总受人家恩惠,明天我把钱给你,你给他吧。”施菀说。

“丰公子肯定不会要的,而且是他自己说要拿来的,他家有钱,也不缺这点……”她说到一半,见施菀神色严厉,声音渐渐小起来。

施菀说:“那你可有见他去大街上每人发一只烤鸡?他们做生意的人虽有钱,却也是一点一点攒的,平日也多是毫厘必争。”

枇杷还想说什么,似乎是意识到车上还有外人,说话不方便,便住嘴了,轻轻回了个“好”。

陆璘静坐在马车内,不见任何反应。

等马车到县衙,几人便从车上下来,拉板车的人还没到,陆璘先带施菀去后面。

枇杷是第一次进县衙,也是第一次进县衙后院,非常新奇,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到后院一个房间前,陆璘说道:“就是这儿,小了些,但还算敞气。”

枇杷问陆璘:“这里还住了人吗?”她问的正是这房间侧边的一间房,窗子开着,能看见窗后的书桌。

陆璘回道:“我暂且也住在这里,那是我的房间。”

原来是知县大人自己的住处,枇杷又觉得自己多嘴了,连忙闭嘴不言。

施菀倒有些意外,不由看看那间房。

如果他也住这里,那她每日来看小姑娘的情况是不是就会遇到他……她又往四周看看,发现这后院似乎也没住别人的样子。

罢了,先前想要不见面,却也见了这么多面,同在这小小的县城,总会遇到,顾忌太多,反而显得在意,她便没说什么。

几人开了门进去,陆璘唤长喜去拿干净的被褥来。

长喜去拿了,东西自然是陆璘自己的,淡青色的竹纹绸缎被,垫在简陋的小床上,显得有些暴殄天物。

这边收拾好没多久,板车拉着小姑娘过来,衙役将小姑娘抬上小床。

施菀看看她的脉象与伤口,替她将被子盖好。

她将药放在县衙,告诉陆璘叫来的仆妇,若小姑娘醒了,便喂她喝药。

之后又在县衙待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就和枇杷一同离去。

陆璘回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儿,长喜过来了,去收他之前换下的衣服,一边收着,一边叹息道:“这上面的泥,不知还洗不洗得掉。”

陆璘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开口:“等一等。”说着过来,从衣服堆里捡出那条同样沾满泥的手帕。

当时换衣服换得急,手帕也和衣服堆在一起。

“这帕子别扔了,好好洗洗,看能不能洗干净。”他说。

长喜回答:“好,我去吩咐。”说着拿盆端了衣服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公子,我找刘老二打听了,你猜那丰公子和施大夫是什么关系?

“两年前,丰公子的姐姐因小产而落下病根,病倒在床,丰家从省城请来大夫也没治好,眼看就要去了,施大夫给她治好了,丰公子因此而认识施大夫,情根深种,说要娶她为妻。

“哪想到施大夫却拒绝了,他也不听,仍旧天天追着施大夫跑,他家里呢,肯定是不太愿意的,可一来管不住丰公子,二来施大夫也明确说了不会同意嫁他,这事便就这么搁着。丰公子还是天天往馨济堂跑,施大夫还是不同意,城里人都见怪不怪了。”

陆璘没回话。

长喜说完,才想起主子一直让他少议论他人事非来着,特别是前少夫人,这他刚才,好像又议论了……

只是这整个县城就他和公子知道陆家与施大夫的渊源,他除了可以和公子说,也不能和别人说,所以才动不动就忘形。

就在他等着挨批时,陆璘却只说道:“行了,知道了。”

竟没说他论人事非。

长喜觉得意外,端了衣服下去。

夜里,小姑娘醒了,仆妇给照看着,到二天下午,施菀忙完药铺的事,与枇杷一同来到县衙,她说了原由,衙役将她们领到后院去。

路经县廨办公之处,隐约听见里面有县衙官员的说话声,两人怕打扰到他们,噤声来到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厨房处传来药味。

衙役带着两人进了那间房。

床上的小姑娘醒着,施菀过去问:“你醒了?觉得疼么?”

小姑娘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是个腼腆的姑娘。

施菀说:“我是治你的大夫,姓施,你腿伤得很重,胸口似乎也被压了太久,别乱动,就算疼也要好好休息,会慢慢好的。”

小姑娘又点点头,然后问:“我爹娘和弟弟呢?我问刚才给我送饭的大娘,她说她也不知道。”

枇杷神色一动,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转眼看向施菀。

施菀回答:“他们在我们药铺里,那里没地方供人休养了,你又是姑娘家,在那儿不方便,就把你送到了这里,这是县衙,正好有一间空房。”

“那他们还好么?有没有……”小姑娘也知道自家房子塌了,很可能家人就被砸死了。

施菀回答:“你放心,你爹娘都没事,你弟弟和你一样受了伤,在药铺里养着,等你好一些,就带你去见他们。”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还要问什么,施菀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回答:“王来弟。”

施菀没再问了,给她把了脉,问她:“饭吃得下吗?”

小姑娘点头:“吃得下,有白米饭,还有豆干,有鱼汤,还有炒肉,大娘说是县太爷吃的饭,真好吃。”

施菀笑起来:“县太爷这儿还有鸡腿呢,你在这儿好好养着,天天有的吃。”

正说着,却听身后枇杷道:“知县大人。”

施菀回过头,便见穿一身绿袍官服的陆璘正从门外进来,站在了床边。

显然他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变话题道:“你看县太爷来了,便是他吩咐人给你送饭的。”

小姑娘躺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办,半晌才小声道:“县……县太爷……”

陆璘温声道:“听见大夫来了,所以我来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可告诉我,我让人去做。”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垂下眼,脸上一片通红。

施菀倒是问:“你要吃些清淡的,鸡丝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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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陆璘回答:“我稍后让人去做鸡丝粥。”

施菀回头道:“大人,我现在替她扎针。”

陆璘明了,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施菀替小姑娘施针了出来,见陆璘还在院外。

见了她,陆璘示意她随他往前走,到离小姑娘远一些的走廊里,陆璘问:“她如今神智清楚,是不是证明除了腿伤就没有大碍了?”

施菀摇摇头:“腿上最怕伤口疮疡,但好在我时时看着,也有大人买的药可以防着,会好一些,只是我把脉看出她胸口被重物压过,怕受了内伤,这便可大可小,也许能养好,也许突然就发作……她的伤太重,我就算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最后也只能听天命。”

陆璘看出她神色忧心,安慰她道:“不必太过紧张,她从昨夜到今日一切都好,不会有事的。”

施菀点点头。

后院悄静,一只黄色蝴蝶飞了进来,在青石砖缝的野花周围飞着,倒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

两人都不由看向那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施菀想起来,自己从未和他这样平静地谈话。

这时长喜从旁边厨房过来,见了陆璘,说道:“公子,快来看,咱这县衙后院也有条裂缝。”

“是么?”陆璘看着后院的房子,说道:“我怎没见到?”

说着跟着长喜往那方走,施菀也跟了过去。

走到一处角落,长喜指着墙避道:“你看,就这儿。”

那正是他所住的房间的一角,的确有一条细小的裂缝,长着青苔,但县衙的房子是砖块砌的,这样的细小裂缝,倒不算什么。

长喜说道:“公子,我们还是搬出去吧,这多危险,万一这房子也像太平山脚下那房……”

“那是因为垮山。”

“那也吓人啊,夫人要是知道大人住这样的房间,还不知怎么担心。而且这后院也湿气重,一下雨,墙都是湿的,还有虫,滑滑的那种,我今日早上就见公子浴房旁边有一只,给扫走了。”长喜说。

施菀听到这里,默默一声也没吭,却有些想笑。

她也知道陆璘一向爱干净,肯定受不了这个。

果然,陆璘的脸色僵硬了一会儿,最后道:“那你去找找吧,看是否有合适的。”

说完转过头来,正好瞥见施菀脸上最后的那抹笑意。

撞到他的目光,施菀及时恢复一脸正色,说道:“来弟情况还算稳定,我与枇杷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大人可派人去馨济堂或是我家中叫我。”

陆璘点点头,问:“我叫马车送你回去?”

施菀摇头:“也没多远,马车反而巅,我们走走便到了。”

说完,回屋叫上枇杷,两人回去。

陆璘看着她背影离开后院、穿过走廊,再拐道弯就完全看不见了,才动身继续去前堂办公。

傍晚时,散衙后他回房间,长喜已经将前一日的衣服收好叠在了床上,旁边放着那方手帕。

陆璘过去拿起手帕,在窗边一看,发现手帕上有些黄黄的泥印,果然没洗掉。

那是一副素白的布帕,原来是干净平整的,现在染上了洗不掉的泥印,也因系袖口而变了形。

再将这手帕还给她似乎不妥,但他手上也没有女子能用的手帕。

他将手帕暂且收好,想着后面再想办法。

第二日,出门去检视粮仓,回来时正好经过一家绣坊。

陆璘让刘老二停下马车,自己独自进了绣坊,问掌柜:“可有女子的手帕?”

掌柜见他穿着富贵,连忙道:“有有有,说着就将的摞手帕拿了出来。”

“这个是丝绸的,这个是棉布的,这些是绣花的,都是上好的成色,公子您看看。”

丝绸的华贵,但陆璘下意识就觉得不合适,她不会接受,也不会喜欢。

棉布的,也整洁,和她那块有些像。

后来他在绣花那一摞里看到一副绣荷花的手帕。

浅绿的底,如湖水一般,角落里绣着一只荷花,一只荷花苞并两片荷叶,很好看,让他不由想起她曾撑着长篙,将竹筏在荷塘中穿行,采下莲蓬。

荷花似乎也如她的人,温和,沉静,清丽,秀美。

“我要这一副。”他说。

“这个,十文钱就好。”掌柜说。

陆璘付了钱,拿着手帕离开。

回到县衙,听闻施菀又来了,就在王来弟养病的房间内。

这时主薄拿了本册子过来,朝陆璘道:“大人看,这样盖印可行?”

他将那册子看了一眼,回道:“稍等,我先去房中换双布鞋。”说着进了后院,回房换好鞋,他便走到一旁小姑娘养病的房间,正好看见门关上,仆妇从里面端了空药碗出来。

见了他,仆妇说道:“施大夫在里面给来弟施针。”

陆璘点点头,待仆妇离开,他看着紧掩的房门,不由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手帕。

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送她一副手帕似乎过于暧昧了……他们并不是可以随意授受的关系。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犹豫一番,最后放下手,转身又去了前面县廨中,没等她出来。

第36章

施菀走得静悄悄,并未让县廨内听到一丝声音,陆璘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等他散衙后重回到后院,王来弟的房中只有她一人。

到房中坐了一会儿,长喜送来饭菜。陆璘见有道姜焖鸭,里面放了许多姜片,便问:“王姑娘的伤能吃这菜么?”

“这……不知道,应该能吃吧?”长喜道。

陆璘回道:“可我记得施大夫说她要吃清淡的,姜似乎也算辛辣料?”

他说着将那道姜焖鸭尝了一口,虽不算太辣,但也有重重的姜味。

“还是注意些,别吃了,把她那里的鸭端过来,将我这里的豆腐送过去。”他说。

“可……”

长喜有些犹豫,这县衙的伙食,也就三菜一汤,换一样,那就只剩两样菜了。但主子即已这样吩咐,他还是老实将豆腐端了过去。

没一会儿,端了那边的姜焖鸭回来,却说道:“王姑娘也说吃不下饭菜,只喝了几口汤便躺下了,她让我把菜全端过来,我还是把豆腐放她那里了。”

“只喝了几口汤?”陆璘有些意外。

“是啊。”长喜回。

陆璘起身:“我去看看。”

他知道这小姑娘是个很爽朗的人,喜欢吃县衙的饭菜,虽伤着,却每顿都不落下,如今竟没胃口了,实在不同寻常。

到了小姑娘房间,他一眼就看到小姑娘脸色不像之前那么苍白,泛着些许红泽。

“县太爷……”小姑娘见了他,还有些紧张,陆璘立刻道:“你别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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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到床边看着她道:“王姑娘,得罪,让我探探你额头可好?”

小姑娘点点头,回道:“好。”

陆璘伸手用手背探向她额头,发觉果然有些烫。

这个时候发烧,实在非同寻常,施菀说过,她现在最怕疮疡,而发烧就是疮疡的症状。

“可有觉得不舒服?”陆璘立刻问她。

小姑娘摇头:“没有,还好,没有很不舒服。”

可陆璘分明觉得她说话有些无力,又问:“那是否有些头疼?”

“只有一点点……”

“没胃口?”

“有一点。”

“身上无力?”

“这个……感觉不到,之前也不太有力,可能有一点点吧……县太爷,我真的没什么事,可能是一直躺着,睡太多了。”小姑娘说。

陆璘猜想,她并不是没感觉不舒服,只是现在烧得不厉害,还能忍,而她是不敢说自己难受、不敢惹麻烦的性子,所以习惯于说没事。

他转头朝长喜道:“赶快去叫施大夫过来,她此时应该已经歇诊了,去她家中找,就说王姑娘发烧了,让她若有急要用的药,也可一并从药铺带过来。”

长喜应着,连忙跑出去。

床上的小姑娘果然立刻劝阻道:“县太爷,我没事,施大夫下午才来看过我,才回去呢,现在天也不早了……”

“没事,稍候若是晚了,我让人送她回去。”陆璘温声道,然后和她解释:“施大夫关心你的病情,你现在有点发烧,得让她知道。”

小姑娘低声道:“我怕麻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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