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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甘棠迷迷瞪瞪地回了家。
从后山到家里,要想不绕路,必然要经过村中的主路。于槐倒是好,破破烂烂的两层土楼就在村尾。男生一躬身便钻回去了,只留下甘棠一个人硬着头皮穿过长长的街道回家。
走在路上,甘棠便觉得外婆让他不要在外面瞎掺和确实是对的。大抵是因为张二叔的意外,整座村落气氛都异常压抑,压抑到甚至让甘棠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甘棠之前最怕就是在村子里被人看到,也不顾他听不听得懂土话,各个都要凑上来叽里呱啦说一堆。
可这天却一改常态,甘棠遇到的村民大多神色古怪,眼神阴沉,见到甘棠都只是一颔首便匆匆离开……然而甘棠却一点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特别是这一路走过来,甘棠遇到的好几户人家,紧闭的院落里都传来了凄厉嘶哑的家禽惨叫——大家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在这天杀起了鸡,发现这一点后,甘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加快脚步,简直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朝着外婆家便狂奔了过去。
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大门甘棠,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了额角的汗推开了大门……
随即,他就发现自家厅堂里,赫然站着一道青面獠牙的鬼影。
随着老旧门栓发出的悠长“嘎吱”声,鬼影也晃晃悠悠地朝着甘棠转过了脸。
绀青的脸,血红的眼珠凸到了眼眶外,长长的舌头吐出来几乎要耷拉到胸口,随着鬼影的转头,舌头也在身上晃晃悠悠……
甘棠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要惨叫,只是断然扭头便要往外跑。
结果一迈腿,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软到连农家院落的门槛几乎都要迈不过去,抬腿的功夫他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而这时那鬼已经摇摇晃晃地朝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隔得近了,甘棠甚至能嗅到鬼影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之气。
“唔——”
甘棠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鬼影内侧,幽幽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你跑到哪里去了?!”
……是外婆的声音。
甘棠缓缓地转过了头,冷静下来再看才发现自己看到的鬼影,不过是一张雕琢简陋,甚至连着色都格外拙劣的面具。
而戴着面具的人,正是自己的外婆。
*
外婆从村长家回家,却发现本应该乖乖在家玩手机的外孙早已不见踪影,灶台上流的午饭也压根就没有动过。村里所有人都没见着那个细皮嫩肉,啥都不懂得城里细崽。
唯有一个人说好像是看到甘棠一个人往村后头的龙王潭过去了。
“……崽也!你就吓死我算了……那里水看着清,里头不知道有多深!放二十年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每年都要淹死好几个,尸体下去了,捞都捞不起来!”
外婆脱了面具,隔着衣服把甘棠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好像这样才能确定甘棠不是幻影。
甘棠能看出来,外婆其实气得不轻。
然而,刚才那会儿甘棠被外婆吓得太惨了,到头来外婆是气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是不痛不痒的念叨了几句。
甘棠蜷缩着身子窝在硬邦邦的桐木椅子上,其实脸色和唇色一直到现在没有恢复血色,可眼睛却止不住滴溜溜地转。
“……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跟于槐哥在一起。”
甘棠嘟囔了两句,然后目光凝在了院子角落水龙头旁搁着的木盆上。
那盆子里放着一只公鸡,头软哒哒耷拉着,已经被割了喉咙。另外还有一口大瓷碗碗里红红红的,正是已经微微有些凝固的鸡血。
再往旁边则是外婆之前戴着的面具,面具的舌头和其他好几处地方都浸了鸡血。
而甘棠之前嗅到的血腥味正是鸡血的味道。
面具涂鸡血,这做法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甘棠好奇到百爪挠心,想问,但想到外婆之前的态度又有一些不敢问。
见甘棠一直在瞟面具,老人不动声色把面具往远处挪了挪。
“……你张二叔那头到时候要用。鸡血煞气大,用在面具上好辟邪。”
外婆含糊其辞地说道。
辟邪?是葬礼上要辟邪?还是……“借肉”时要辟邪?
甘棠其实在看到鸡血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回家时听见的各家各户的动静。很显然在今天杀鸡辟邪的人也不止他们这一家。只差一点甘棠就要脱口而出,可在他开口之前,外婆已经猛然间凑到了他的面前。
老人微微俯身,伸手搭在了甘棠的肩膀上,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让人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光。
“糖糖,外婆知道,你其实是最听话的。这几天外面真的乱,崽崽就听外婆的话,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好?”
老人仿佛已经忘记了面前的外孙其实都快到可以高考的年纪了,说起话来时倒还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甘棠咽了口唾沫,讷讷地应了。
外婆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松开了他。
甘棠隐约感觉到,其实外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犹豫再三,老人始终没再开口。
没过多久他们家的院子再一次被敲响了,细娭毑探头进来,看上去比白天还要慌张。
大概是碍于甘棠在一旁,细娭毑这回特意用了非常老的土话,说的也又快又急,就算甘棠竭尽全力竖着耳朵去偷听,也只能勉强听出一些类似于“不够软”“不能破皮,所以不晓得怎么搞”之类的只言片语。
外婆倒是一直凝神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怎么吭声。
只是从怀里掏出了土烟,又点了一根抽起来。
甘棠在一边看着,立刻就意识到,外婆现在的心情大概是很不好。
所以当外婆打了声招呼再次离开家时,他也当真是乖乖听话,没敢再离开自家院落半步。
没网,没手机,没游戏的夏日漫长到令人窒息。
甘棠慢吞吞重新躺回了并不怎么舒服的床上,只能看着窗外明亮的天发着呆。
不知不觉间。他又闭上了眼。
结果又梦见了岑梓白。
梦里他还是因为一点儿小小的不舒服就翘了晚自习,提前回了寝室。
无论如今的甘棠是怎么在梦里尖叫着抗拒着……
梦中的他,还是跟现实一样,毫无戒心地推开了寝室大门。
然后,便一眼看见了那个伏趴他的床上,不知廉耻地用他的睡衣打飞机的人。
甘棠还记得,当时因为那场面实在是太过于具有冲击力,以至于完全僵住了。
甚至还傻傻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在干什么?”
男生远比同龄人更加高大精壮的身体,也在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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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时颤抖了起来。
然后,他便一点点转过头,望向门口的甘棠。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兼死党,可熟悉到极点的面孔,在那一刻看上去却陌生到了极点,好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
男生目光漆黑而空洞,看得甘棠直发憷。
“啊,被你发现了啊。”
岑梓白看着他说,慢慢咧开嘴,笑起来。
……
甘棠再一次被记忆里的岑梓白活生生吓醒来。
这一次纯粹就是记忆回放,可甘棠却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冒得比之前做噩梦时看到岑梓白变蛇变狗变女鬼时还要多。
“靠——”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让因为惊恐而失控的心跳平复了一点。
结果下一秒,床侧的玻璃窗上就传来了“咚”的一声。
再一转头,就发现他的窗子外面,正贴着一张黑乎乎的脸。
*
甘棠:“……”
甘棠觉得自己得亏是年轻,心脏够强悍,不然照这惊吓频率自己早就撅过去了。
*
窗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于槐。
男生身上还穿着之前见面时那件t恤,只是上面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灰,甘棠看得直皱眉,都忍不住怀疑于槐之前是不是去钻老鼠洞了。
于槐却没发现甘棠隐约的嫌弃,甚至没理会后者几乎要拧在一起的眉头,直接从窗外跳进了房内。
“嘿,糖伢子——”
于槐两眼精亮,看着兴奋极了,整个人直接就要往甘棠身上凑。
甘棠看到他头上的灰恨不得直接蹿到床下面去,刚想开口赶人,就听到于槐兴致勃勃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借肉是怎么回事了!你绝对猜不到那是什么!”
“额,那个,于槐你能不能先下床你全是灰——”
“死而复生!借肉就是在让人死而复生!”
这下甘棠也顾不上于槐身上的灰了,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死而复生?”甘棠嘀咕了一遍,然后不禁微微蹙眉,“拜托你胡诌也胡诌点靠谱的好不好?”
“我胡诌我出门被雷劈好不好!”
于槐满脸都是认真。
“我是说真的!我问的可清楚了,借肉,其实就是借生,所以这么说是怕阴曹地府察觉到不对,故意用了这个说法。就后山那口井,其实本来也不叫借肉井,而是叫仙人井。据说,以前要是有人暴毙了,或是遇到意外在外面死了被人送回来,家里还有许多后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照料,村里人就会想办法,把尸体送到仙人井,只要把尸体塞进井底,跟仙人说一声,求仙人借几天‘生’,过不了多久,那人便会活着回到村子里来……”
“只不过,活人的日子是找仙人井借的,过不了多久还是得还回去,还回去的时候,还要算上利息,不仅死而复生的那人得回去,还得额外在往井里送许多鸡鸭牛羊。对了,那口井,无论投多少牲畜下去,都没有丝毫的腐臭味,而且还填不满,大家都说那口井特别神。就是后来借肉的仪式就停办了,好多年了,所以只有村里的老人才知道。”
“为什么?”
听到这里,甘棠不由问道。
于槐挠了挠头。
“不知道……好像,是村里来了干部,说把国家的财产丢到井里去是浪费,根本就是在乱搞封建迷信,就不许弄了。那口井后来也封了。不然我们这村怎么叫封井村呢。”
“……这样啊。”
听到这里,甘棠撇了撇嘴角,心里之前无比旺盛的好奇心瞬间就熄灭了。
死而复生,真的一听就好扯淡啊。
如果于槐没有胡诌的话,甘棠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她们竟然还把这种搞笑一般的迷信弄得那么郑重其事人心惶惶的。
第82章
死而复生的民俗传说让甘棠对“借肉”失了兴趣。
但很显然,于槐没有。
皮肤黝黑的男生一提起“借肉”眼睛都在发光,有种格外来劲的感觉。
“糖伢子,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咯!‘借肉’好多年没有搞过了,这次机会好难得的!”
他用胳膊肘推了推甘棠。
甘棠迟疑了一下,恹恹地摇了摇头。
“算啦……而且就算我们想去看,也看不成的吧。我外婆都说了好多次了,让我不要掺和这个事情。她肯定不准我去的。”
说话间,甘棠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外婆古里古怪的态度,以及……
以及村中家家户户杀鸡制面具时,那种弥漫在村中的凝滞气氛。
甘棠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觉得,所谓的“借肉”仪式,有点让人发毛。
“哎呀,你那么听话干什么,”于槐显然没有听出来甘棠只是找外婆的话做托词,“……她不让就不让呗,到时候我们偷偷跟过去不就行了。”
“这样不好吧……”
甘棠干巴巴回答道。
然而,听到了他的回答后,于槐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还是那副兴致勃勃,精力旺盛的模样。
“行了行了,别搞得那么磨磨唧唧的,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等他们开始了我来叫你!我们一起跟上去。”
“可,可是——”
甘棠还想拒绝,偏偏在这个时候,隔壁张二叔家那边,却传来了几声“砰”“砰”的击打声。
他家跟张二叔家隔得近,平时对方院子里声音若是大一些,他这边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些动静。
不过,甘棠好歹也是住过高层住宅商品楼里的人,要说隔音效果,乡下可远比城里好多了,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唯独今天这次,他只觉得那几声就像是直直敲到了他的耳膜里,听着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砰砰”声连绵不断。
像是在剁肉……可又没有那么清脆。
像是在拍肉,但隐约有能听到些不太对劲的杂音。
甘棠被那声音打断后身上立刻起了一层白毛汗,而也就是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于槐已经自顾自敲定了时间地点,然后一个骨碌翻窗跳到了院子里,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
“于槐——”
甘棠趴在窗口喊了他好几声,没人应。
最后他也只能气闷地坐回床上,无可奈何。
*
而甘棠的外婆,这次一直在外面耽搁到天黑才回家。
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这次帮忙料理那什劳子“借肉”十分劳累。总之当她推开门回到家的时候,甘棠被外婆那格外灰败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外婆?你怎么了?”
甘棠有点心慌,连忙倒了一壶茶,想给外婆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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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甘棠刚想往外婆那边走,就听到老人喊了一声:“哎呀,莫过来莫过来——”
外婆急急喊停了甘棠,自己还往后退了两步。
“我身上脏得很,别搞脏了你。”
顿了顿,老人嘶哑地开口解释道。
乡里人不爱用瓦数高的灯泡,刺眼,又怕费电,加上乡下房子都建得层高高,这时候就算是点着灯,房间里的光也是黄黄暗暗的。衬得外婆那张脸就像是核桃一般,满是皱纹,又木又硬,像是一张古怪的面具。
“乖崽你把茶放在哪里就好咯,外婆去换身衣服就出来喝茶。”
甘棠:“……哦。”
甘棠看得分明,外婆额角上似乎还有一根筋微微凸了起来,正在鼓鼓地跳。
他有点心慌。
正准备再问问,外婆已经晃悠着身子,忙不迭地躲进了房间。
等老人再出来,却并没有换上居家服,而是披上了一件红彤彤怪里怪气的袍子。
而且,她也没有喝甘棠的茶,看了眼时间,外婆脸色微微一变,直接就开始往外走。
临走前还不忘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的却都是同一件事,都是让甘棠晚上不要出去,只待在自己家就好。
而外婆自己,则解释说今天一整晚上怕是都得留在张二叔家。
“……要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老人说得含糊。
可甘棠一猜就能猜得到,外婆现在是在忙“借肉”的事情。
但那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烫嘴一般,跟甘棠说起来时,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个词。
甘棠眨了眨眼:“外婆你要在外面一晚上?身体受得住吗?”他问,顿了顿,补充道,“要不,我也去跟着一起去算了啊,我也能帮忙——”
话还没有说完,外婆已经急急忙忙地摇头。
“又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脸色紧绷,飞快地嘀咕了一句。
一直到甘棠允诺一定会乖乖听话老实待在家里。老人这才颤颤巍巍地出了门。
甘棠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秀气的眉头也蹙得更紧了些。
真的……很奇怪。
他心想。
甘棠本来是真心不想去看那个所谓的“借肉”,但是看到外婆这个样子,少年心中腾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有的担心。
可能于槐的话还真没说错……他确实得跟上去看看。
*
又过了好几个小时。张二叔家那边传来的动静,变得更大了些。
那并不是人声鼎沸类的吵闹,而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在统一的沉默中做事时,发出来的簌簌声响。
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甘棠的窗口再一次被于槐敲响了。
“他们准备走了。我们也要跟上。”
男生抬起头看着窗内纤细苍白的少年,咧了咧嘴,一脸兴奋地说道。
“嗯。”
甘棠点了点头。
只是他一出门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
白天走路回家的时候,甘棠已经觉得村子里有点怪怪的。而现在,在夜色的笼罩下,这座他已经住了好几天的封井村,似乎变得异常的陌生,以及,诡异。
村子里一片寂静。
但人却并不少。
甘棠躲在墙后面往路上看了一眼,发现影影绰绰的村民各自带着鬼面具已经拍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队,在一片死寂中慢慢朝着村外走去。
如果说,“借肉”真的是什么传统民俗仪式的话……这个仪式未免也有些太安静了。
甘棠忍不住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没有任何声响动静。
在队伍中倒是有几个人抬了一口小小的箱子,甘棠想到傍晚那些人杀的鸡,觉得那里头装的应该就是用来进行仪式的祭品。
出了村,荒芜寂静的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大概是因为村里的人年纪都在那了,走得很小心。夜风吹过漆黑的树丛,传来了沙沙的声响。气温有些低,地上便腾起了潮丝丝的水汽,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直钻到骨髓里去。
主要队伍里的许多人都举了手电筒来打,倒是能把路照得很清楚,但是远远缀在这一行人后面的甘棠他们就有些辛苦了。浸透了夜露的山路有些难走,滑溜溜的。但对于甘棠来说,最让人害怕的还是环境。
同样是深夜出门,城市里的深夜,跟山村的深夜好像不是同一个夜晚。
狭窄的山道两边树木葱茏,甘棠余光中总觉得有东西在动,但定睛看过去时,却只能看到些许朦胧的影子,一动不动伏在树丛之中。
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只有在深夜举行“借肉”仪式的村民们细而杂的脚步声。
一路上甘棠差点摔倒好几次,全靠着身侧的于槐提溜着才不至于掉队。
就这样,甘棠好不容易才连滚带爬到了山上。
村民们都停下了脚步。
甘棠被于槐拉了一把,躲在了树后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传说中的那口借肉井。
那口井相当出乎甘棠的意料——他想着村民们进行“借肉”仪式,又搞了那么大的阵仗,那口井应该很特别才对。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那口井,看上去却格外简陋且普通。
那口井甚至都没井沿,乍一看,就是地上一个黑乎乎的洞。
洞口相当狭窄,窄得让甘棠想到了故宫里见到的珍妃(当时他就因为那口井的狭窄而倍感震撼)。
而这口井甚至比珍妃井还要更狭窄一点。
井口的周围平铺着几块青石板,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字迹,应该就是于槐之前跟他说的那几句怪词。
然后,甘棠就看到,一个老妇人噗通一下,跪在了井边。
那是张二叔的妈妈。
她一跪,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跪了下去。
紧贴着她的,是封井村的村长。
村长面无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电筒的光的缘故,甘棠觉得他的神色有点僵硬。
男人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不过隔了太远,甘棠听不太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能通过嘴型猜出他一直在反复念叨着“借肉”。然后村长和老妇人开始带领着全村人给借肉井磕头。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甘棠眼睛都瞪疼了也没找到自己的外婆,只能看到那些人反复磕头的身影。
一番仪式下来,流程繁琐且无趣、。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好听音乐作为背景,甚至就连仪式本身,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可疑(当然也没有任何有趣的地方)。
甘棠还相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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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恐惧,现在却逐渐觉得脑子在发木。
他差点儿打起了哈欠,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村长在漫长的祈祷后,倏然抬高了声音,用土话嚷嚷了几句。
然后,队伍里之前那几个抬着箱子的人,忙不迭地就朝着村长的方向跑了过去。
而意外也正是这个时候发生的——可能是年纪大奔波了一整夜,那几个人在走的时候,有个人脚下忽然趔趄了一下。
随即,另外三个人也失去了平衡。
在摔倒的同时,他们抬着的那口小箱子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砰——”
甘棠被那声音吓得神经一紧,倏然来了精神。
他下意识地朝着箱子看了过去,箱子的盖子已经在之前的撞击中打开了。
一样东西啪嗒一声,直接从中间掉了出来。
最开始,甘棠完全没有认出来那是什么。
只是隐约感觉到,那似乎并不是他以为的,正常人在供神时准备的贡品……那是一团黏糊糊,湿哒哒的皮口袋。
摔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些DuangDuang的水声。
甘棠迷惑地眯了眯眼。
而就在这时,抬箱子的人已经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齐齐跑了过去,提起地上的“皮袋子”。
有什么东西从那玩意的身上耷拉了下来。
是已经完全浮肿发黑的手,手指上的指甲已经脱落了。
再然后是软塌塌,从双臂见垂下来的头颅。
那颗头已经彻底肿了起来,肿得已经完全看不清面目。
但他的眼皮,嘴唇,鼻孔甚至耳朵,都被人用极为细致的针法,细细密密地仔细缝了起来。
所以,他的窍孔中并没有喷出太多血。
只是之前的跌落,让一丝细细的黑血,从缝线的缝隙中浸了出来,沾满了他的脸颊。
但已经接近于茄紫色的皮下淤血,让那些沾满脸颊的污血变得相当不显眼。
甘棠悚然地睁大了眼睛。
看到那团尸体的时候,他甚至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可能是在做噩梦——
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大脑完全无法理解。
身体却已经自发地打起寒颤来。
冷汗一滴一滴地渗出背脊,汗毛倒竖。
他想问于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想立即尖叫着逃跑,或者是冲出去质问这到底是干什么?
然而无数纷乱的思绪海啸般席卷过大脑,甘棠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僵立在了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
一直到很久以后,甘棠都很希望,自己当时能够稍微有出息一点。
*
如果……如果当时,他真的能够鼓起勇气,就那样逃跑,该多好啊。
第83章
然而,甘棠没有。
那天晚上他实在是被吓坏了,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于是,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长指挥着村民,将那具尸体重新收敛好,然后提溜着朝着井口走了过去。
带着面具的村民们摇晃起了身体,开始不断吟唱着相同的音节。
“借肉一两,还肉半斤。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借生还死,阖家平安。
……”
在一阵阵奇怪的,毫无逻辑的念诵中,村长从村民手中接过了绵软的尸体,然后将尸体递给了井口旁的老妇人。
哪怕隔了这么远,甘棠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了老人在接过尸体的时候,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甘棠当时甚至觉得,那个人好像随时能晕厥过去。
但是,老人却稳住了,她颤颤巍巍的捧着那团尸体,来到了井口边,然后跪了下去。
接着她把尸体小心翼翼地填进了那口井中。
借肉井的井口真的很狭窄。
如果是普通的尸体的话,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尸体……在正常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塞进这样的井中的。
但是张二叔的尸体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形状。
就好像他所有的骨头都已经被彻底的敲碎了一样。
如今,他的尸体,不过就是一团裹着烂肉的皮口袋而已。
*
最先塞进去的,是他的头,然后是肩膀,交叠在一起手臂,毫无硬度的腰,以及,软绵无骨的腿。
张二叔的尸体,被塞进了那口井。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村民们一动不动地跪在井边,面具遮挡了他们的面孔,让甘棠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表情。
然而……
然而白天明明看上去那么粗糙的面具,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细致逼真,就好像如今簇拥在井口的憧憧人影,其实就是一群刚从阴曹地府中爬上来的恶鬼。
甘棠眼睛圆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在房间里听到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闷响。
他发自内心地不愿意去细想,但那些从未亲眼见到的画面却无比鲜明地闯进了他的脑子里。
——原本已经僵硬的沉重的男人尸体,被村民们七手八脚合力抬到了院子里。
然后一棍子一棍子,隔着皮肉用力地捶打不休,直到原本完整的轮廓渐渐变得松软塌陷。
他也能想象得到,有人曾经将尸体的头颅搁在膝盖上,然后垂着头一针一线的缝好他的五官。
外婆……
当时外婆就在张二叔家看着这一切,嘛,又或者动手的也有外婆,光是想到这一点甘棠就要吐了。
*
张二叔的尸体终于完完整整地消失在借肉井里。
然而,这一场借肉仪式,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
村长又一次跪在了井口前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甘棠这下是真的听不懂了。
他想逃,但真的动不了。
那些难以理解的土语,就像是一把把小锯子般切割着他的神经……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异常漫长,漫长到宇宙都足以毁灭。
漫长到甘棠无法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甘棠忽然看到,在那狭窄的井口边缘,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脑子里好像有根东西崩断了。骆驼得到了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看到那东西时,甘棠再也受不了,差点尖叫出声——
但下一秒,他的嘴就被人紧紧地捂住了。
于槐的手冷得就像是一具尸体。
而他的胳膊则死死地圈在了甘棠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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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上。
“嘘——”
于槐脸色惨白,发着抖,将全身虚脱的甘棠小心翼翼地拖出了树丛。
“别叫,别,别让他们发现。”
男生低声说着,声音却有些支离破碎,他的手臂黏糊糊,也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
对于甘棠来说,那天夜里后半段的记忆,已经完全驭艳微模糊了。
他只能隐约地想起来,回家的路上自己跟于槐连滚带爬,步伐不稳,吓得好像背后有鬼在追……
而最可怕的是,他们的恐惧,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也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回去的路程比去时要快得多。
到了家后,甘棠便直接缩进了床铺的深处。
他一直在抖。
印象中他似乎问了遍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借肉怎么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是这样?”
甘棠吓得一直在哭。
于槐站在床边,黝黑的脸上竟然也全无血色。
他蹲在了甘棠面前,说了好多话,可到底说了什么,甘棠也完全不记得,只知道为了避免留下痕迹,于槐带走了他满是泥草的那双球鞋。
等到第二天早上,外婆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甘棠已经蜷缩在被子里打着摆子,发起了高烧。
因为高烧而导致的噩梦里,第一次没有了岑梓白的脸,取而代之的,是后山的那口井。
被塞进井里没有骨头的尸体。
以及在洞口边缘轻轻簌动了一下的“东西”。
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噩梦自动补完了他那天夜里没能完全看清楚的景象。
在噩梦里,他看到的是一双手。
漆黑,浮肿。
指甲盖翻起。
正勾在井边,慢慢往外爬。
……
而等到甘棠再一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而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外婆的脸。
她还是那么慈祥,和蔼,溺爱着甘棠。
看到甘棠醒来,外婆的喜悦也异常清晰。
“糖糖啊——”
围绕着眼眶的细密皱纹里,甚至因为狂喜泛出了湿润的泪光。
“你这孩子——真的吓死我了!怎么说病就病一下子就躺倒了,你这个身体也太弱了,你妈也是,怎么还敢让你回老家?”
外婆直勾勾地盯着甘棠,见床上的少年时钟呆愣愣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心中一急,伸出手来便来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可甘棠却在那一瞬间打了个冷战。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猛然后退,避开了外婆的手。
外婆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糖糖还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老人手足无措地坐在床头,急急地嘟囔着。
也就是在这瞬间,甘棠背后窜过一抹古怪的凉意。
“外婆,你别靠近我,我怕传染给你。”
甘棠咳嗽了一声,解释道。
他的声音很沙哑,鼻子依然也是堵的。
他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人的脸。
而外婆在短暂的愣怔后,神色立刻就变得柔软疼惜。
不像是假的。
之前因为“借肉”而笼罩在老人身上的阴沉感,简直就像是甘棠做的一个梦一样。
事实上,在这一刻,躺在床上的甘棠,看着床边对自己关心备至,一切如故的外婆,是真的以为,自己经历的不过是噩梦。
直到有人敲开了他家的门。
而当时,甘棠正在厅堂里,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地吃着早饭。
“张娭毑?你在不咯,你之前跟我说要给糖伢子带点牛奶,我今天带过来了——”
然后,一个男人探身进来,利索地从摩托车的后座上,把用尼龙绳捆着的牛奶箱拿下来,往院子里放。
再一抬头,男人对上了厅堂里满脸惊诧的甘棠。
他微微一愣,然后便十分和蔼可亲地跟甘棠打起了招呼。
“哎呀,你醒了呀,终于退烧了啦?身体好些了没?你这几天烧的哟,你外婆都快急死了本来还想说让我把你带到镇上去挂水的……”
第84章
门口那个男人,正是已经死去的张二叔。
……已经被处理得全身骨骼尽碎皮肉软烂,被塞进了后山借肉井里的张二叔。
甘棠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那个男人,如今确确实实,就站在他的面前。
甘棠陡然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去看男人的脚。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明媚。而男人脚下的影子清晰可见。
有影子,自然就说明张二叔并不是鬼。
甘棠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就在下一秒,甘棠看到了张二叔的手。
正值夏天,天气炎热,可张二叔却依然穿着长袖长裤,袖口中露出来的双手上依稀还残留着些许尚未退去的淤青。
有一根手指的指甲已经被掀开了,如今指尖凝着乌黑的血渍。
甘棠心中陡然腾起一阵寒意。
少年长久的沉默,让张二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男人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又憨厚又淳朴的笑容。
“糖伢子?”
他朝着甘棠走了过来。
瞳孔又深,又黑。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呀?要是不舒服就赶紧说,叔叔带你到镇里去看医生……”
他笑着说道。
甘棠却是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吓得差点惨叫出声——
“哎呀,这孩子……病才刚好呢,这不,人都迷迷糊糊的。”
一双苍老的手稳稳地扶在了甘棠的肩膀上。
外婆或是听到了动静,从厨房走了出来。
老人脸上堆满了笑,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甘棠惨白的脸色,神色如常地跟张二叔打起了招呼。
说罢,她又拍了拍甘棠,顺口似地嘱咐道:“不是都跟你说了吗?灶上给你热了一碗鸡蛋茶,那个是润肺的,你刚退烧是那个最补了。结果也不记得吃。去吧,去把鸡蛋茶给我吃了,多大的人了,病成这样还挑嘴呢。”
甘棠浑浑噩噩顺着外婆推搡的力道,一步一步远离了张二叔,走到了厨房里。
一路上他没有回头,却总觉得张二叔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的背上。
他的身体顿时一阵一阵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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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冷。
厨房的灶台上果然搁着一只瓷碗,里头黄澄澄的,确实是一碗用热米汤冲好的鸡蛋茶。
可甘棠分明记得外婆从来就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隔着厨房的门,他依然可以听到,院子里外婆依然在跟张二叔说着些什么。
隔了这么远,听得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些许只言片语。
“……他不知道这些的。”
“嗯,不会乱说的……你也别担心这些。”
“行了,这事都过去了……”
……
到了最后,老人的声音有些许提高,像是有些按捺不住的火气。
甘棠没忍住,透过门缝往外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张二叔垂着头似乎又跟外婆嘀咕了两句,离开他家的时候,脸色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沉,看得甘棠一阵心悸。
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便看见外婆朝着厨房走了过来。
推开门后,外婆的神色依旧平静。
“糖糖去喝点牛奶,牛奶好,有营养补身体。”
她说道。
甘棠怔怔站在墙角,抬起眼来对上了外婆的视线。
他的心一直在胸口怦怦乱跳。
半晌,甘棠终于没忍住,强压着恐慌,讷讷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外婆……”少年嘴唇毫无血色,神色异常惶恐无措,“张二叔,他,他不是去世了吗……”
厨房里陷入了一小块凝滞的死寂。
外婆皱了皱眉。
良久,老人重新垂下眼帘来,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哦,那个啊,是搞错了。”
她轻声说道。
“当时你二叔摔了头,一下子没了动静。你是一个细伢子,所以不晓得,我们这种老东西要是不动了,就算还有最后一口气,其实也要办后事了。不过张家老二他……他年轻,家里老人家不肯放手,用了我们这儿的土办法,死马当活马医,这不就好转过来了。”
说罢她盯着甘棠,补充道:“反正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你这个年纪的伢子专心搞学习就可以了……我们这种乡里的事情,不要参和。”
灶台上烧了水,水汽蒸腾中,甘棠却觉得外婆在这时候看上去无比陌生。
甘棠抖了一下。
然后,他点了点头,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
外婆这才像是满意似的。
“乖崽。”
她嘟囔道。
正当甘棠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时,又听见外婆忽然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糖糖啊……你是不是少了一双鞋?我怎么记得你还有一双白鞋子的呀,你妈不是说你的鞋子都好贵的,怎么忽然没看到了?”
甘棠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那天他跟着于槐下山的时候,踩了满脚的泥巴。
他自己没顾得上那双鞋。于槐却提前帮他把鞋子带走了。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看上去老眼昏花的外婆,竟然连这么细的事情都还记得。
那种难以解释的悚然感一次席卷而来,甘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都跳得都要出嗓子眼了。
“啊,那个……”
甘棠嘴唇翕动了一下。
极度的恐慌之中,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连一个敷衍用的谎都憋不出来。
好在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在门外喊起了人。
“张娭毑……张娭毑!你家糖伢子在不咯!”
听得甘棠和外婆俱是一愣。
出了厨房门,甘棠就看到村长带着个人,正站在外婆的院子门口。
见到甘棠出来,村长连忙招呼了起来:“哎呀,太好了,你刚好在——这不,你有个朋友,特意来找你了!”
*
经历了之前那一夜之后,甘棠现在看村子里所有人都会感到一阵难以抹去的恐慌。
然而,此时此刻,甘棠看着村长后面那个慢慢走出来的人,竟然完全忘记了对村民们的惧怕。
他能感觉到,其实村长也有些不对劲,男人的笑容就像是面具一样又硬又假地烙在脸上,望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探究之意。
可甘棠此时却完全无暇去顾忌其他人。
他盯着那个背着登山包,风尘仆仆依旧难掩俊朗的高挑男生,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逆流。
“岑……岑梓白……”
甘棠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嘶哑的呜咽。
他真希望这一刻的自己是在做噩梦。
毕竟,噩梦还有醒来的那一天。
而岑梓白……
岑梓白却是他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白日梦魇。
甘棠完全没有料到养尊处优的岑梓白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明明都已经那么小心了。
明明都已经逃到这么偏远荒芜的诡异山村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逃不掉?
……
“糖糖?”
外婆狐疑地看向了甘棠。
“这真是你的朋友?”
老人有些犹豫地问道。
她的犹豫是有原因的。
站在村长旁边,自称是甘棠朋友的男生,周身都萦绕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矜贵气质。
他的眉眼极为深邃,五官俊朗,薄唇带笑。
男生身量极高,露在在t恤外面的胳膊肌肉也格外紧实精干。
……总之就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男生,会是稚气未消的甘棠的“朋友”。
可是封井村格外偏僻,好多地图上都没有标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有人特意给地址,普通人压根就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难不成是甘棠在这里太无聊了,所以让朋友过来陪?
外婆忍不住想道,也问了出来。
可甘棠却是木着一张脸,盯着那男生,半晌才喃喃喊出对方名字。
反倒是男生却是热情洋溢,十分爽朗地主动自我介绍了起来。
“外婆好——”
他笑嘻嘻地冲着老人喊道。
“我是甘棠的朋友,这次是来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的。哈哈,只是这里也太难找了,有了地址我都找了半天,还差点迷路,幸好在外面徘徊的时候被这位好心的大叔捡到了,不然我。怀疑我要露宿森林了。不得不说,我这次运气也太好了。对了外婆,我之前就经常听到甘棠提起你。他肯定没跟你说,他平时在学校就可想你了,说你做的红烧肉和杂菌丸子都特别你说。对了对了,这里的风景也好棒,比他说的还棒。哦,还有,这是我特意从A市那边带过来的礼物,是比较适合您这个年纪吃的一些补品,我奶奶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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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说效果挺好的我就背过来了,不知道外婆您喜不喜欢……”
在说话间,岑梓白已经相当自然地走进了外婆家的院子。
一连串话下来,原本还对他有些许生疏狐疑的老人,已经被哄得眉开眼笑,就连村长都被他夸得红光满面,满脸笑容。
若只是看男生此刻的表现,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他在暗地里,会是那么一个令人作呕的跟踪狂和性骚扰变态。
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会偷窃最好朋友的内衣用来diy;在对方的餐食里放入自己的j液;以及,拍下对他毫无防备的友人的照片用于龌龊的幻想……
噩梦一般的回忆不断上浮。
甘棠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颤抖和哭泣的欲望,他一脸麻木地看着岑梓白站在外婆的院子里跟那两人谈笑风生。而在他心里深处,他只想尖叫,想像疯子一样哭着让外婆把这个人赶出去。
然而,一对上岑梓白在谈笑中始终不曾离开自己的眼睛,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是当初在学校里时那样。
岑梓白也曾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森然地笑着。
【“糖糖,你说你今天不舒服在休息……可是,你明明就是跟3班的李可去网吧了吧。”】
【“为什么叫他不叫我呢?“】
【“噗嗤,糖糖,其实你说谎的样子也好可爱……是的,我会知道的,因为糖糖的所有事情,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找借口是没有用的。”】
【“不不不,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伤心。而我伤心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不会让人很不开心的事情。”】
【“哦,对了,糖糖,你其实很喜欢学校后门的那只野猫吧,所以才总是会偷偷拿猫粮过去喂它,要是那只猫忽然消失了的话,你应该会很难过吧。”】
【“哎呀,不要这。么生气嘛。这并不是威胁哦,你放心,那只小猫咪现在还好好的呢。我只是把它送去了宠物医院,它现在有被人好好对待哦,毕竟是你很喜欢的小动物。只是,我不敢保证下一次我难过的时候会做什么……”】
第85章【补字】
那一天,尽管甘棠全程都显得异乎寻常的沉默吗,可在岑梓白一番近乎完美的表演之下,他的沉默很容易就被解释为了惊喜和害羞。
而岑梓白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甘棠外婆的接纳。老人当真以为,这个举止得当,进退有度,有着灿烂笑容的男生,当真就是百无聊赖不甘乡村寂寞生活的甘棠,特意邀请到乡村来玩的“死党”。
岑梓白顺理成章地,被外婆安排到了甘棠的房间里一起住。
“乖崽,怎么不早说你有朋友要来,你看家里什么准备都没有。”外婆甚至在私下里拉过了甘棠,有些无奈地责怪了一句,“……算了,待会儿我去隔壁你三姨家抓只鸡好了,到时候用菌子炖一下,再烙个玉米饼……糖糖?”
外婆忽然伸出手在甘棠面前晃了晃头。
神色间多了些疑惑。
“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今天老是走神?”
她关切地问道。
甘棠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这才仰起头来,怔怔地看向老人,他的嘴唇翕合了一下。
“外婆。”
他喊道。
“嗯?”
“我……我想……”
我想回家了,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我想逃。
然而就当甘棠正准备开口的那一瞬间,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外婆的身后,黏腻而恶毒的视线死死钉在了甘棠的身上。
“糖糖。”
他竟也学着外婆,喊起了甘棠的小名。
那声音被他卷在舌尖,含含糊糊地念出来,仿佛裹上了一层有毒的蜜。
“你来一下呗,安排一下我的铺盖?!”
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重新变得爽朗而清澈。
外婆听到这里,瞬间忘记了追问,连忙把手放在腰间的围兜上搓了搓,便要进房间帮忙铺床。
岑梓白却在这时一把搂住了甘棠的肩膀,笑嘻嘻地把比他瘦小了整整一圈的男生,带到了自己的怀里搂好。
“啊啊,没事,甘棠好久都没跟我说话了,我们正好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呢,外婆您去忙您的,不用管我——”
一番花言巧语之后,甘棠全身僵硬地,在岑梓白的裹挟下,一步一步回到了房间。
“咔嚓。”
老旧的门锁在他身后被人轻轻反锁上了。
“啊……糖糖,原来你小名叫糖糖啊。我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了岑梓白叹息似的低语。
跟在外人面前的阳光开朗完全不一样,这一刻那紧贴着甘棠脖颈后侧响起的声音,又沙哑又低沉。
甘棠条件反射性地微颤了一下。
“……你tm别那么叫我。”
少年咬紧牙关,强忍着内心的战栗,骂了一句。
热烘烘的吐息在他后颈处顿了顿。
然后慢慢移动到了他的脸侧。
再次出现在甘棠视野中的那张脸上满是笑容,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甘棠的极度抵触和厌恶。
只是那笑容落在甘棠的眼里,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
他看得出来,岑梓白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的笑意,只有一种深渊般的暴怒狂躁——这家伙其实已经快要气疯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甘棠可以感觉,自己的内脏好像都在不自觉地绞紧。
“好凶啊,糖糖。”
岑梓白盯着他,呢喃道。
“我怎么觉得你看到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呢……要知道为了找到你,我可是花了很多,很多,很多的功夫。”
一边说,岑梓白一边抓住了甘棠的手腕。
在他的强迫下,甘棠的掌心贴上了岑梓白的脸。
岑梓白眼眸低垂,微醺一般微微偏头,全然不顾甘棠隐忍的挣扎,将自己的嘴唇凑到了甘棠的手掌中,轻轻摩挲起来。
湿漉漉的触感在手中逐渐开始放肆,甘棠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之前一直艰难维持的理智在这一瞬间终于开始崩落。
“你这个死变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能不能放过我?我都已经躲到这里来了,你他妈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甘棠猛然抽回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近乎崩溃地朝着岑梓白吼道。
“糖糖一直都很谨慎很小心,你甚至都没有跟自己的那些朋友们透露过自己究竟在哪里,你也没敢坐飞机和高铁,怕在系统里留下实名信息……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伤心,这不是你的错。”
到了这一刻,岑梓白竟然还十分耐心且温和地跟他解释起来。
“你唯一不谨慎的地方,大概发过一张照片……”
甘棠的瞳孔瞬间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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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封井村,还没断网那会儿,他确实因为太过于无聊,拍了一张没有任何地标和特征的照片发给了老B。
可,可是那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而已!
“植物,天气,光线……这一张照片里已经留下了足够的信息,能让人定位到你所在的大概区域,除此之外再调查一下你的家庭成员背景,便能锁定所在的具体地址。”
简直就像是猜到了甘棠的所思所想,岑梓白冲着少年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
甘棠又惊又怒,眼眶甚至都有些微微发红。
“你这个变态!”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骂道。
“嗯,对啊我就是变态,特别喜欢你的那种。”
岑梓白一如既往地接受了甘棠对他的所有辱骂。
“还有,我想干你。这个问题,你都问了好多遍了?。”
……这一句话,却只是在回答甘棠之前的质问。
*
【“岑梓白,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上床……想把你干到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听话。”】
*
甘棠下意识抬手,想给面前的疯子兼变态来上一个巴掌。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岑梓白铁箍般的手指直接抓在了手心。
再然后,甘棠只觉得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倏然传来了刺痛。
是岑梓白直接将甘棠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男生规准而健康的后槽牙就那样挤压着甘棠的手指,用一种危险的力道缓慢地,近乎咀嚼般地啃咬着。
就这样,岑梓白一边像是吮吸美味糖果一般“品尝”着少年的手指,一边用黑漆漆的,疯子般的眼神盯着甘棠。
甘棠的动作僵住了。
明明伤口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愈合了,但在这一刻,甘棠的手指依旧泛起了隐隐约约的幻肢痛。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真的有可能把他的手指头一口口嚼碎然后吞下去的。
因为,岑梓白就是个疯子。
纯的那种。
“真好吃。”
终于,岑梓白慢慢用舌尖抵着甘棠的指尖,将后者的手指推出自己的口腔。
但他的嘴唇并没有离开甘棠的手,而是细致而黏腻的,用舌头舔舐着少年的指缝与掌心。
一直到甘棠的手上满是他留下的唾液与浅红的齿痕,他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一个已经饥渴许久的人,终于得以畅饮甘泉,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而在这一刻,甘棠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男生推到了床上,并且凭借着更为高壮的体格,死死压制住不许他逃跑。
“……糖糖哪儿都好,就是太不听话了。有的时候真想就这样直接把你一口一口的吃进肚子里……这样你就不会再乱跑了。”
岑梓白声音沙哑地凑到了甘棠的耳畔嘟囔了一句。
说话间,他食髓知味似的低下头,在甘棠的耳垂上轻轻啃了一口。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
“滚——”
少年徒劳无功地挣扎了起来。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甘棠听到床边留的窗子那边忽然传出了“噔”的一声轻响。
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
甘棠的动作瞬间僵直,他艰难地抬起头,逆光中于槐的面孔愈发显得暗淡黝黑。
男生一眨不眨地盯着房内纠缠成一团的两人,目光中却是一片澄澈的迷惑。
甘棠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在极度的惊慌失措中,他猛然一个肘击,掀翻了卡在身上的岑梓白。
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愣了好几秒,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段干瘪沙哑的解释。
“我……我就是在跟他闹着玩。”
甘棠喃喃道。
大脑一片空白。
于槐这时已经相当自来熟地开了窗,目光在岑梓白身上轻轻点了点。
“哦,听说了。”
他说道。
“村长说你邀了个朋友来村里玩。”
“额,是……”
“你好,我叫岑梓白,是糖糖最好的‘朋友’,”甘棠尚未来及说话,只见岑梓白已经再一次戴上了那张假面具,相当自来熟地主动跟于槐打起了招呼,“请问你是……?”
男生笑眯眯地问道,然而演技却远不如之前纯熟完美,灿烂的笑容之下是格外阴沉的眼神。
随即他还深深地看了脸色惨白的甘棠一眼。
“原来你在这里也交到了新朋友啊,啊也是……糖糖这么可爱,之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超级受欢迎呢。”
岑梓白幽幽说道。
甘棠一看到岑梓白的表情,便忍不住脊背发凉。
之前两个人尚未完全闹翻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岑梓白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独占欲。
几乎所有靠近他的朋友,都会被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驱逐远离,就算有一些最后还是能留在甘棠身边,也都是经过岑梓白独特的筛选——与其说他们是甘棠的朋友,倒不如说是岑梓白精挑细选后留在甘棠身边的“玩伴”。
而等到后来发现了那人变态的真面目之后,那种独占欲就变得愈发肆无忌惮,愈发病态……
*
“哦,我是于槐……那什么,甘棠,你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让甘棠没有想到的是,于槐看上去,完全没有get到岑梓白那微妙尖锐的示威与敌意。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岑梓白一眼,而是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地盯着甘棠。
“是关于‘那件事’的。很重要。”
没等甘棠回答,岑梓白已经开口了:“‘那件事’?那是什么……”
“跟你没关系。”
于槐白了岑梓白一眼,冷冷道。
岑梓白落在甘棠肩头的力道倏然紧了紧。
甘棠一转头,便看到岑梓白冲着于槐眯了眯眼,男生嘴角的微笑弧度加深了许多,眼神却变得愈发阴森。
甘棠只觉得胃部陡然开始一阵抽搐。
有一个从初中升上来跟他形影不离的朋友,也曾经不满岑梓白莫名其妙的独占欲而跟人起了冲突。
当时,岑梓白似乎就是那样看着那个朋友的。
一个星期后,他曾经个最好的朋友莫名失足从教学楼二楼摔下,昏迷了大半年后,落下了终身残疾。
一直到好友转学走,甘棠也没能见到对方最后一面。
甚至就连他想去医院探望,也被人满怀惊惧,欲言又止地拦在了病房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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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当时还没看清楚岑梓白的真面目,茫然无措间,甚至还把对方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宣泄着内心无尽的难过与困惑。一直到好久以后,他才隐约反应过来也许当初好友的事故跟那个变态,是有关系的。
只是,他没有证据而已。
而这一次,岑梓白会对于槐做什么呢……
“啊,这样吗?那好吧。”
就在甘棠满怀忐忑恐惧之时,岑梓白却出乎意料的,宽容且大度地松开了手,然后温和地说道。
“那……有什么悄悄话,你们就去说吧,我就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好了。”他看向甘棠,目光幽深,“不过,糖糖你最好快点回来哦。不不然我在房间里,真的会很无聊。”
作者有话说:
于槐:不懂你们男同。
第86章
甘棠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直直盯着岑梓白,险些要以为面前的男生被鬼上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