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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十月初二,胡氏小院之中传来了女子痛苦的呼喊声,胡稳婆与另外一位乳娘正在帮助产房之中的苏二娘生产。
院子外,翟青正焦虑地来回踱步等待。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里,雪蕊院主寝内大门紧闭,同样传出赵樱泓痛苦的嘶喊声。
寝室内只有游素心、媛兮与雁秋在,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而韩嘉彦按着规矩,也是不得入产房的,她只得在外等候。
她此时说不焦虑,那是假的,她怕的是苏二娘那里生产出问题。此外,她也实在心疼赵樱泓,这连番嘶喊这么久,她的嗓子真是要受不住。
待到下回,她得想个办法将赵樱泓带出去,避开耳目才是。在长公主府内,为了将戏做足,实在是太费劲了。
生产自午时开始,赵樱泓足足喊了一个半时辰,实在是喊不动了,嗓子全哑了,翟青还未回来。
眼下连韩嘉彦也坐不住了,她也不好离开雪蕊院这里,只得不断来回踱步。
又等了一会儿子,外头下人们都急坏了,怕赵樱泓出事,陈安不断来询问。韩嘉彦只得硬着头皮,用游素心的口吻安抚下人。
“游大夫说没事,就是樱泓头一回生产,有些困难。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上苍保佑,约莫到了申时初,翟青终于回来了。他怀中抱着襁褓,依凭着绝佳的轻功避开府中耳目,悄然潜入了雪蕊院,将孩子隐秘送入了赵樱泓的“产房”之中。
天早已转凉,可他浑身都汗湿了,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神情。
“恭喜长公主,是儿子。”他托起怀中的小小婴儿给赵樱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早就喊得浑身乏力,也快虚脱了。看到孩儿,她情不自禁地将孩子抱入怀中。动作生疏,还不熟悉。
游素心连忙教她拖住孩儿的后枕。
孩子一入赵樱泓怀中,就立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十分响亮,穿透户牖直达院外。候在外头的下人们听到了婴儿的哭喊声,纷纷高兴得跳了起来。
“生了!生了!”
产房隔壁的韩嘉彦大舒一口气,后背也已汗湿。这番请子的方式有些凶险,往后必须得换一种更保险的方式才是,哪怕能错开一日也是好的。
她冲进了赵樱泓的房里,一眼见赵樱泓怀中抱着婴儿,便迅速凑上去瞧。这孩子刚出生不到半个时辰,浑身裹在襁褓里,露出的小脑袋红彤彤、皱巴巴的,这会儿不知为何哭得很厉害。
只是他还太小,也没多少气力,哭一会儿又偃旗息鼓了。
“游大夫……这……孩儿为何哭?”韩嘉彦显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游素心觉得好笑,道:“他要吃奶,刚诞下的孩子,一般半个时辰之内就要开始哺乳了。你们将孩子给我,我带去乳娘那里。”
“哦。”韩嘉彦觉着自己真是啥也不懂,往后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小心翼翼从赵樱泓怀中捧起孩子,递到游素心怀中。
游素心抱着孩子出去,媛兮亦出来了,对守在外头的魏小武道:
“是儿子。”
魏小武高兴极了,立刻跑出去报喜。
“阿郎、长公主喜得麟儿!”
此时屋内,韩嘉彦拢住赵樱泓的肩头:“你辛苦了,咱们下回不这样了,你喊得太累了。”
赵樱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摇了摇头,有些疲累地窝进她怀里。
一旁的雁秋道:“不若,长公主在外修一处别庄罢,到时候咱们就到那里去,清净。”
“好主意。”韩嘉彦点头。
赵樱泓看向翟青,张口想问:“苏二娘……”可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韩嘉彦连忙让雁秋倒水来给她润嗓,随即代她问道:“苏二娘那里如何?”
“还算顺利,没甚么大碍。您二位给她的补品,我都送到了。”
“她可留恋这孩子?”
翟青叹息道:“说不留恋那是假的,不过,她还是一咬牙将孩子送给我了。胡娘子眼下已经按着您的吩咐,用马车将她连日送出城去了,她听不到长公主这里同日生产的消息。”
“那就好。”韩嘉彦点了点头,“往后一别两宽,断得越干净越好。”
……
新晋爹娘韩嘉彦与赵樱泓,亦步亦趋地跟着游素心开始学习照顾婴儿。不过身为天潢贵胄,孩儿自有乳娘来带,也用不着她们亲手照顾。
对她们来说,初初为人父母的感受实在新鲜,让她们难以自持,总是不自主地要去看孩子。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皱巴巴的皮肤逐渐展开了,初生时的红皱褪去,在奶娘的辛勤哺育之下,逐渐变得白白胖胖,讨人喜欢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觉得这种心情是很奇妙的,尽管孩子不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可却好似很快便融进了她的魂灵之中。他的每一声啼哭或欢笑,都能牵动她的心弦。
而韩嘉彦的感受则更为复杂,大约是因为与赵樱泓所扮演的角色不同,韩嘉彦自幼不曾体味过父爱,也不是很明白该如何扮演一个父亲。她本质仍是女子,在面对孩子时,她的母性仍然更强。近来,她愈发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娘亲杨璇一般。
她愈发不可遏制地思念起娘亲来,甚至偶尔深夜还会因此梦醒落泪。
第一个来看孩子的是章素儿和曹希蕴,章素儿眼下仍在风口浪尖,留在汴梁容易惹乱子,她们已然打好包袱准备南下了,唯独就是在等这个孩儿。看过孩儿,她们不再逗留,辞别韩嘉彦与赵樱泓南下。
她们也不知何时会归来,但章素儿答应韩嘉彦,如若往后记忆全部恢复,她一定会回来,亲口告诉她。
于是韩嘉彦在东水关口,又一次送别了友人,惆怅难掩。
长辈们可高兴坏了,韩忠彦听闻韩家再次添丁,喜不自胜。这个孩儿可是皇家血脉,头一回,韩家拥有了占了一半皇室血统的孩子。韩忠彦专程带着夫人来看孩子,这是他们的小侄子,然而他们的年纪可以做这个孩子的祖父母了。
韩忠彦问起韩嘉彦要给这孩子起甚么名,韩嘉彦说出了早已与赵樱泓商量好的答案:恕。
韩忠彦不解:“缘何曰恕?”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但愿他能成为一个仁恕之人。”
韩忠彦点头。
韩嘉彦自十七岁下山后,为了查明母亲之死而奔波不已,如今走到这一步已十年了,忽而觉得曾经的我执是一种对自我的奴役。世事真相如迷如雾,恍惚真假,湮没在过去的一切终究会染上抹不清的尘埃,失去了真实的颜色。她再如何去查,也不能当真是完全真切的了。
为何不宽恕他人?也宽恕了自己?如若娘亲之死当真如她所猜想的那般,那么如今娘亲如若还在,当也宽恕了一切了。
瞧瞧李玄,她恨一切,亦不肯放过自己,以至于走到了这般极端疯癫的地步。人若能旷达地过完一生,该是何等的幸福。这便是她为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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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起名“恕”的深层缘由。
韩家人离去后,近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官家又微服而出,专程来看他的小外甥。他抱着孩子爱不释手,随后又一个劲儿地说着:朕也要加把劲儿了。
随后,他又拉着韩嘉彦讨论了一番政事,尤其是人事的调动。
“苏大学士终究是漩涡中心,他树敌太多,声名太盛,若不早日离朝,则新政无从谈起。朕让他去知定州,也是为了能保他周全,他往后留在朝中,恐更难做。”官家道。
“那么子由先生呢?官家当如何安排?”韩嘉彦询问道。
“子由先生当前是宰执,他有大才干,施政方针比较温和,新旧交接,朕暂时离不了他。”官家道。
韩嘉彦又道:“官家要留子由先生,往后一旦着手革新,可是要遭他反对的。”
“朕知晓,但朕仍希望子由先生能转变态度。他的才能,若离朝,实在太可惜了。”
“官家原是想等一个万不得已。”韩嘉彦道。
“是,兄弟二人一起远放,太绝情,天下士子以他兄弟二人为宗,朕也得考虑人心。”官家道。
这份体谅,官家还能保留多久?韩嘉彦沉默。她知晓若要行新政就要更人事,终究要取舍,只是她也想弥合朝中裂痕,若不能齐心协力,则朝中内斗不断,新政推行也会受阻。
官家当下的安排,只能说是无奈中的最恰之举。
“官家打算何时将子厚公请回来?”韩嘉彦问。
官家道:“还未到时候,起码得明年改元后。太皇太后新丧,朕不能做得太过分。”
话虽如此,实则已然换了不少人了。
官家接着道:“姐夫,朕将一整个皇城司便交给你了,往后,还得请你随时入宫,给朕出谋划策才是。”
皇城司十管勾都是主官,按理说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但这其中也因与皇帝的亲疏远近而分高低。太皇太后故去,如今与官家最亲、最受信任的皇城司管勾便是韩嘉彦了,自然皇城司所有人都要以她马首是瞻,她便成了皇城司事实上的主官。
这安排在韩嘉彦意料之中,也切和她所需,于是揖手道:“谢官家提携看重,臣全力而为。”
官家笑呵呵拍了拍她肩头:“这些时日,朕先给你放假,你刚为人父,多陪陪姐姐和孩子才是。”
韩嘉彦揖手谢恩。
……
时光如水流淌,转瞬两个月过去,又到腊月末。
元祐八年,天翻地覆,而新的一年,又将万象更新。
小子韩恕的满月酒在一个月前已然办过,整个京中名流齐聚长公主府庆贺,热闹非凡。孩子甚么也不懂,懵懵懂懂只是往乳娘怀里钻,饿了就哭、困了就睡,超然无我,不被凡尘所累,真是令人钦羡。
浮云子已然能下榻行走,只是身子大不如从前,要寻回过去的状态,还待时日磨练。
这些时日,他除了锻炼身体,逗弄小韩恕,就是琢磨他那称之为“火器”的玩意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问过他这是在作甚么,他说他在改良突□□。突□□这玩意儿韩嘉彦并不陌生,宋军在国朝初年就已然全军配备,也多次应用在战争之中。
那是以巨竹筒为枪身,内部装填火药与子窠——子弹。点燃引线后,火药喷发,将“子窠”射出,射程远达百五十步。
“那玩意儿太不方便了,而且特别容易炸膛。我想用铁管造一个更小巧方便的发射器,士兵持在手中,能更精准地杀伤敌人。这玩意儿用来对付北方骑兵,能有奇效。”浮云子笑道。
韩嘉彦听得双眼发亮:“若当真能造出来,普及推广全军,那恐怕能将军队战斗力再拔高一大截。”
一旁的赵樱泓不满地打断她俩道:“这大过年的,讨论啥杀人的事。”
二人顿时讪讪闭嘴。
这会儿正吃年夜饭守岁,外头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小恕儿一直是赵樱泓抱在怀里,约莫半个时辰,撑不住哇哇直哭,便让乳娘带下去喂奶安睡了。这会子一家人,包括翟青、雁秋、媛兮、魏小武和游素心,不分贵贱宾主,全都围在雪蕊院的大圆桌旁,一起守岁。
游素心本打算年前就走的,赵樱泓挽留好几回,让她留到小韩恕断了奶再走,她拗不过,答应了。她也喜欢这个孩儿,特别乖巧,一点也不闹腾人。故而,起码要等年后再走。
屠苏酒已然喝过,最年幼的小韩恕用筷子沾了点在唇上一点,就算喝过了,接着按照年岁由小到大喝过。
“来来来,吃汤圆子喽。”远处,媛兮端着一大盆汤圆子上桌,搁在了餐桌正中央,众人围坐,正吃年饭。
“给我来碗馎饦,我不吃甜的。”韩嘉彦道。
“专门给你下了一碗山药圆子,不甜,你得吃,讨个团圆彩头。馎饦一会子你要是还吃得下,再给你做就是。”赵樱泓说着,亲手将韩嘉彦那碗递给她。
“喏。”韩嘉彦老老实实听话。
众人皆憋笑。
远在相州的绿沅回来了,这会子正在院子里放炮仗,噼噼啪啪热闹极了。媛兮去喊她回来吃汤圆子。
雁秋已然显怀了,这会子有些熬不住,翟青扶她回去休息。
赵樱泓与韩嘉彦倚靠着,望着外头院子里炸响的炮仗,道:
“嘉郎,今年有喜有悲,有失有得,但终究,咱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眼下又有新成员来了,万象更新。”
“是,万象更新。”韩嘉彦万分感怀。
“来年,不论发生甚么,咱们都要在一起,绝不分开。”
“好。”
玉漏已过子时,赵樱泓轻声道:“新年好,嘉郎。”
“新年好,年年好。”韩嘉彦侧首亲吻她额角。
第二百零二章
元祐八年已过,翻过年来,朝局遽变。
元月新年开朝,第一件事便是商议治黄。因着治黄,官家又裁撤并提升了一批官员,不过宰执中枢,暂时未动。
不久,官家将母亲朱太妃的仪节用度提升至太后水准,与向太后看齐。
至三月,朝中五品以下官员已基本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开始调动五品以上大员。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两处调动:知陈州、龙图阁侍制蔡卞为中书舍人。右光禄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改为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
起因为殿中侍御史来之邵上疏:先逐大防以破大臣朋党,提先帝重臣章惇、安焘、吕惠卿等以备进用。官家借题发挥,吕大防自乞外放。
自此,左相吕大防退出中枢。
三月,三年一度的省试召开。主考官李清臣、杨畏出考题,命天下考生书新法之意,贬元祐旧法错处,引发门下侍郎苏辙强烈不满。
苏辙上疏批驳:【臣伏见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欲复熙宁、元丰故事之意,臣备位执政,不敢不言。然臣窃料陛下本无此心,其必有人妄意陛下牵於父子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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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复深究是非,远虑安危,故劝陛下复行此事。所谓小人之爱君,取快一时,而非忠臣之爱君,以安社稷为悦者也。臣窃观神宗皇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其所设施,度越前古,盖有百世而不可改者矣……昔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赋匮竭,於是修盐铁、榷酤、平准均输之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昭帝即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
洋洋洒洒数百字,以汉武帝南征北战、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比拟新政之失当,引发众议。
官家阅后大怒,批复:【苏辙引用汉武故事,比拟先帝,事体失当;所进入词语不著实,朕进退大臣非率易也,盖义不得已,可止散官知汝州,仍别撰词进入。】
不久后,苏辙的贬官制书下达:【朕以眇躬上承烈考之绪,夙夜祗惧,然以丕扬休功,实赖左右辅弼之,克承厥志,其或身在此地,倡为奸言,拂於众闻,朕不敢舍。太中大夫、守门下侍郎苏辙,顷被选擢,与闻事机,当协恭以辅初政,而乃忘体国之义,徇习非之私,始则密奏以指陈,终於宣言而眩听。至引汉武,上方先朝,欲以穷奢黩武之姿,加之秉则经德之主,言而及此,其心谓何?其解东台之官,出守列郡之寄,尚为宽典,姑务省循,可特授依前太中大夫、知汝州。】
至此,门下侍郎苏辙离开中枢。
又过几日,官家诏龙图阁直学士蔡京权户部尚书,蔡京回朝。
入四月,吴安持被攻击,罢起居郎。随后台谏人事大变。
龙图阁学士曾布自高阳徙官江宁府,途径汴梁,诏入对,言先帝政事当复施行之,宜改元,以顺天意。龙心大悦,遂留曾布在京,暂为翰林学士。
此后苏轼被朝中攻击,言其为神宗所撰诰书以及为司马光所撰神道碑,皆言辞失当,有讥斥先朝,援古况今,多引衰世之事,以快忿怨之私。不久,落苏轼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之衔,依前左朝奉郎知英州。
范纯仁为苏轼说情,无果。
不久,官家下诏改元“绍圣”。
绍圣,意为承继先圣,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官家要重新继承先帝的遗志,重新开启新法。
接着,范祖禹出知陕州,胡宗俞出知定州,诏故观文殿学士、集禧观使、守司空、荆国公、赠太傅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庙。
御史再攻击苏轼,认为他不当知州,官家下诏,苏轼降充左丞议郎。
紧接着,诏资政殿学士降授通议大夫、提举洞霄宫章惇为正议大夫、守尚书右仆射,章惇得以还朝,为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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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应的,原右相范纯仁充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
入闰四月,苏轼遭遇一贬再贬,未至任所,又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太中大夫、知汝州苏辙降授左朝议大夫、知袁州。
翰林学士承旨兼侍读曾布为中大夫、同枢密院事,火速蹿升。
……
绍圣元年七月中,韩嘉彦顶着大太阳入宫。今日是官家召她,问询皇城司冰井务事宜。
昨日邸报,苏轼门人张耒、黄庭坚、秦观皆远贬。半年来,这些贬官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韩嘉彦已然感觉有些麻木。
闰四月时,朝中这帮人将苏轼远贬惠州,他都年近六旬了,惠州如此遥远,又是烟瘴之地,这帮人是要他的命啊。
她本打算拐弯抹角向官家说说情,可如今官家已然入魔,但凡给旧党说一点好话,他都要视为党同,此前已有好几位老臣因此被左迁,加之以章惇为首的新党对旧党展开疯狂的反攻倒算,即便官家对韩嘉彦有着特殊的体谅,关系亲密,韩嘉彦也知道个中利害。
最终她为保自己和赵樱泓不被牵连,不曾开口。
韩嘉彦到达垂拱殿外时,官家正与几位新党重臣商议国事。韩嘉彦听到了侍御史张商英的声音:
“文彦博背负国恩,伏请官家检详本末,推考是非。”
官家沉吟回道:“台谏之职,议当论列。然文彦博年及耄期,四朝旧相,先帝待遇,恩礼至厚,宜加阔略,以优老臣,可特置不问。”
殿外,韩嘉彦唇角微抿,心道这张商英可这是个鹰犬之辈,新党执政以来,他冲在最前面,四处攀咬攻讦,苏轼的一贬再贬,他可谓是“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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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官家还是知道分寸的,文家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只不过即便无人能动,文家此后在朝中也再无影响力了。文彦博耄耋之年,时日无多,待到他离去,单凭文家的几个儿子,荣光不复。
接下来又听到蔡京陈述户部事宜,讲到今年突发的黄河水患以及汴河壅塞之事,官家忧心忡忡,提命工部加紧清淤,拱筑堤坝。
国事商议结束,重臣告退。最先走出来的是蔡京、蔡卞兄弟俩,这二人见到韩嘉彦,眸中冒出寒光。蔡卞冷笑一声,不打招呼便拂袖而去,蔡京还是揖了揖手,维持了一下表面的和气。
韩嘉彦眸光沉凝地回礼,目送二人离去。这蔡氏兄弟将蔡香亭之死扣在韩嘉彦、赵樱泓的头上,早就心生仇恨。如今还朝,韩嘉彦心中亦生忧虑。眼下有官家护着自己和赵樱泓,如若有朝一日让他们寻到机会,势必要行报复,不得不防。
随后重臣鱼贯而出,见到韩嘉彦,均客气行礼,走在最末尾的一位身材并不高、须发花白、花甲之年的老臣,上前来与韩嘉彦见礼。
“六郎君,有礼了。”这位老臣并不随别人那般唤她“都尉”,却称“六郎”,便知他自矜资历老。
“曾承旨有礼。”韩嘉彦笑呵呵行礼。
这老臣正是翰林学士、承旨兼侍读、同枢密院曾布,眼下官家面前的近臣,他算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其兄曾巩在学术造诣上名声更盛,这位弟弟亦有大才,尤善钻营,老滑如狐。
曾家是抚州南丰的大家族,韩嘉彦在江西龙虎山时都曾听闻他们的名头——“南丰七曾”。
这位曾布曾子宣支持新法,但曾反对新法之中的市易法,被王安石、吕惠卿视作新党叛徒而被远放,后王安石罢相他才回到中枢,元祐初又因得罪旧党司马光再被外放,直到如今才回到中枢。
朝中皆知此人虽明面上支持新法,实则两头不站,乃是独臣。如今他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朝中难免有嫉贤妒能之辈贬其为溜须拍马、只会以甜言蜜语蛊惑官家以得宠的佞臣。韩嘉彦却觉得曾子宣确实胸中有沟壑,只是亦不能排除他亦有野心。
“令长兄近来可好?”曾布问了一句韩忠彦。
“家兄一切安好。”韩嘉彦道。
“呵呵呵,带我问他一声好。”曾布点了点头,随即笑呵呵地离去。
曾布这话问得颇有几分嘲讽意味,因为韩忠彦也因其旧党身份被贬官了,而他如今占了韩忠彦曾执掌的枢密院。
一个月前,由于朝中对已故太皇太后多有攻讦,韩忠彦上疏劝谏官家:昔仁宗始政,当时亦多讥斥章献时事,仁宗恶其持情近薄,下诏戒饬。陛下能法仁祖用心,则善矣。
由此因言获罪,以观文殿学士知真定府,未到任又追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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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
曾布之后,章惇缓缓走了出来,紫袍长髯,威仪赫赫。他一眼瞧见韩嘉彦,凝眸望了她一会儿,并未动作。
韩嘉彦主动上前行礼:“见过章相。”
“六郎……许久不见了,上一面,还在龙虎山上时,那会儿你还是个孩子,如今已为人父了。”章惇似是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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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十多年了。”韩嘉彦面色未改,温和笑道。
章惇未再多言,只是意义不明地一笑,转身离去。
韩嘉彦望着他桀骜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因为章素儿之事,章惇显然与她也结仇了。只不过,他对韩嘉彦的感受终究是复杂的,若说是恨倒也谈不上,他反倒透出几分欣赏。
这并非是韩嘉彦的感受,而是官家的判断,官家曾在章惇面前提起过韩嘉彦,一向桀骜记仇的章子厚未吝赞词。
看来,对于女儿章素儿之事,因为韩嘉彦的圆滑处理,不曾驳了他的颜面,这个结果他能够接受。
他心知自己这个女儿难为贤妻,打小经历太过特殊,张天师也专门写信给他,劝他莫要强留此女。事到如今,章惇已然接受现实了。如若女儿自此能开心快乐,也未尝不可。
但他终究不会再让章素儿入家门,他与这个女儿,算是尘缘已绝。
送走了这群宰执,韩嘉彦舒了口气,听苻杨宣她觐见,她整理发冠衣袍,又习惯性地捻了捻唇上的胡须,趋步而入。
她这胡须的模样还是赵樱泓裁剪的,反复试了很多种样式,最终觉着如柳叶般细细的两撇最适合韩嘉彦,看上去多了几分出尘仙气,就此韩嘉彦的胡须式样便定下了。她每日都得粘着,怕掉了,总要不自觉地去按一按、捻一捻,一年多来形成了习惯。
“姐夫,来了啊,有要事当与你商议。”官家正在案头忙着看奏疏,见韩嘉彦进来行礼,立刻起身,绕过书案来迎她。
“可是宫中供冰有缺?”韩嘉彦问。
“哈哈哈……”官家大笑起来,“姐夫,你还真当朕是找你来问冰块的事的?来,你随朕来。”
说着,领韩嘉彦往垂拱殿后行去,至偏殿,他命内侍拉开面前的布帘,露出了藏在其后的一张硕大的舆图。这舆图正是当前西夏前线最详尽的战略布防图。
韩嘉彦心中一凛,已然明白官家叫她来做甚么了。随即她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先帝神宗和母亲杨璇,一时心下戚戚然。
官家却用手中的扇子柄指了指舆图上的西夏国都兴庆府位置,道:“朕想问的是当下西贼内部的情势,姐夫怎么看?”
韩嘉彦思索了片刻,道:“夏近期恐将生变,如若官家能在最短的时间筹措粮饷,整军备战,当可一雪前耻。”
官家眸光发亮,道:“细细说来。”
第二百零三章
近些年来,西夏国内并不太平。夏惠宗李秉常常年被其母大梁后控制,孱弱无能。大梁后去世后,又被自己的妻子小梁后及其兄把持朝政。他亲政之后第二年,就被这兄妹俩活活气死。
如今在位的是小梁后与惠宗的儿子乾顺,年仅十一岁。主少国疑,朝政始终把持在梁氏兄妹手中。
这兄妹俩联合吐蕃屡屡进犯大宋边境,使边境难以安定。而在前年,小梁后曾亲自带兵出征,不授予梁乙逋统兵权,梁乙逋因此心怀疑虑与不满。之后小梁后被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打得大败而归,西夏朝野对这位擅权太后愈发不满,这更加剧了梁乙逋的野心。
根据大宋在夏都兴庆府的谍探回报,近期,梁乙逋的活动有些异常,可能正在阴谋篡权。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官家应当做好主动出击的准备。一旦西夏内部生变,便是我们雷霆出击的时刻。”韩嘉彦道。
官家点头,随后道:“章楶是难得的将才,章相对他也很看重,他们是本家兄弟,章家真是人才辈出啊。
“前军的调配部署,朕认为全权交由他来负责为上,朕当吸取先祖教训,将在外不当多横加干涉。”
“官家英明。”韩嘉彦赞许。
“只是这大帅虽定,先锋将领却有些不明。不知姐夫可有荐举?”官家又问。
韩嘉彦思索了片刻,道:“章楶麾下的折可适、郭成都是威猛大将,臣以为西夏方向当无疑虑。然如今唃厮啰与西夏勾结反宋,河湟地区当加紧兵力部署,破河湟,裂二贼联合之心,亦是当务之急。臣以为,游师雄乃一员将才,可委以重用。”
“哈哈哈哈……”官家突然笑起来,他走到书案边,从案头书匣里取出了一封奏疏,拿来给韩嘉彦。
韩嘉彦忙接过,一瞧,竟然正是游师雄的奏疏——《绍圣安边策》。
“你与游将军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韩嘉彦快速略读此策,频频点头。官家又问:
“你以为,朕任命王瞻、王厚为河湟将领,如何?”
王瞻是王君万之子,王厚是王韶之子,都是将门之后。此二人自王韶熙河开边起,就在对羌前线,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对羌人非常熟悉。
“善。”韩嘉彦点头。
“好,朕有你这句话,心中就有底了。”官家心下大慰。
谈过公事,官家又聊起了私事:“近来姐姐和小恕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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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好,恕儿也快满周岁了,已然会走了。”韩嘉彦眸光温和起来。
“这孩儿很聪慧,七月能语,不满一岁即会走,将来好好培养,当也是如姐夫一般的英才。”官家笑道。
顿了顿,他似是有些感叹:“眼看着姐姐都怀上第二个了,朕真是一点也比不上呀。”
赵樱泓确实“怀”上了第二个,这是因为相州坤育院那里传来了消息,慈舟怀上第二胎了,她的第一胎是个儿子,郑家后继有人,所以他们强烈希望赵樱泓能收养这第二个孩子。赵樱泓思来想去,最终答应了。
眼下有了韩恕,赵樱泓特别希望这一回是个女儿。
这一回,韩嘉彦学聪明了,她已然在汴梁西郊、金明池外购置了一处清幽僻静的别庄,整饬一新。待到生产时,赵樱泓找个借口去那里避一避,也不必喊叫得那么辛苦。
“官家,我听闻皇后娘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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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消息灵通,也是两日前刚查出来,朕尚未对外公告,你也知晓皇室子嗣艰难,实在是怕了,不敢声张,怕惊动上天。”官家瞧上去忧心多过喜悦。
“您放宽心,若得麟儿,您便有嫡子了。”
官家未有应语,韩嘉彦知晓他不喜皇后,因为皇后乃是太皇太后为首的旧党强加给他的,代表着旧党的利益。他始终想要扶平昌郡君刘漪柔上位。
只是刘郡君宫女出身,地位太卑微,目前也尚未给官家诞下一儿半女,官家当下也还没有完全稳固朝野,为防旧党借刘漪柔之事反弹,故而暂时只能委屈她一直顶着郡君这种低阶妃嫔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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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节骨眼上,如若皇后诞下嫡子,刘漪柔就很难超越皇后的地位了。故而官家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期盼嫡子,一方面又怕皇后地位稳固。
官家看着韩嘉彦,欲言又止,韩嘉彦一时不明他意图。官家到底还是没开口,只是笑道:
“你且回去陪姐姐和小恕儿罢,若有事,朕会再诏你入宫。”
“喏,官家注意身子。”韩嘉彦揖手告退。
也不知是不是韩嘉彦最后这句“注意身子”刺激到了官家,待到韩嘉彦走后,官家在殿内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吩咐内侍道:
“传梁师成来见朕。”
内侍立刻传召,官家则重新坐回书案批阅奏疏。不多时,内侍梁师成入殿觐见:
“奴婢梁师成,拜见官家,官家金安。”
“昨夜你与朕提到的那个方子,确认有效?”官家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问,形容有些鬼祟。
梁师成当下在刘漪柔身边服侍,官家时常宿在刘漪柔那里,故而与他亦时常见面。
梁师成笑开了花,立刻道:“官家您放心,那方子保您大展雄风,子嗣兴盛。”
“好,此事交与你去办,若有成效,朕大大有赏。但是记住,要隐秘,绝不可被人发现!”
“喏!”
……
韩嘉彦骑马返回长公主府,刚走到雪蕊院门口,就听到赵樱泓的声音:
“恕儿,你累不累啊,要不歇会儿?”
回答她的是孩子的欢笑声,恕儿还不大会说完整的词语,眼下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
韩嘉彦走进院子,发现原来是翟琴正用一条带子绕过小恕儿的腋下,提起来,带着他学走路。赵樱泓和雁秋就坐在院子边的廊檐下,雁秋怀里还抱着她与翟青的女儿——丹儿。
丹儿大名翟念丹,这名字一瞧便知是为了纪念翟丹。这娃儿是今年的三月廿四出生,比恕儿要小半岁,眼下只有四个月大,白白嫩嫩,懵懂可爱。
“师叔,回来了啊。”翟青瞧见韩嘉彦走进来,连忙行礼,随即又将恕儿抱起来,往韩嘉彦怀里送,“恕儿,爹爹回来啦。”
“爹爹……爹爹……”恕儿挥着小手去够韩嘉彦,韩嘉彦将他抱进怀中,一摸他后背满身的汗,于是笑道:
“瞧你玩儿的,学走路好玩吗?”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举起来逗弄,逗得恕儿咯咯直笑。
“哎,别摔着了,快过来。”赵樱泓每回看到韩嘉彦举孩子都心惊肉跳的。
韩嘉彦将恕儿送到赵樱泓怀中,又去逗旁边雁秋怀中的小丹儿:
“丹儿,丹儿……真可爱……”
见丹儿裂开小嘴对她甜甜地笑,韩嘉彦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亲热。
“阿郎,您真的很喜欢女儿。”雁秋笑道。
韩嘉彦宠丹儿胜过恕儿,恍惚间,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她孩子。其实不只是她,赵樱泓亦如此,不过恕儿到底已然与她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们还是疼这个儿子的。
“我有强烈的预感,这回是女儿。”韩嘉彦道。她指的自然是当下还在慈舟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赵樱泓笑着嗔了她一句:“神神叨叨的,今日去见官家,如何?”
“官家做事很有章法,除了对旧党的报复激进了点,该做的事并未耽误。今日专门找我问对夏、对河湟的策略,我猜他早些时候已经与章子厚、曾子宣商量过了。有章子厚在,朝政推行的效率都高了。”韩嘉彦道。
赵樱泓本认真听她说话,忽而觉得手上湿湿的,一低头,瞧见恕儿唇角挂下涎水,一时失笑。便用挂在他脖颈前的围兜给他擦了擦涎水。
恕儿抓着赵樱泓的衣领,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口里唤:“娘……”
赵樱泓立刻会意,知晓这小家伙玩饿了,便唤了一旁奶娘来,抱他去喂奶。再过段时间恕儿也差不多要断奶了。
雁秋随即也从韩嘉彦怀中抱过丹儿,跟着一起去喂奶。
送走她们,赵樱泓叹了口气,接着方才的话题道:
“就是那些新党台谏,对旧党不肯饶恕,穷追猛打,样子太难看了。官家也被他们挑动昔年的怨愤,下手不知轻重。当下这个局势,你我也不好多说甚么,若是被牵怒,你我大体无碍,韩家恐怕要代你我遭殃了。”
“是……“韩嘉彦想起了被贬定州的长兄韩忠彦,随即道,
“当下对旧党的清算还在掌控之内,矫枉须过正,新政要推行下去,必须得先清扫阻碍。我想这一点,子厚公心里很清楚。樱泓,你心善,但政势便是如此,无可奈何。个中分寸,只有官家来把握,若当真太过分,我会出言提醒。”韩嘉彦道。
赵樱泓点了点头。
“师兄呢?”韩嘉彦问。
“在北院演武场呢。”不远处正在收拾院子里孩子们散落的玩具的翟青回道。这些玩具都是韩嘉彦和浮云子亲手做的,木马能骑上去摇晃前进、木人可以拼装拆卸,孩子特别喜欢。
“我找他去练练。”韩嘉彦又手痒了,起身准备去更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浮云子苏醒以来,差不多一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努力恢复从前的功力,日日练功不辍。至如今,功力差不多回到了从前的八成,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颅脑受损、长期卧床的缘故,他的平衡能力有些欠缺,轻功已然大不如前了。反倒是内力有所突破。
他近些时日在钻研平渊道人的剑法,希望趁着内力突破的档口,将剑法再上一层,好弥补轻功的缺失。而韩嘉彦这些时日,也几乎是日日陪练,反倒练得上瘾了。
“你俩练一会儿就回来,就要吃晚食了,莫要弄得汗涔涔的。”赵樱泓道。她本想跟着一起去,顺便走动走动锻炼一下筋骨,奈何这天气太热了,她一点也不想动。
自从去年开始假孕以来,她的锻炼又荒废了,最近更是愈发惫懒,加上总是被韩嘉彦喂得饱饱的,身上逐渐丰腴起来,也终于有点真正孕妇的模样了。
韩嘉彦却一把拉起她,带着她往寝室行去:“樱泓,你也换身衣服,跟我去演武场,我教你用弩箭。”
“啊?”赵樱泓十分意外。
韩嘉彦解释道:“我和师兄给你做了个小弩机,可以绑在手臂上的,很精巧。这弩机关键时刻能救命,你随我去练练。”
赵樱泓一时失笑:“想甚么呢,谁会想要我的命?何况我出行都有禁军护卫,就算微服,不也有你在我身边保护我嘛。”
“没错,但假使遇上特殊情况,我不在你身边,你身边又没有人护卫,该如何是好?以往都是我听你的,这件事你得听我的。”韩嘉彦意外得很坚持。
“好罢。”赵樱泓笑着应下,决定顺着她,哪怕她心中觉着韩嘉彦有些思虑过度了。
二人入屋更衣,韩嘉彦将身上的官袍换下,穿上薄绸的练功服。赵樱泓翻找半天,将她的骑马服寻了出来,这已然是她最利落的衣服了,就是厚了些,夏日里穿着闷热。
赵樱泓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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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笑道:“你还记得这身衣服吗?当年你还是燕大侠时,带我出门骑马,我就穿着这身衣服。我俩还去了开宝寺,偷偷登上了铁塔。”
韩嘉彦听她叫自己“燕大侠”,不由得笑出声。因为游素心的事,“六娘”这个词她现在是提也不提的,哪怕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说起游素心,她已然在今年二月时离去,临走时还专门为韩嘉彦赵樱泓编写了怀孕育儿的手册,指导她们往后收养更多的孩子。
而为了不让太医插手赵樱泓“孕期”的诊治,韩嘉彦专程委托秦老大夫,让师兄浮云子在秦氏医馆挂了个妇科圣手的名号,由此浮云子成了秦氏医馆的万大夫,专门在韩嘉彦府上给赵樱泓看诊。
韩嘉彦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从后拥住她。赵樱泓微微侧身,笑道:
“我以后怕不是再也见不到燕大侠了。”
“燕大侠永远在你身边,只不过,侠客一人单枪匹马,改变不了甚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赵樱泓动情地望着她,缓缓抬首,吻上了韩嘉彦的唇。
第二百零四章
演武场是赵樱泓专门为韩嘉彦辟出来的习武之地,平日里韩嘉彦练功所需的刀枪剑戟和箭靶、木桩,还有石锁、铁墩等练气力的器械,都放在这里。
眼下这里也成了浮云子最佳的练武场地。
韩嘉彦领着赵樱泓抵达演武场时,浮云子似是正在琢磨一招,来回比划着,总觉得不对劲的样子。
“师兄?作甚呢?”韩嘉彦出声问道。
浮云子见她来了,收了剑,抓起挂在腰间的汗巾擦了擦汗,道:
“师尊那招九天揽月,我怎么练都练不明白,你来教教我。”
韩嘉彦苦笑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尊的这一套无名剑法,我就最后这一招九天揽月没学成,师尊当时只练了一遍给我看,我就下山去了,随后师尊他就……我还是后来自己琢磨出来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得了精髓。”
“不管,你练一遍我看看。”浮云子将手中的剑递给她。
“好。”韩嘉彦接过剑,随即又道,“先不急着练剑。师兄,你先去把袖弩拿出来给樱泓试试。我先热热身再练。”
浮云子点头,自去了演武场西侧的武备库,这里面存放了大量长公主府禁军的军械,眼下也成了浮云子的工坊,他整日里就喜欢闷在这里敲敲打打,造些精巧的玩意儿。
不多时,他取回来一件小弩,见韩嘉彦在旁转腰压腿热身,浮云子便自己给赵樱泓的右臂戴上。赵樱泓好奇地望着这个小弩,不明白该如何发射。
“平日里弦是一直上着的,弩箭就在机匣里。这个钩环连着发射机,就套在你的拇指上,发射时攥紧拳头,是不是能感受到一点阻力,克服阻力,便击发了。”浮云子解释道。
“好精巧。”赵樱泓感叹。
“长公主,你对着靶子练练,不复杂,就是练个反应速度和准确度。还有就是,遇到危险情况您不能被吓着,得沉着冷静应对,所以还得练胆。”浮云子道。
一旁的韩嘉彦笑道:“练胆这事儿交给我了。”
赵樱泓瞪她,心想这人是不是憋着坏打算借机戏耍自己。
“来,长公主您试试。”浮云子指了指不远处的箭靶,“手臂端平,手肘锁死,手腕放松,心念一致,念动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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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樱泓按着他的指导,抬起右手,对准箭靶,勾动钩环。咻的一声,一只精巧的弩箭闪电般射出,这动静吓了赵樱泓一跳,手臂抖了一下,打偏了,打在了靶子的最边缘。
“哈哈哈哈……”韩嘉彦高声大笑起来。
赵樱泓薄怒:“再笑!夜里不许进门!”
韩嘉彦立刻闭嘴,做乖巧状。
“第一回还不熟悉,正常,长公主,控制好手臂,发射的时候心里要有准备,念动一致,方才就是没有念动一致才会如此。”浮云子走过去,将弩箭捡了回来。
“还得练胆。樱泓,对敌可不能自己先被吓破了胆才是,你得唬住对方。”韩嘉彦凑上前来。
赵樱泓狠狠掐了她手臂一下,恼怒道:“练你的剑去,我就不信了,我还射不准这靶子。”随即从浮云子那里要来了一把弩箭,开始专心打靶,谁也不理。
浮云子练忙拽韩嘉彦走远几步,悄声道:“你知晓她心高气傲不服输,还惹她?当心晚上不让你上榻。”
韩嘉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她和赵樱泓的情趣浮云子不懂。
随后提剑道:
“师兄,你看好了,九天揽月要这么练。”
说着先演了前面几式,紧接着拧身,飞剑回勾,剑刃划出一道银色月牙,激出剑啸,威势罡猛,与枪术之中的回马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浮云子拧着眉毛看着,道:“你这招是厉害,可我怎么总觉得有些别扭呢?”
可具体哪里别扭,他也说不上来。他跟着韩嘉彦的招式练了两下,发觉好像是招式不够连贯。
“这一招缺了个衔接的动作,和心法也跟不上,使出来时进攻节奏乱了。你打法比我罡猛迅捷,压着对方打,对方没有反应时机,倒也无所谓。我若这么练,恐怕不行。”
韩嘉彦一时挠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再琢磨琢磨。”浮云子道。
……
绍圣元年腊月,大雪纷飞。
梁师成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敲响了蔡府的偏门。不多时,一个小厮来开了门,瞧见梁师成,扬起笑容:
“梁中官,这么冷的天,您还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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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废话。”梁师成不耐烦地迈步挤了进去。
小厮讨好地道:“您又来寻三才先生?”
“知道还不赶紧带我去?”梁师成挑眉道。
“三才先生眼下正在书房,与我家二郎、遂宁郡王在一起研究书画呢,您暂时见不着。小人带您去暖房吃茶。”小厮笑道。
梁师成心中清楚这三才先生眼下可是十一皇子、蔡二郎君跟前的大红人,书画皆是绝佳。
梁师成眼下要攀上刘郡君这棵大树,还得靠三才先生的本领,故而也不敢多有怨言,自去暖房吃茶等候。
等了有一会子,暖房门帘一掀开,走进来一个身材健硕的白面男子,花袄皂靴,幞头簪花,瞧着很是惹眼。
“哟,高老弟。”梁师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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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官!有礼了。”来者正是高俅,他见到梁师成,忙向他揖手行礼。
高俅是跟着李三才一道入蔡府的。
原本李三才是跟着十一皇子的,奈何他不能入宫,而十一皇子的府邸尚未建成,无奈之下,十一皇子只能暂时先将李三才安排在了王诜的府上。
但不久后,驸马都尉王诜年老病故,王诜的西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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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主人。原本侍候在王诜身边的好几个陪玩的侍从没了去处,皆寻十一皇子帮忙安置。
其中就有书画大家李三才,还有一个十一皇子近来看中的能人——高俅。此人踢得一脚好蹴球,颇得十一皇子欢心,他还是东坡推荐到王诜府上的,因此结识了十一皇子赵佶。
正没着落间,恰逢蔡氏兄弟回京,十一皇子知晓蔡卞乃是书画大家,蔡京也是好玩的。于是将这几个能人送到了蔡氏兄弟府上暂住,眼下李三才、高俅等人就在蔡府随侍。十一皇子也时常出宫,来此相会。
高俅坐下,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顺便向梁师成打听:
“梁中官来寻三才先生所为何事呀?”
“宫中贵人喜欢三才先生的画,我时常要来讨要。”梁师成将早就编出的借口再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心里清楚,这蔡府里的人都是人精,恐怕不会相信他的话。
“哦。”果不其然,高俅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但显然不曾打心底相信。
这时,出去探情况的小厮回来了:“三才先生空下来了,梁中官,您随小人来。”
于是带着梁师成去见李三才。
李三才在书房后的夹道里等梁师成,梁师成见到他时,他手中捧着暖手炉,发鬓斑白,五绺长须飘然,曾经的一脸苦相淡薄了许多,眸中神光内敛,气韵自华,倒是颇为俊雅。
“三才先生,可让奴婢好等。”梁师成挤出笑容,揖手拜道。
李三才并不多言,只从袖筒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红色瓷瓶,递给梁师成:“接下来三个月的份,还是如往常,每行房前,化水一颗服下,不可多服。”
“是是是。”梁师成眉开眼笑地双手接过,随即奉承道,“您可真是妙手回春,近两个月来,官家真如换了个人般,不仅白日里精力旺盛,更是龙精虎猛,每晚都将郡君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前段时日,适逢郡君来葵水不方便行房,官家还幸了她身边的一位婢女,官家眼下是离不开这神药了……”
李三才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这些,梁师成自觉没趣,也就闭了嘴。
“我还是那句话,莫要向官家提起我,否则一旦出事,不等官家拿你,我先要了你的性命。”李三才冷声道。
“是是是,奴婢绝对不会提起您。”梁师成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若换了个人威胁他,他可能会十分不屑,甚至直接反手报复。然而这位李三才打从第一面起,就给梁师成留下了深不可测的印象,他毫不怀疑这李三才手里有很多的人命。此人对毒物的研究更是独步天下,他若想毒死一个人,那个人会死得不明不白,完全防不胜防。
他知晓自己决计不能惹这个老毒师。
当然,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用毒药害官家。李三才给他的药,他拿回去后专门找他入宫之前的兄弟验过,确认无毒,且确实有效,才敢拿去给官家用。且官家和郡君也专门找医家验过其中的成分,层层验证,绝对没有问题。
这一回也不例外,性命攸关的事他还是很拎得清的。
梁师成拜别了李三才,急匆匆离开蔡府回宫,若他能依靠李三才的药,让官家与郡君早日诞下储君,那他梁师成就有了扶助社稷之功,未来前途不愁了。如此做着美梦,他脚步飞快,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李三才送走了梁师成,转出书房后的夹道,往自己现居的房间行去。
刚走到门口,忽见赵佶就立在他门口的廊下,身上落满了白雪。
这位十一皇子,也有十三岁了,近两年来身子猛然窜高,身材也愈发挺拔,有了些许成年男子的模样。且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派头十足,行事作风颇为老成,很是早熟,瞧着不像十三岁,倒像是有十七八岁了。
“郡王,您这是?”李三才上前行礼,疑惑问道。
此前赵佶分明已经准备离开蔡府了,怎么这会子又出现在了这里?
赵佶似是有些腼腆,见到李三才,他欲言又止。李三才眸光转了转,似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于是道:
“郡王,方才在下画了一张仕女画,您这是念起了某位旧人了?”
“三才先生懂我。”赵佶道,“我……还是忘不了李师师,昨日腊八,我又遇见她了,她在城东福田院施粥,穿着一身红裘,系着白布围裙,眉眼温柔极了。我足足看了她一个时辰,不敢上前。”
“郡王,李师师长了您将近二十岁,对她来说,您实在太年轻了。”李三才直指要害。
“我明白,所以我想请教先生,究竟该如何才能获得她的芳心。”赵佶问。
李三才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道:
“在下有一事不明,未知郡王为何会来请教在下这样的问题?”
赵佶思索了片刻,道:“先生给我一种莫名的感觉,您似乎经历过一段旷世之恋。我观您画仕女,眸光之中的柔情实在掩藏不住。那幅仕女图,仿佛是在画您曾经的爱人。
“先生,我一直不曾追究过您的过去。一年前我在牧苑遇见您时,您是送牧草的农工,可您这一身的才气,怎可能只是个寻常的农人?您身上有故事,您不愿说,我也不问。我只求您帮一帮我。”
赵佶显得很卑微,也很诚恳。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天之骄子,风流少年,出身如此高贵,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如今却为了追求李师师,如此低声下气的向李三才这样的侍从请教,可见用情至真。
李三才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
“郡王,情爱这件事,最不讲道理。往往是第一眼,心便随着对方走了。若第一眼瞧不上,日久生情恐怕更多的是一种信任,而非浓情蜜意了。李师师第一眼并未瞧上您,是因为您太年幼,她还未将您当做男子来看待。
“但不要紧,您总会有长大的一日。在下推想,如她这般的女子,定喜爱沉稳可靠又有才情的男子,您切不可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浮。想必,深情总能换一颗真心。
“不过,您得等,起码再有七年,待到您弱冠,若她身边仍然无人,便是您真正的缘分。这七年,您也判断一下您自己的真心,瞧瞧看是否经得起时间的磋磨。”
赵佶闻言,心中便有了底,他想了想,道:“我能给她写信吗?”
“可以,您此前给李师师写过信吗?”
“写过。”
“署名是您的真名?
“是的。”
“用的是您日常的字体?”
“是。”
赵佶的字学的是薛稷、黄庭坚,参以褚遂良诸家,出以挺瘦秀润,不过十三岁年纪,已然小有成就。不过他当下模仿黄庭坚的纵伸横逸居多,想学那种圆劲飞动之感,奈何功力尚未到,模仿痕迹偏重,显得浮躁。
“往后写信,托一个假名,换一种字体。我瞧着薛稷的字可以仔细学学,要端正、筋骨挺拔,给人一种可靠之感。信不要写得啰嗦,亦不要直白言情。第一封,先含蓄地约定一个七年之约。之后的信,只写些描景描物的词或句,优美为佳,三不五时送一封,在她心中留一隅角落,往后再见,她会有惊喜。”李三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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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眸光熠熠,忙揖手拜道:“多谢先生指点!我这就回去琢磨。”
李三才目送他兴冲冲离去,大雪遮蔽了他的面容,他孤独地立于廊下,许久未曾挪步,茕茕孑立,如被冰封的石雕。
第二百零五章
时光如水,静谧流淌,一不注意的功夫,便又跨过年来。
绍圣二年开年后,朝中对旧党的清洗逐渐进入尾声,但个别官员的去留仍然成为了朝中争议的焦点。比如吕惠卿,比如孙路。
前者是因为去年年末时被外放大名府,不肯去,乞留京师。曾布与他素有恩怨,前任知枢密院韩忠彦亦被问询意见,认为他应当去大名府,而不该留任。
官家不喜吕惠卿,认为此人虽是新党,却凶横刁蛮,倒是有几分对敌的魄力,最终还是不曾留任。不久之后,听取了韩忠彦的建议,任命他为鄜延路经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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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路乃陕西路转运使,掌控着对西夏边境的重要军务。如今官家已然准备开始用兵,此人的才能不足以支撑对夏战争,故除官,给吕惠卿、章楶让位,调往大名府继任河东路经略使。
前朝逐渐稳定,新政各项事宜在稳步推进。而官家的后宫却热闹了起来,先是孟皇后为官家诞下长女,不久之后,刘郡君即被封为美人,品阶晋升。
孟皇后未能给官家诞下儿子,储位仍然空悬。到了五月时,反倒是刘美人身边的一位婢女张氏有了身孕,被封为郡君,孟皇后地位愈发动摇起来。
官家日渐冷落孟皇后,几乎不会去她宫中。孟皇后只能将全部的心思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在张郡君宣布怀孕之后,不过两个月,刘美人也怀上了。这下官家的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刘美人这里,希冀着这两位妃嫔能给他诞下儿子。
六月后,韩嘉彦被官家传召,入宫研讨对夏军情。她已被委任皇城司主官,而对夏情报如今也捏在了韩嘉彦的手中。
韩嘉彦在今年正月上元节之后,亲赴西夏前线一趟,至五月方还。
在那里,官家给了她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重建直达西夏掌权者内部的情报网。
这对韩嘉彦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夏的情报网,是从太宗时期就建立起来的,虽然屡遭西夏清洗,但始终不曾湮灭。
情报网最辉煌和最落寞的时候,都是在先帝时期。五路伐夏之前,对夏情报网建立非常完善,能够直达西夏中枢。而五路伐夏失利之后,直达西夏中枢的情报网也就此消失了。
个中缘由,与韩嘉彦的娘亲杨璇密切相关。
因为神宗时期的情报网,杨璇与平渊道人出了很大的力气。然而自这两人去世后,便与西夏内部的内线失去了联系。
韩嘉彦是二月时抵达的鄜延路,彼时的她对于寻找身在西夏的内线尚无头绪,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也许这内线与平渊道人刘兴武有关。
她苦思冥想,回忆关于师尊刘兴武的一切。假使师尊刘兴武当真是李元昊与没藏黑云的儿子,那么当时将他偷运出境的人,应当就是早年被俘的刘平将军。
只是早有传闻刘平已然没于兴庆府,韩嘉彦手上有埋葬地的地址,位于兴庆府的一处名叫硖口驿的地方,这是她手中唯一掌握的线索。
于是不久,她化妆为商人冒险入夏。这次旅程有军中向导带路,半路上虽遭遇了山贼劫道,夏兵盘查,但总体还算是有惊无险,对于韩嘉彦来说,应付起来不是问题。
她向官家讲述自己在兴庆府的经历:
“入兴庆府时,臣感受到了夏国的不同寻常。兴庆府已然被夏人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夏人各个非常尚武,民风彪悍,且对外警惕心很强,外来者很难融入其中。
“兴庆府商贸自然是不及汴梁繁盛的,街面上的商品品类也实在无法与汴梁比。臣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萧条的气息,看来近些年西夏穷兵黩武,再加上边关榷场关闭,夏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城中街道秩序井然,透出一股肃杀的氛围,确实不同寻常。
“臣粘上了大胡须,裹着裘皮、戴着毡帽,腰中配夏刀,跟着向导学了近一个月的夏语,虽然不够流利,但融入大环境倒也无碍。
“向导将臣带到了硖口驿,这里真是土地贫瘠,产不了多少粮食。我们费了番工夫,才打听到埋葬刘平的墓地位置。在硖口驿徐家村东的山坟之中。
“刘将军墓已然几乎要被荒草掩埋,我们清理了一番,为他上供。之后在坟头等了有三日时间,守株待兔,还真让臣等到了一老年男子。
“此人年愈五旬,自称刘溯,是刘平的儿子。他在兴庆府为小吏,是听到村中人向他传讯——有人来给刘平扫墓,才赶回来的。
“他很紧张,告诉我们如若被官兵发现就完了,这些年他一直都不敢来给父亲祭扫,生怕被官府问罪。”
这个刘溯很可能就是刘平与那位不知名西夏宫女的小儿子,他们的大儿子被换入了西夏皇宫,也就是夏毅宗李谅祚。
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刘溯自己对此也是一无所知,韩嘉彦也不好告知官家知晓,故而都隐去了。官家只知道当年杨璇建立的情报网与刘平有关,对个中细节一无所知。
“我询问他这徐家村中的村民是否可靠,为何将刘平葬在此处,他只回了我一句话:华夏遗民,莫敢忘炎黄之身。但他也不能保证村民之中都是一条心,如若出了叛徒告密,全体村民都要被连坐。
“当下西夏境内风声鹤唳,去岁十月,梁乙逋谋逆提前败露,小梁后先下手为强,派大臣嵬名阿吴、仁多保忠诛杀了亲哥哥,全境戒严,四处搜查梁乙逋党羽。
“臣与刘溯聊了很久,说服他成为我们的内线。最终他答应了,我们约定好了联络方式,为了保证隐蔽高效,臣在离开夏境的路上,在每一个站点都安插了皇城司谍探,保证忠实可靠。
“只是遗憾的是,刘溯只是兴庆府衙署的小吏,他够不着更高层的情报,若想要打通更高层的情报已然不现实。不过当下对夏战争已然转为攻防拉锯战,只要我们筑好城寨,深挖战壕,则夏人自然退却,我们可步步推进。关于夏军的规模,刘溯判断出来不成问题,这一点他可保证。
“臣近些时日几经思索,认为西夏受辽钳制,夏人畏惧辽人更胜我大宋,若能合纵连横,以辽制夏,则可对小梁后一击毙命。”
官家登时瞪大双眼,道:
“你细细说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道:“辽人求的是三足鼎立之势,如今小梁后穷兵黩武,西夏内部眼见要出乱子,很可能会给我大宋可乘之机,届时西夏若亡,辽人就要面临与我大宋直接对敌的情势,这是目前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所不希望的。故而辽人不满小梁后已久,这件事西夏内部尽人皆知。如若我们能够放大这种不满,则可加速辽人出手。
“而若想放大辽人的不满,则必须再让小梁后吃败仗。臣以为,时机已然成熟,可以主动出击了。
“整个行动要分为第一阶段的袭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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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注意力,第二阶段的分兵攻打,让西夏首尾难以相顾。”
韩嘉彦说着,走到了舆图旁,指着舆图道:
“当下的关键在于蚕食夏土,熙河路女遮谷、泾源路石门口,都是关键节点,必须构筑城寨,把控在我军手中。且,一旦女遮谷的防御工事建成,则可贯通通远军到兰州的路线。故而我军接下来的战略要点就在于筑城。
“我军当吸取此前的教训,为了筑城不被夏人袭扰,我们必须将夏人的主力部队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当下正好您将吕惠卿调往鄜延路,不若就委以重任,让吕经略使派兵袭扰夏人,诱使夏人出大兵来犯。而熙河路、泾源路则可抢筑工事,将堡寨修成,如此,我们可收复大片失地。”
官家抚掌赞道:“好计策!姐夫,朕让你去一趟前线是对的,今日你真是让朕扫除眼前盲障,彻底看清了战场了。”
韩嘉彦远行小半年,晒黑了,面庞似乎都被西北粗粝的风沙吹得毛糙了。官家打量着曾经俊雅的白面书生,变成如今这般持重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佩,唏嘘不已。
假使韩嘉彦不成为驸马,那如今朝堂之上,韩师茂当为辅国重臣。即便前途全无,韩嘉彦依旧尽心竭力辅佐国朝,乃至于敢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联络情报。
这让官家对她的信任,又加深了许多。
“朕当不辜负姐夫的辛劳,放心罢,接下来都交给朕了。”官家凝眸注视着舆图,胸中已有沟壑。
韩嘉彦见官家面色红润,神采不错,但身形却消瘦不少,不由劝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官家劳累,要注意休息。”
官家只是摆摆手:“前线将士未有一日喘息,朕如何能歇。放心,朕的身体,朕有数。”
随后官家又问了问赵樱泓的情况:“姐姐第二胎也快生了罢。”
韩嘉彦点头,笑道:“也就这两日的事,臣紧赶慢赶赶回来,算是赶上了。”
“好呀,朕听母亲提起过,你与姐姐这回都想要个女儿?”
“是,臣喜欢女儿。”韩嘉彦笑了。
官家苦笑了一下:“女儿好,若是个女儿,你与姐姐便儿女双全了。”
韩嘉彦知晓子嗣问题如今成了他的心病,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只能道:
“官家春秋鼎盛,孩子的事都是自然而然,眼下刘美人、张郡君都有身孕,您放宽心。”
官家默然一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