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玉娘子有何法可解我师兄身上的剧毒?”
“这解毒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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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凶险,若有差池,则这位师兄必定无法生还。”
“您说。”韩嘉彦做好心理准备了。
“此乃大换血术,需要将患者周身的血液抽出体外,通过浸泡解毒药水的输血管后再输送回患者体内,完成血液净化的换血之术。在此期间,还需要放掉无法净化的最毒的血液,患者势必会因此大出血,就需要有别人为他输血以维持生命。这人最好是他的近亲属,如此方能无碍。”玉娘子解释道。
“他……早已没有亲人了。”韩嘉彦感到绝望。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浮云子是个孤儿,早早就没了亲人,是一个百戏艺人将他从乱葬岗里救出来,一直养大。
“必须要是近亲属的血吗?”庞安时问道。
“也不一定,但近亲属的血是成功几率最高的。若实在无法,只能做血样融合比对,咱们这些人中,如果有谁的血样与这位患者的血样融合后,不导致凝结,应该就能用。”玉清子回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何道理?”游素心感到非常惊奇。
“这是楚秀天师传下的方法,我等也不知缘故,只是一直这般操作罢了。实际上,本派立派这么多年,已经许多次采用这种办法救治病人了。”玉娘子解释道。
“即如此,就先做血样融合罢。”韩嘉彦道,“诸位,愿意出手相助的,我十分感激,但绝不勉强……”
她转过身面对身后众人,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揖手,面上是坚定不移的神色。
“嘉郎,见外的话就不要多说了。即便我这样身子虚弱之人,如果血液有用,我也不会犹豫救人。”赵樱泓笑道。
韩嘉彦失笑,眸中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第一百六十六章(第三卷终)
长公主府以雪蕊院为中心,封锁了起来,非核心成员不得入内。院门出入口由岳克胡率领禁军把门,每日只能看到医者在此进进出出。
韩嘉彦、赵樱泓以玉娘子为核心,庞安时、游素心为最大助力,开始为浮云子筹划大换血之术。最开始是做血融检查,先从与浮云子关系最紧密的几个人做起,检查了一圈下来,发现未起凝结反应的,竟然就是韩嘉彦的血液,也只有她的血液有这样的效果。
得知这个消息的韩嘉彦仿佛得到了救赎,当仁不让地选择了给浮云子输血。
她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并不惧怕失血给身体带来的伤害。但赵樱泓担心极了,也心疼极了,眼瞧着韩嘉彦的血液不断被抽取出来,她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赵樱泓亦跟着感到虚弱难过。
她只盼韩嘉彦的血不要白流,浮云子一定要救过来。
玉娘子使用的抽血工具是自制的中空细针管,管尾部连接着浸泡过解毒药物的猪血管,玉娘子虽不知晓方有常的毒是甚么毒,但通过游素心配置的药物可以大致推测出解毒药物的方向,故而浸泡猪血管的药物虽不能做到完全解毒,也能让流过的血液带走药物,经过换血后可以大幅度的减弱毒素在浮云子体内的作用。
为了准备抽血的装备,全府上下都被调动了起来,最好的庖厨剔出猪血管,顶尖的大夫搭配顶尖的绣娘,缝制出了一套体外血液循环用具,众人分工合作,忙活了三天三夜才制备出来。
接下来,在玉娘子的紧密安排下,他们又给雪蕊院西侧的一间屋子做了密封、除尘、熏醋等工作,玉娘子说这叫做避尘驱邪,避免在抽血的过程中,有风邪入侵,感染患者。
房间驱邪的同时,玉娘子对她的两个重要帮手——庞安时、游素心做了术前培训,详细讲解操作步骤,并让他们利用动物的器官提前做了演练。房间驱邪结束后,除了患者与医者之外,其余人等皆不得入内,房门、牖窗空隙都被糊上了,以达到密封的效果。
一切准备就绪,十一月廿三,大换血术开始。此乃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大换血术从晨间开始,所有人焦虑地等待在术房之外,房内静悄悄的,几无声响。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从天明到夕阳西下,大换血术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夜幕即将降临,令人窒息的凝结空气终于被打破,身着白布术服的玉娘子从术房内走出,她的身上全是已经板结的黑血,看上去颇为恐怖,但她那普通的面容之上却带着笑容。
“成功了!”
众人一时间没有欢呼,仿佛慢了半拍似的呆滞在原地。过了片刻,赵樱泓身子一软,向后倒去,被媛兮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
“成功了?!”翟青激动地颤声确认道。
“成功了,成功了,就是得看浮云子道长之后的恢复情况,他还有一段危险期,熬过去了,就彻底好了。”玉娘子道。
“哇!!!”翟青跳了起来,抱起身旁的雁秋转圈,雁秋已然喜极而泣。
“嘉郎呢,她怎么样了?”赵樱泓忙不迭地确认。
“她没事,就是失了不少血,伤了元气,得将养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赵樱泓长舒一口气,消失数日的笑容终于回到了她的面庞上。
“玉娘子大恩,无以为报。”赵樱泓揖手拜下。
“长公主不必行此大礼,师长叮嘱,我西派虽不牵扯中原纷争,但入了中原,亦要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在外多年,此间终于事了,我亦归心似箭,明日便告辞了。”玉娘子道。
赵樱泓本想挽留,但见她态度坚决,最终只道:“玉娘子保重,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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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若往后世道纷乱,亦可西行。”玉娘子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便揖手离去,自去梳洗。
赵樱泓一时迷惘,终究未曾放在心上。
术房仍然暂时不能进人,但韩嘉彦已经被送了出来,由于失血过多,她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之中,暂时起不来。
赵樱泓一夜未合眼,陪着韩嘉彦到了天亮。见她呼吸平稳,虽然憔悴却安然,便也放下心来。于是出了屋去,打算去送一送玉娘子。
可待到走到玉娘子客房门口时,却见下人正在收拾屋子。
“长公主,客人已然离去了。”下人见到她,行礼道。
赵樱泓有些恍惚,此人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给她一种极不真实之感。她与她的师门是如此神秘,也许北派、南派都不是正统的楚秀馆传人,只有西派才是被那位楚秀天师承认的正统传人。
……
官家听闻韩嘉彦病了,起初他以为是甚么伤风感冒,以姐夫的体格,很快就好了。却不曾想韩嘉彦竟然一病不起,在公主府内十多日不曾出府。
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本想派人去公主府询问,可想起与姐姐此前闹的矛盾,一时心中又犯了怯。
他自己的身子倒是将养得差不多了,眼瞅着快入腊月了。思前想后,他决意要去一趟公主府。除了看望姐夫的病情之外,他还必须要亲自向姐姐道歉。都说亲人没有隔夜仇,他可不能将矛盾留着过年了。
但官家要出一趟宫,可真是不容易,尤其是他还尚未亲政,远不如先代帝王们那般自由。他先是向太皇太后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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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请示,得到了应允后,才吩咐给入内省和皇城禁军做准备。
这一准备,就又耽搁了几日。
直到十一月廿八,出宫的前一天,他的十一弟赵佶忽而兴高采烈地来找他,告诉他寻到那位王画师的下落了。
“皇兄,幸不辱命,臣弟寻到那画师王辰的下落了。”
“他在何处?”官家连忙追问。
“就在蔡州汝阳县,王辰不再画画了,开了一间染坊。臣弟托人好一番寻找,才找到他。他年岁已长,家里已是三代同堂。眼下臣弟将他一家子人都请到汴梁来了,您看是该如何处置?”赵佶道。
官家思量,韩嘉彦寻这位画师王辰,目的是为了还李师师的人情。眼下韩嘉彦病了,不好亲自带着王辰去见李师师,那自然得让李师师去公主府见王辰,才算还了这个人情。都到了这一步,那就帮忙帮到底,通知李师师会面的事,也让公主府派人去比较妥当。
于是道:“即如此,明日你随朕去一趟长公主府,带上王辰一起。”
赵佶应承下来,想着可以去见一见韩嘉彦,他也十分愉快。听闻韩嘉彦最近病了,他若是趁机与韩先生修复一下关系,往后就不愁不能与这位大才子有更多诗画唱和了。
十月廿九,官家与皇后御辇自拱辰门微服出宫,后方跟了遂宁王赵佶车驾,还有专门用来载王辰一家人的马车。车驾队伍一路向北,来到了长公主府。官家此次出行,特意带上了皇后孟攸棠,也是为了向长姊表明自己改过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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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自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车驾队伍抵达时,赵樱泓与韩嘉彦已然候在了门口,下跪迎接。
“姐姐,姐夫,快平身!”官家人还未下车,就急忙喊道。他从辇厢中走出,一身素雅的月白锦缎圆领大袖袍,头戴乌纱垂脚幞头,赤革嵌玉带束腰,足踏乌皮靴。他从辇上走木阶而下,一把将赵樱泓与韩嘉彦扶起。
他有些忐忑地望向赵樱泓的面容,看到姐姐神色有些憔悴,但眸光平静,并没有负面情绪在其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姐姐又瘦了。”他喉头微动,眸光轻颤。
赵樱泓一时动容,她抿了下唇,抑制自己落泪的冲动,垂首道:“官家保重,您的身子是我最在意的事。”
一句“姐姐对不起”差点脱口而出,官家红着眼眶,又将视线投向韩嘉彦,见韩嘉彦也同样清减了许多,面色泛白,不如以往那般精神奕奕。他忙关怀问道:
“姐夫病可好了?怎会突然病得这般重?”
韩嘉彦淡淡一笑,道:“偶感风寒。”
“这是何等风寒这般厉害,让姐夫都病成这样。”官家惊奇。
韩嘉彦只是笑,并不进一步解释。官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此时,皇后孟攸棠与遂宁郡王赵佶均已下了车驾而来,赵佶的身后还跟着一家五口。
韩嘉彦、赵樱泓与皇后、赵佶见礼寒暄问候,一行人也不在门口多逗留,自入了府中会客堂上,坐下长叙。
赵佶向韩嘉彦、赵樱泓介绍那一家五口,一对老夫妇,一对年轻夫妇,年轻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婴。他们并非是穷苦人家,家中染坊的生意似是不错,他们身上衣着都很讲究,可能是为了面圣而穿上了最好的衣服。
“这位便是王辰。”
“小人王辰,拜见官家、皇后娘娘、长公主、驸马都尉……”这王辰倒像是见过世面的,皇族当面,他倒是镇定自若地行礼叩拜,不见有多么慌乱。
他身后的家人们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行礼,举止得体自若。这一家子人像是都读过书,气质均佳,沉稳内敛,形貌也都十分周正漂亮。
“这是内子何氏,犬子王廷佑,儿媳田氏。这是小人刚出生的小孙子,还未起名。”
官家看向韩嘉彦似是想要让她开口询问,但韩嘉彦当下还有些虚弱,没甚么力气说话。故而是赵樱泓代为开口道:
“王辰,你可知为何我们要找你们一家人前来?”
“小人听闻,是小人在京中的一位亲属要寻小人。小人惶恐,不知自己竟然惊动了天家。”王辰拜道。
“听闻你们家曾经在汴梁开过染坊,但后来因为一场贪墨案,你兄长被牵扯下狱,全家离散。这一切的祸源正是白矾楼,如今白矾楼恶首张定远案发下狱,你们一家也平冤昭雪。你说的没错,正是你兄长的遗孤要寻你。”
“小人……兄长的遗孤……”王辰浑身颤抖起来,眼眶红了。
“师师姑娘,可以出来见一面了。”赵樱泓对着堂侧的屏风道。
那双面绣狸猫捉球三折屏后,传来了衣袂摩挲的声响,一位绝代佳人从屏风后走出,款步来到堂下,先向着官家、皇后行礼:
“奴家李师师,拜见官家,官家万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随后又转向赵佶,福身拜道:“拜见遂宁郡王。”
赵佶睁大了眸子凝望着她,心口像是被重锤锤击了一下,只觉眼前人勾魂摄魄,使他难以自持。他虽年纪尚小,可也已经人事,体会过许多种温柔乡。可眼前这个女子,往他跟前一站,就将他的命给夺了去。他从未体会过这般滋味,他毫不怀疑以后也再不会有人能带给他这般刻骨的感受。
他这神色变化,落在了堂上数人眼中,官家蹙起眉头,皇后却望向官家,赵樱泓与韩嘉彦眼神微凝。都言遂宁郡王小小年纪已初露好色本性,还真是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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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却并未去在意赵佶的反应,她行礼完毕,便转身向王家五口,忽而跪地,向王辰拜下,颤声道:
“阿叔,您还记得师师吗?”
王辰一时无法言语,望着眼前这位绝代美人,他花白的须发微张,面上的皱纹虬结:
“小师师……真的是你吗?这么多年,阿叔一直找不到你,你竟然……是阿叔对不起你”说到此处,他已然说不下去了,抓着李师师的双臂,老泪纵横。
一别沧海桑田,容颜已改,纵使相见不相识。堂下此情此景,使得官家动容,孟皇后亦暗自抹泪。
韩嘉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近些时日多愁善感起来,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想起仍在榻上沉睡尚未苏醒的师兄浮云子,一时感慨万千。
也许是该彻底放手了,就让往事随风消散罢,她须珍惜眼前人才是。娘亲和师尊瞒着她所有的往事,不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吗?她不该违背母亲和师尊的遗愿,是她错了,是她太过执着了。
她轻叹一声,悄然牵住了赵樱泓的手,感受到赵樱泓给以的回应,思绪渐安。自此以后,潜心沉身,隐于下僚,修心修行,再不冒险。她韩嘉彦将封锁住心中的燕六娘,只做那老实本分的驸马郎,好好地与爱人共度余生。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一日官家来访,给长公主府带来了微妙的变化。本有些人心惶惶的长公主府,逐渐安宁了下来,不再浮躁。
与叔父再会的李师师,依从官家的旨意,暂时候在了长公主府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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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的西花厅之中,等待进一步私谈。这个时间,也让他们亲人之间互相叙叙旧。
皇后孟攸棠、遂宁郡王赵佶由赵樱泓接待,往府内花苑之中行去,游赏闲谈。
而官家则与韩嘉彦一道,先去看了看蔡香亭一案的涉案人。蔡香亭的小厮周年安,已经被韩嘉彦送去了开封府结案,而尹香香留了下来,与绿沅一起拜见了官家。官家安抚绿沅,使得绿沅惶恐至极,又受宠若惊,这怕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了。
官家显然对尹香香更感兴趣,详细问了一番她的身世,还想要了解了解女真人的事。奈何尹香香离开关外已经太久,对家乡的记忆已然很模糊了。
官家也不强逼,只叮嘱尹香香以后要在长公主府尽力服侍,若自己往后有甚么疑问,还会再来询问她。
尹香香千恩万谢地叩首。
官家随即让身边的大内侍苻杨讲了讲近期对张定远的调查,这个人自先帝五路伐夏时期就已然开始谋划走私生意,先是与辽国搭上了关系,后又顶着风险,在战时向西夏境内悄然卖送物资,牟取暴利。
由于朝中有着勾结党羽为他遮掩,他的罪行始终未曾暴露出来。那些党羽已然是先帝时期的老臣了,大多数都已致仕归乡,成了地方乡绅,要想与他们集体算旧账,并不容易。
故而此案只查到张定远所涉及的贸易链条为止,不再做过多的牵扯。但官家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些人,待他亲政,他自然是要恢复新法的,届时这些地方乡绅,就别想着过好日子,曾经吃下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张定远已然下狱,待查清他的所有关系网后,官家便会勾刑,待明年秋处斩。他的家人,女的贬为官婢,男子则都要徒流。
而张定远的所有私产,除了白矾楼之外,全部充公。白矾楼易手,这几日开封府已经挂牌拍卖,好些大商人已然一拥而上,要抢下这座汴梁城最出风头的产业。
讲完这些,官家摒退左右,只留韩嘉彦与苻杨在场密谈。
官家告诉韩嘉彦,与白矾楼有生意牵扯的红云寺也做了处罚,一众僧侣也被抓捕下狱,罚为劳役,寺中资产也被抄拿。官家还专门着韩嘉彦的长兄韩忠彦彻查边境走私,堵住所有的外输贩运之道。
红云寺中那尊背后刻有诡异星图的昴日鸡塑像也被运到了宫中,官家亲自过目,并命画师将塑像背后的星图原原本本复刻下来。
随后官家命人砸碎了塑像,竟然在塑像的肚子里找到了一幅舆图。
“你瞧瞧。”
苻杨将舆图在韩嘉彦眼前展开,韩嘉彦望着这张图,一时无言。这是一幅拓图,其上还印着宫中的密封印和大内藏印。图的内容是先帝五路伐夏时期的边境布防战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正是当年宫中失窃的那幅图。”官家道。
“看来,确然是李玄将这幅图藏在了昴日鸡的塑像里。娘亲后来从李玄手里夺走的,是她复制的一幅图。”韩嘉彦道。
官家疑惑道:“朕想了很久,没想明白,为何李玄不将这幅盗拓的图直接送去西夏,而是又复制了一份?还将复制的那份藏在了韩熙载夜宴图仿作之中。反倒将这盗拓图藏在了红云寺昴日鸡的塑像里?”
韩嘉彦回道:“应当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本身这盗拓图用的是薄纸,太脆弱,若直接送,恐路上会有损坏。复制一份后藏在韩熙载夜宴图里,一般人压根发现不了那图中的玄机,过关搜身时也好隐藏她的目的。
“二是出于一些迷信的原因,这李玄要与整个大宋作对,她必须要有强大的支撑才能继续下去。红云寺本就是后主身旁的僧侣所建,那里还是后主短暂停灵超度的地方,李玄恐怕认为后主的冤魂一直盘踞在那里不曾消散,故而要借助后主的怨灵,诅咒大宋国运崩坏,早日灭亡。”
“唉……”官家哀叹,他并不愤怒,只感到悲伤与无奈,“真是个可怜人,困在自己的执念里,不得解脱。”
“官家心善。”韩嘉彦垂眸应道。
“姐夫,你也别想太多了,这李玄的阴谋势必不能得逞。咱们就算短时间内找不到她也无妨,只要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就不怕她能搞乱国朝。”官家安抚道。
韩嘉彦张了张口,想说甚么但还是放弃了,转而道:
“官家,臣近日来颇感疲惫,想要辞去皇城司之职,安安心心服侍长公主。”
官家笑了,似是早已有所预料:“嗳,姐夫,你可莫要请辞,这职位你不做事也无所谓,但得挂着这个职。朕知道你不喜朝中的争斗,你自可安心陪着姐姐,朕不求你做事。不过,你可得答应朕一件事。待到朕的儿子、女儿出生了,朕要让你来发蒙。”
“这……”韩嘉彦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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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好先生,虽然在资善堂的时日很短,但却能彻底让朕顽劣的弟弟们改头换面。你瞧朕那十一弟,近来颇为发奋呢,他也一心想要与你交好,很长时间不再胡闹了。”官家笑道。
“承蒙官家看重,臣定当尽心竭力。”韩嘉彦应承下来。
官家哈哈一笑:“还有一件事你也得尽心竭力啊,朕还想早些时日见到小外甥呢。到时候你可别让朕抢了先,姐姐家的孩子比弟弟家的还小,这就别扭了。”
韩嘉彦一时涨红了脸,没想到即赵樱泓之后,她也被催生了。
她转移话题:“不知官家近些时日与皇后娘娘相处得如何?”
官家神色一凝,他知道姐夫这是在点自己呢。庶子若是比嫡子出生得早,他也得被朝中那些老古板们说教。他无奈一笑,道:
“攸棠是个好女子,朕这些时日都宿在她宫中。你放心,你与姐姐教我,我不会不听的。你说得很对,要平衡,要藏锋,眼下还未到我可以使性子的时候。”
韩嘉彦揖手一礼,心中欣慰。
……
赵樱泓领着孟皇后与赵佶在花苑中的暖阁坐下,烤火吃茶,赏景闲谈。
赵佶显得心不在焉的,坐不了一会儿就与赵樱泓打招呼,要去外头转一转。赵樱泓应允了,于是他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孟攸棠饮下一盏茶,望着牖窗外铅灰色的天际,道了声:“近两日寒彻得紧,似是要下雪了。”
赵樱泓拢袖,拾起一旁的茶杓,自茶壶中舀起一勺来,为她添茶。
“皇后娘娘身子可好?”
“多谢姐姐关怀,攸棠身子尚可。”
“官家是个明理的人,也知分寸。只是他终究还年轻,有做错的地方,还望您海涵。”赵樱泓温声道。
孟攸棠一时动容,她一直想要和长公主交好,奈何寻不到机会。如今终于私下见面,长公主真是让她如沐春风。
“攸棠哪里敢责备官家,是我自己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才惹得官家不喜。”她垂首道。
“攸棠……咱们这私下里,也不以那对外的身份相称了。我说些体己话,你莫怪。你这性子实在温吞,本不该入宫的。我与官家的娘亲朱太妃,与你的性子几乎无差,这么多年下来,过得十分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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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自幼目睹母亲在宫中受人欺负,他是不喜欢女人太过温顺,不知争取的。但他也不喜欢女人过于强势,训诫教导于他。我此前于他起争执,就是教训。攸棠,你是个聪明姑娘,我想你一定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为后者,母仪天下,你的世界也并不是只有那一隅宫廷,你当将眼光放到全天下才是。”
孟攸棠仔细听完她这番话,沉默了半晌,起身揖手道:“多谢姐姐教诲,攸棠记住了。”
“我也非是要教你甚么,只是希望你以天下为重,辅佐官家治理好天下。这是我与官家自幼怀抱着的理想。如今我已出嫁,与官家终究要渐行渐远。一切,就拜托你了。”赵樱泓郑重道。
“姐姐放心,攸棠记住了。”
话分两头,出了暖阁的赵佶急匆匆地返回前堂西花厅所在,他要见李师师。他不过离了她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然坐立难安,满心全是她方才在堂上的模样。那梨花带雨的饮泣,真好比西子捧心,使他如痴如醉。
刚来到西花厅外,就听见堂内的交谈声:
“阿叔,当年咱们家当真是被张定远陷害的吗?”是李师师的声音,赵佶眼睛亮了。
“是。大哥他根本就不曾涉案,染坊的账目一早就被张定远做了手脚,那个账房先生有问题,是张定远陷害我们家。我们这就被推出去顶罪了。案发前一夜,有人来通知大哥,大哥教我逃,我不敢逗留,当夜就跑了。”王辰回道。
“那您还记得当年在太学画院之中,有一位画师,名叫李玄的吗?”李师师继续追问。
李玄?赵佶挑眉,他好像对这个名字有一丝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在某个画谱中见过。
花厅内一时沉默,不知发生了甚么。过了片刻,李师师又道:
“您别害怕,关于这个李玄,驸马都尉一直在查,已经大体上知道此人的过去了。眼下询问您,就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侄女儿与驸马都尉交好,且与这位李玄也多多少少牵扯了一些关系,所以挂怀不已,想弄清楚当年的事。”
王辰终于开口了:“我何止记得她,她曾经是我最好的兄弟,但后来我发现她竟然是个女子。且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莫名其妙淹死了。她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只是我也没有去挖掘,当时家中正好出了变故,我不得不逃走。这一别十多年了,我早就没了她的音讯。”
“当年究竟是谁去家中报信,让您能够提前逃走的?”李师师追问道。
“不知道,这件事至今是个谜。那是个蒙面人,当时开门的是我大哥,他给我大哥塞了一封信,说了一句‘你家案发了,早做准备’,然后便就走了。他身上有功夫,我大哥根本追不上。那封信是张定远写给御史台的揭发信,我们也不知道那蒙面人是怎么将这封信搞到手的。”
李师师道:“这听上去,很像是李玄的作风。”
“李玄竟还有这等本事?那蒙面人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李玄身上有很多绝技,她能够伪装成任何人,变嗓成男音丝毫不费劲。她身上还有不弱的功夫,同时精通毒药。”李师师解释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可真是不知道,确实,画师李玄的伪装完全没有破绽,我与她朝夕相处,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女子。”王辰感到惊愕,“如此说来,难道当真是她?”
“也许,张定远会揭发咱们家,本就是李玄促成的。李玄想要借此将您逼走,她可能早就掌握了父亲染坊账目出问题的事了。”李师师猜测道。
“为什么?!”王辰感到难以接受,“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
“她不能让外界发现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而你是唯一的漏洞。她姐姐是她亲手杀死的,而她似乎不想杀你,可她还是间接害死了我们全家。”李师师道,她的话语之中,已然没有仇恨,只剩下无力。
王辰说不出话来。
窗外静听的赵佶,此时已然瞪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了甚么传奇故事一般,感到无比新奇。
“阿叔,你可知那李玄会在何处?你们……是否有甚么比较私密的去处?”李师师询问道。
“这……她会在何处,真是难以捉摸。她既然如此千变万化,哪儿还会有甚么固定的藏身之所?我只知道……永泰门外,汴梁城的东北郊,那里有个牧苑,是给皇家放牧牛羊马之地。我与她,昔年喜好去那里写生绘画,她爱画牛,我爱画马。”
赵佶听到此处,忽而听见廊道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回头,发现官家正与韩嘉彦联袂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漂亮美艳的女子,似乎是尹香香。
赵佶慌里慌张的跑开,但他还是被官家和韩嘉彦一眼撞见。
“这十一弟,朕刚表扬他呢,他就给朕丢人。”官家愤愤地道,刚准备张口喊住要逃跑的赵佶,就被韩嘉彦拦住。
“无妨,您就让他去吧。”
“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哼,这小崽子,回去定要他罚抄。”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尹香香随官家、韩嘉彦前来西花厅,与李师师、王辰一家见面。
此前,韩嘉彦曾多次询问过尹香香此后想要从事甚么样的事。如今张定远倒台,挂名白矾楼的那些歌伎、舞伎,也面临遣散的局面。尹香香的卖身契不作数了,她可以自由选择以后从事的行当。
但尹香香自幼就是按着歌伎的模板培养起来的,除了抚琴唱歌、取悦恩客,她甚么也不会,离了这个行当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她在这公主府中,感觉自己做甚么都不合适,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见一面李师师,希望能请李师师给她一条出路。
师师姑娘眼下并非脱离了风尘行当,只是她在行当内地位太过超然,也积攒了足够的财富,已然不需要招待那些庸俗之辈了。
官家倒是有意要给她一个宫廷乐师的身份,但尹香香却实在不愿入宫,官家也不强迫。韩嘉彦猜想他多半是想留尹香香做个线头,这线头往后也许能牵出女真人的一条关系线。据关外传回的情报,尹香香的族叔劾里钵与族兄阿骨打,已然崭露头角了,大有一统女真部族的势头。
见面之后,李师师表现得十分大度,尽管尹香香此前多次曾与她争抢舞台,明里暗里夺她恩客,但那都是受到张定远指使,非是尹香香自己想要这么做。
“即如此,不若香香姑娘随我回去,在我家里替我整理琴谱、书稿如何?客人留在我这里的书稿越攒越多,我自己平日里写的诗文、作的新曲也积攒了不少,想出一本自己的集子。香香姑娘才艺高绝,当是好帮手。”
尹香香不禁大喜,不愧是李师师,精准戳中了她的心思。她当即福身拜下,道:
“奴家感念师师姐姐大恩,定当尽心竭力。”
“你若是能也做出点成绩来,兴许以后写字作画、做些琴曲便可养活自己呢。”李师师笑道。
安顿好尹香香的事,官家与韩嘉彦又亲自询问了一遍王辰关于李玄的事,末了官家对韩嘉彦道:
“那牧苑是个不曾想到的地方,朕会安排些人去那里探查,看那李玄是否曾在那里出现。”
这不过是不抱希望地一试,恐怕那牧苑里也不会有李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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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踪迹。韩嘉彦曾猜测王辰被李玄杀害了,但如今看来并不是。王辰对李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这也是唯一剩下的线索了,就这么断了,她真的陷入了毫无头绪的境地之中。
看来,不管她想要收手,还是不想,现实情况都没法查下去了。
伴随着白矾楼张定远势力倾覆,李玄完成了对当年所有具体之人的复仇,接下来她该如何实现她那让大宋、辽国、西夏全都付出代价的宏远目标,没有人能猜到。
官家随后又询问王辰一家人是否愿意回汴梁重新开染坊,官家会从白矾楼的产业之中挑选出合适的产业,赔偿给王家。
王辰一家人大受感动,齐齐跪地叩首谢恩。虽然时过境迁,造成的伤害也无法逆转,但曾经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他们这些未亡人,也算是得到了救赎。
待到午时,官家、孟皇后与众人一道吃了一顿便饭,席间,孟皇后瞧着王家媳妇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孩,见他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十分可爱,一时欢喜,不禁询问道:
“不知这孩儿当起个甚么名儿好?”
“就叫希孟如何?”官家笑着接过话头,“这孩子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孟为长,希为希望。你又恰好姓孟,希望皇后能给这孩子带去美好的前程。”
孟攸棠登时露出少见的笑容,开怀道:“官家这名字起得好。”
王辰一家连忙从席间起身,拜道:“多谢官家赐名,以后这孩儿就叫希孟了。”
小希孟懵懂地窝在母亲怀里,望着眼前一众人,不知发生了甚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午食过后,茶歇一刻,今日官家此行的目的已达成。他在姐姐家中待得十分舒畅,离去时还与赵樱泓约定,待到腊月末,要让赵樱泓一家入宫过年。
今日孟攸棠与赵樱泓交心,这是自她嫁入皇室后从未有过的温暖体验,一时也有些依依不舍。而赵佶的那双眼就不曾离开过李师师的面庞,只是对于已然年近而立的李师师而言,赵佶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小郡王盯着她看,不算甚么,她早就习惯了男性的目光。
再如何依依不舍,也得赶在今日宫门关闭前回宫。官家一行走后,李师师与王辰一家人,带上了尹香香,也与赵樱泓、韩嘉彦作别。王辰一家和尹香香会住在李师师宅中,后续的事,自有李师师来做安排。
李师师离去前,也去看望了一眼尚在昏迷之中的浮云子。见那位曾经生龙活虎的道长,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她心中也十分不好受。
浮云子到底甚么时候能醒来,尚且是未知数。他眼下身体是扛过去了,体征逐渐恢复了正常。但由于毒素蔓延过快,且中毒的部位是脖颈,十分靠近大脑,以至于毒素影响到了大脑,因而即便换血成功,依旧昏迷不醒。
根据庞安时的判断,他要醒来,得看造化,非是人力所能扭转。
“都尉,长公主,您二位也别太担心了,奴家也会帮着在江湖上多打听,希望能找到法子,让道长早日醒来。”
“多谢。”韩嘉彦与赵樱泓双双向她行礼。
“二位保重。”
……
忙碌的人一旦清闲下来,会觉得这时光过得缓慢起来。韩嘉彦便是如此,忽而不再查案,不再四处奔忙,她仿佛突然就不知自己该做甚么了。
每日她晨间起身,照例习武练剑。朝食之后,便去照看浮云子,午前基本会在浮云子的房里度过,或习字,或作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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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这段时间,赵樱泓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为了实现她大庇天下妇孺的理想,她开始频繁与身在相州的王氏姊妹书信往来。
她甚至派遣府中下人前往相州主持坤育院的修建,近来魏小武、绿沅和何霜凝就被派了过去。
因而每天上午,她都有大量的书信要回,韩嘉彦的书信也请她代为回了。
她如此大包大揽,就是为了让韩嘉彦能腾出时间来照看浮云子,韩嘉彦对她的体贴敏感于心。
浮云子善手工,韩嘉彦也曾跟着学过,但天赋并不在此,大多数的精力还是用在了读书习武之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近来整理万氏书画铺子时,她发现了师兄正在做却还没做完的一件木构机关,瞧上去像是弩,但主体部分却是一根铁管,让韩嘉彦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兄做东西从不需要图纸,构成都在他脑子里,摆在韩嘉彦面前的只有一堆还未造完的零散部件,和一个拼出来不到三成的不完整结构,这就像是师兄留给她的谜题,也成了近些时日她心灵的一个支点。
她想要完成这个机关,希望完成之时,师兄能醒来。
午食她会陪着赵樱泓一起用,之后一起午休,午后基本会与赵樱泓在一处读书,习作诗词,合奏琴箫。长公主府上每日都会有朝廷的邸报送来,时间都是申时初,拿到邸报后,两口子便会凑在一处研读,判断近期的朝堂局势。
待到邸报研读结束,也快到晚食了。晚食前,韩嘉彦会带着赵樱泓完成锻炼,用完晚食,二人会一起再去看一看浮云子,如此,二人才能安心洗漱上榻休息。
眼下浮云子是由陈安安排了一位细心的老仆专门服侍,但韩嘉彦也会亲自照看。长公主府的仆人们大多都知道这位万掌柜是驸马的师兄,故而也都对他颇为照顾。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待到这一年腊月初,翟青和雁秋完成了万氏书画铺子最后的整理工作。铺子关门转让,铺子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地窖里的那些,全都被运送到了长公主府上,陈安专门在府库中辟出了一块地方,来储存铺子里的物什。
二人的婚事定在了来年初,他们想要等到浮云子醒来,但这许多日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众人也愈发心灰意冷。
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韩嘉彦亲自合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将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八。她专门派人知会了一声宫中的梁从政,梁从政得知姐姐就要成婚,十分欢喜,答应届时一定到场庆贺。
趁着距离过年还有二十余日,韩嘉彦决定与翟青一道出发,往睦州青溪县碣村,将翟丹与茶帮三人的尸骨迎回安葬。
在府上住了好些时日的庞安时,风头也避得差不多了,也正打算回乡,故而也会同行一段路。这些时日庞安时还去见了秦老大夫,故旧再见,甚为感怀。
此次迎遗体,只有韩嘉彦与翟青去,二人快马快船,速去速回,不耽误过年。尚在府上养伤的陈硕珍也想去,奈何她的腿伤太严重,行动不便,只能作罢。
于是腊月初五,韩嘉彦、翟青、庞安时三人辞别了府中众人,打好包袱就出发了。
在韩嘉彦南下的同时,赵樱泓也在尝试着破解她与韩嘉彦“生”孩子的最后一道难关——游素心。她要想假装怀孕生子,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位女大夫的,故而她必须想办法让她配合才行。
相州那里的坤育院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慈舟与郑修文已然拜堂成婚,关于她收''养孩子的事,慈渡慈舟与郑修文都已然知晓,并会全力支持。眼下她们已经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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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些流浪乞讨的孤儿,只是暂时还未接触到合适的孕期女子或弃婴,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若合适的收养对象出现,而她这里反而被游素心绊住了,那可就不好了。
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骗她,自己身子的状况游素心早早就掌握了,她怀孕生子是没有问题的。可若撒谎韩嘉彦不育,这又得引得更多大夫去关注韩嘉彦,对隐藏她的身份十分不利。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告诉游素心韩嘉彦的女儿身之秘,请她配合。二则是找个由头将游素心赶出府去。
赵樱泓思来想去,难以抉择。若选择前者,她对游素心的信任还未达到那种程度,实在说不出口。若选择后者,这么做的利弊都很明显,好处自不必说,坏处则是她公然破坏了太皇太后的示好,后续会引发的问题,难以预料。
赵樱泓感到很头疼,在太皇太后与官家权力交接的这个节骨眼上,她绝不想因为自己而横生枝节。进退两难之中,唯有一个“拖”字。
她只能暂时维持与游素心的友好关系,每日晨间,游素心来为她诊脉,她都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并尝试着询问游素心的家中事,她想多多了解这位女大夫,再做决定。
女大夫对她真是无微不至,每日诊脉、针灸细致温柔。因着赵樱泓天生身子虚,又阴寒过盛,想要顺利生育,调理起来并不容易。听媛兮说,游素心深夜还在为她研究药方。她还兼着治疗陈硕珍的伤腿、调理浮云子的精神,每日都忙忙碌碌。
赵樱泓真是不忍伤害她了。
赵樱泓和韩嘉彦商量过一回,韩嘉彦的意思是,最好拖到太皇太后病危之时,再找个由头,悄然将游素心赶走,这是最佳方案。
赵樱泓理智上知道这是最佳的选择,可内心深处却有些迟疑。太皇太后这般催生,总觉得她是预感到了甚么,她恐怕希望能在自己百年之前,早日看到自己的孙子辈都能诞下孩子,这样她也算看到了大宋后继有人,能安心走了。
她还是希望能在太皇太后在世时,让她看到曾孙辈。赵樱泓不曾孝敬过这位祖母,如今每每想到她身子不好,时日无多,却越发心中难过起来。
但无论如何,韩嘉彦是她的底线,为了保护韩嘉彦,保护她们的婚姻,她绝对不会冒一丝一毫的风险。若当真必须拖到那个份上,她也只能选择做个不孝之人了。
韩嘉彦走后的第一日,赵樱泓用大量的事务填塞了一整个白日,因而白天没有多少感觉。可夜间洗漱后躺在床榻上,身边空落落的,寂寞与寒冷融在夜色中,将她密密匝匝地包裹住,沁入骨髓。她顿时心中翻江倒海地想她。
正无助之时,忽闻敲门声,外间传来了媛兮与游素心的对话声:
“游大夫,这么晚了怎么还来?长公主已然睡下了。”
“即如此,我便不打搅了。这一盒药丸乃我近些时日研制的乌鸡水蜜丸,补气养血,调经止带,往后每夜睡前还请长公主就着温水服下才是。”
赵樱泓坐起身来,想着她这么晚还来送药,自己正好借此拉拉人情,也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想韩嘉彦想得心口作疼。于是张口喊道:
“媛兮,我还没睡呢,让游大夫进来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赵樱泓在厚实柔软的中单外披了一件薄绒氅,理了理披散的长发,坐在了床榻边迎接游素心。
外间的媛兮举着油灯,领着游素心进来了。油灯如豆的辉光照亮了寝室,但赵樱泓的寝室宽敞,四周角落里的物什都还隐在黑暗之中。
游素心借着光望向赵樱泓,见她绝美的容颜略有些苍白,哪怕屋子里烘着炭暖,热气逼人,似是也无法驱散她身上的寒意。但她面上的神情是如此的柔和,灯火仿佛在她面上蒙了一层轻纱,如仙出尘,气淑才美,芳华绝代,分外迷人。
不知为何,她这心中又开始翻滚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她有这种情绪已不是一日两日,每每见到赵樱泓,情绪总是油然而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每见一面,就愈浓郁一分。
她心中清楚这情绪当称之为“怜惜”,亦或“心疼”,但她却尽力地回避自己的这种情绪。她知道不应该,太不应该了,简直可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生病了吗?
可她难以自医,也不知该对谁诉说。
情绪的发展开始超出她自己的掌控,今夜她为她研制的药总算做好了,她满脑子都是她药到病除,对着她温柔微笑的模样。
这畅想已然彻底控制了她的身心,待她回过神来,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她寝室门口。这已然是深夜了,她惊出一身冷汗,刚准备回身离开,恰好被媛兮注意到,这下真就走不脱了。
“辛苦游大夫了,这么晚了还来送药。”
“长公主,我实在不该打搅的……”游素心道,“您还是歇下罢,这药就放在您这儿,每晚服一粒就好,调理的事本也急不得。”
“既然来了,何苦急着走,坐下陪我聊会儿,正好嘉郎不在,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赵樱泓笑道。
游素心僵在原地,她实在是无法拒绝。可那一句“嘉郎不在,睡不着”却让她的心猛地皱缩,酸楚感顿时满溢胸腔。
她知道自己回避的不仅仅是自己内心的情绪,她还在刻意地回避长公主的夫婿,那位丰神俊秀的驸马郎。回避这夫妻二人的鹣鲽情深,缱绻爱恋。她这乌鸡丸,到底是为了甚么而作,她竟也一起回避了。
身为医者,她已然临渊欲坠了。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禁汗颜。
一旁的媛兮搬来了墩子给游素心坐,游素心反应迟钝,慢了一拍,才小心地沾边坐下。
待游素心落座,媛兮却杵在一旁不离开。赵樱泓望了她一眼,媛兮却突然迟钝起来,一点反应没有。
怎么回事?赵樱泓感到好笑,于是出言道:“媛兮,你先下去歇着吧,这大半夜的,辛苦你了。”
“长公主,媛兮不困。”今夜她显得格外蠢笨执着。
“……”赵樱泓一时无语,想想作罢了,她要在这里待着,便由着她罢。于是转而对游素心道:
“游大夫,昨日你提到你家是滁州的大家族,那可是与欧阳文忠有渊源啊。”
“是,我家祖父曾给欧阳公瞧过病。”
“我儿时读欧阳公的那篇《醉翁亭记》,着实是向往滁州琅琊山。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我就想,何时能也去这山林间逍遥一游,人生便也无憾了。不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话还没说完,游素心忽而就急切地打断道:“长公主若愿意,素心定带您一游滁州。”
赵樱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她回道:
“多谢,若有机会,我也想一圆儿时的梦。游大夫,我这身子长途出行当无碍?一面游山玩水,一面调理,也当能做得?”
“当然可以。长公主出去走走,转换心境,更有利于调养。”
“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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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早日怀上孩子呢,可能是我身子太差了,与嘉郎成婚好几个月了,也没有动静。”赵樱泓故意将话题转回了药上,“不知游大夫这乌鸡水蜜丸有何妙处?”
“或许并非是长公主的问题?也许是都尉他……”游素心没有回答赵樱泓的问题,却突然提到了韩嘉彦。
赵樱泓精神一凛,忙道:“她哪里有什么问题,她身子底子是极好的。”
“敢问长公主,都尉行房时可有异状?”游素心询问道。
赵樱泓的面庞在灯芒之中缓缓涨红,脑海中开始不自主地闪回一些旖旎画面。近些日子韩嘉彦清闲下来,她们日日在一处,自然也没少行房。只是她是女子,赵樱泓从无与男子的经验,该如何回答才好?
“她……很生龙活虎。”她只能模棱两可地回道,但这是实话,大实话。
气氛一时尴尬凝结,一旁媛兮的脸都红了。
“抱歉,长公主,这问题很私密,但我身为医者还是不得不问才是。既然如此,我还是会尽心为长公主调理。您先服这乌鸡丸,这是一个疗程的份,若不起作用,我再做调整。”
游素心感觉快要控制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酸楚之情了,她站起身来,慌里慌张地说了一番话,便要揖手告辞。
“游大夫早些歇下罢。”赵樱泓也觉得实在尴尬,只得起身送她。
却不曾想游素心忽而靠近,探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赵樱泓惊了一跳,游素心却立刻松开了,又揖手道:
“您的手太凉了,明日晨间最好备些热姜吃,祛祛寒。”
“好。”赵樱泓略有些迟疑地回道,随即她望向媛兮道,“媛兮,你送一送游大夫。”
游素心忙不迭地随媛兮一起走了。赵樱泓站在牖窗前,忽略了窗外透入的寒意,望着媛兮手中那盏灯笼的光芒沿着廊道逐渐远去,微微蹙起眉来。
……
“阿嚏!阿嚏!阿嚏!!!”韩嘉彦猛打了三个喷嚏。
“师叔,您没事吧?不会是乘船吹风受寒了?”翟青一脸关怀地望着她。
“没事……多半是,有人想我了。”韩嘉彦开玩笑道。
“那一定是长公主想您了,哈哈哈。”翟青笑了。
“雁秋也想你呢,所以咱们再加快些,早日回去。”韩嘉彦道。
“好!”
腊月初九,韩嘉彦、翟青过江后,已然与同行的庞安时分开。庞安时自回他现居地鄂州,而他们也已然快船入了江南。
冬日的江南又别有一番景致,虽然草木凋敝,但却并没有北方的如刀朔风,寒意沾湿沁入肌骨,一时半刻还好,在外奔波时间长了,就觉得冷了。
韩嘉彦紧了紧身上的黑狐皮裘氅,忽而想起赵樱泓的那件白狐皮裘氅来,一时又不可遏制地想她。这些日子她真是不得不强行转移开注意力,否则只要一放空就开始想她,想得心口作疼。
越是想,就越是着急。她加快速度,与翟青赶到了碣村,一番打听,总算找到了庞安时所说的那处乱葬坟。
韩嘉彦与翟青商议过了,为了便宜行事,他们选择将尸骨就地焚为骨灰。翟青并不信佛,但也不讲究土葬丧仪。他看得很开,兄长的尸骨只要找到了,不论是全尸还是骨灰,只要能带回去安葬就好。
他觉得他们兄弟俩本就是无根浮萍一样的卑贱之辈,早年间流浪时,饿得三天吃不上一顿完整的饭食,寒冬腊月里随时随地都有倒毙路边的风险。那时候他们兄弟最好的下场不过一卷破草席裹身,就地掩埋,身后也无人祭扫。
如今有韩嘉彦亲自来给翟丹收尸,焚为灰烬,也能早日超度,他已然非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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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他们还征求了陈硕珍的意见,陈硕珍同意带回骨灰。如此,也方便她往后有机会将骨灰与早已故去的老帮主葬在一起。
老帮主的墓地在临洮府,那里是他的家乡,也是与西夏对抗的前线。早些年他去世时,茶帮废了好些力气才将他迁到老家安葬。
半夜挖坟,焚烧已然腐烂的尸骨,令韩嘉彦悲恸哀伤。这种感受,多年前给母亲开棺验尸时,她也体会过,那会儿比现在更难受。这么多年,她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她不希望再有下一回。
一个夜晚过来,她望着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望着荒郊野岭里那逐渐燃尽的柴垛,感到心力交瘁。她与翟青硬抗着疲惫与心伤,收集完了四位亡者的骨灰,打了一个包袱挑在担子里,重又上路,也不逗留,当日便返回汴梁。
二人自清溪县出来,往东北方向去,打算往余杭,再走运河水路乘船,直接入汴梁。
在腊月十日的傍晚时分,二人抵达了余杭。到了运河码头,船工已然下工了,运河夜间不行船,尤其是客船。
二人虽然归心似箭,却也无法,只得在码头附近寻了一家客栈,暂时歇脚休息。
他二人都是一夜未眠,白天又连番赶路,已然是倦怠至极。于是入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简单洗漱,便双双倒下睡了。这一睡可真是天昏地暗,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二人才起来洗漱就食。
收拾停当,二人结了房钱往运河码头去,这余杭运河码头实在太繁盛,一大早就已然是挤满了人、货、畜。二人在喧嚣之中,寻找着今日出发往汴梁的客船。
绕开了漕船,他们来到了客船集中停靠的地方,这里有相当多的船工正在栈板上吆喝拉客,船与船之间还在竞价。甚至有些客船以歌舞妓和美食美酒为卖点来拉客。
韩嘉彦和翟青做行脚商人打扮,除了韩嘉彦的容颜太过吸睛之外,二人瞧上去并无太多特殊之处。二人都想清静些,故而特意避开了那些喧闹的客船,择了一艘僻静的客船。
“船家,借问这船可往汴梁去?”翟青上前问道。
船舱里钻出一个蓄着大胡须的船夫,长得五大三粗,面相沉稳。他立在船头,对栈板上的翟青道:
“这船刚刚被包了,你们另寻别家罢。”
“唉,你这船家可真奇怪,我也没见你船中有人啊?”翟青探着脑袋,望着船舱,他只看到船舱里坐着个身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你听不懂啊,船被包了,莫来胡搅蛮缠。那里不是有很多客船吗?”船夫脾气不大好,开始逐客。
翟青脾气上来了,正要上前与他理论,韩嘉彦拉了他一下,道:“莫要生事,咱们走。”
“师叔……”翟青觉得憋屈。
二人还未走远,忽而那坐在船舱之中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向韩嘉彦、翟青揖手道:
“敢问,可是韩六郎当面?”
韩嘉彦闻言,立时回头,猛得认出了这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你是……马诚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是,正是,小人正是马诚安,承蒙六郎还记得小人。”中年男子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受宠若惊。
他正是章素儿还在汴梁时,章府的管事。
“你怎么会在此处?你不是该跟着章七娘在建州吗?”韩嘉彦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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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
“您有所不知,我家七娘眼下就在余杭,不过马上就要北上了。小人就是提前来包船,待七娘的车马队伍来汇合的。”马诚安解释道。
话音刚落,远处的栈道外停下了大队人马,一群人走上了码头栈道。主人们先沿着栈道往船上来。仆人们在后面搬运行李,大包小包,似是长途远行。
韩嘉彦立在栈道这一头,望着远处一个身披红氅白裘的美丽身影逐渐靠近,一时感慨万千。一别经年,竟像是半生未见。她们竟会在此偶遇,这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真是久违了,七娘。
而那红色身影也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凝滞了。
第一百七十章
“师叔,那是章七娘?!”翟青认出了章素儿。
“是。”韩嘉彦说着,便上前见礼。
章素儿的身侧还有一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蓄着短须,面容与章素儿有一二分相似,但更肖其父,眉目凌厉,有些咄咄逼人。
这男子见韩嘉彦对着章素儿迎面走来,一时愣怔,回身看向章素儿,见章素儿也愣在原地,神情复杂。于是问道:
“七娘,那位是谁?你认识?”
“那是韩府六郎,韩嘉彦。”
“哦,驸马郎,竟然在这里遇见他?”那男子恍然大悟。于是待韩嘉彦走到跟前,他率先行礼道:
“竟会在此偶遇韩都尉,真是一大幸事。在下章择。”
韩嘉彦闻言,也揖手回礼:“原来是七娘子的长兄,幸会幸会。”随即又转而向素儿揖手,微笑道:
“七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素儿抿唇,往事涌上心头,竟有泪光在眸中打转。她克制了一下情绪,才还礼道:“多谢都尉关怀,素儿一切都好。好久不见,都尉风采依旧。”
章择在旁看着,他知道自家妹妹与这位韩驸马曾有一段渊源,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故人相逢,个中滋味当真是复杂难解。
但不论如何,自家妹妹还是未嫁女,与外男之间打个招呼即可,不可再多深聊。于是上前一步,横在章素儿与韩嘉彦中间,笑道:
“不知都尉为何会来余杭?”
“啊,在下南下访友,这便要回汴梁了。”韩嘉彦敷衍道。
章择见他不愿细说,也不多问,但又客气道:“那可真巧,我们一行也正要返汴梁,不若都尉与我们同行,可否?”
“这实在不便打搅。”
“诶,谈甚么打搅,有缘千里来相会,您要是不与我们同行,可是我们的损失。”章择笑道,他知晓这位驸马与官家关系亲厚,故而也想拉一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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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这份上,韩嘉彦也不好拒绝。但她却不经意察觉到章素儿望着自己的眼神中透着急切与忧虑的意味,似是有甚么重要的话不能在当下场合对她说出来。她心中微微一动,暗道素儿怕不是有什么事,曹希蕴道长不是南下寻她了吗?却不见同行,难道是分开了?
得寻机会找她私下谈谈。
在章择的盛情邀请之下,韩嘉彦与翟青登上了章家包下的船。由于船只并不很大,待章家的人和物全部上船,船只已然挤得满当当,再不能多装下一人了。
章家好不容易腾出了一间客舱閤子给韩嘉彦、翟青合住,翟青将床榻让给了韩嘉彦睡,他自己打地铺。二人只得就这样将就着渡过北上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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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冬日里自南向北走,需顶着北风,帆张不开,行船很慢,每日不过行六十里水路,此番下去,需得将近二十日待在船上,不比南下时爽快。算算日子,等到汴梁,确实得腊月底了,将将好赶上过年。
韩嘉彦在船舱中安顿好后,被章择邀请去客船大舱之中饮茶闲谈,她仔细一问,才明白事情原委。
原本章素儿确实是在建州,随着章惇夫妇一起居住。只是因着文彦博家的孙子文煌真提亲,且章惇也被重新调往余杭任职,故而才会北上。章素儿其实十月时已然与家人抵达了余杭,为了等待章择一起北上,才会耽误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才启程。
章择此次是任期结束,北上述职,顺便代替父母主持妹妹的婚事。他是十日前刚刚离任,自湖州抵达余杭。刚到余杭就病了一场,又耽误了几日才启程。父母催促得紧,生怕耽搁章素儿的婚事,他身子还没好透,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妹妹北上了。
“这距离过年也没有几日了,为何不在余杭一家人团圆过个年,待到来年上元后再启程北上呢?”韩嘉彦不禁问道。
章择解释道:“这不是文家也在催新妇嘛,家父说文家希望能早日结为秦晋之好,丝毫不愿耽搁时日,故而催得十分紧,家父似乎也怕夜长梦多,这一年不团圆过年也没甚么,七娘的亲事更重要。”
韩嘉彦心中感叹自己真是甚么也不知道,素儿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曾给她写过一封信,她对素儿这一年多的经历也近乎一无所知。
关于文煌真……她不禁想起早几个月时,在大相国寺的斋堂中曾偶遇过他,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因同伴对章素儿出言不逊,而与同伴发生争吵。她就是当时得知文家向章家提亲的,只是她不认为这亲事能谈成,她太清楚章素儿有多不愿意嫁人了。
以往每一次提亲,最终都会在章素儿的坚持抵抗下告吹,她以为这一回也不例外。何况还有曹道长在,她是不担心的。
然而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听着章择向她谈及婚事筹办的整个过程,她惊讶于竟然进展得这般顺利,六礼都已然走完了前四步,就差请期、迎亲了。
她不禁为素儿着急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素儿难道已然认命了,答应嫁给文煌真了?曹道长又到底去了何处,怎么音讯全无?
这章择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关于章素儿亲事的事,才猛得反应过来也许韩嘉彦不爱听,故而转了话题,打算聊起朝中事。却不曾想韩嘉彦一揖手,笑着道了句:
“章兄,咱们不若午食时再谈,我连日奔波,实在困乏,容我去小憩片刻。”
“好好好,那章某不拖着韩兄了,您快去休息罢。”章择倒是温和体贴,热情周道。
韩嘉彦于是离了大舱,来到过道里,往最里侧的船舱閤子望了一眼。她自己与翟青的閤子在最靠近大舱的那一间,最靠外,而最里间则是章素儿,她是待嫁女,与外男同处在一艘船上,为了避嫌,必须这么安排。
青天白日,韩嘉彦没有去寻章素儿,而是入了自己的閤子,和衣躺下补眠。翟青也随着她躺在甲板上,悠游自在的模样。他并不知道韩嘉彦其实没睡,而是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分辨这船舱之中众人的分布,以及作息习性。
开船第一日、第二日,韩嘉彦几乎都与章择一起行动。女眷则在一处,其中有章择的一妻二妾,二子一女,最大的已有九岁,最小的不过两岁。
章素儿身边只有她的贴身婢女阿琳、小厮涂四。马诚安依旧是下人中的总管。下人们都住在底舱,主人家则在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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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青被误认为是韩嘉彦的下人,故而被分去了和下人们一起就食,他也无所谓,与下人们在一处他反倒自在。
一直到第三日夜里,韩嘉彦摸清了所有人的作息习惯,于是终于在半夜里行动了。
她发觉章家的女眷孩子都习惯早睡,唯有章择自己每晚睡得极晚,喜好夜间小酌,而且还总是会到妹妹章素儿的屋子里小坐片刻。这在成年的兄妹之间并不多见,何况他二人还并非是同母兄妹。
但在戌时之后,他便会回自己的閤子里就寝。他的閤子就在章素儿隔壁,韩嘉彦测试过这閤子之间的隔音,不过一层薄薄的板子,根本不能起到任何隔音效果。
她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章择一直在严加看管妹妹。
但即便如此,也难不倒韩嘉彦。她的轻功近些时日又有精进,哪怕在都是木板的船上也可以做到走步无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船舱之中,她踏着轻微摇晃的船板,悄然抵达了章素儿的房门外。她也未曾敲门,径直向门推去,竟真就开了门。
猜对了,素儿果然有话要和她说,她一直在等她。
她悄然进了閤子内,反手将门带上,闩好。
閤子内没有点灯,隐约只能看见夜色之中,床榻上坐起一人来。
“六郎?可是你?”韩嘉彦听到了细如蚊哼的呼唤,章素儿的声音微颤,她在努力克制着情绪。
她立时上前几步,靠近后压低声音回道:“是我,出了甚么事?”
“你果然……救救我……”她泫而欲泣。
章素儿想说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之一,但此时这样的话她已然说不出口。她相信韩嘉彦与自己的默契,她果然来找自己了。
“到底怎么了?”韩嘉彦的心揪起来了。
“道长,曹道长被他们控制住了。”章素儿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起伏的情绪,努力将一切解释清楚。
原本曹希蕴是默默跟在章家一家人的车马队伍后方,一路到了余杭。章家抵达余杭之后,在洞霄宫住下。曹希蕴当时也以女冠身份挂单于洞霄宫。洞霄宫很大,他们居住的地方分得很开,不刻意靠近压根不会遇见。故而曹希蕴为了能方便与章素儿秘密相会,选择了冒险直入洞霄宫。
她们确实成功在洞霄宫的花苑里秘密相会了一次,并约定好了下一次的见面。可到了第二回,章素儿在约定地点左等右等,等到深更半夜也不见曹希蕴来赴会。她知道道长绝不是一个会爽约的人,怕不是出了甚么事,故而直接就去她挂单居住的客室寻找。
结果却从隔壁的一位女冠那里得知,曹希蕴的客室白日有四五个江湖客模样的男子前来拜访,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武器。不久,曹希蕴就随着他们离去了。
章素儿顿时心下大急,仔细追问那些男子和曹希蕴说了甚么,那女冠却答不上来,只因那隔壁的动静压根就没那么大,很快曹希蕴就跟他们走了。
“我和曹道长的事,我娘是知道的,当时她虽未点明,但也暗地里警告我不可再继续了。可我没有当一回事,我娘也许是觉得事态不可再继续发展下去了,才会告诉我爹的。我爹是个甚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一定是他派人把她带走了。”章素儿终于落下泪来。
“你能确定吗?你问过你爹娘了吗?”韩嘉彦问。
“我哪里敢问他们,他们一直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太害怕了,我怕我一闹起来,他们就会对曹道长不利。我只能假装自己甚么都不知道,否则恐怕……”章素儿道。
“你别急,你爹也不是那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如果真是他带走了曹道长,她应当没有危险。你爹的目的是逼着你尽快成婚,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你和曹道长的事也就没有希望了。”韩嘉彦分析道。
她总算理解章氏夫妇会这么着急将女儿送到汴梁去的原因了。
“六郎,你能帮忙找到曹道长吗?我太担心了,这些日子,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我快要疯了……”章素儿好不容易将藏在心中的沉重心事诉出来,此时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说话的音量了。
韩嘉彦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压低声音,然后凑近她低声道:
“你放心,我必然会帮你找到曹道长。但是,这件事咱们得取巧,因为恐怕只有你爹才知道她在哪儿。而咱们不可能从他口中直接问出曹道长的下落,必须用计。”韩嘉彦思忖道。
“该怎么办?”此时的章素儿心慌意乱,根本沉不下心思考对策。
“要破此局,关键在于你。素儿,你必须彻底解决你身上的矛盾点,才能不受控制。你先告诉我,你对曹道长可是已然死心塌地了?”
“她待我赤子诚心,我自然白首不悔。”章素儿回答得很坚定。
“好,我明白了。”韩嘉彦感到很欣慰,素儿终于找到了她认定的爱人。她十分严肃地说道:
“你现在必须认识到,你的家人为了逼迫你成婚,已然不惜使用非常手段,不惜伤害你的情感了。爱情与亲情,你只能选择一样,既然你选了爱情,就只能放弃亲情了。”
章素儿痛苦地点了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沉吟道:“你说你和曹道长早先商量要让文煌真主动悔婚,这是一个好想法,容我忖度忖度该如何安排此事。你也别太忧心了,有我在呢,最不济我还能把你直接抢出去,只是这么做,对救出曹道长来说不是上策。
“咱们眼下在船上,身边还有你大哥看着,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先去汴梁再谋划之后的事。而你爹暂时也回不到汴梁,必须等他也到汴梁来,我才能用计。素儿,你可能短时间内都见不到曹道长了,这一点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好,六郎,多亏有你。”
“你还与我客气甚么,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毕生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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