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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 书自清 37047 字 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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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一夜,韩嘉彦与章素儿深谈了很久,黑暗遮蔽了她们的面庞,成了她们掩盖情绪的屏风。她们将这一年多的经历互相诉说,不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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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素儿与曹希蕴定情的故事无疑是动人的,但韩嘉彦这一年多的经历,实在是曲折离奇,而她所经历的甜蜜与苦痛,更是远远超越了章素儿。章素儿在听她讲述的过程之中,屡屡落泪,幸而她不能看清。

久违了,这种夜里凑在一处谈心的经历,真是久违了。

好像自从下了龙虎山,就再未有过了。

章素儿抹去了眼角的泪:“我真的没想到,翟丹他竟然就这样走了。太突然了……”

“人生就是充满了各种错愕,我身边的人许多都是这样突然就走了,让人痛彻心扉。”韩嘉彦缓缓道,“我能做的,就是接受这无常世事,好好地珍惜身边之人。”

“你真的不打算再继续查下去了吗?”章素儿轻声询问。

“不了,我不查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和樱泓将日子过下去。”韩嘉彦道,“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和曹道长长长久久。”

“我真的能走到那一步吗?”章素儿显得迷茫困顿。

“可以的,可以的,不论如何你都得怀抱希望。”韩嘉彦对她道,这话似乎不仅仅是说给章素儿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六郎,其实这一年,我逐渐的也恢复了一些零星记忆,我仿佛有些能回忆起当年那个大雨夜了。我看到了一座桥,我听到了桥上传来的动静,太黑了我甚么也看不清,我只听到了凄厉的嘶吼,癫狂的笑声,还有啃噬血肉的声响,太过可怖……”章素儿回忆着。

韩嘉彦心中一凛,问道:“是哪座桥?”

“好像就是念佛桥,我不记得自己为何大雨夜会去那里,我只知道我是想要去找一个人。”她蹙着眉头,熟悉的头疼感又一次袭来。

“念佛桥……难道,你瞧见得那户挂白灯笼的宅院,竟然就是陈安民的宅子?当时……文府就在附近啊,你是要去文府吗?”

“我…我不知道。”章素儿摇头。

韩嘉彦沉吟了片刻,道:“素儿,如果说当年你去找的人真的是文府里的人,那如今你与文家的亲事,可真就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缘分了。待你入了汴梁,婚事势必会很快提上日程,你得沉住气,暂时不要和文家撕破脸皮。哪怕真的拜堂成亲了,你也不要恐惧。

“你只需要与文煌真达成暗中的协议,并保持距离,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就好似我与长公主初初成亲之时那般,待到我找到曹道长,再让文煌真休了你,你家人往后也不会再逼你成亲了,你自可随曹道长远去,自此开阔天空,再也不受束缚。”

“我明白,我必须拖时间等你找到曹道长。可是我该怎么和文煌真达成协议?万一他对我动粗,我连还手都做不到。”章素儿忧心忡忡地问道。

韩嘉彦思忖道:“我现在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唯一想到的是动用燕六娘的这个身份。你只要对他说明你压根就不愿嫁给他,与他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要告诉他你与燕六娘交好,他若敢动你,燕六自会取他性命。届时我再以燕六的身份适时出现几回,他自不会不信。

“我再教你一点反抗的办法,你往后身上要随时携带一只铁钗,就藏在袖口,可以随时取出来对付要侵犯你的人。文煌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虽然你的气力比不过他,但他也并非难以战胜。你只需找准机会戳他弱点,他绝对承受不住。不过这需要勤加练习,你还得练胆量,练反应速度,这不是容易之事。”

“你放心,我一定勤加练习,真多亏有你。六郎,我嫁入文府后,说不定还会回忆起更多事情来。届时,我再与你说。”

“回忆之事不急,主要是你得保护好自己。以燕六威慑文煌真,这是迫不得已下才能采用的计策。待回去后,我先去探一探文煌真,这个家伙与你成婚不会没有企图,他一定想要利用这场婚事达成某种目的。我猜,多半与他自己的仕途有关,只要他有所图,交易就能达成。”韩嘉彦道。

她顿了顿,最后问道:“你大哥待你如何?”

“还行,我对他不熟悉,甚至想起他来还会有些厌恶感。我本以为自己与他曾经关系不好,只是不曾想再次相见,他似乎对我挺亲厚的。他从湖州来到余杭时,好像看出了我不愿北上,还故意装病了几日,后来是拖得没办法了,只能出发。”章素儿道。

“这是他告诉你的?”

“是的。”

“他每晚到你房里小坐,是来做甚么的?”

“就……闲谈几句,他知道我不愿嫁人,每晚都会来和我说一说他和嫂子成婚后的一些事,安慰我结婚没有我想得那么可怕。怎么了?”章素儿疑惑。

“素儿,你眼下必须提高警惕,哪怕是家里人也得防范。你这大哥……我瞧着觉得不大对劲。”韩嘉彦警告道。

“好。”章素儿被她的话吓到了,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二人几乎谈了一整夜,待到天际微微发白,黎明已至,韩嘉彦才悄然返回了自己的閤子。由于时间不够,韩嘉彦未能来得及教章素儿铁钗防身法,便约定好明日夜里若是有机会,再来寻她夜谈。

接下来连续三个夜晚,韩嘉彦都成功潜入了章素儿的閤子之中,将铁钗防身法细致地交给她,待到章素儿都能领会贯通,能够自主练习之后,她与章素儿道:

“素儿,接下来我不能再冒险入你閤子了,这几日动静似乎已被你大哥察觉,他今日有意无意试探了我几句。你一人勤加练习,待到汴梁,再做计较,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素儿眼下有了她的帮助,总算找回了冷静与理智,已然不再恐慌了。她让韩嘉彦放心,她绝不会再继续软弱下去。

此后行船相安无事,直至腊月廿九,客船总算停靠东水门附近的汴河码头,一行人抵达汴梁。

上岸后,韩嘉彦与章家一家人作别,自与翟青一道速速往长公主府返回。

这一日汴梁天降大雪,天寒地冻。她与翟青裹着厚衣,雇了一辆骡车,拉着他们穿城过巷。汴梁城还是那般模样,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扯下门头旧符,换上新桃。大街小巷出现了巡游贩卖纸包爆竹的货郎,一些店铺关门打烊,不再营业。

廿九这一日要焚香祭祖,蒸炊饼。整个汴梁城便被烟气与蒸汽交织出的白幕笼罩着,合着茫茫白雪,仙气渺渺。

她与翟青抵达府上时,是午后未时。府里忙忙碌碌的,正在清点年货。其中一部分是宫中赏赐的,还有一部分宗正寺送来的年成供奉。

他二人回来的时间并没有提前让府中知晓,一来是本就脚程快,二来也是为了给府中的亲人们一个惊喜。

故而他们这一入府,府中人是个个讶然。

“阿郎回来了!”有婢女忙着去通报赵樱泓,被韩嘉彦拦住,笑道,

“不急告诉她,我一会儿自己去寻她。”

婢女抿唇一笑,点头应喏。

韩嘉彦先是与翟青一道,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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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骨灰送至客院的佛堂,临时供奉。通知了陈硕珍前来祭拜,陈硕珍在佛堂里见到了她的三个好兄弟的骨灰,泪如雨下。而翟丹的骨灰,被韩嘉彦带去了浮云子的榻前,先见了浮云子,最后才送到佛堂之上。

“师父,我带大哥回来了,师父……师父……”翟青跪在浮云子榻前,憋了一个多月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泣不成声。韩嘉彦站在一旁,亦是落下泪来。

浮云子仍然未醒,但老仆将他照顾得很好。韩嘉彦心中沉郁,师兄的昏迷,仿佛上天将她背后的依靠抽走了,他一日不醒,韩嘉彦心上的大石就越是沉重一分。

翟青与雁秋小别再聚,小夫妻俩相拥着,互相安慰,说些体己话。韩嘉彦只简单问了问离去这些日子府里的情况,得到了一切如常的答案。

“官家几次三番相邀入宫过年,长公主一直拖着,就等您回来呢。”雁秋道。

她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将韩嘉彦苦苦压制着的对赵樱泓的思念全部引爆。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背着行囊、提着潜渊剑,一路往雪蕊院赶去。

“阿郎?!您回来了啊!”刚入雪蕊院门,瞧见她的婢女们纷纷惊呼出声。

韩嘉彦问了一声:“樱泓在哪儿?”

“长公主眼下在湖畔暖阁接受游大夫针灸。”有婢女回道。

韩嘉彦闻言,立刻又出了雪蕊院,往湖畔冲。她跑起来步子迈得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就奔到暖阁旁,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暖阁石阶。然而一靠近门口,她却忽而近乡情更怯,顿住了身形。

她平复了一下喘息,小心推开了暖阁的门,炭火的温暖迅速将她包裹住,驱散了大雪日子里的严寒。

她缓着步子走了进去,珠帘之后,长榻之上,能看到两个人影。一人躺在榻上,一人坐在榻边,俯下身子,似是要亲吻榻上人。躺在榻上的正是赵樱泓,而俯身要吻她的正是游素心。

韩嘉彦仿佛当头挨了一棒,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甚么,随即一股无名邪火猛得窜起,她当即掀帘闯了进去。

“你在做甚么?”她怒道。但依旧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手中的潜渊剑被她捏得嘎吱作响。

“都尉?!”游素心大吃一惊,吓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她才稳住身心,解释道,“长公主眼睛倒睫,我正要为她处理。”

“嘉郎?你回来了?!”榻上的赵樱泓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她因着针灸,身上只有薄薄一层中单,衣带都未系好。这一起身,衣领滑落,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

方才她根本是睡着了,睡着了还如何处理倒睫?这游素心在撒谎!

韩嘉彦立刻凑到赵樱泓身前,抬手检查了一下她的双眼,赵樱泓眼睛确实有些红肿,但并未倒睫。

“嘉郎,你手好凉,快暖暖……”赵樱泓被她冰凉的手触碰面颊,刺激得一激灵。

“游大夫还请退下罢,这里不需要你了。”韩嘉彦冷声道,她的气息仿佛比外面的数九寒冬还要严酷。

游素心面颊苍白,只得颤巍巍揖手拜下,收拾好医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嘉郎,你可算回来了,我等得好苦。”赵樱泓抚摸着韩嘉彦冰凉的面庞,用自己本不高的体温温暖她。

“你就没点防备心吗?”韩嘉彦蹙着眉望着她。

“你说游大夫?”赵樱泓挑眉。

“是,这人对你图谋不轨,你没有察觉吗?”

“我早察觉到了。”赵樱泓笑道。

“那你怎么还?”韩嘉彦感到不可思议,这心里又酸又怒,不是滋味。

“我这不是卖了个破绽,好将她赶走嘛,今日她差点就要犯错了,哪晓得你及时赶回来,阻止了她,眼下她用了个倒睫的借口,咱们也不好再说甚么了。”赵樱泓道。

韩嘉彦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赵樱泓这么做的用意,她这是不想拂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可即便明白原由,她这心里的不舒服也一时不能平缓: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此言一出,赵樱泓顿时沉默了下来。韩嘉彦不与她眼神交汇,侧眸看着别处。赵樱泓却忽而将她面庞掰正,迫使她正视自己,她面上有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得意又欢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吃醋了。”

韩嘉彦抿唇,一脸无语。

“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家六娘吃醋了。以往都是我吃你的醋,这回也让你尝尝滋味。”她笑道,好似个做游戏赢了的孩子。

“樱泓!这种事不能拿来玩笑。”韩嘉彦急道,“你拿你自己的身子做诱饵,这事儿不可取。”

“有甚么不可取的,反正她是女子,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不是女子吗?”韩嘉彦反问。

“你……你和她不同。”赵樱泓一时语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里不同了?”韩嘉彦反问。

“就是不同。”赵樱泓说不出来,于是开始强词夺理。

韩嘉彦叹息,赵樱泓开始撒娇:“哎呀,你刚回来就找我吵架吗?这都要过年了,你不想好好过年了啊?”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韩嘉彦无奈道。

“抱抱。”赵樱泓钻进她怀里,“我想你想得心口疼,不然也不会找她针灸。”

她祭出这一招来,韩嘉彦只得彻底缴械投降。她勾住怀中人的下巴,惩罚一般深深吻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别胜新会,相聚后更是爱意温存。韩嘉彦拥着赵樱泓靠在榻上,凑在她耳畔将这一趟出去的见闻遭遇与她都说了。

关于翟丹与茶帮三人的骨灰于何处下葬一事,韩嘉彦和赵樱泓早有想法。他们打算将翟丹与杨璇葬在一处,算是与杨璇做个伴,以后祭扫也方便。这也早就与翟青、雁秋商量过了,只待寻一个合适的日子。

而当赵樱泓听闻她回程时偶遇章氏兄妹,并一起返程的事后,她登时抿起唇来,不高兴了。

韩嘉彦怀抱着她,一时看不到她表情,只继续道:

“眼下章七娘与曹道长陷入了困境,我无论如何都得出手相助。我打算待明后日就去先探一探那文煌真,摸清楚他心里在想甚么……呃,樱泓?疼啊。”

她正说着,赵樱泓忽而就抓起她的手腕咬了下去。

“你是故意气我的罢。”赵樱泓着恼道。

“啊?当然不是故意气你啊,我以为你对章七娘的事早就不在乎了。”韩嘉彦感到很无辜。

“我是不在乎,可你居然又和她偶遇,你与她这缘分,我都羡慕了……”赵樱泓嘟囔道。

韩嘉彦笑了,挠了挠脸颊,道:“唉,但我是你的人呀,再有缘那也无份,我与你才是有缘有份。而且我认为这回老天爷安排我再和她偶遇,是为了偿还我欠她的债。樱泓,我得帮她和曹道长走到最后,这是我欠她的。”

“是,我知道,我当然不是要阻止你。但你也不瞧瞧这日子,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你这会子如何去寻那文煌真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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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也要过年呢,你这突然去造访人家,该用甚么借口?这是要和文家人一起过大年?”赵樱泓道。

“啊……我竟将日头给忘个干净了……”韩嘉彦扶额。

“莫急了,且等年后再说罢。明儿你得乖乖的跟我入宫去,这个年咱们要在宫里过,官家都催了几回了。”赵樱泓摆弄着她的手指道。

“是,都听娘子的。”韩嘉彦笑道。

“还有,那游素心该如何处置?”赵樱泓问。

韩嘉彦思索了片刻道:“暂不处置,先晾着她。我猜过不多久,她自会主动来寻我解释。到时候根据她态度,再决定到底该如何处置她,但是樱泓,咱们不能赶走她。”

“不赶走她?你信得过她吗?”

“信不过,但她是太皇太后安插到你身边的人,太皇太后这么做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咱们不能轻易将她赶走。太皇太后还在一日,就必须留她一日,我得弄清楚太皇太后想让他做甚么。”

赵樱泓没有答话,她伏在她怀中,显得若有所思。

……

大年三十,长公主赵樱泓与驸马韩嘉彦携年礼入宫拜年团圆,这是长公主出嫁后的第一个年节。按着民间礼俗,本该是与婆家一起过,但皇室尊贵,故而以皇室团圆为先。

宫中一如既往井然有序,因着宫人们的殷勤妆点,也逐渐有了过年的热闹氛围。韩嘉彦见到了官家,一个半月未见,他身子好了许多,气色也好了。见到姐姐、姐夫联袂而来,他十分欢快。

关于韩嘉彦南下远行之事,事先也与他报告过,故而官家是知晓的。韩嘉彦的师侄在抓捕无常道人的过程中牺牲了,韩嘉彦要亲自南下收尸,官家对此也颇感遗憾,对韩嘉彦的重情重义敏感于心。

大年宴自点灯时分开始,宗亲贵戚又一次聚在一处。座次以年序长幼排列,因着要饮屠苏酒,从年岁最小的喝起,一直喝到年纪最大的。如此算起来,韩嘉彦与赵樱泓在宗亲中的年岁尚算轻的,最年长的宗室已然八十余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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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还特别要求行酒令,所有人在饮下屠苏之时,都要吟诵一句喜庆的诗句。

这一夜遂宁郡王赵佶成了最亮眼的存在,他不仅起身做出一整首绝赞的好诗,博得众彩,而且还当场为官家献上了贺年图——锦鸡报晓图。

即将到来的元祐八年是癸酉年,这图非常应景。赵佶画工精进许多,图中雄鸡昂首挺胸,仰天长啸,神采奕奕,工笔绘画细致入微,一众宾客观之皆惊叹。

“十一,你这色彩似乎比之前用得还好了。”官家笑道。

赵佶拱手回道:“皇兄明鉴,臣弟近些日子得了高人指点,故而对色彩颜料的理解又深入了几分。”

“哦?不知是哪位高人?”官家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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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位王辰王画师。他对于色彩颜料的了解真可谓是无出其右,乃不世出的丹青妙手。臣弟这些日子跟着他学设色,真是大开眼界。”赵佶道。

官家心中慨叹,这么个人物,若能一直在画院,也该有一番成就了,奈何因为家中变故,如今只是个染坊的东主。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家是开染坊的,才能对色彩、颜料如此了如指掌。

他又对赵佶勉励一番,赵佶都一一应下了。但官家心中清楚,这小子接近王辰的目的可不单纯,他其实是冲着李师师去的。王辰一家子暂居于李师师宅子里,赵佶拜师王辰,实际却指着要见李师师。

可惜李师师眼下正在筹措王氏染坊重新开张的事宜,终日里在外跑,屡次三番与他错过,他至今还未见着一回。

这些事,皇城司都原原本本和官家报告过,官家权衡之下,也未对赵佶严加规训。

这小子天性风流,即如此那便让他去罢,只要不闹出甚么丑闻来,丢了皇室颜面就好。他威胁不到皇位,官家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年夜一直喧嚣到黎明,随后众宾主也不休息,男性宗室全部要换上大礼服,随官家前往太庙祭祀,女性宗亲也随太皇太后在宫中进行祭祀。太皇太后又病倒了,天寒地冻之中实在起不来,今年的宫中祭祀由向太后与孟皇后带领。

宫中这些繁琐的礼仪,是韩嘉彦所不喜的。但她如今也算是半个皇室人,不得不去遵从。好在赵樱泓算是出嫁女,对她的要求没那么苛刻,很多礼仪也不要她参与了。她与赵樱泓得以早些回去歇着。

赵樱泓曾经居住的殿宇位于后宫,若她一人入宫,是可以留宿在曾经居住的殿宇里的。但韩嘉彦算是外男,不能进入后宫,故而“夫妻”二人若想在一处,就只能住在宣佑门外的便殿之中。

赵樱泓一刻也不愿与韩嘉彦分离,她二人一夜未眠,都有些困乏。于是在便殿之中简单补了个觉,睡到了初一的入夜时分才醒来。

刚用了些饭食,殿外传来通报,原来是梁从政前来拜谒。

梁从政满面红光,入内省已然批准了他出宫的请求,他正是来请求随韩嘉彦与赵樱泓一道出宫的。二人明日早间便要出宫去了,大年初二,韩嘉彦要带着赵樱泓去韩府归省。

许久未见,她们留梁从政聊了一会儿。先是询问了一下张茂则身后事的安排,之后又问了问近期宫中的情况。

张茂则的尸骨按着他的遗嘱,葬在了永昭陵附近,陪着仁宗与曹后。这位贤宦经历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许多波澜,一生清苦节俭,温敦忠诚,对梁从政也十分照顾。他的离去始终都是梁从政心上的伤疤,提起来也会感到哀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近期宫中风向稍有变化,因着官家连日来时常宿在皇后宫中,逐渐平衡了皇后与刘御侍之间的轻重,也使得本来已有激化趋势的宫中争斗逐渐沉入了水面之下。

刘御侍收敛了许多,不再明目张胆地与孟皇后作对。

看来,官家确实将韩嘉彦和赵樱泓的劝说听进去了,也在切实执行。

与梁从政聊过后,也到了差不多该就寝的时间。官家已经返回了宫中,他不曾来见她们,但却送来了一份礼物。那是两份热腾腾的桂花醪糟糯米圆子。这个时节早就没有了桂花,这些桂花都是金秋采摘晒干后封藏的。

赵樱泓用调羹搅着酒酿,笑了出来,道:“官家还记得儿时的事呢,每年他初一祭祖,回来都冻得要大病一场。我与娘亲就会亲手给他做桂花醪糟圆子吃,年年如此,竟成了习惯。”

“也难怪他惦记,确实好吃。”韩嘉彦稀溜溜一碗下肚,感觉浑身都热乎起来了。

二人踏踏实实在宫里过了一夜,翌日大年初二,与官家、向太后、孟皇后辞别。赵樱泓与韩嘉彦本还想拜谒太皇太后,奈何太皇太后却身体欠佳,不宜受风,故而不能见外人。

她们带上了梁从政,自西华门出宫。这一出宫,梁从政便和她们分开了,她们派了一个下人,领着梁从政去长公主府寻雁秋团圆。

而韩嘉彦、赵樱泓则一路往韩府行去。

彼时的韩府早就为韩嘉彦、长公主归省做好了准备。远远的,韩治、韩澡、韩浩三兄弟就已经率领家中仆从恭迎长公主车驾。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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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弟都是韩忠彦的儿子,韩嘉彦的侄子。但实际上他们的年纪甚至比韩嘉彦还要大。

韩嘉彦与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互相见礼,随后与赵樱泓携手往韩府之中去。她已然将儿时的不平事看开了,也不在乎这些韩府人如何看待自己。

因而如今回韩府,又是一番别样心境。她知晓长兄不易,近日还专程给他带了些滋补的山珍,这可以说是她头一回向长兄表达关怀之情。

韩忠彦在堂上收到礼物时,神情很是精彩,分明眼中很是感动,却死死绷着面庞不愿表现出来,看得韩嘉彦暗自发笑。

接着不出意料的,她和赵樱泓又被催生了。二人只能尴尬地应和着,以调理身子作为借口,挡去韩府人对于她们子嗣过于热情的关怀。

按着俗世规矩,长公主是下嫁韩嘉彦,韩嘉彦非是入赘,故而她们的孩子是姓韩的,也是韩家的子孙。而且身份尊贵,非同一般。韩家人关心她们的子嗣问题,是理所当然。

所以待到午宴结束,韩忠彦还特意点了韩嘉彦随他去了书房私下闲谈。谈了约莫半个时辰,韩嘉彦就出来了,找到了正在花厅与韩府女眷吃茶的赵樱泓,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不愿走了。

赵樱泓眼角余光瞄着她,见她脸上红晕未消,顿觉好奇,不禁悄声询问她:

“你兄长与你说甚么了?”

“他……”韩嘉彦说不出口,她总不能告诉她,韩忠彦在书房里亲自指导她房中术吧。而且还是一本正经地用老夫子的口吻教他,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忠彦还曾给她一匣子春宫图,也被她藏在了驸马独院里,之前独院被查,似乎也没翻找出来,也不知弄去了哪里。今次她这位可敬的兄长,问了她好几回:

“我给你的册子你可仔细研读了?可实践了?一定是你没学到精髓,长公主的体验不好。你要加紧钻研,勤加锻炼,多多进补,长公主才能早日怀上孩子。”

韩嘉彦真是汗颜,兄长五十好几了,还惦记着那些册子呢。这钻研精神和赛过城墙厚的脸皮,她可算明白这韩家为何能子孙满堂,家业兴旺了。

赵樱泓没等来韩嘉彦的回答,却等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体验好吗?”

“啊?”赵樱泓一头雾水。

“看来我还得钻研。”韩嘉彦咕哝道。

“???”赵樱泓更是满脸问号。

不待她弄清楚韩嘉彦到底发什么疯,忽而外间来了个老嬷嬷,向韩忠彦的夫人禀报道:

“夫人,文及甫及家眷前来走访拜谒。郎主请您前去前堂会客。”

“咦?这么突然,此前文府并未给拜帖呀。”夫人讶异道。

那仆人又面相韩嘉彦、赵樱泓道:“郎主也请长公主、六郎同去。”

韩嘉彦与赵樱泓相视一眼,都觉得此事不寻常。

第一百七十三章

韩嘉彦、赵樱泓随着长嫂吕氏一道往前堂而去,一入堂内,便瞧见了文家一家三口。文及甫与其妻吴氏,带着文煌真,正坐在堂下。

吴氏正是先帝时期的宰相吴充之女,文煌真是这夫妻俩的幼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然嫁人。可惜,文彦博的父荫只到文及甫这一辈,到不了他的身上,他必须要自己考功名入仕。

堂上,韩忠彦端坐着,见韩嘉彦来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陪坐在侧的,还有韩治夫妇,因为韩治的正室文氏,正是文及甫与吴氏的长女,也是文煌真的长姐。文家与韩家是早有联姻的。

只是在韩嘉彦的记忆之中,她从未见过文家人前来韩家拜年,至少她在韩府的那些年,从未有过。故而她与文家人是素来不熟悉的,对于韩治的妻子文氏,她更是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算算辈分,韩治是韩嘉彦的大侄,他娶了文及甫的女儿,这么一来韩嘉彦年纪轻轻也与文及甫同辈了,文煌真更是成了她的小辈。

韩嘉彦其实自幼就习惯自己年纪太轻、辈分太大所带来的影响,不过这么一来,赵樱泓的辈分也被抬了上去。不过十九岁的赵樱泓,眼下也成了文煌真的长辈,想来也颇有些滑稽。

见吕氏、韩嘉彦、赵樱泓来了,文家一家三口便齐齐起身行礼。

文煌真一眼瞧见韩嘉彦、赵樱泓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只不过又迅速掩盖了下去。这一幕被眼尖的韩嘉彦捕捉到了。

她微微蹙起眉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家人好像确实是来拜年的,客套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绕了好些圈子,却根本不入主题。但若真的只是来拜年,韩忠彦又何苦专门让赵樱泓和韩嘉彦出来见他们?

赵樱泓是这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作为皇室公主,哪怕外嫁,也并非婆家人可以随意驱使。韩忠彦是专程为了文家人而将她请了出来,想来必然有所求。

不过赵樱泓、韩嘉彦也并非不懂官场往来,她们知道官场人说话从来都是点到即止,文家人前来拜访,虽未点名目的,也是一目了然。无非就是为了未来的仕途。文彦博年事已高,恐不久矣,不论是文及甫还是其子文煌真,作为旧党人,势必要在官家亲政后遭遇一番清洗。

故而就必须要与官家身边最亲厚的人打好关系基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那么自然,韩嘉彦、赵樱泓就成了他们拉拢的对象。他们不求一次见面就能交好关系,循序渐进,不引人反感地逐渐打好关系基础,才是他们的目的。

今次过年,韩嘉彦、赵樱泓回韩府归省,对文家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可以借着与韩家的姻亲关系,借着拜年的由头来韩府见一面长公主与驸马,如此不显得突兀,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且这一次拜会,文家人说话非常小心谨慎,轻易不暴露自身目的。且凭借着家族传承的舌灿莲花之技,八面玲珑之感,将赵樱泓、韩嘉彦捧得舒舒服服,还不漏一丝马脚,怪不得屹立官场四朝不倒。

韩嘉彦默默然观察着文煌真,见他似乎比几个月前于大相国寺撞见的那回要显得更加老成世故,身上的学生气消失了许多,逐渐浮现出了一些官场之人的习性。她心想这小子经过了几个月的挣扎,恐怕也终于是泯然众人了。

到最后,文及甫夫妇送上了请柬,原来是文煌真与章素儿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定在了正月十六,上元节的第二天。

“犬子大婚,届时,还请长公主、六郎君赏脸,前来赴宴。师朴兄,您也一定要到场。”文及甫笑道。

韩忠彦捧着请柬,意味深长地笑道:“新妇原来是章家的七娘子,没有想到文兄竟然选了这位娘子,她在京中倒是也有些名号。”

“哈哈哈……师朴兄有所不知,这位七娘子可真是沧海遗珠,赫实这小子倒是有眼光。”文及甫笑道。

韩嘉彦心中冷笑了一句:不愧是文及甫,对韩忠彦的暗讽充耳不闻,竟然用沧海遗珠这么个词来形容七娘,这脸皮也太厚了。

“这么说,你这儿媳还是儿子亲自选的?赫实,你与七娘子这是如何结缘的?”韩忠彦问道。

文煌真连忙站出来,揖手回道:“世伯,去年春时,我与七娘曾在繁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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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之缘,当时就见她温润可人,惹人怜惜,久久难以忘怀,故而一直缠着父亲提亲了。”

“哈哈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好好。”韩忠彦笑起来。

韩嘉彦心中却在想:当真如此简单?

斟酌了片刻,一直不曾说话的韩嘉彦出言道:

“文兄此前可曾知晓章七娘?”

文煌真闻言,愣了片刻,才小心确认道:“不知都尉所问,是指我可曾听闻过七娘名号?”

韩嘉彦微微一笑,道:“是。”

“我此前略有耳闻,但并不熟悉。”他回道。

韩嘉彦此时心中发笑,这文煌真还真是单纯,自己给他挖了个坑,他就乖乖往里头跳。她方才的那个问题“可曾知晓章七娘”,若从一般人的角度去看,自然是在问他从前是否听闻章七娘的名号。

可他非要确认一下,这就说明,从文煌真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个理解的角度,那就是他本来就认识章七娘。

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如此来看,文煌真会向章素儿提亲本身,就是因为他本就认识章素儿,但章素儿并不记得了。而他早不如此,却一直到现在才提亲,则说明他也是在偶遇章素儿之后,回想起了一些事,做出了一些权衡判断,才会主动提亲。

这小子果真不老实。

对文煌真来说,若真是想通过姻亲入仕,他其实有更好的选择,文家的关系网这么大,与不少新党成员也都有结交,按理说他是不愁攀亲带故的,哪怕没有功名在身,入朝为官也并非难事,不必非要与章家结这门亲事,还因为素儿在外的那些非议而惹得一身腥臊。

他对章素儿有所图,素儿能带给他其余人都不能的好处。这好处使得他不顾一切,最终决定一定要结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什么呢?韩嘉彦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产生了推断:无非两种可能性,要么是文煌真知道素儿失忆前的某个秘密,他觉得有利可图。亦或者,他得到了文彦博的指点,与章素儿结亲是文彦博的意思。

如果是后者,那么文彦博显然就是笃定官家亲政之后,章惇势必会卷土重来,执掌朝政。故而迎娶章素儿,并与长公主夫妻交好,是最佳选择。

这么一来就麻烦了,文煌真费了这么大功夫才结上这门亲,怎么可能轻易主动悔婚?

看来素儿最终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走到强行逃婚的这一步了,自己也必须做好让燕六重返江湖的准备。

她越是思索,神色就越发沉凝下来。身侧的赵樱泓注意到了她的气息变化,余光乜着她,心中生疑。

韩家最终留文家人共进晚宴,宾主尽欢。待到酉时末,晚宴才散,文家人辞别韩府,自归自己府上。

而韩嘉彦与赵樱泓今日留宿于练蕉院之中,这练蕉院是韩嘉彦儿时与母亲入韩府后的住处,如今依旧留给她作为临时的行居之所。

这倒不是赵樱泓头一回进练蕉院,大婚洞房之夜,她与韩嘉彦就是在练蕉院里度过的。不过二人一个宿在床上,一个宿在书房的榻上,那一夜二人都默然落泪,以为前途一片晦暗。不曾想,柳暗花明,竟然收获了人生最为珍贵的真爱。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却嫁对了人,是上苍的眷顾与安排。

今夜二人相拥于床上,红烛围帐,碳火熏香,暖意洋洋,全然不似大婚那夜的凄寂孤冷。韩嘉彦将自己对文家这门亲事的看法详细与赵樱泓谈了,赵樱泓若有所思地道:

“或许当年章七娘雨夜跑出去,是与她的长兄闹了甚么矛盾?然后她往文府的方向跑去,其实是去寻文煌真的,也许他们儿时就认识了。”

韩嘉彦笑道:“樱泓,你可真是冰雪聪明,一会儿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哼,你总是自诩聪慧,小瞧于我。”

“我哪有?!”韩嘉彦觉得自己简直太冤枉了。

“我与你刚成婚那会儿,你真可谓是挖空心思要瞒着我你的身份,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也猜不出来?”赵樱泓挑眉问她。

韩嘉彦一时汗颜,只能回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我以为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这辈子也就完了。”

“哼。”赵樱泓又哼了一声,“不仅小瞧我,还不信我,你可真讨厌。”

“哎呀,我错了,娘子饶我。”韩嘉彦只能乖乖认错。

“你眼下可有办法?如果强行让章七娘逃婚,恐怕曹道长就危险了。而且这会毁了章家和文家的关系,后果也挺难堪的。”赵樱泓道。

韩嘉彦也觉得很头疼,道:“我只能用上燕六这个身份,对文煌真形成威慑,好让文煌真暂时不敢碰章七娘。此外,我得另寻他法,尽快找到曹道长的下落,不能等章惇了。”

赵樱泓笑了,道:“我有一计,你可要听?”

“哦?娘子请指教!”韩嘉彦惊喜询问。

“由我出面,亲笔一封书信给章惇,让他自己将曹道长送还回来。如此,我可助他早日再登宰执之位,光耀朝堂。”赵樱泓道。

“这……章惇会吃这一套?没有我们相助,他也一样能重返朝堂。”韩嘉彦疑惑道。

“不,他不能保证拒绝我们后,他重返朝堂不会受到影响。他这个年岁,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他不敢赌,也不会为了一个曹希蕴去赌。

“当然,我们也要相应地作出承诺,比如章素儿与文煌真的婚姻,要维持一段时间,期间曹希蕴不能插手。相应的,文煌真与章素儿的婚姻也不能当真生米煮成熟饭。如此形成一个协议,当可暂时维持一个平衡态势,保全各方颜面。待到各方对这段婚姻的利益诉求都达成了,再低调解除婚姻,放章素儿自由。”赵樱泓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樱泓,这就太苦了章素儿和曹希蕴了,她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团聚。”韩嘉彦于心不忍,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办法,但最终还是否定了。她还是希望素儿能早日得到理想的爱情和生活。

赵樱泓叹息:“唉,我也知晓,所以我只是建议。你最好还是去问过了章素儿,看看她的意见。”

“好,也只能如此了。”

夜已深了,韩嘉彦吹熄了蜡烛,与赵樱泓一道钻进被窝里准备入眠。赵樱泓在黑暗里突然问她:

“你白日里莫名其妙问我甚么‘体验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她们家樱泓有时候也真是单纯可爱。

“说话呀!”赵樱泓掐了一下她腰间肉。

韩嘉彦失笑,凑到她耳畔道:“我长兄叫我到书房,指导我房中术,说是我没有好好钻研,故而你体验不好,怀不上孩子。”

“哈哈哈,甚么呀!”赵樱泓顿时笑起来,“简直是南辕北辙,太可笑了。”

“樱泓,讲真的,你体验好吗?”

“……不好。”

“啊?”韩嘉彦这下可完全没信心了。

“其实……每回到最后我都累得睡着了,当然一开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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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的,你这家伙,可劲儿地折腾人,我还能说甚体验不好呢?我就想……啥时候我也能让你累得睡着了,那样我才会有成就感嘛。”她一边说着,一边玩着韩嘉彦腰间中单的系绳,说到最后轻笑了两声。

“好,下回我不动手,全让你来,让你尽心。”韩嘉彦搂紧了她。

“那也不好……”

“你还是想要我动手?”

“你……你非要我说出来吗?”赵樱泓咬牙。

韩嘉彦只是笑。

“可恶,往后三天你不许碰我。”

“哎呀,娘子我错了。”

二人嘀嘀咕咕的,帐中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喘息与亲吻之声响起,好一番温存后,逐渐归于沉寂。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个年节仿佛过得飞快,自初一到初七,忙忙碌碌,到处走访拜年,又上坟祭祖,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初八,是早就定好的雁秋、翟青的大婚日子。韩嘉彦和赵樱泓就在浮云子的床榻前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婚礼并不奢华,简简单单,只有公主府之中友人们和雁秋弟弟梁从政作为见证。礼成后,二人还去佛堂内祭拜了翟丹的骨灰,将喜讯传达给天上人。

自此以后,二人正式结为夫妻,携手互相扶持共度余生。

梁从政开心极了,这大概是他活到这么大,自与姐姐重逢相会后最大的喜事。他去了子孙根,是一个无后之人。但姐姐答应他,以后外甥会奉养他老后,这对梁从政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了,他已别无所求。

他喝得酩酊大醉,不只是他,翟青、雁秋也都醉了,他们又笑、又哭,感慨万千。不论人生多么艰难,他们总归还是活着,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浮云子似乎也为徒弟的成婚而感到高兴,韩嘉彦发现他这一日的脉搏快了许多,眼皮下的眼球也在频繁闪动,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样。但不论怎么呼喊,如何针灸刺激,最终他还是没能醒来。

虽然失望,但希望却也更强烈了几分。韩嘉彦相信师兄必定会醒来,只是时候还未到。

办完了翟青与雁秋的婚事,韩嘉彦要着手处理章素儿的婚事了。值得一提的是,她对文煌真的判断,这几日竟然从李师师那里得到了印证。

李师师是来公主府拜年的,瞧见了韩嘉彦正在筹备的贺礼,便询问起缘由。得知是为了文煌真和章素儿的婚礼而筹备的贺礼,她竟然告诉韩嘉彦此前文煌真专程为了这件事去找过她私谈,询问她的意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的意思是,他是独自一人来问你的,问的时候还很难以启齿?”韩嘉彦十分讶异。

“是的。我当时十分着恼,也很失望,说了些重话。后来他就再未与我联系,我自然也不可能介绍您与他见面。”李师师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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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一切都如韩嘉彦推测的那般,文煌真确然曾与章素儿相识,而章素儿不记得了。他也确实是想要借这场婚姻入仕,还想攀附长公主和驸马,以期在官家亲政后能躲过风浪。

而且,章择竟然真的如赵樱泓所猜测的那般,在当年章素儿雨夜出走之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这个人一直隐藏在黑暗处,从未进入过韩嘉彦的视线,以至于她从来就没想过当年章素儿的失忆竟然与他有关。

这可真是灯下黑。

李师师为她提供了十分宝贵的情报,韩嘉彦几经斟酌,还是决定将赵樱泓的建议提到最优先的级别上来。

大概在初五那一日,韩嘉彦悄然给章府的章素儿递了一封信,信中写明了那一日文家人来韩府拜年的细节,以及她对于文煌真目的的推测,并且告诉章素儿她当年与文煌真的渊源,以及与章择之间的龃龉。最后询问章素儿对于赵樱泓提议的看法。

她蒙面,亲自将这封信于夜晚偷偷送进了章素儿的闺房之中。当时章府之内的下人都在走动忙碌,她并不敢多做逗留,只与章素儿简单地谈了几句,约好了传信的方式。

素儿会将回信放在章府西院墙的一块松动的墙头瓦之下,那片瓦的标志物就是靠着西院墙的那株樟树。

韩嘉彦会在初九这一日的凌晨五更天时前来取信,所以无论如何,章素儿必须在这一日之前做好最后的决定。如果她不采纳赵樱泓的建议,那么韩嘉彦就要准备让燕六娘直接劫走这位待嫁新娘了。到时候章、文两家闹得不可收拾,她也顾不得了。

显然,她可以不顾,但章素儿不能不顾。这对于素儿来说,是一次极度痛苦的抉择。韩嘉彦不知道这几日她过得如何,但她猜测恐怕是度日如年。

初九,五更天,天还未亮,章府外一片阒寂。韩嘉彦按着约定来到了章府西院墙那株樟树的位置下,以自己出色的夜视能力寻到了那片松动的瓦片。

她跃上墙头,揭开瓦片,取走了那封信。却不曾想章素儿就在樟树下等她,见她来取信,当即出声道:

“我意已决,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言罢,也不与韩嘉彦多说甚么,加紧脚步回身离去,避免被家中人发现。

韩嘉彦默然目送她离开,心中已然大致猜到她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她跳下墙头,吹亮了火折子,将那封信展开一看,其上只言简意赅地写了两句话:

【吾为轻,父母为重。请救出她,吾必会护好自己,静候佳音。】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赵樱泓的方案,决意暂时牺牲自己的追求,保全两家人的利益与颜面。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将赵樱泓早就准备好的那封信快马送到余杭去了,不论如何,章素儿的这场婚事必然都要完成。

第二句却让韩嘉彦有些愕然:【吾兄于昨日午后独自出府,傍晚乃归,情绪转忧,许与文氏会面谈过,望探明原委相告,顿首。】

章择昨天可能和文家人接触过?是文煌真还是文及甫?韩嘉彦倾向于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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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儿对这件事很看重,否则不会专门在回信中提到。也许她的记忆之中出现了某些当年的有关片段。

韩嘉彦决意开始盯梢章择和文煌真,抓到他们的把柄,这对于素儿在这场利益交换的婚姻之中立于主动地位至为关键。

素儿的积极态度让韩嘉彦感到安慰,这位看似柔弱的姑娘实则有一颗强大的心,她既然已经做出决断,势必会勇往直前。

韩嘉彦似乎也被鼓励了一般,立刻返身离开了章府,回去布置一切。

她与赵樱泓商议过后,利用皇室成员的寄递特权,差信史将密封的长公主亲笔信送至余杭洞霄宫,并叮嘱一定要让章惇亲手亲启。

信使出发后,韩嘉彦又命岳克胡择了四个伶俐机敏、脚程极快、熟悉汴梁城布局和各路官员名流人物的禁军好手,两两一组,乔装改扮,一组盯梢章择,一组盯梢文煌真,将他们这些日子的行动全都记述下来,每日回报。

韩嘉彦叮嘱他们尤其是要寻机探听此二人的私密交谈和书信往来。

眼下韩嘉彦已不在皇城司当值,但她却利用在皇城司学到的训练方法训练公主府的守卫禁军。这些人虽然名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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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禁军,但其粮饷都是公主府来发放,实际已然属于是长公主府的私兵,身家性命都拴在公主府这里。经过韩嘉彦一年多的训练和调教,这些人都已然对韩嘉彦、赵樱泓死忠,别无二心。

做完这些安排后,韩嘉彦便哪儿也不去,只在公主府中静等。这主要是因为她还需要处理一个人所引发的一系列的问题,她若不坐镇府中,始终难以安心。

这个人便是游素心。

这位游大夫可真是沉得住气,自从上次被韩嘉彦撞破她偷吻赵樱泓未果,她就一直沉寂于长公主府一隅,龟缩在客院之内,既不去给赵樱泓问诊,也不去寻韩嘉彦解释。对外只说她在研究新药,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由于她老家在外地,是被太皇太后单独召入京中成为客卿,后又奉命入公主府,这一年是注定无法回家的。故而哪怕是过年她也没处可去,只能待在公主府之中。

年节,公主府给府内的下人们都放了年假,轮流值班。大家也都三三两两各自回家过年,没有家人的也都聚在一次欢度。唯有她孤身一人,形单影只,终日里闷在房内,瞧着还真有些可怜。

大年初五那一日,韩嘉彦从章府回来,安排好了协助章素儿的事宜后,赵樱泓就找到她,讲了这一情况。她想让韩嘉彦主动去瞧瞧游素心。

韩嘉彦很不高兴,与她闹了好一阵别扭,就是不愿听赵樱泓的。

“分明是她觊觎你,她不来找我解释已经够过分的了,竟然还要我主动去找她,安抚她?樱泓,你这也太偏心了。”韩嘉彦不能接受。

赵樱泓只能无奈解释:“我只是看她有点可怜,我又不好亲自去找她,不然你不是更得不好受了?”

“我不可怜吗?”韩嘉彦挑眉瞪眼,“我觉得现在我比她要可怜。”

“嘉郎……”赵樱泓叹息,“算了,你不愿去便不去罢。到底是谁说她是太皇太后派来的人,得谨慎对待的?到底是谁不愿赶走她的?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是这么说的,但这不代表我就得主动讨好她?这没道理。”韩嘉彦道。

“谁让你讨好她了?嘉郎,你……现在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赵樱泓蹙眉道。

“我就是闹别扭,樱泓,我才是你夫郎!”韩嘉彦强调道,颇有些撒泼打滚的意味。

赵樱泓被她逗笑了,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人,她知道这人吃醋吃狠了,自与她成婚以来,还未见她这般模样,倒是颇为新鲜。

赵樱泓上前一步,贴上她的身子,摆正她的面庞正视自己,眸光中情海翻滚,轻声道:“你不是我夫郎,你是我的妻。”

韩嘉彦一脸委屈,但还是下意识地搂住她,将她裹进自己怀里。

“乖啦,不去就不去,别生气了。”赵樱泓揉捏她的面颊,“不论如何,我也是你的妻,心里只有你一人,永远不变。”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韩嘉彦的手送到了自己小腹处,附于其上。望着韩嘉彦疑问的目光,她解释道:

“我这肚子里要怀上你的孩子,总得过了游素心那一关不是吗?我想快点有一个咱们的孩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咱们一起抚养,也是我们感情的见证与延续。

“我年前刚收到相州来信,坤育院已然选好址动工了,今年夏季之前就能完工。流落的妇孺也越聚越多,咱们未来的孩子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了。嘉郎,咱们得尽快清除自己身边的障碍才是。你要是不愿意去找她,那咱们就只能……”

“我去,樱泓,我去还不行嘛。”韩嘉彦道,她还是有些气不过,但依旧妥协了。

按着她原本的打算,她是想让游素心主动来找自己的。因为如果她急于与自己修复关系,就证明她对于留在府内有强烈的诉求,届时自己再做一番试探,看看她是否是从太皇太后那里得到了甚么特殊的监视探查任务。

但如今看来,也许太皇太后只是单纯地想要早日见到曾孙,才把她派到赵樱泓身边来。这游素心在府里许多日,从未见她乱跑,除了对赵樱泓起了些非分之想之外,行事都十分规矩,不该窥探的,不该参与的,她都置身事外。一心一意做她的专职大夫,服侍赵樱泓。

这么一想韩嘉彦反而更生气了,她倒希望游素心是个图谋不轨的家伙呢。

赵樱泓笑得眉眼弯弯,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以作奖励。

韩嘉彦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小声问:“我去找她聊完后,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反正我是不可能将我的身份之秘告诉她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寻个借口将她打发走,但不能大张旗鼓的,咱们悄悄行事,不让外界知晓。我之所以要你去安抚她,就是不想让他闹。”赵樱泓道。

“好,我懂了,待年后,我就打发她进山里给你采草药去。”

“噗哈哈哈……”赵樱泓实在憋不住,爆笑出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年初十,章择理了理衣袍,跨入了文府的侧门。早有小厮候在此处,将他一路往府内带去。

穿过文府的亭台楼阁,章择最终被带入了文及甫的书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入内后,见到了一身襕衫,头戴东坡巾的文及甫。彼时文及甫正在执卷读书,身侧有一茶僮正在沏茶,茶案上的点茶用具一应俱全,童子手上功夫亦是了得,看得章择一时愣怔。早就听闻文及甫爱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连他这个建州人,都有些自愧弗如了。

“世侄,好久不见。”文及甫放下书册,开口笑道,随即站起身来迎他。

“见过文六叔。”章择行揖手礼。文及甫家中行六,章择算起来是他的小辈,故称六叔。

“来,快请坐。前两日你来时,我正好在外走访亲属去了,没能见着你。是犬子接待的你,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文及甫十分客气。

章择显得十分惶恐,只是一个劲儿地摇手:“是小侄冒昧了,不敢当,不敢当。”

“唰唰唰”,茶僮在建盏之中打出绝妙的茶雪,随后恭敬放在了章择面前。章择行谢礼,端起茶盏,掩袖饮下,只觉得高香冲入鼻腔,眉目为之一清,咽下后齿舌留香,顿时不由赞道:

“此茶妙绝。”

文及甫笑道:“这是家父分给我的那一小块龙团凤饼打出来的。”

章择只觉得挨了当头一棒,龙团凤饼那是甚么珍贵之物,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就连皇室一年能得的也不过一两块,二十年履历的宰执能分到一块已然是天大的福分。

他忙道:“这太珍贵了,小侄实在不敢当。”

文及甫道:“我们文家是汾州人,三晋之地是北地,不比南方温润细腻。你们章家是建州人,对于茶,那可是比我们这些朔北之人要懂得多。这茶,我还怕入不了世侄的眼睛呢。”

“您实在太谦虚了。文家屹立四朝,乃是国之栋梁,我们章家哪里可及一星半点。”

“哈哈哈,世侄过誉。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权臣,家父屹立四朝不倒,那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行事得来的。天家如此恩宠,我们文家自当尽心竭力办事。”文及甫道,随即叹息,“这朝局,已不比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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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家父的时代已然过去了,如今的我肩负着传续文家的重担,却总觉得力不从心啊。”

章择小心道:“以您的智慧,传续文家自不成问题,不论朝局如何变化,文公都是国之栋梁,不可动摇。”

文及甫对他的恭维之言只是笑笑,他也饮了一口龙团凤饼,默了片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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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是天之骄子,他的才干是我文及甫拍马难追的。往后的朝局,最需要的就是令尊这般的人物。我想也不必讳言,我让犬子向令尊提亲,迎娶七娘子,也正是因为我们十分看重令尊的未来。”

“是。”章择点头应和。

“不过,我有一些疑惑,还请世侄为我解惑。”文及甫话锋一转,章择顿时提起了全部的精神,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您请说。”

“我想世侄应当还没忘了,七娘子儿时与犬子有过往来的事。且,那时候为了这件事,我与世侄还有几封书信往来。”

“我自然记得。”

“七娘子的失忆之症,我们也很痛心,待她入门后,必当尽心竭力地为她治疗。只是我们始终不解,当日夜里下着那样的瓢泼大雨,七娘子究竟做甚么去了?我想,了解清楚这一状况,对于治疗她的失忆之症,应当有所帮助。”

章择叹息:“这许多年来我们也想知晓,奈何她不记得,我们也全然不知原委。”

“世侄,你当真不知?”文及甫将手中建盏轻轻搁在了茶案上,发出了咔哒一声。

章择后背沁出冷汗,但仍然摇了摇头。

“当年章家究竟是在哪里寻到了七娘子呢?”

“是在我们章府的侧门口,她蹲在那里,浑身都湿透了,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章择道。

“世侄啊,你对七娘子的关怀,我们都是知晓的。时过境迁,往事也不必重提。素儿如今已然是我们文家的儿媳,你也早已成婚生子,你可能还是记不清楚当年的事了。我们文府有个名唤阿罗的女婢,你可还记得?她曾是你身边的婢女呢。”

章择汗流浃背。

“哦,我差点忘了,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你看,这位茶僮就是阿罗的儿子呢,转眼间都这么大了。”

章择震惊地望向身边的茶僮,那茶僮敛着眉眼,向章择揖手行礼。

章择忙收回了目光,垂眸望着身前的茶案,望着建盏之内那逐渐消泡的茶水,头上的纱巾逐渐被浸湿。

此情此景,几日前来文府时,他也经历过,文煌真变着法儿地向他打听当年到底是在哪儿发现章素儿的。并明里暗里以他当年对素儿做的那些事相要挟。只不过文煌真当时没有如此的咄咄逼人,还是留了一线的,如今面对文及甫这老辣之辈,章择已然有些难以抗衡了。

“这……世叔且容我回忆回忆,这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许记忆产生了偏差,也很正常。”章择祭出缓兵之计。

“好,即如此,世侄慢慢想,今日且留在我府上,我们当好好招待世侄才是。”文及甫笑道。

章择心想,这是自己不说就不打算放自己走的意思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这件事十分微妙,为何文家非要知道那一夜章素儿去了哪儿,早上又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难道那一夜素儿实际上去了文府?可若真的去了,文家又何苦要这样追问?章择不得其中要领,感到十分困惑。

不过,他确实撒谎了,章素儿并非是自己回到了章家,而是被一个神秘人送回来的。那一夜章素儿逃出去后,章择其实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情急之下,又不敢声张,只得自己也跑出去找。

找了一整夜未果,就在他晨间浑身狼狈地返回章府时,看到一个黑衣人抱着章素儿,将她送到了章府侧门口,放下就走。

章择张口要喊,又怕自己声张了让人发现自己一身狼狈,就全露馅了。

最终章择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衣人飞快离去。为了掩盖一切,他暂时将章素儿留在了侧门门阶处,自己则冲回府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假装第一个发现了章素儿不见了,策动全府下人去找,于是被留在侧门门阶下的章素儿很快就被下人们找到了。

巧的是,被找到时,原本晕厥的章素儿已经醒了,就缩在门槛边上,抱着膝盖,双目无神,将什么都忘了。家人们都以为她是自己回来的,如此章择就被摘了个干净,谁也不曾怀疑过他。

这对章择来说,简直有如天助。

但这个黑衣人的事,章择没有任何理由去告诉文家人。他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努力回忆当年章素儿雨夜前后,文府究竟出了甚么事。

他回忆了半晌,模糊地想起好像当时出了一起命案,是韩府的姨娘杨氏溺亡在了汴河之中,当时开封府还发了讣告,挨家挨户地提醒全城百姓雨天路滑,不要靠近汴河。

难道文府是想要知道素儿那一夜有没有目睹杨氏落水之事?难道杨氏之死与文家有关?落水的地点恐怕就在文府附近。

这么猜测,章择顿时觉得可能性不小。那么他该如何回答也就很清楚了。

“世叔,小侄实在是回忆不起更多的事了。素儿那一日凌晨确然是在府门口被发现的,至于她是自己走回来的,还是被甚么人送回来的,就不得而知了。而关于她那日夜里究竟做了甚么,这……小侄是真的不知啊,素儿至今也不曾恢复一丝一毫的记忆。

“何况,素儿十四岁就上了龙虎山,而小侄也成婚、四海为官,与她压根也不曾有往来,甚至书信往来都没有,小侄与素儿还是不久前才在余杭重逢,这一路而来,她对小侄都显得十分疏离。可以说,小侄对她的事,几无所知。”

他说得诚恳至极,文及甫观察着他的神色,沉默不语。章择最终揖手道:

“小侄年轻时不懂事,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幸而有世叔相助,悬崖勒马。以后还望世叔多多提携帮衬。”

文及甫见将他逼到这个份上,他仍然说辞不改,心想多半是实话。于是笑道:

“世侄客气了,你我如今乃是亲家,亲上加亲,自当共同进退。”

章择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文及甫留章择用了一顿便饭,饭后又商议了一番十六日大婚之日的诸多细节,便送章择离去。

目送章择马不停蹄,逃也似地离开。文及甫眸光沉凝,转身返回府中。他步回自己的书房,返身将门闩好。

随后他行至百宝柜,打开柜锁,又打开柜子最内侧的一处夹板,取出了一个黑匣子。

这黑匣子是长条状的,他打开匣子,内里藏了一幅卷轴。他解开扎绳,将卷轴展开,内里是一长条的故事绘图,讲述了一个有些离奇的故事。

流落异国成为俘虏的将军,受到异国婢女的精心照顾,与婢女生情后私定终身,致使婢女怀孕。婢女诞下一子,并成为了国王幼子的乳母。国王幼子乃是国王抢夺儿媳太子妃,与太子妃所生。

后这国家发生了血腥政变,国王要废除皇后与太子,太子绝望之下冲入宫中弑父,国王重伤,太子被诛,国王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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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而死。风暴之中的太子妃无暇顾及这个幼子,婢女便趁机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走了国王刚出生的幼子,带给了将军。将军委托一位谍探,将这国王幼子送回自己祖国。

后续送子的故事做了神话处理,甚么天仙神佛都来相助,神乎其神。最后还附上了一首看上去有些古怪的五绝诗:

“仲秋容府子,宽岁泣夫坟。稚子南归隐,苍稀北记文。”并给这幅画上题为《四卿救子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幅画画尾是残缺的状态,被人撕去了一角,去了作画之人的落款签章。

文及甫嘴里喃喃念叨着:“仲容、宽夫、稚圭、希文,唉……糊涂呀,怎么就卷入了这样的事里去。”

这黑匣子里,除了这幅残画之外,还有一方染着血污,已然无法洗干净的巾帕。那帕子上的血污是个血手印,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抓握过。巾帕一角还绣了一个秀气的字样“七素”。

“好在丢了的东西都找回来了。”文及甫捧着这巾帕,眸光深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年初十当夜,韩嘉彦、赵樱泓与派出跟踪章择、文煌真的探子暗中见面。

谍探讲述了这一日章择与文及甫之间的会面,彼时探子藏身于书房牖窗之下,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探子听得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不过这也足够了,足以判断出文及甫在利用当年章择对章素儿造成的伤害而进行威胁,试探章择是否知晓章素儿到底目睹了什么样的事。

探查章择的探子与探查文府的探子是一道进行汇报的,根据文府探子回报,章择走后,文及甫一人躲在书房里,悄悄从百宝柜之中取出了一个黑匣子,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后来又将那些东西藏起来了。

“具体是甚么东西?”

“好像是个卷轴,应当是一幅画,但小人只能在窗外窥探,看不清楚。”探子道,“此外,好像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像是一条帕子,上面脏兮兮的。”

文及甫将一幅画卷和一条巾帕当成宝贝藏起来?韩嘉彦心头疑窦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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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怎么又是画。

一旁赵樱泓追问道:“文及甫自言自语了甚么,你可听清了?”

“只听了只言片语,他捧着那画卷,念叨了几个人的字,仲容、宽夫、稚圭……还有谁,小人听不清。然后还说甚么丢了东西找回来了。”

赵樱泓一时震惊,望向韩嘉彦,韩嘉彦到了一句:“好,我知晓了,你们再去探查,记得一定要以藏身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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