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要说的就这些,官家还有甚么要吩咐的?”太皇太后有气无力的问道。
“朕赞同太皇太后的安排,尔等谨奉懿旨,尽快处置。”官家象征性地说了一句。
众官员大松一口气,本以为会遭到太皇太后重罚,却不曾想太皇太后的处置相当温和。也许是因为还在病中的缘故,老太太没那个气力动怒。
他们诚惶诚恐地退出去,加紧去各自收拾残局。官家送太皇太后返回宝慈宫休息,请安叩首后,便往资善堂而去。他想找姐夫聊聊茶帮的事,也许姐夫有甚么独到见解。还有那个甚么“燕六娘”,真是个神秘人物。她似是茶帮的人,但又似乎游离在茶帮之外。
元祐六年十一月末,长姊的车驾从大相国寺返回宫中的途中,在州桥旁遇袭失控。长姊和他私下聊过此事,她认为是燕六娘救了车驾。只是官家不相信,总觉得这燕六娘是惊了车驾后又救车驾,故意为之,想要借此达成某种目的。
如今燕六娘消失了一整年又出现了,保不准她还打算对长姊不利。长姊本身并不与任何政党派系存在利害关系,只有身为朱太妃长女、官家长姊这个身份最为特殊。这蒙面女贼到底为何要针对长姊,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官家只能判断这可能是冲着自己或者母亲朱太妃来的。
摸不清对方的目的才是最恐怖的事,官家只觉忧心不已。
他刚入资善堂,就见小学教授刘浔正在候他。
“桑阳先生可是有事?”刘浔虽然不曾教授过官家课业,但官家仍然以先生尊称于他。
“启禀陛下,微臣今日一直不曾等到韩直讲入宫轮值,故而有些忧虑。臣将此事禀报与内侍省知晓,内侍省派人去了公主府上。公主府回报,韩直讲昨夜访友未归,今日也尚未归府。微臣知晓陛下要来,故而在此等候,向陛下禀报。”
姐夫没有来当值?官家眉头蹙了起来。
他立刻转身问身旁的入内省都知苻杨:“苻杨,此事你可知晓?”
“奴婢尚未接报。”苻杨连忙垂首躬身道。
“再派人去打听打听,及时向朕回报。”官家吩咐道,他心中浮起一丝不安,觉得不大对劲。姐夫素来行事端谨,不会无故迟到缺工,是不是出甚么事了?联想起昨晚的开封府骚乱,他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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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过午时分,忙乱了一上午,寻找驸马未果的公主府,忽而迎来两个报信的僮官,二人共骑一匹毛驴,滴溜溜在府侧门停下,向门阍告知驸马韩嘉彦在秦氏医馆,因着染了风寒又饮了很多酒,导致高烧不退,需得在秦氏医馆将养几日才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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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门阍汇报,陈安连忙出来接待,仔细一问,才知晓驸马原来就是去寻秦氏医馆的老大夫秦缪饮酒,赏玩字画去了。
既知驸马下落,陈安总算松了口气。但他行事老成持重,要亲自随这位僮官去瞧一眼驸马,才能安心。
为首僮官推辞了几句,说是驸马眼下不能见风,外人进入病室,可能会加重其病情。这反倒让陈安更加起疑,他一定要留僮官等候,然后去报与长公主知晓此事,听候长公主安排。
那僮官吓出了一身汗,师师姑娘只说传话就完了,怎么长公主府里人还要亲自去看驸马?这可如何是好?
万幸他身边还有秦缪的贴身药童。眼瞅着公主府不肯轻易放他走,他连忙叮嘱了一声药童,要他骑驴即刻快速返回师师家,将韩嘉彦转移到秦氏医馆去。
那药童便趁着公主府下人们慌乱空虚之际,偷偷溜走了。
不多时,长公主突然随陈安一道出来见这位僮官,并提出要亲自随僮官前往秦氏医馆看望韩嘉彦。
陈安则很快发觉僮官身边的药童和毛驴都不见了,更是疑窦丛生。
僮官察言观色,解释那药童只是骑毛驴送自己来的,这会儿有事儿先走了。只是这解释,并不能消除陈安的疑虑。反倒连带着赵樱泓也起了疑心。
赵樱泓态度愈发坚决,僮官根本无从拒绝,单从气场上就被完全压倒。
这还是僮官第一回瞧见天潢贵胄,长公主一身贵气逼人,他连抬眼看她容颜都不敢,内心不由得叫苦不迭,深深觉得师师姑娘派给他的这个传话的活计,比想象中难做得多。
无奈之下,他只得跟着长公主的车驾随扈,一路往秦氏医馆而去。长公主轻车简从,随行都骑马,行车速度非常快,她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催快一点。僮官步行追不上,最后还是被一名好心的侍卫提溜上马带着走。
他只能暗暗祈祷药童尽快传信,师师姑娘尽快将人转移到秦氏医馆去,否则一切都暴露了,欺骗长公主那后果真是太难堪了,尤其得牵连到自家师师姑娘,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
僮官和药童并非是第一个传话给公主府的,因着师师家距离万氏书画铺子近,距离公主府远,他们是由近及远,顺道传信。至于宫中……皇宫他们不能随意靠近,也不知该通告于谁,所以李师师吩咐他们直接传话给公主府就行,自会有人报给宫中知晓。
因而,万氏书画铺子比公主府更早收到了韩嘉彦的消息。彼时的万氏书画铺子里,熬了一宿的浮云子、翟丹、翟青和雁秋四人正苦苦等待韩嘉彦消息。
翟丹急得要命,要去找韩嘉彦,被浮云子死死拦住。当下这个节骨眼,开封府正在全城搜捕,但凡他们再回到开封府附近,那都是十分凶险之事。
“不急,相信你师叔,给她点时间。今夜若仍然无消息,我们明日再去搜寻。”浮云子安抚道。
翟青、雁秋则在照看昨夜救回来的陈硕珍四人,这四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尤其是段成才,伤得最为严重。两人配合着忙前忙后,帮着他们清洗换衣、上药包扎,又给众人做饭煎药,到此刻都没停下来。
昨夜,正是雁秋驾着马车在开封府外等候,接走了浮云子和茶帮四人。
翟丹翟青昨夜也并未闲着,不过他们并未参与开封府的行动,而是身负另外一项重任——赶走埋伏在公主府外的盯梢,并顺藤摸瓜查到指使的幕后之人。
这件事倒是非常顺利,翟丹翟青一人戴着一副与燕六娘一模一样的吓人傩面,浑身包裹在黑色的衣袍斗篷之中,仿佛没有身子,只有一张惨白脸庞、血盆大口的鬼面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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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空中一般。
他们便以这幅尊容深更半夜里在公主府外装神弄鬼,吓唬那几个盯梢的泼皮无赖。一会儿从屋檐椽子上倒挂而下,突然出现在目标眼前;一会儿又用泡了冰水的手塞进目标的后颈里,吓得那几个盯梢的哇哇乱叫,喊着什么“燕六显灵啦”“恶鬼报复来了!”,没头苍蝇般乱跑。
慌乱之中,他们盯住了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此人一开始色厉内荏,想控制住那几个被吓唬得到处乱跑的手下人,但后来他自己也被吓得不轻,撒腿就跑。翟丹翟青一直追踪他,他跑回家里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了一整夜,天一擦亮,果不其然就跑去找幕后之人报信。
翟丹、翟青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蔡府,和蔡香亭见了面,这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目的达成,二人接着撤回万氏书画铺子,与浮云子等人汇合。一路上就见街面上乱哄哄的,官兵一队一队地搜索民宅。到处在传开封府大狱被劫了,丹青兄弟还以为师父师叔的行动一切顺利呢,何曾想师叔竟然失踪了。
接着,他们就接到了僮官和药童的报信。两人并未对他们撒谎,告诉他们韩嘉彦在师师家,秦缪救了韩嘉彦的事。浮云子早先就对此有所猜测,如今被证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本还要留僮官和药童用茶饭,但他们提到了一会儿还要去公主府报信,二人便共乘一匹快脚毛驴,一溜烟地走了。
浮云子望着毛驴离去的身影,似是在思索什么,他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掐指一算,忽而道一声“不好”,随即立刻叫上翟丹、翟青:
“你二人即刻套车拉马,与我来。”
他也不多解释甚么,只留雁秋照拂茶帮四人,带着一头雾水的兄弟俩架着一驾马车,两匹马,沿着御街一路向东赶去。走到潘楼街路口,折向北急速奔驰,最终赶到了金水河南岸的马行街。
秦氏医馆便在此处。他先进医馆,问了一声秦缪可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接着便出来,派遣翟青到前方探路去,一旦看到长公主车马出现,立刻回来报信。
然后他带着翟丹驾着马车、牵着两匹马,到了医馆北侧的路口。此处恰有一家粮行,此时粮行正组织脚夫搬运粮袋。
浮云子上前,笑着与那老板攀谈,买了几十袋米粮,搬到马车和两匹马身上。此过程里磨磨蹭蹭好一会儿,对着自家马车还暗中做了一番手脚,终于看到翟青跑了回来。
“师父!来了。”
“好,你到医馆那里去,看你师叔有没有进医馆,进了再过来和我们打招呼。”
“是,师父。”
此时兄弟俩已经明白浮云子要做甚么了,他算到了韩嘉彦赶不及从师师家来到秦氏医馆,公主很有可能会快她一步。故而他要拖延时间!
他带着翟丹,驾着车马迎了上去,在路口忽而以暗劲打了下马颈,故意惊马,马儿四蹄乱蹬,将粮袋打翻在地。
后方拉车的马被前方突然发疯的两个伙伴惊到,进退失据,踩到了旁边鱼贩子的水盆,惊得盆里的鱼跳起,反吓得它扬起蹄子,瞬间绷断了早就被浮云子故意割开口子的缰索。
装满粮袋的围车翻倒,粮袋散落,又撞到了另一侧卖米醋的小摊贩,醋罐子叮铃咣啷砸碎满地,将整个路口搅得鸡飞狗跳,顿时堵得水泄不通。
如此,将长公主的车马堵死在了路口,拐不到秦氏医馆所在的马行街之上。
坐在马车中的赵樱泓听到了动静,掀开车帘向前望去,就看到了前方路口乱糟糟的一片,行人正对着两个货郎装扮的男子破口大骂,那两个男子狼狈地四处道歉。
她眉头蹙起,对车辕上的陈安道:
“陈都知,你去问问怎么回事,尽快清理一条道出来让我们过去。”
“喏。”陈安立刻跳下马车,迎上前去。
第七十七章
接到药童匆忙报信,说长公主要去秦氏医馆看望韩嘉彦后,韩嘉彦急得浑身冒汗,苦于自己寸步难行,暗暗叫苦。
李师师倒显得十分淡定,不急不忙地吩咐下人们做准备。
穿衣下床成为了一个大问题,韩嘉彦从小到大都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她甚至很少会生病卧床。眼下哪怕穿个衣服都耗费了极大的气力,衣服是李师师给她的一套男子衣袍,是一般文生都会穿的襕衫。她不知道李师师的府上为何会有男子衣袍,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成为问题。
她是在黑布蒙面的状态下被师师家的下人们扶上了担架,抬上了马车,李师师还很贴心的将她的面具和剑打了个包袱,一起带上了。哪怕在师师家,也不是谁都能知道燕六娘是谁的,除了进入过韩嘉彦寝室的几个人之外,李师师严格替韩嘉彦做了保密。
因此绝大部分下人们只知道李师师昨夜收留了一个受伤的夜访客,也有人会猜到是燕六娘,但不知晓燕六娘究竟是谁。
至于泄密那更不可能,藏匿通缉犯乃是连坐重罪,师师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谁也不会蠢到为了这点事出卖李师师。而且这已经不是李师师第一回这么做了,她黑白两道通吃,不仅与达官贵人往来密切,也与许多相当危险的江湖客来往。那些江湖客哪一个都是官府里数得上名头的通缉犯。
能在师师家做事的下人,大多都过了忠诚和口风严这一关,否则她往日里会接触到的那些达官贵人,谁也不放心进她家中去。
李师师笑眯眯立在自家侧门的台阶之上,摇手送走了马车。韩嘉彦躺在马车之中,忍着左臂的牵拉疼痛,面上倏无血色。她身旁,秦缪悠然坐着,口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嘶”,韩嘉彦尝试挪动一下身子,换个姿势靠着,她感觉腰间有些不吃劲。结果又不小心扯到了左臂,疼得直吸气。
秦缪见她这般焦虑,便靠坐过来,压低声音道:
“莫着急,保管你这回有惊无险。”
“秦老大夫,您……您说笑了,我算了算,我们现在赶过去必然是来不及的,公主肯定先到。”韩嘉彦道。
“确实来不及,但谁说老夫的住处就只有马行街那一家的?”秦缪笑道,“老夫在城南还有一处别苑。”
韩嘉彦:“……”您老不早说啊,她内心很崩溃。
“老朽是没想到长公主对你这般重视,还会亲自来看你。既然她要去马行街,我们就去迎她。到时候只说传话的小僮是路上找的,不知其中原委,产生了误会即可。”秦缪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公主对我重视……韩嘉彦不禁苦笑,恐怕是这节骨眼上驸马突然失踪,难免让人感到担忧罢。实在谈不上是长公主重视自己。
不过饶是如此,赵樱泓如此急切地亲自出来看她,还是让韩嘉彦感到意外。她本以为公主府接到消息安心了,也就没事了,毕竟她出门那么多回,公主府的人似乎从来都不在乎。
“秦老大夫,我这受伤左臂根本无法动弹,是否会让长公主察觉出异样来?”
“你只需躺着不动,长公主不去仔细查你,自然发现不了破绽。你这手臂好在是没伤到骨头,但也得养个几天,活动起来才能不那么疼,现在乱动会影响伤口愈合。此外你身上不可避免会有些血腥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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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里药味重,当能掩盖过去。”
“若长公主硬要带我回府,可如何是好?”韩嘉彦忧虑道。
“那就……”秦缪犹豫了一下,道,“权看六郎伪装的本领了,老夫就爱莫能助了。”
韩嘉彦不禁再度崩溃。
秦缪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老夫逗你玩儿呢。六郎无需忧虑,你只需保证长公主不会看到你的身子就行,我这边派药童去照顾你,你安心静养,好好敷药休息,过个几日,左臂也就差不多能动了,不用太担心会暴露。”
韩嘉彦:“……”
约莫两刻钟后,他们来到了马行街秦氏医馆。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上苍,他们居然赶在公主车驾来临前抵达了。一问医馆的一名伙计,才知道北面路口堵住了,公主的车驾暂时过不来。
这么巧堵住了?韩嘉彦想了想,弯起了唇角。看来她该感谢的不是上苍,而是师兄啊。
……
陈安带着随行手下人上前,与前方一片狼藉中“手足无措”的浮云子、翟丹照面:
“怎么回事?”他询问道。
“这位官人,小人不慎惊了马,弄得满地狼藉,实在不好意思。”浮云子陪笑道。
“赶紧收拾出一条道路来,你把这路口堵死了,后面的车马人流都过不去了。”说话间,后方确然已经是水泄不通,不断有人在叫骂、发牢骚。
“是是是,这就收拾……”浮云子嘴上答应着,手上动作却异常缓慢。
陈安看了一眼后方随护在公主马车旁的马军朱都头,喊道:“朱都头要不请兄弟们帮帮忙?”
朱都头想讨好长公主,自不会拒绝陈安,故而点了几个随侍的骑兵下马,去帮助清理路面。
陈安并未与浮云子见过面,上回浮云子进入公主府时,真正近距离接触到他的人也就是公主府门阍、魏小武两人,个别侍卫也只有短暂的照面,大多数并不能记住他。陈安是后来得到汇报,才知道有一名万掌柜来见过驸马。
恰好公主车马队伍之中,唯二认识浮云子的魏小武和岳克胡都在。魏小武一眼认出了浮云子,登时觉得莫名异常,书画铺的万掌柜甚么时候做起米粮生意了?但转瞬间他忽而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有了一些猜测。
是不是驸马正瞒着公主甚么事,才会拜托万掌柜在此拦路?这种时候当下人的只有装聋作哑才能明哲保身。于是魏小武非常机灵地选择对浮云子视而不见。
但身旁有人没有他脑袋瓜灵光,岳克胡曾随韩嘉彦去过万氏书画铺子,故而他是认识浮云子的。这会儿突然认出他来,一时懵怔道:
“万……”
话还没说出口,忽而魏小武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狠狠掐住。岳克胡惊愕地望向魏小武,就看到魏小武死死瞪着他。
岳克胡顿时回过味来,一时越发愕然,而他方才那一嗓子吸引了前方陈安和朱都头的注意力,纷纷看向他,他只能灵机一动接道:
“万……万幸没伤到人啊,啊哈哈哈……”他干笑着挠头。
结果换来了陈安和朱都头的白眼。
“恁得回事?”岳克胡掩饰般下手收拾路面上的杂物,随即对身旁的魏小武小声问道。
“现在装聋作哑就对了,别跟我说话。”魏小武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耿直的岳克胡只得闭嘴。但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去瞄浮云子和翟丹,浮云子和翟丹也注意到他了,但二人始终装作不认识他。
后方马车中,赵樱泓一直掀开车帘去观察前方的情况,一切皆入她眼中。她眉头紧蹙,焦虑地等待着,但眸光中亦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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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有疑虑,因着报信僮官的支支吾吾、突然消失的同伴和毛驴都带给她异样感,她很敏感地觉得韩嘉彦似是在瞒着她甚么,但又说不清这种感受的来源。
她又有些担心韩嘉彦,他毕竟是她的丈夫,虽说暂时还没建立起甚么感情,但到底是荣辱命运与共,他有什么事,自己也不会好受。
等了好一会儿,前方路口好不容易清理得差不多了,那两名货郎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又与旁边那个鱼贩子吵了起来,二人很快纠缠绞打作一团,谁也不肯让谁。眼看着再搬开几袋米路就通了,结果旁边的人又停下手来劝架。
赵樱泓的耐心即将耗尽,她打算下车,徒步走过去。就这么几步路,她却一直堵在这里,简直是犯蠢。
于是她出声对陪侍在身旁的媛兮道:
“我不愿再等了,这就下车走过去。”
“长公主……这前面路上全是烂泥,还有醋水在地上,脏了您的鞋袜衣裙可就不好了。”媛兮连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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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长公主,您身子金贵,可不能让那些粗人冲撞了您。还是等等吧,一会路通了,让车子送您过去。”护在马车外的朱都头听到了赵樱泓的声音,也跟着劝说。
而那一直躲在旁边的僮官,此时正在寻机溜走,奈何骑马带他的侍卫一直盯着他,他始终走不了,急得直冒汗。
赵樱泓被劝住,幽幽叹了口气,打算再候一会儿。若路再不通,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又等了片刻,马行街上突然跑来了另一位男子,怒气冲冲地隔开了那货郎与鱼贩子。看起来,他似乎是那货郎的兄弟,帮着货郎一起对付鱼贩。鱼贩不敌,只得自认吃亏。
接着最后几袋横在路上的米袋被搬开,路终于通了。公主车马队伍重新整队,拐入了马行街,很快停在了秦氏医馆门口。
长公主在陈安和媛兮的搀扶下下车,步入了秦氏医馆。说明来由,不多时便有秦氏医馆的秦二掌柜毕恭毕敬将她引入内室,来到了韩嘉彦的病房前。
“还请长公主单独入内,驸马风寒较重,不能见风。人多了,会加重他的病情。”
赵樱泓随即单独入内,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草药苦涩味扑鼻而来,随即她见到了床榻上的韩嘉彦,以及守在韩嘉彦床榻旁鹤发童颜的秦缪。
秦缪起身向她揖手施礼,赵樱泓还礼,接着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韩嘉彦,就见他全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脸来。面上倏无血色,一脸病容,显得十分虚弱。
“在下……病得下不来榻,劳长公主忧心来看我…是我的不是…咳咳咳……”韩嘉彦沙哑着嗓音努力说道。
赵樱泓十分吃惊,好端端的一个人,健健康康出门去,怎的转眼间就病成了这样?
“嘉郎何以病重至此?”她不禁问。
“在下…也不知,似是衣服穿少了,也可能是前些日练箭…出了汗…受风寒了,咳咳咳……”韩嘉彦痛苦地咳嗽着。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赵樱泓连忙阻止她,随即转向秦缪道,“多谢秦老大夫救治,实在给您添麻烦了。我家官人也不好一直在您这里叨扰,不知他眼下身体究竟如何,能否下榻,随我回府?”
一声“我家官人”听得韩嘉彦一阵恍惚,猛然间想起自己的身份——曹国长公主驸马。她这两日扮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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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太投入,都快忘了自己的驸马身份了。
“回长公主,驸马眼下最好是在老朽这里静养,不要随意移动才是。”秦缪道。
赵樱泓到底心善,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听取了秦缪的建议。
“即如此,实在麻烦秦老大夫了,我留两个随扈服侍照看驸马,有甚么事您就吩咐他们去做,不好劳您费心。”
秦缪揖手拜道:“长公主实在太客气了,照看驸马是应有之义,驸马在老朽这里饮酒病倒,老朽也有责任。”
……
二人互相推辞拉扯一番,最终赵樱泓还是点了魏小武和另外一名内侍留下照看韩嘉彦。她弯腰伏低身子,靠近榻边,叮嘱韩嘉彦道:
“你好生养病,我每日都会来看你。”
“如何能劳你如此往返波折,还是不……”
韩嘉彦当即要拒绝,却被赵樱泓立刻打断,不由分说道:
“你是我夫君,你现在病成这样,我也无法在公主府里如无事人般不关心,我很担心你!”
韩嘉彦怔忪地望着她,一时间哑口无言。赵樱泓坚定的话语、凝结的眉宇,神态如此自然真诚,全然不似作假演戏,她是发自内心地在担心韩嘉彦。
什么时候起,长公主竟然对驸马韩嘉彦起了挂念之心?韩嘉彦感到出乎意料,难以想象。
“我这就走了,不扰你休息,明日我会再来。”她起身,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韩嘉彦,终于转身离去。
韩嘉彦呆滞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她留下的暗香仿佛凌寒大雪中的梅香,穿透满屋药味萦绕在鼻尖,浸透心扉。
韩嘉彦忽而感到无比的疲惫与难过,到底这场欺骗要持续到甚么时候为止,她不想再骗下去了,为了维持一个最初的谎言,她滚雪球一般编织出了一张越来越大的谎言大网,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她预感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一旁的秦缪默然望着这一幕,幽幽叹了口气。
第七十八章
伤病中的人总是脆弱而情绪化的,冷静下来,她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向赵樱泓坦白后的未知命运。
韩嘉彦这一日在床上躺到入夜时分,秦缪打发魏小武与内侍去厨房帮忙给韩嘉彦准备药食,趁此机会,浮云子领着翟丹、翟青偷偷进了韩嘉彦的病室来看她。
他们长话短说,各自说明从昨夜到现在的情况。
得知韩嘉彦中箭又中毒,好不容易躲入师师家才避开追缉,浮云子与丹青兄弟都心有余悸。这一回确实太过惊险,差一点韩嘉彦就要落到裴谡手里了。
“是我失算了,若不是我拖延了那么一段时间,你也不至于会和裴谡照面,还为了给我们断后被拖累,不得不一人匹敌那么多官兵。哪怕你是铁打的筋骨,也受不住啊。”浮云子感到很内疚。
“师兄,你说甚么呢,人都救出来了,该查的也都查到了,我们这回虽然有些狼狈,也算是成功了。而且,若不是你堵住路口,我今天真的很难向长公主交代。你我之间就不要算这些对错得失了。”韩嘉彦靠在床榻上道。
“诶,瞧你,嘴唇都白了,多吃些补血的。长公主留人在这里照看你,我们想要来看你都不方便了。”
“无妨,让秦老大夫给你们腾时间就好。不过最近,你们还是别来为上。”随即她又问,“路口那些被波及的商贩,你们可处理妥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放心吧,我做事哪有那么不地道。给他们赔了钱,买了他们当天所有的货,连路费都包含在内了。那些米粮和抢救下来的醋,也没浪费,我收拾收拾都捐给福田院了。唉,这下花了不少钱,驸马郎,你的小金库可得替我报销才是。”浮云子笑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钱。”韩嘉彦没好气道。
随后韩嘉彦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在架阁库里查到的情况,末了道:
“我认为岚蝶儿案、娘亲的案子、文彦博小舅子陈安民的死亡与去年的西夏间谍案,这四起案子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内在联系。不过这是可以以后再查的事,师兄你们现在先藏好茶帮四人,短时间内,开封府是出不去了。最好能问清楚那幅《韩熙载夜宴图》的事,只是我这段时间恐怕没办法参与调查了。”
“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们来办罢,你好好养伤。不是还想在三月的春游比武大会上露一露身手吗?眼下伤了左臂,恐怕不得行了。”浮云子道。
“没事,我哪怕一条手臂也行,我的目的也不是非得拔头筹出风头,只是为了进宫接近张茂则而已。”韩嘉彦道。
“这一回可要小心又小心,那是皇宫大内,不比开封府,你若出错被逮着,我们都救不了你。也就只有……官家和长公主能救你了。”
韩嘉彦:“我现在躲着她还来不及。”
“哈哈哈哈……”浮云子忽而笑得停不下来,“长公主多重视你啊,你可算体会到了罢。”
“你快走罢。”韩嘉彦开始赶人。
“好好好,我走了,后面抽空再来看你。”浮云子也不多废话,很快领着丹青兄弟离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冷不防魏小武从侧面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万掌柜留步。”
浮云子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戒备起来。就见魏小武行礼道:
“小人并不想惹事,请万掌柜莫要误会。小人是来坦白的,今日之事后,我心中清楚驸马可能有秘密瞒着长公主,您也从中帮了忙。小人眼下是驸马的贴身侍从,驸马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已回不去韩府了。但驸马待我并不亲近,我内心惶恐,还望万掌柜指点迷津。”
浮云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只道:“你只需也向她坦白坦白,她自会待你更亲近。”
言罢,领着丹青兄弟风一般离去。
……
二月十七日,赵樱泓又一次早起。昨日一日忙乱,她心中被诸多事情杂扰,未能安眠。晨起后,便开始为今日看望韩嘉彦做准备。
她先是叮嘱厨房做了几样清口开胃又好吃的小菜,都是韩嘉彦平日里爱吃的,一会儿一并带过去。
随后又亲自去了一趟韩嘉彦的独院,监督婢女们收拾了几套韩嘉彦的袍子,准备给他带过去。
这还是赵樱泓都一回进驸马寝室,这里的陈设质朴简单,看不出太多生活的痕迹。韩嘉彦自从住进公主府,也确实没在这寝室里住过几日,不是为了配合自己睡在雪蕊院的寝室里,就是独自出门会友不归。
他在公主府中当是很不自在的,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未将这里当成居所,毫无归属心。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领着侍女们去寻陈安,商定今日府内需要办的事务。
陈安昨日将府内事务交给了副手,下午亲自回皇宫禀告驸马韩嘉彦的情况,结果被官家留在了宫中问对。因对驸马疏忽护卫,照顾不周,被他的上司——入内省都知苻杨责罚禁闭一夜,导致未能出宫。今晨开宫门才出来,刚刚回府没多久,正在更衣洗漱,准备补眠。
赵樱泓念及他劳苦,特意叮嘱身后婢女们不要喧哗。走在公主府内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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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旁的雨廊上,她忽而顿住了脚步,身后的侍女们也随之停步,安静等候。
她右手侧是内侍院墙上的扇形花格石窗,窗子另一侧则是内侍院内的抄手游廊。有两名公主府内侍正躲在这抄手游廊中悄声说话。声音仔细听,还是能分辨清晰的。
“……李师师?!”其中声音较为低沉的内侍突然拔高音量,口中蹦出的名字吸引了赵樱泓的注意力。她侧耳倾听。
“嘘……你小点声。”声音较为尖利的内侍捂他嘴。
“你真的看到那个僮官进师师家了?”
“我说瞎话我下拔舌地狱,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和陈都知交代啊……我真的说不出口。怎么是我摊上了这么个差使啊。”尖声内侍叫苦不迭。
“报信的僮官是师师家的人,驸马却在秦氏医馆,这就说明,驸马所谓的访友,访的很可能不是秦老大夫,而是李师师…嘶…”那低沉声音的内侍,这会儿还没饶过弯来,还在掰着手指分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喂!你啊,你听我说话了吗?”尖声内侍怒道。
“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可是李师师,驸马也是新科进士、风流才子,去见见佳人又如何。而且皇家也没有不允驸马狎妓的规矩呀。”
“你懂什么啊!你知道为什么陈都知要命我去跟踪那僮官吗?这说明陈都知一早就怀疑这僮官不是秦氏医馆的人。陈都知是苻都知的人,苻都知是官家的心腹,陈都知的态度就代表官家的态度。
“官家可是非常在乎驸马是否对长公主忠心不二的。你说这才刚刚大婚没有多久,驸马就疏远长公主狎妓,要是此事让长公主知晓,与驸马之间起了罅隙,我可能会被扣上个挑拨公主驸马夫妻不和的罪名来,那就惨了!”
“唉……这……”
二人沉默了片刻,最后那低沉声音的内侍出主意道:“那你就当啥也没看见,就说那僮官是秦家人路上随便找的信僮,交差了事算了,明哲保身为上。”
“是,是这个理。但…若是被发现我撒了谎,我就怕这个……”
赵樱泓僵在原地,藏在袖中的双手不安地握紧,秀眉颦蹙,眸光摇动。后方的婢女们,只有靠近赵樱泓的媛兮与绿沅听清了那两个内侍的对话。她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全都假装甚么也没听见,恨自己不能原地蒸发,消失不见。
那两个内侍嘀咕了一阵,因着抄手游廊有人来了,便离去。赵樱泓也终于迈动僵硬的步子,继续前行。
她沉默地走入内侍院,没有去找那两个内侍的麻烦,亦不曾对陈安提及这个话题,只是按照原计划与陈安叮嘱了几句今日府内的事务安排,便很快离去。
一路前往秦氏医馆的路上,她坐在马车之中,只是闭目养神,神情看不出丝毫不对。陪侍在旁的媛兮心中无比忐忑,但她了解长公主,公主自幼识大体、有见地,绝非一般女子,亦不会因为丈夫在外拈花惹草,就又哭又闹。
而且长公主实在太能忍了,情绪都不表露在面上,让人很难猜到她到底在想甚么。媛兮只能凭借常年侍奉的经验,感受到赵樱泓周身散发出的淡淡薄怒与怨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惹长公主一丝一毫的不悦,于是愈发小心服侍。
长公主车驾抵达秦氏医馆的时候,韩嘉彦刚睡醒没多久,秦缪正亲手喂她吃粥。一听长公主这就来了,慌得韩嘉彦连忙套好衣衫,又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张脸来。没受伤的右手在脸上一通乱摸,害怕有米粒落在了脸上。又清理了一下眼角,揉了揉面庞,让脸上起些血色,免得实在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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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秦缪迎长公主入寝室,长公主委婉请秦缪出去,让自己和韩嘉彦独处片刻。秦缪笑了笑,无视了韩嘉彦无助的眼神,揖手躬身退了出去。
赵樱泓吩咐侍女们将为韩嘉彦准备的衣衫,还有厨房专门做的小菜都在寝室里安置好。待侍女们退出去带好门,她亲自端起放在一旁吃了一半的粥碗,用银筷夹了小菜入碗内,端着碗走过来,先搁在了榻旁的绣墩上,看着韩嘉彦淡淡道:
“我扶你起来吃粥。”
“不……不用了,长公主,在下现在不饿。”韩嘉彦道。
“你为何每次见我,都总缩在被子里,就算染了风寒,也得起身罢。怎么,秦老大夫能喂你吃粥,我就不行?”赵樱泓忽而凝眸问道。
韩嘉彦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努力坐起身来。好在她方才将袍子套上了,不至于让赵樱泓看到自己左臂的伤。
“怎的穿着袍子睡在被子里,袍子都褶皱了,这是人家的衣服,还得熨了还给人家。”赵樱泓又道。
“冷……一床被子嫌冷,两床又嫌热,就套个袍子正好。”韩嘉彦背心微微冒汗道,她怎么感觉今日赵樱泓说话夹枪带棒的,颇有攻击性。
赵樱泓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间又心软,叹了口气,扶了她一把,又为她垫好后腰,让她坐稳。
她靠近过来时,韩嘉彦真是紧张至极,生怕她突然拉开自己衣襟查看,更怕她嗅到自己身上微弱的血腥味。好在赵樱泓并没有这么做,她端起碗,坐到绣墩上,用调羹舀了一勺粥,搭着精心准备的小菜,喂给韩嘉彦吃下。
这倒不是她第一回做照顾人的活,她的弟弟妹妹幼时不爱吃饭胡闹时,也只有她能管住他们,喂他们吃饭。相比之下,韩嘉彦听话也好喂多了。
甚至于……喂韩嘉彦吃饭,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
他长得真是唇红齿白,漂亮极了,病中更添一份苍白淡朗之感。
现在的他吃饭确实没以前那么香,但也更斯文优雅。因着要配合她喂食,每每张口含住调羹时,赵樱泓的手指透过瓷调羹都能间接感受到他唇的包覆与齿的轻碰,总会泛起一股奇怪的感受,心头酥酥麻麻的。
赵樱泓压抑着自己古怪的感受,一勺一勺将剩下的这半碗粥全都给喂了下去。
待最后一勺送入韩嘉彦口中,赵樱泓忽而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爱李师师那样的女子。”
“咳咳咳……”韩嘉彦这口粥没能顺利咽下去,顿时呛到了,猛烈咳嗽起来。
赵樱泓任她咳着,自去放了碗,又倒了杯茶给她。韩嘉彦接过,一饮而下,才缓了咳嗽。她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长公主怎么会无端提起李师师?她定是察觉自己在撒谎了!
“长公主何出此言?”但该装还是要装一下,说不定就蒙混过去了。
“我何出此言……你心里不清楚吗?”赵樱泓垂下眸子问。她知道自己也没甚么资格来质问韩嘉彦,但她心中真的很不舒服,连她自己对自己的情绪变化都感到很惊讶。
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被欺骗了,所以很难过,很生气,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哪怕是一个无关的人,如此欺骗戏耍自己,让自己在下人面前丢尽颜面,她也会生气。何况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韩嘉彦心里很慌,她到底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坦白?沉默不语显然不合适,她必须得说些什么才是。
“在下最爱高洁如梅,端庄大气,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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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慧中的女子。”她道,“李师师与我并无交集,我对她实在谈不上喜爱。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代表不了其他人。”
韩嘉彦这话听上去很像是在狡辩,又像是在讨好,赵樱泓自是不信的。她决意继续诈他一诈,于是道:
“你十五那日究竟去了哪儿?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莫要两相难堪。”
“我在秦氏医馆……长公主,你这是怀疑我去了李师师家?”她反问道,“莫非是那传信的僮官让你产生了误会?”
这人好生聪明……赵樱泓抿唇。
韩嘉彦不急不忙、口齿清晰地解释道:
“秦老大夫和李师师素有交往,那僮官是来还一幅此前秦老大夫借给李师师的画的。撞见我在秦老大夫府上重病,他恰好也要往北面去跑另一户人家,会路过公主府,故而顺道帮忙传话。
“那日适逢开封府搜查,到处封路搜检,医馆的伙计都住在新城,耽误在城门那里,医馆里面只有秦二掌柜和他的徒弟二人,要顾看生意。秦老大夫年纪大了,又要看着我,故而传信的人手不足。”
赵樱泓听他这解释合情合理,一时间半信半疑。但想来自己这突然逼问,如若韩嘉彦事先没和其余人串供,那待她去核实,势必会被迅速拆穿。他定然也能想到这一层,既然脸不红心不跳说出来了,想必说得可能是实话。
难道真是自己冤枉他了?
看赵樱泓神色中起了一丝动摇,似是被自己说服了。韩嘉彦暗中松了口气,她这谎撒的有八成是真话,就算赵樱泓去一一核实,也不会有问题。
“那你为何不说清楚?”赵樱泓道。
“这实在不好主动解释,反倒越描越黑。长公主不问及,我也就干脆不提了。”韩嘉彦抬起右手挠了挠脸颊道。
二人顿时陷入了沉默,气氛凝结。赵樱泓绷着面庞,心中尴尬万分,她没弄清楚情况,就来质问韩嘉彦,岂不显得她非常小心眼?而且很在乎他?
她瞄了一眼韩嘉彦,见他视线亦不敢看自己,看着别处,苍白的面颊起了一丝红晕。赵樱泓忽而想起他刚才所说“在下最爱高洁如梅,端庄大气,秀外慧中的女子”,羞赧顿时爬上了她的面庞。她方才还没在意这话,如今细细一思索,分明像是在向自己表诉衷肠。
又想起弟弟信中提及韩嘉彦对自己有爱慕之心,她更浑身不自在了。于是忙站起身,匆匆道了句:
“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接着便落荒而逃。
第七十九章
夜幕降临,雁秋与翟青从万氏书画铺不远的集市返回,带回了不少吃食,还有两匹新布。雁秋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翟青抱着一大堆东西跟在后面,二人不多时自书画铺后门入内,关门时雁秋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盯梢,亦无可疑人徘徊,然后关门上栓。
“你先下去,我炒两个菜,很快就来。”她对翟青道。
“好,有事就扯铃铛。”翟青叮嘱道。
“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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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青看着她,忍不住上来抱了她一下:“让你跟着受罪了。”
“说甚么呢,若不是六郎还有你们,我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我和你们早就分不开了,别腻歪了,快下去送吃的去。”雁秋推了他一把。
“等过段时间安稳下来,钱也攒够了,我就娶你过门。”翟青道。
“你要娶我,我还不嫁呢。”
“哈哈,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快去!”雁秋红着脸赶人了。翟青这才进了仓库,雁秋透过厨房窗户能看到仓库里的油灯被点亮了,不多时,灯光却消失了。
雁秋开始忙活,添柴烧灶,洗菜切配,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这几日的经历。这可真是她人生中最为紧张刺激的经历了,翟青说她这是跟着“受罪”,其实她内心深处并不觉得有多受罪,反而很是兴奋快乐。
她是真没想到万氏书画铺子还内藏玄机。这铺子原是一处酒场,因而在铺子内院的下方,还有一个地窖,原本是用来储酒的。
浮云子盘下这里后,将地窖入口改造了一番,做成了一个相当隐蔽的入口,口子在仓库大柜里面的一块隔板后。这个隔板需要掌握一定的机巧,推挪固定的位置,才能打开。
为了能及时得到外界的动向,浮云子从地窖内牵出一根线到外间的仓库中,绑在了柜子后的一根钉子上,一拉扯,地窖内的铃铛便会叮铃作响。
那地窖之中,还严密收藏了大量稀奇古怪的顽物与武器,相当一部分看上去邪门歪道,十分诡异,都是浮云子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淘来的宝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私人的武备工坊,浮云子会在这里捣鼓相当多的小玩意儿,浮云子平时会使用的暗器、机关,还有几人的夜行服、武器携行具、仿燕六的面具,这些东西全都是浮云子在这里制造出来的。
而如今,这地窖内住进了四名新的来客,茶帮四人在里面住了两三天了,此过程中万氏书画铺子也经历了三波官兵的入屋搜检,地窖中的四人都安然躲过。
香味飘出,雁秋很快炒了两道可口小菜,装了食盒便出了厨房进仓库,反闩好库门,她打开了机关门,翟青在入口给她留了一盏油灯,她提着油灯沿着台阶往下走,不多时狭窄的通道为之一阔,一片相当宽敞的地下空间展现在眼前。
浮云子在原本的武器收藏柜旁铺了四张地铺,茶帮四人就睡在这里。此时的浮云子正在不远处工坊的工台上捣鼓着什么东西,翟丹和翟青正在陈硕珍三人身前的矮桌旁布置晚食。雁秋将自己炒的两个菜也送了过去。
她又去看了一下段成才,他的伤被控制住,正在缓慢恢复。可眼下还处在昏迷之中,短时间内不知何时能苏醒,必须每天靠人喂一些流食维持生命。
“实在感谢,劳你们如此照拂。”陈硕珍三人向丹青兄弟和雁秋行礼。
此时浮云子突然从工台旁跳起,飞身过来,蹲在陈硕珍身旁,剥开手里的一块半掌大的丝绢道:
“是不是这一层?”
陈硕珍道:“是,老帮主说就在这一层,有重要的布防图。那布防图在当时是对西夏最重要的军事机密,彼时正被叛徒送往西夏。半路上,被平渊道人与老帮主阻截。那叛徒狡猾,偷告官府追索老帮主,因而当时还有官府追兵在身后。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画在撕扯争斗之中被用剑劈开了。叛徒重伤平渊道人突围而逃,平渊道人一时难以继续追击,手里只有画的残尾。他让老帮主继续追,抢到画直接逃,不要回头找他。后来老帮主将画抢了回来,但叛徒太狡猾,弃画而逃。自那以后,平渊道人与老帮主也再未碰面,二人各自保存了画的一部分。”
“叛徒是谁?”
“宫廷画师李玄,这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以及仿作之内的布防图,都是李玄所画。”
“所以李玄就是夜宴。”
“应该是。但此人早年间出身楚秀馆,非常神秘,极善伪装,还特别会用毒,有好几重身份。谁也不知道他的真身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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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防图现在还夹在画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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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在,因为布防图离开了上层的韩熙载夜宴图,就不完整了,必须互相嵌套贴合,然后透光分辨出其中采用了特殊颜料的笔画,才能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布防图。老帮主实在没这个本事,最后只是把尾部裁齐,重新装裱。只需确保这幅画不会落入敌人之手就行。”
“那这画怎么又到扬州画院去了?”
“因为茶帮本身并不安定,老帮主去世后,总部转移了好几回,金银财宝不是丢了,就是被拿去卖钱了。那幅画就是丢了,我一直想找回来,但死活找不到。竟不知被扬州画院给收了。”
浮云子已大致弄清楚了原委,他缓缓坐在了地上,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错过了前情的翟青与雁秋一脸迷惑,为什么平渊道人会和茶帮老帮主一起去抓叛徒?
翟丹看了他俩一眼,忽而冷不丁念了两句诗:“西流不返日滔滔,陇上犹歌七尺刀。恸哭应知贾谊意,世人生死两鸿毛。”
“拽什么文?”翟青瞪他。
翟丹问:“知道这诗叫甚么名字,写的谁吗?”
翟青摇头,翟丹道:“这诗叫《杨无敌庙》,写的是杨业杨无敌。”
陈硕珍望着他们,接道:“我本姓杨,祖上是杨无敌的嫡系,不过并非是亲属。茶帮老帮主是我的父亲,曾追随杨文广征战多年。平渊道人本名刘兴武,他父亲是刘平刘士衡。杨刘世代交好,因而我父亲与平渊道人私人关系很好。”
“刘平刘士衡……是三川口之战被俘的那位大将刘士衡!?”
“是。”
“曾传闻刘士衡与西夏女生子,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刘平身死异乡,诸子早卒。只有一个小儿子刘景文眼下还活着,人在杭州。刘景文半生艰难,官运不济,今年五十八岁了,才刚刚凭着苏东坡的举荐得以升官。然而,世人只知刘景文而不知刘兴武,刘兴武的命运更为悲惨,他是不可认祖归宗之人。”
地窖中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
蔡香亭负手在自己屋前廊下来回踱步,神情时而愁闷,时而惊惧,时而愤恨。
本想着这回能抓到燕六娘的小尾巴,坐实她与曹国长公主之间暗通款曲。却不曾想,燕六娘大闹开封府,而他安排在公主府之外的眼线,也同时被燕六娘吓得魂不附体,好几个一病不起,再也不肯盯梢公主府了。
蔡香亭猜测多半这燕六娘是有同伙的,故而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只是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有人盯梢公主府,蔡香亭能猜到,对方多半已然反向追踪到了自己。
蔡香亭无比慌张,眼下他在明,燕六在暗,这个女人阴狠至极,压根不知她何时会对自己下手。因而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自保才是。
他将此事与孙绍东一商量,孙绍东就说他再去想办法。这一回,他要找个能对付燕六娘的人。昨晚他来信,说是人已经找到了,今日就会带来见他。蔡香亭担惊受怕了一整晚,一直焦虑地等待着。
终于,孙绍东领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从远处行来。蔡香亭连忙上前去见礼,仔细一打量,发现这是个眉清目秀,有一点女相的小个子道士,蓄着一把俊逸的五绺长须,细皮嫩肉看着颇年轻,可一双眼睛却显得深沉沧桑,看不出年岁。
就听孙绍东介绍道:
“来,崇鹤,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北辰道长,去年上清宫罗天大醮时,与我相识。他是不世出的高道,一身高绝本领,眼下在嵩山隐修,是我磨破了嘴皮子,才肯出山助我们一臂之力。”
“孙军巡实在过誉了,小道没甚么本事,就怕不能帮上忙。”北辰道人开口道,他声音听着细弱缓慢,如在梦中一般飘忽不定,很是独特。
“道长,可有把握抓住那燕六娘?”蔡香亭连客气话都省却了,直切主题。这件事性命攸关,他不愿浪费一点时间。
“有把握,不过缺少契机。”北辰道人捻须道。
“可有我们能做的?”
“引蛇出洞,首先第一步就是做饵。小道来的路上,听孙军巡提到了那燕六娘与曹国长公主有来往,既然如此,那就以曹国长公主做饵。”
“该如何做?”
北辰道人忽而诡秘一笑,招招手道:“你二人附耳过来。”
……
韩嘉彦难得地过了一段清闲日子,自二月十六入住秦氏医馆之后,每日都有人照看她起居衣食,她甚么也不用做,既不用去资善堂当值,亦不用为了查娘亲的案子而四处奔波。精神好些的时候,与秦老大夫聊聊天,下下棋,一起鉴赏字画,倒也颇有雅趣。
除了每日为了应付长公主的“查房”有些耗费心力之外。不过长公主这几日来看她,不似那日般咄咄逼人,蜻蜓点水一般,来一下很快就走,总觉得像是在躲她。
陈安这些日子也是日日都来,第一回还跪在韩嘉彦榻前请罪,自责照顾不周,以至于韩嘉彦生病。韩嘉彦知他心中委屈,对他也有几分愧疚。
师兄浮云子不知是不是听了她的话,这些日子都没来看她。不知茶帮四人那里的情况如何,韩嘉彦虽然对师兄做事很放心,但也有些挂念。
查了这许多日,开封府再度陷入了没头苍蝇的境地之中,找不到任何燕六娘的线索,茶帮四人也像是蒸发了一般。久寻无果,让负责缉拿的范百禄与裴谡焦急难耐。范百禄已经在联络朝中人,为自己寻后路了。
裴谡没有退路,只有发了疯一般地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
这些,都是韩嘉彦从秦老大夫这里听来的。他老人家有一个老友会,朋友都曾是朝中重臣,眼线遍布开封府,故而消息极为灵通。
“师师家也被查了,而且是裴谡亲自带人查了两遍,嘿,看来这裴谡对师师家很是疑心啊。他甚至对师师家的下人挨个问询,但甚么也没有问出来。师师也不是没有后台的,很多人不满裴谡搅扰李师师,已经在暗中给他施压了。”
这是二月廿十这一日,韩嘉彦从秦老大夫那里听来的消息。
而这一日,也是她要离开秦氏医馆的日子。尽管伤尚未好全,但她亦不能久留,毕竟她对外说自己得的是风寒,不是偏瘫,不能一直赖在秦氏医馆不走,否则长公主必定起疑。
辞别秦老大夫,她上了陈安亲自带领的车驾队伍。至于燕六娘的面具、龙尧剑、蹀躞带上的武器工具包等等物品,此前已经被浮云子打包带走了,自会妥善保管,不用她操心。
陈安想扶她上车,但被她婉拒了。她眼下除了身子有些发虚,左臂还不能使劲儿,抬不起来之外,行走是无碍的,马车她自己能上去。
一路平安返回公主府,令韩嘉彦不曾想到的是,当她自正门而入时,她看到了赵樱泓亲自带着一众内侍、婢女等候在门口,将他车马迎了进来。
她下车时,赵樱泓伸出手要搀扶她,韩嘉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右手递给了她。其余内侍、婢女纷纷向她下拜行礼,口呼:
“恭迎驸马回府。”
韩嘉彦愕然地望向赵樱泓,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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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对众多下人,神色肃穆,声音洪亮而威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既往不咎,但自此以后,待驸马若待我,不可再有一丝怠慢。若有再犯者,严惩不贷!”
“喏。”她听到了山呼般的齐声应答。
第八十章
三月初一,春风和煦。
韩嘉彦走在公主府的游廊之中,这是如今她每日的锻炼方式,借此缓慢恢复体力。
左臂的创口已基本结痂愈合,但内里断裂的肌腱尚未完全长好,故而疼痛常伴于她。手抬不起来,也使不上劲儿,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无人时她会用巾帕将手臂吊起来,免得因自重下沉造成的牵拉加剧疼痛,影响肌肉愈合生长。但在外,她不能悬吊手臂,只得让其自然下垂,还得肩膀用劲儿,努力使手臂看上去自然一点。
“驸马日安,可有甚么需要奴婢的?”迎面走来一位内侍,对方立刻退到廊道一侧,躬身行礼,请安道。
“不用,你忙你的罢。”韩嘉彦面上和气回应,心中暗道又开始了。
那内侍候了一会儿,等韩嘉彦走远,才离开。
韩嘉彦往前走了没几步,又有两名婢女迎了上来,一瞧见韩嘉彦,二人立刻上前,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件裘领斗篷,请安道:
“驸马日安,这两日倒春寒,您披件斗篷防风。”
“不必,我不冷。”韩嘉彦苦笑道。
“您还是披上罢,风寒要好透可得有个过程。”婢女不由分说就将披风往韩嘉彦身上一兜。
韩嘉彦一阵无语,只得用右手扯了下斗篷领子,对她们道了句:“你们去忙罢,莫劳心我了。”
“喏。”两名侍女似是觉得韩嘉彦的模样窘迫滑稽,抿唇笑了笑,退下。
韩嘉彦继续她的散步旅程,刚走出廊道,入花苑,前方石径又迎面走来两名内侍,一见她,就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韩嘉彦掉头就跑,返身从花苑穿过廊道,来到了雪蕊院附近。回头一看,那两名内侍被她甩掉了。她暗自松了口气,身上已然热得发汗了。
很好,起到了不错的锻炼效果,她自嘲般安慰自己。
自从她二月廿日回公主府后,已然十日过去了,几乎日日如此。公主府的下人们都围着她转,对她过分地嘘寒问暖,但凡见着她,都得上来请安问好。
反倒是她的贴身侍从魏小武待她一如往常,不过他看上去似是有心事一般,总会走神发呆。
正当她打算歇一口气,站在雪蕊院旁的湖畔雨廊下望山见海时,冷不防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心想怎么又被人撵上了,赶紧又要拔腿就走,却听到了赵樱泓的声音:
“嘉郎去哪儿?”
她顿住脚步,回身看向声音的方向。赵樱泓就站在廊的那一端静静地望着她,她身后还跟着媛兮和绿沅。
韩嘉彦努力抬起左臂,控制住面上肌肉的抽搐,揖手而下。如今她每每抬手行礼,都似这般痛苦,因而她这些天都不曾出府见人,免得不作揖显得无礼。
她也尽量避开赵樱泓,不愿与她见面。以有病尚未好全,不能过给长公主为理由,她们这些日子都不曾坐在一起吃饭,更别提在一个寝室就寝了。
“随意走走,恢复体能。”韩嘉彦和声应道。
赵樱泓缓缓走近,关心地问了句:“身子可好全了?”
“差不多了。”韩嘉彦轻声回道。
赵樱泓打量她,见她气色确实比前些日好了不少,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这些日子都不曾去看望过韩嘉彦,只因她心绪复杂,一时间还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但她也没少从下人们口中得知韩嘉彦的情况,自从那日韩嘉彦回府,她在所有人面前代夫立威,下人们就开始围着韩嘉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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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驸马反倒成了公主府的香饽饽,他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温和友善,半点没有架子,特别讨下人们喜爱。不仅婢女们爱他俊逸和秀,连内侍、禁军们都觉得他特别可亲。
赵樱泓想想也觉得哭笑不得,她本意只是想杜绝此类事件再发生,顺便让下人们看住驸马,不让他随随便便乱跑。免得自己与驸马不和的传闻在下人之中成了定论,会惹得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对她过分关注,让母亲和弟弟担忧。
只是不曾想,反倒造就了眼下的局面。
而那日韩嘉彦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至今尚未能完全消化。她不能接受的是,韩嘉彦竟会喜欢自己。他若不喜欢自己,那该有多好,她还完了欠他的债,便两不相欠。
到时候,若他爱李师师,自让他爱去,自己毫不在意。而自己与燕六靠近,也不必有甚么负罪感了。
现在,要她如何是好?这份感情她该如何回应?
唉,她恨自己还在牵挂燕六,那人闯了那样大的祸事,已杳无音讯这么长时间了,是生是死都不知。赵樱泓总有一种她再也不会回来的预感。
她也许不该再这般下去了,她心中清楚好好与韩嘉彦相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且她这些日子,隐隐感觉自己似是对韩嘉彦也有一丝好感,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这个念头,说服自己这是因为愧疚而带来的补偿心态。
可脑海里依旧会没来由蹦出韩嘉彦的面庞,还有那日她喂他吃粥的场景,心湖泛起丝丝涟漪。
她不知这是不是自己的错判,毕竟她一直迷惑于情爱,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若是真的,她真是无措至极。因着对燕六的喜爱,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是爱女人的。如今却又对男人起了好感,难道自己的本性是水性杨花的?
她无法接受,更无法面对自己。
她自我隔绝了数日,不曾去见韩嘉彦,却时时刻刻从下人的口里关注他的状况。如今偶一遇见,见他长身玉立于湖畔,裘领斗篷伴着春风飘荡,竟有种谪仙人般的飘逸感,禁不住举步靠近。见他要走,又下意识出声喊他,而现在却又不知该对他说些甚么才好,一时踌躇不已。
“后日是上巳,长公主可愿出去踏青?”韩嘉彦见她神色压抑,举止徘徊,始终在克制着什么,一时心口发酸,主动开口道。
她已决意不再让燕六出现于赵樱泓眼前,这段淡忘的过程是注定难熬的。她明白她内心的挣扎,都是自己不好,惹得她如此难过。
尽管眼下避开赵樱泓才是正确的选择,但她做不到淡漠不顾。分明是自己惹她难过,总得负起责任,为她排解情绪才是。
“你病可好透了?”赵樱泓有些惊讶,怔了片刻,才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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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见了自己就躲的人,竟也会主动邀自己出门踏青?
“在下已无碍。”韩嘉彦温和道。
赵樱泓想了想,又道:“我已接到请帖,今年的春游大会往后延了延,十五日是击球大会,十六日是骑射大会,十七日是金明池竞渡。你身子如何,可能参加?”
韩嘉彦盘算了一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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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愈合进度,只要她好生将养,十来日时间,她的左臂应当能恢复到八成的状态,于是笑道:“放心,我能参加。”
“即如此,我们便去城外走走。去……金明池和上林苑走走如何?春花合该都开了。”赵樱泓征求韩嘉彦的意见。
韩嘉彦却道:“长公主不必迁就我,如若要踏青,不若走远点。出去个三五日,看看山
水再归,如何?”
她面上笑容浅淡,话语轻柔,却精准地点在了赵樱泓的心尖上。
他怎知自己想要走远些,想要看山水?赵樱泓微微抿唇,心头再度泛起涟漪。情不自禁就随了他,问道:
“那……去哪儿好?”
“去嵩山可好?自汴京出发,脚程快的话三个时辰可到,五日往返,当能尽兴。”韩嘉彦似乎早就想到了要去哪儿,没有多做思索就提议道。
“好,我一直想去嵩山一游。”赵樱泓双眼亮晶晶,她藏在衣袖下的手互相拧了下,还是未能压制住迸发的少女心性,颇欢快地对身侧的媛兮道,“你去报与陈安知晓,让他即刻做准备……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转身就往内侍院的方向走,媛兮和绿沅连忙追她。冷不防赵樱泓忽而顿住脚步,两婢女差点撞上她。
赵樱泓又回身看向韩嘉彦,她还未开口,韩嘉彦就失笑一下,跟了上来,道:
“我随你一起罢,应是更有说服力,免得陈安不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被他猜到了心思……怎么回事?
她与韩嘉彦并肩而行,赵樱泓故意慢了他半步,偷偷以眼角余光瞄韩嘉彦。她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没来由的,总觉得他一点也不陌生,似是他们也曾靠得非常近,他身上的气息好令人熟悉。
这熟悉感她此前也体会过,在甚么时候呢?她一时想不起来。
韩嘉彦见她总不跟上,因而又很体贴地放慢了脚步等她。赵樱泓见他侧身回首看自己,慌忙移开视线,低头跟上。
她想:他总是这样温和谦让,谦谦君子应就是他这般模样。
这人如此才华横溢,文武双全,难得性格还如此好,真如完人一般。想起他悲惨的身世,长兄对他的百般打压,以及自己对他的冷淡对待,赵樱泓真是酸楚、愧疚杂然于胸,难以排遣。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她叹了口气,又不自禁想起燕六。若她再也不出现,就让她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罢。能忘却也好,不能忘却也罢,自己终究是国朝的长公主,有自己的责任要担负。
自此以后,便待韩嘉彦友善一些,总不会有错。至于情与爱,她阅历尚浅,实在堪不破,短时间内也不愿再徒增烦扰了。至少她还能分清对错,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就足够了。
陈安并未阻挠她二人的提议,揖手拜下,只说时间紧迫,他需要即刻往宫中送信,得到宫中允许,再开始做准备。
赵樱泓希望能尽快出去,不愿耽误韩嘉彦为后续的春游大会休整做准备,故而决意写一封亲笔信给太皇太后。
陈安为她研墨,赵樱泓略一思索,便提笔落字。韩嘉彦静静立在一旁观望。在赵樱泓斟酌字句时,她适时做出提醒,赵樱泓顿时文思泉涌,一封字句漂亮至极、言辞恳切真挚的信,转瞬间便落笔而成。
赵樱泓轻轻吹干墨迹,陈安立刻封装,亲自送入宫中。
赵樱泓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全看太皇太后的意思了,但想来她老人家多半也不会阻挠才是。
她一抬头,忽而望见陈安屋中的屏风,猛然间想起她第一次见韩嘉彦时的情状。隔着屏风,韩嘉彦向她揖手行礼,她透过屏风偷偷瞧他,觉得他异常熟悉。
熟悉感竟从那时就开始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站在门廊下的韩嘉彦,她正在望天。晨间好端端的晴朗日头,西头却忽而飘来一片雨云,似是要下雨了。
“这天公不作美呀。”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赵樱泓站在门后,离韩嘉彦三尺距离,静静地望她背影。接着她小心挪动步子,无声缓缓靠近她。幸而她今日没有戴步摇,也未挂环佩,走动起来没甚么声响。
她想要偷偷靠近韩嘉彦,嗅一嗅他身上的气息,她知道这么做很无礼,不该是皇室公主做出的事,但她真的太好奇韩嘉彦身上这份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一步、两步,正当她以为自己能再靠近一步时,韩嘉彦忽而回身,眼含笑意地望向她。显然,她早就发现赵樱泓的动作了。
赵樱泓登时窘迫无措,脚步一错,就躲到了门扇后头去,满面羞红。
太尴尬了!她双手掩面,难以抬头。
但韩嘉彦实在是厚道人,她甚么也不说,甚么也不问,只是与赵樱泓隔着门扇背靠着背,悠然哼起了一段不知名的无词曲调。
这歌声……好熟悉,赵樱泓抬首,眸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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