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彦无声地叹了口气,向新房寝室的另一侧走去。寝室的另一侧是她的书房,那里有一处小憩用的软榻,她知道那就是自己今夜的去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掩上寝室通往书房的格栅门,站在门口,透过窗纸能模糊地看到寝室内的景象。长公主唤了宫人入内,为她卸妆梳洗,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寝室内的烛火熄灭了,彻底安静了下来。
韩嘉彦此时也除去了身上的喜服,裹着毛毡靠在了软榻之上。静谧的书房之中并不是十分昏暗,廊下挂着的灯笼火光透过牖窗映照入内,影影绰绰。
她忽而回忆起儿时,夏日夜晚热得睡不着,娘亲便会带着她靠在凉榻上,就在黑暗里给她讲故事。也不知娘亲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讲,她记忆之中,那一整个夏日她都在听故事。但是每一次……听不到故事的结尾,她就会靠在娘亲的身上睡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亲……孩儿成婚了,她是长公主,尊贵无比。我们这场婚姻是一场被迫使然的荒唐闹剧,我该如何是好呢?她阖上双眸,眼角有泪意渗出。
赵樱泓躺在床榻之上,陌生的被褥,陌生的床帐,陌生的气味,全然陌生的环境,使得她难以入眠。虽然宫人给她用碳炉暖了脚,将整个寝室烘得热乎乎的,可她仍然手脚冰凉。
这床榻比之她在宫中的床榻可实在狭窄许多,床板也坚硬,硌得她十分难受。好在也就今夜将就一晚,待明日拜过公婆,她下午便会回公主府入住了。
她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母亲忧思的眼神和弟弟红肿的眼眶再次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宫中受宠的掌上明珠了,与母亲、弟弟妹妹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她往后只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再也不会有任何知心人。
思及此,不禁悲从中来,泪水自眼角滑落,打湿了绣枕。
……
翌日,韩忠彦刚梳洗完毕,就叫了韩府内知刘昂过来问话:
“昨夜六郎与长公主洞房,可成了?”
刘昂一时无奈摇头道:“昨夜他二人是早早歇下了,但是分房睡的,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韩忠彦蹙了蹙眉头,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感到不悦。不过他也无可奈何,长公主金贵,自家六郎若是强硬行事,恐怕要适得其反,还是慢慢来为好。
“一会儿长公主拜堂结束后,让六郎到我书房来一趟。”他吩咐道。
“是。”
今日的拜堂,实则是见公婆敬茶,也有着一整套礼仪流程,由赞礼官宣礼而行。
长兄如父,韩忠彦夫妇便代替受礼,但因着辈分相同,他也只能受半礼,受了长公主的茶,他与夫人还要揖手谢恩,还以臣子之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到礼成,众人总算能在堂中落座,闲话家常。
韩忠彦打量着眼前这对新人,一个青锦缂丝圆领袍,一个绯缎云绣襦裙,真真是一对颜如玉的璧人。长公主已盘起妇人发髻,韩嘉彦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兴许只是错觉,但眉目间原本属于年轻人的跳脱张扬,已然看不见了。
只是这一对璧人,看上去都并不喜悦,二人眼底都有些发青,昨夜应是没睡好。
韩忠彦向韩嘉彦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仔细听。随即便开始问些赵樱泓的个人喜好,诸如好吃些甚么,喜好甚么颜色、甚么顽物花朵,但长公主兴致缺缺,回答得颇为敷衍。
无奈之下,韩忠彦只能将话题转向诗词文学,他知道曹国长公主自幼饱读诗书,这个话题她总能给点反应了。
韩嘉彦全程听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饮茶。赵樱泓也不看他,眸光始终面对着韩忠彦的方向,面带得体微笑,给与应有的回答。
“词我还是更喜欢东坡词,苏大学士的词,实在是高绝,世人之中难出其右。”赵樱泓回道。
“哦?不知长公主最喜哪一首?”听闻长公主喜欢东坡词,韩忠彦倒是有了点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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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与《念奴娇·赤壁怀古》,实在是境界超绝,大气磅礴。”赵樱泓说到此处,眸中终于是起了几丝光亮。
韩嘉彦抬眸望向她侧颜,眼底也终于有了笑意。昔日任府楼台夜话,赵樱泓就曾对燕六娘说过她喜爱东坡词,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去往那些词中的大好河山,饱览胜景。所以韩嘉彦知道,她如今的回答确然是她内心之中的真实想法。
“哈哈哈,长公主好气魄。苏子瞻这境界,我辈不及也。”韩忠彦笑呵呵地道。
韩忠彦再度向韩嘉彦使眼色,示意她接着这个话题起个话头,与赵樱泓继续聊下去。韩嘉彦看懂了,她刚要开口,忽而赵樱泓话题一变,将她的话又堵了回去。
“去岁苏子瞻回京时,不知长兄可与他见过面?”
“见过,短促一面。他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也就留了两三个月,便再次被外放了。”韩忠彦颇有些感叹道。
“不过,苏子瞻留下了一个碑刻,为了庆祝上清储祥宫落成,写了上清储祥宫碑。”韩嘉彦终于得以插言道。
赵樱泓闻言微微一蹙眉,道:“我见过碑文,我记得碑文里有写到: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敛缓狱,不言兵而天下富。苏子瞻这碑文莫非有些太过理想化了。”说此话时,她的眸光仍然不曾投向韩嘉彦。
韩忠彦顿时有些尴尬,韩嘉彦却淡淡一笑,只道:“所以这吏部尚书干不长,又被调去了颍州任知州。不过,苏子瞻在杭州修水利可真是有一把手段,杭州百姓十分拥戴他。”
赵樱泓终于转过目光看向她,眸光微凝,秀美颦蹙,她不知道韩嘉彦说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是顺着自己的话说,还是在暗中讽刺自己的政党之见?
“啊哈哈哈,午食备好了,长公主,咱们用午食罢。”韩忠彦连忙笑呵呵的打圆场道。
用午食时,几乎所有家人都被叫出来,一一向长公主见礼。随即分位次落座餐桌边,餐桌之上,赵樱泓又沉默了不少,如若不是有人递话于她,她绝不会开口说话。
但她偶尔会抬眸望一眼身侧的韩嘉彦,探究此人究竟是何态度?只是韩嘉彦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淡泊模样,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个人……她本以为他软弱无能,却不曾想他竟还会暗中讥讽自己。真是真人不露相,使得她又想起了那篇精彩的策论。
那策论当是他写的没错,此人绝不是自己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午食过后,众宫人已然在备车马,准备前往公主府。而主人们皆在花厅饮茶等候,期间,韩忠彦借故公事离场,不多时,内知刘昂在韩嘉彦耳畔悄声说了甚么,韩嘉彦于是起身,亦借故离席。
赵樱泓倒是不甚在意,只安静品茶,并期盼着赶紧离开韩府,回自己的公主府去。
韩嘉彦刚步入韩忠彦的书房,就见她兄长站在书案旁,将手搭在一个黑色的匣子上。
“长兄找我何事?”她问道。
“你自幼在清静的环境中长大,此前我为了让你给天家留下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印象,对你束缚也比较重。但如今状况不同,你既然已成婚,就要好好经营夫妻之道。这是……一些书,就给你了,你回去仔细研读,好好实践。”韩忠彦面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将那黑匣子递给韩嘉彦。
韩嘉彦莫名其妙地接过黑匣子,刚准备将其打开来看看,韩忠彦突然递给她一块包袱布道:
“回去再看,当下先收好了。”
韩嘉彦:“……”她只得接过包袱布,将那黑匣子打了个包提在手中。
约莫一刻钟后,韩嘉彦跨上马,随着长公主的车驾队伍,向公主府而去。她的大多数生活物品都已经由下人送去了公主府安顿。而一些随身的零碎物件,包括刚才从兄长那里拿到的黑匣子,都由贴身小厮魏小武打了个包袱背着,随行在她马侧。
公主府邸在北部新城,挪了军头司驻地、龙卫营东壁地带的土地建成。韩嘉彦此前去过几次,对公主府实则已然比较熟悉。
倒是赵樱泓自己没有去过,她本打算在出嫁之前去一趟,官家甚至还打算安排她在那里见一见韩嘉彦。但计划跟不上变化,自从在上清储祥宫见过韩嘉彦后,她有些心灰意冷了,这大半年都蜗居宫中著书,懒理外事。
长公主车驾在禁军护送之下穿城向北,这些禁军是专门拨给公主府的护卫禁军,有一个都(百人)的步兵兵力,统帅都头名叫王隋,副都头高平远,此二人已然拜见过韩嘉彦,与她相熟了。
韩嘉彦对他们有一些初步了解,这两人都是禁军之中的老实人,无上进心,也无惫懒意,只是想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办好差事,领一份饷钱,若是能跟着主子吃香喝辣就更好了。这种安分守己之人确然十分适合派来戍守长公主府。
韩嘉彦已然将公主府的地图默记于心,且从这两名都头的口里,大致了解到了公主府的戍卫布局点,她心中有数,知道该走怎样的路线能悄无声息地进出公主府邸。
再过几日,她便要考虑让燕六娘重出江湖了。
车驾向北过州桥,接着折向西北,恰好打皇城西南角的祆庙前街过。而隔着祆庙前街的对面便是万氏书画铺子,韩嘉彦骑马走这路过时,下意识望了一眼铺子方向,竟然恰好就撞见了她师兄浮云子就站在铺子前的檐廊下。
二人目光对撞,浮云子忽而竖起三根手指,接着背过手来,转身进入铺门。韩嘉彦眸光一闪,猜出他的意思。
今夜三更见面。
她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驾着马,随队伍继续向北,沿着西华门外大街笔直走到天波门出旧城,就在新酸枣门大街以西,瑶华宫以东,一片占地广阔的坊地,便是新修落成的曹国长公主府邸。
公主府正南的阙楼门楣已十分明显地映入眼帘,那里便是韩嘉彦与赵樱泓此后的新住处了。
不过……赵樱泓早先就看过建造图纸,对宅院早有安排,她专门给韩嘉彦指定了一处独院,距离赵樱泓自己入住的主院之间隔了一汪春池。这倒是正中韩嘉彦下怀,如此更方便她隐藏身份。
韩嘉彦带着魏小武入自己的独院,先是安排魏小武入住下人房,接着才带着自己的东西进了自己的屋子。一间独寝、两间面扩的大书房,还有浴房与小灶,真是自成一片小天地。
长公主这是铁了心要和我隔绝开来啊……她不禁苦笑。
随后她收拾包袱中的私人物品,将那黑匣子拿出来后打开,便看到里面放了几本线装书。封面上无字,边角都翻卷了。
她好奇翻开一看,霎时涨红了脸,连忙将这书塞回了黑匣子。
“这老不正经的!”她咒骂道。
这黑匣子里是好几本春宫画。
第四十七章
韩嘉彦今日没能等到和公主共进晚食,公主昨夜没睡好,十分困倦,刚回到公主府便梳洗睡下了。
前来告知她此事的是公主府内知、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陈安,这位温和内敛的中年内侍,一脸抱歉地向韩嘉彦赔礼。
“无妨,让公主好好歇息罢。”韩嘉彦并不在意,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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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外头天光,想着反正此后无事,干脆出门去。师兄约她三更见面,她当下空闲,何苦还要半夜跑出去,干脆一会儿就去一趟。
于是吩咐道:“我一会子出府会友,晚食亦不用给我备了。”
陈安叉手道:“喏,驸马可需要备车驾?”
“不用,备马就好,不需要随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安一时有些为难,道:“驸马,您还是带两个人罢,奴婢需要对您和公主的安全负责。”
韩嘉彦闻言,意识到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她现在身份已与从前截然不同,自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性。只是她并不想让过多的随从知晓自己和师兄浮云子之间的关系,思索了片刻后,她道:
“既然如此,我就带魏小武一起出去,此外,你给我挑个侍卫随行罢。”
“喏,您有甚么要求?”
“忠诚,机敏,寡言。最好没有亲眷牵挂。”韩嘉彦道。
陈安闻言,眼睛骨碌碌一转,便择定了人选,随后叉手躬身道:
“奴婢这就去准备。”
约莫一刻钟之后,韩嘉彦带着魏小武在公主府后门的马厩旁见到陈安安排的侍卫。对方还给韩嘉彦牵了马。这是个精壮的军士,一身武服,一张娃娃脸,面上刺了字,看上去实在是过分年轻。
“小人岳克胡,拜见驸马都尉。”他上前揖手行礼。
“你可满弱冠了?可有表字?”韩嘉彦询问道。
“小人今年十九岁,还没有取字。家中父母亲人,大多病死饿死了,也无长辈给我取字。小人从军侥幸活下来,能知自己姓名来历,已然是幸事。”岳克胡用平静的语调,述说出极度悲惨身世。
韩嘉彦心中一时触动,询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人是相州汤阴人。”
“你与我是老乡啊,我是相州安阳人,汤阴与安阳离得不远。”韩嘉彦笑道,“你若不嫌弃,我给你取个字吧。”
岳克胡心中一喜,连忙抱拳揖手,道:“谢驸马赐字。”
“你名克胡,就字燕归罢。”
“燕归……燕归……谢驸马!”
主人给随扈赐字,是对随扈表示出极大的信任,岳克胡本以为自己被调来公主府已然出头无望,却不曾想被驸马看中,这位驸马虽然无法入朝堂,但却仍然是贵人,对他此后的从军之路大有裨益。他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
短暂见面过后,韩嘉彦跨上马去,领着魏小武与岳克胡出了公主府,一路往城南而去。又入旧城,至万氏书画铺子前停下。她对二人道:
“我与这铺子的老板相熟,时常会到他这里赏字画,饮茶闲聊,你们便在外堂等候,自有人来侍候,若是闲坐无趣,你们也可出去逛逛,我晚食之后才会回府。”
她此后不可能总是避开身边的随从偷偷摸摸与师兄在夜间相见,与其故意隐瞒,不如干脆让身边的一二忠心随从知道自己会常来此处,反倒是一种更好的隐瞒。
果不其然,魏小武与岳克胡皆不疑有他,入铺子后,便在前堂坐下等待。雁秋反应十分机敏,见韩嘉彦带人来了,立刻便拿出待客的店家模样来,热情引韩嘉彦往后堂去,又客气给前堂二人奉茶。
韩嘉彦则在后堂见到师兄浮云子。
“你怎么现在就来了?我的手势你没看清?”浮云子感到意外。
“我知道你要我三更来,我这会儿闲的没事,何苦大半夜的往你这跑。”韩嘉彦坐下后,饮下一盏茶解渴。
“也行,你不怕让人知道你我的来往,你便大白日来就是。”浮云子道,“不过,有些事到底是不方便白日做,你现在来了,那这件事就得往后靠了,今天做不成。”
“甚么事?”韩嘉彦问。
“夜探开封府。”
韩嘉彦差点被茶水呛着,蹙眉道:“我不是让你接触接触龚守学的老父吗?怎么着,事儿不成?”
“不成,他老爹死了。”浮云子摆手道。
“死了?!”韩嘉彦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就死了?”
“倒也不是突然,就是发病了,他早有消渴症,眼疾也是消渴症引发的。一日前,服丹药,不知是放错了一味甚么药,发病而亡。”浮云子解释道,“现在,龚守学也去官守丧了,短期内无法帮我们办事。”
韩嘉彦沉吟下来,片刻后道:“不成,夜探开封府,得从长计议,怎么能说做就做。”
“开封府的路线图我都规划好了,守备情况我也摸清了,就是需要你帮我的忙,有个照应。”浮云子道。
“可以,你与我细说,我回去思量思量,择个更合适的日子行动。”韩嘉彦道。
浮云子不禁笑了:“听你这口气,你是听取了我的建议,打算让燕六娘重出江湖了?”
“是。我既然无法再上朝堂,便专心查清楚我们自己的事罢。白日闲散无事,夜间总得找点事做。”韩嘉彦回道。
浮云子从一旁的桌案上拿来几张图纸,与韩嘉彦放低声音,反复商议行动计划。约莫到了晚食掌灯时分,总算是敲定了大致的计划。
“不过……我还是觉得龚守学的老父死得有些突然,这事儿……我去探一探罢,师兄你就不必出面了。”韩嘉彦思量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浮云子点头,又在手边的汴京地图上一指,道:“行,你小心行事。他家在外城西,金梁桥东。”
韩嘉彦记下地址,适逢阿丹阿青跑单归来。雁秋今日做了羊肉面,佐以辣菜,给屋内的韩嘉彦、浮云子送了,又给外间的魏小武与岳克胡各送了一份。此间,魏小武和岳克胡相谈甚欢,已然成了好友。
吃过晚食,浮云子和韩嘉彦饮茶闲聊。
“你这两日和长公主相处得如何?”浮云子问。
“我和她……总共说的话不超过五句。”韩嘉彦苦笑。
“意料之中,不过我看你似乎对此也感到很难受?你很想和她多聊聊?”浮云子问。
“我……”韩嘉彦一时语塞,片刻后叹口气道,“按道理说,我为了隐藏身份,自然要离她远远的,但我怕这反而会造成一些其他的误会。
“公主府内人多口杂,甚至有宫中的眼线盯着,我们太过疏离,对她、对我的名声都不好。至少,我希望我们在人前,还是能表现出相敬如宾的夫妻样子来。但是如今,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恐怕再过几日,就该传出我与她不和的传言了。
“我现在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靠近她,我怕我若是太过强硬,恐怕会与她关系更为僵化。但我若是始终不靠近,也不行。”
浮云子一脸你来着了的表情,随即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来个包袱,递到韩嘉彦手里:“拿着,好东西。”
“这甚么?”韩嘉彦警惕地看着他。
“我早几年从一个书商那里淘来的宝贝,世所罕见。你可以打开看看。”浮云子笑道。
韩嘉彦满腹狐疑地揭开包袱,就看到了一本雕版画册,其上写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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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合丰春云”。揭开来一看,满眼都是春宫图,她猛得将其阖上,怒道:
“我心知天下男子好色绝不稀奇,但你一个出家道士怎么还如此?你不是说甚么美人于你如浮云吗?都是骗人的?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浮云子突然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莫名其妙:“不是,这是好东西啊……”
“甚么好东西!满脑子男盗女娼。”韩嘉彦厉声打断他。
她真是要被气死了,今天连续被她兄长和师兄塞春宫图,难道他们觉得自己靠这种事就能解决问题吗?兄长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连师兄也如此,她是真的无法忍受了。
“咋的?你长兄也给了你春宫图?”浮云子猜出她发怒的原因了。
韩嘉彦鼻子里哼了一声,将手中包袱丢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哈哈哈哈哈哈……”浮云子霎时笑得直打颠,前仰后合,不能自已。韩嘉彦阴沉着脸看着他,直到他终于喘过气来,她才道:
“笑够了没有?没事我回去了。”
“唉!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也别这么抗拒,打开看看嘛。我的这一册《合丰春云》,定然与你兄长给你的不同。”
“能有甚么不同?我和她还真能滚到床榻上做那事去吗?简直不知所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这个,你看看。”浮云子只得自己翻开那册春宫图,指了指图画旁的小字,道,“这可不是简单的春宫图,这是专门描写女子之间春情的画册,这侧面的小字,写的都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故事,所思所想事无巨细。
“这可是一件珍奇异宝,据传作者是一风流女道士,自己就是个爱女人的女子,她走遍许多的地方,专门搜集女子与女子之间的轶闻记录下来,配以女子之间的春宫图画。后有雕版妙手刻录成栩栩如生的连环版画,在闽地流行。
“师妹,你是不会和长公主做那事,但你俩都是女子,你也要学着与她之间的相处之道,这本书对你肯定有帮助。”
韩嘉彦终于有些惊奇,重新坐下来,随手翻了两页,眉头拧起,心中不禁生发出一些古怪的情绪来。她面上略有些发热,阖上书,重新打好包袱道:
“好了,师兄心意我领了,还有甚么其他事吗?”
浮云子见她神色有些尴尬,暗自憋笑,道:
“没什么要紧了,就是还有一件事,我代为转告一下。阿青说他喜欢上了雁秋,想娶她。这小子还没向雁秋剖白心迹,但是和我说了,你看如何?”
“嗯?好事啊,让他大胆追求去。”韩嘉彦颇有些意外之喜,道。
浮云子却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道:“是啊,是该大胆追求去,师妹。”
韩嘉彦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
约莫二更天,韩嘉彦自书画铺子回公主府时,走得很慢,她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地欣赏着久违的汴京夜景,过州桥时,突然想起了前年十一月末时,自己刚回汴京,救了长公主车驾的往事。
那时候,她们就已然初见。此后她又以燕六娘的身份与她见过两面,不可谓没有缘分。她尤记乳酪张的妹妹,也是喜欢女人的,甚至愿意扮作男子假凤虚凰。原来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的女子会对女子起爱意,那到底是一种甚么样的感情?与男女之情一样吗?
毫无经验的她,不禁开始思索这些问题。她又想起了素儿,素儿在不知她是女子的情况下,曾对她抱有情愫,但在知道自己是女子后,她又是个甚么样的心境?那情愫是否就消散了?
她有些迷惑了,难以判别情为何物。但此时却有一个念头如种子一般悄然在她内心落下生根:我是否也会喜欢上公主呢?那又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
这个念头瞬间被她否决了,她怎么能去喜欢公主,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自嘲一笑,她加快了马速。
待回到公主府,岳克胡牵着马去马厩,她带着魏小武往自己的独院行去。却不曾想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到了长公主的大宫女媛兮带着两名内侍候在此处。
媛兮上前向韩嘉彦见礼,随即道:“驸马,长公主请您今夜去主院过夜。”
“啊?”韩嘉彦十分意外,以至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媛兮却只是叉手躬身,一副恭敬模样,并不解释太多。韩嘉彦犹豫一下,道了句:
“稍候,我片刻就来。”
她回到自己屋中,将师兄给她的《合丰春云》锁了起来。随即抚了抚发鬓,理了理衣袍,才跟着媛兮往主院行去。
她此时已将赵樱泓的心思猜出了大半,长公主是不可能短时间内突然转了性子的,多半是因为她也意识到了必须要与驸马保持表面良好的关系,故而才会请韩嘉彦过去。
赵樱泓恐怕已经察觉到了这府内确然有宫中和韩家安插的眼线,她必须做好一个下降公主该做好的事,否则若是让韩家人不满,告到太皇太后处,恐怕会给朱太妃和官家带来麻烦。
韩嘉彦舒了口气,不论长公主的动机为何,她总算有机会能与她聊一聊了。
第四十八章
长公主居住的主院,雅名“雪蕊苑”,来源于她的名中之“樱”字。这院子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营造的。她不喜铺张奢靡,故而院子精巧雅致。入院有幽深翠竹引道,堂前左有鲤池,右植团簇。
前堂一入门,正当面挂有她最爱的吴道子的《南岳图》,下方供案净瓶中插着白梅枝。绕过前堂,两侧是花厅与餐厅,餐厅圆洞花格栅上装点着人物木刻,精巧漂亮,花厅百宝格中陈设着青白瓷器、顽设,简约雅致。
再往后入中庭。中庭乃是水庭,除两侧檐廊可绕后,亦有三折桥可从中间过。桥下薄薄一层水,其上布置微缩的山水景观,借鉴了黄山百峰与余杭西湖,这两处是她最向往的去处。
水中养着拇指大的小金鱼,在水中彼此簇拥着缓缓游荡。
韩嘉彦自三折桥步入了中堂,这里是长公主的起居厅,中有会客桌椅,亦布置有餐桌。
左侧为公主的书房,内里数排书架置满书籍,宽大的书案之上还铺着早先刚写完的字,笔架之上挂着的毛笔刚刚清洗过,还在滴水。
右侧则是茶室,内里除了茶案茶具之外,还有围棋、象棋的棋案,以及琴案。长公主亦会抚琴,且有收藏多架名琴,这是她诸多爱好之一。
过中堂再往后便是寝院了,两侧抄手游廊各有三间下人房,中间天井相当宽敞,承接落雨的石槽是莲花的造型,其内亦种植有莲花。石槽旁种植着的大山樱则更为瞩目。只是尚在早春,樱花尚未发苞开花。
长公主此时就在主寝之中等她。
韩嘉彦随着媛兮一步跨入寝室,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这花香她很熟悉,每一回近距离接触到赵樱泓,她都能嗅到。香味悠远,静气凝神。许是长公主自己调的香,韩嘉彦在别处从未遇见过。
“回禀长公主,驸马到了。”媛兮带着韩嘉彦在珠帘之外站定,出声道。
“驸马请进,你先下去吧。”寝室内传出了赵樱泓悦耳的声音,听上去如水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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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媛兮躬身退下。
韩嘉彦撩开珠帘,在一片清脆珠碰声中走入了寝室。
这寝室布置得颇有前朝遗风,赵樱泓正端坐于寝室东窗下的筵席之上,身前是香案,案上博山炉香烟袅袅,身侧有凭几隐枕,香案上还摆放着她刚刚正在看的书。韩嘉彦瞄了一眼封面,是《左传》。
她走进来后向长公主揖手行礼,公主未起身,但也倾身还礼。韩嘉彦察觉到她没有昨晚那么抗拒,情绪平静了许多。
“驸马请坐。”她十分客气地说道。
韩嘉彦依言而坐,神色端谨。匆忙一瞥间,她见长公主穿戴齐整,除了未着发饰之外,一如在外。她美丽的容颜熟悉又有些陌生,不似初见时张皇泫然,亦不似夜话时恬然可爱,更不似昨夜僵冷难近,却将皇室公主的端庄优雅表现得淋漓尽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夜大婚,我言语态度多有冒犯,请驸马见谅。”赵樱泓见她坐下,开口道。
韩嘉彦闻言,忽而一笑,并非是因她道歉而感到宽心,而是她发觉赵樱泓仍然不看她,只是垂着眸子,自说自话。
这显然是她早就打好腹稿的话,道歉只是为了暂时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以便于进一步谈接下来的事,她果然是找韩嘉彦来约法三章的。
“无妨。长公主刚刚离宫,在外不习惯,是我们照顾不周。”韩嘉彦和声回道。
赵樱泓随即道:“你我既然已成夫妻,有些心里话,我想与驸马谈一谈。”
“长公主可是想说,你本不愿下降于我,亦不希望与我亲近。但希望我能与你表面上维持良好的夫妻形象,使宫中放心?”韩嘉彦含笑说道。
赵樱泓要说的话,被韩嘉彦一气儿说了出来,她一时怔然,终于舍得抬眸望向眼前人。眼前人微笑看着她,倒不像那日在上清储祥宫时那样唯唯诺诺,古板可恶,显得十分和煦温柔。加之他本就生得俊俏,如此笑着,一时间使赵樱泓那萦绕心间的厌恶之感忽而淡去了许多。
“驸马既知我意,不知你意下如何?”赵樱泓问道。
“长公主之意,亦是在下之意。你我既然身不由己步入这段婚姻,想要再回头亦是不可能了,只有经营好这段婚姻,才能使外界对我们的压力逐渐减少。”韩嘉彦道。
赵樱泓心中一舒,能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她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此时她不禁起了些歉意,自己抗拒婚姻,可他亦是被迫成婚,何苦对他如此刻薄。他们俩应当互相体谅才是。
于是道:“那么,我这里有三点提议,请驸马听听是否可行。”
“长公主请说。”
“一是出行同乘,二是夜晚同房,三是称谓要亲。”长公主道,随即立刻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做做样子,同乘自不必说,夜晚同房,但还是要分榻隔屏。眼下我尚且不能确认这府内到底有哪些人是宫中眼线,但我可以保证能入我这寝室的人,必然是可信的。”
韩嘉彦沉吟片刻,道:“那么在下那独院……”
“自然还是留给你独住,你也不必夜夜都来我这里。我每日晨间会命人在我这雪蕊苑门前放一盆文竹,代表此夜可同房,若没有,则不可。”
长公主说到此处,弦外之音十分明显,她有难言之隐。
若换了一般男子,恐很难体会,但女儿身的韩嘉彦却敏锐地领会了她的意思。她每个月也有几日不方便的时候,多半月事带给赵樱泓的困扰比较大,那几日她可能会很痛苦,她绝对不想让韩嘉彦看到自己如此。
韩嘉彦观察了一下她的眉心面色,她面色苍白,哪怕施了粉黛气色也不算非常好,当是阴气较重,多半有宫寒之症。这可能与她长期生活在阴寒的深宫之中有关系,也可能与遗传有关。赵宋天家都有心血方面的疾病,虽然不同的皇室成员表现不同,但多半都会血亏体虚、寿数不长。
且这寝室之内炭火颇盛,以至于让她感到有些燥热滞闷。今日外间气温并非很低,已然开春了,正是万象更新时。想来,长公主定是非常畏寒。
长公主是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弟弟身子弱,姐姐虽然并不显病症,但到底也不很康健。
韩嘉彦一时不由自主地担忧起她的身体来。
“……不知你有何建议?驸马?”赵樱泓说了什么,奈何韩嘉彦盯着她的面庞出神,没听进去。赵樱泓出声唤她,眉头微微蹙起。
“啊,实在抱歉,在下昨夜没有睡好,今日有些神思不属。长公主方才说甚么?”韩嘉彦垂眸歉意道。
赵樱泓见韩嘉彦眼底发青,神色倦怠,想起自己大婚之夜把他赶去睡了书房,一时更感歉意了。而且她自己今日午后补了一觉,此时精力不错。韩嘉彦昨日忙了一整天,晚上又没睡,今日亦是马不停蹄地来回奔波,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定然是累极了。
她本性良善,若白璧无瑕,且身为长姊替母照顾弟妹,也非以自我为中心的骄矜之人,当她摈弃情绪开始正视眼前的驸马韩嘉彦时,内心的善意也在逐渐苏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是说,关于你我之间如何昵称,你有何建议?”她耐心又问了一遍。
“若是长公主不介意,在下……唤你闺名可否?”谈及这个话题,韩嘉彦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想起了燕六娘对长公主的限定称呼“三娘”,心想若自己以六郎的身份唤她“三娘”,也未免太过亲昵了。
“可以,不知我该如何称呼驸马?”赵樱泓倒是不甚在意,爽快应下,继续问道。
“长公主随意,唤在下六郎、师茂皆可。”韩嘉彦道。
赵樱泓想了想,颇为认真地说道:“六郎是你家中人对你的称谓,师茂是你的表字,我唤来似乎都不大称口,不若,我唤你‘嘉郎’如何?”
韩嘉彦心口猛地一滞,怔了片刻,才迟疑接道:“…可以。”
赵樱泓于是道:“你我先预演一下,明日入宫回门,我们就得表现得亲昵一些。”
“好。”韩嘉彦应道。
随即屋内沉默了下来,赵樱泓看着韩嘉彦,韩嘉彦也看着赵樱泓,二人都等着对方呼唤已经定下的昵称。结果二人也不知是有默契,还是没有默契,同时开口唤道:
“樱…泓。”
“嘉郎……”
韩嘉彦不由自主气血上涌,直冲双颊,不得不尴尬地别过视线去。赵樱泓本不觉有恙,可这唤出口来顿觉羞赧无比,稍显苍白的面庞终于起了绯色,不禁垂下眼眸,抿唇遮掩赧然。
良久,韩嘉彦清了清嗓子,道:“长公主,夜深了,还是早点歇下罢。明日还要早起。”
赵樱泓应了一声,随即道:“你的床榻我为你准备好了,你随我来。”
言罢,她起身,韩嘉彦随在她身后。长公主的床榻被挪到寝室的西墙,就在床尾另一侧,用屏风隔出来一处空地,内里亦安置了一处床榻,锦被暖炉一应俱全。
“便是此处,委屈你将就一下。”
“无妨,在下有一处床榻置身,已然十分满足。只是在下惶恐,怕自己会搅扰长公主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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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樱泓也很无奈,只能道:“唯有尽快习惯才是,我也会尽快找出府内的宫中眼线,将他们剔出去,如此我们才得便利。”
随即她唤媛兮进来,吩咐道:
“你带驸马去浴房梳洗。”
韩嘉彦暗道不好,洗浴这类私密之事她从来小心,确保一定是独处不会有人闯入,现在要她在长公主的浴房梳洗,这里可全是宫女往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此时她一时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若说不洗怕是要给长公主留下一个邋遢的印象,在眼下急需与她缓和关系的档口十分不合适。且她自己也无法忍受不梳洗就睡下。若说要回她自己的独院洗也很奇怪,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极不自然,反倒招人怀疑。
她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媛兮去了浴房。
好在长公主在这方面还是很细心的,她专门为韩嘉彦辟出了一间浴房,与她自己所使用的并非一间,且她也吩咐过侍女们不要打搅驸马沐浴,将热水、澡豆、干巾、更换衣物等备好后,就全部撤出,由媛兮看着众侍女,不允许谁半途进入浴房之中。
长公主到底是留了个心眼,仍然防着韩嘉彦,她不希望服侍自己的侍女与韩嘉彦有染,这会极大的折损皇家颜面。驸马虽然可以纳妾,长公主也不在乎韩嘉彦是否和别人有染,但妾室也必须身份来历清白,且征得公主同意,兔子吃窝边草的行径是极为令人不齿的。
于是韩嘉彦在一种极不安心,浑身紧绷,风声鹤唳的状态下,匆匆梳洗完毕,待到穿戴齐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发丝尚湿,故而只是用簪子在脑后随意一挽,穿着一身白棉布的舒适睡袍,往寝室走去。
这睡袍多半是早就送到公主府的,是为驸马定制的许多衣物中的一件,公主主院这里也有备着。
待她在媛兮的引导下回到寝室时,长公主寝榻的帘帐已然放下,她已就寝了。韩嘉彦放轻脚步,绕过屏风,亦躺倒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媛兮吹熄烛火,在黑暗中向长公主、韩嘉彦道了一声:
“长公主、驸马夜安,媛兮告退。”
伴随着吱呀声响,寝室门阖上。黢黑的夜色乌麻麻地盖上眼帘,一切喧嚣似乎都沉静下来,渐入阒寂。韩嘉彦的却觉心头砰砰直跳,全然睡不着。她蜷缩在锦被之中,碳炉温暖,她只觉得这寝室好热,渐渐连被子都盖不住,不得不探出手脚来散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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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鼻端萦绕的花香,仿佛丝绒,微不可查地在搔动她的心弦。焦躁感爬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身体如此疲倦,可就是难以入眠。
她侧首,隔着屏风她压根看不到另一侧被包裹在床帐之中的赵樱泓。但她仍然望向了那个方向,只觉万分奇妙。
又是屏风,作为韩六郎,她总是与她之间隔着屏风。只有在身为燕六娘时,她才会绕开屏风,直面她的容颜。
接着她暗道一声不好,若是夜夜如此,她还如何让燕六娘复出活动?且每夜都在长公主这里提心吊胆地过夜,长久下去,她真的会失心疯的,搞不好什么时候身份就暴露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新问题。
她努力转动脑筋去思索,可偏生的这会子脑海是空落落的,竟是思索不动了。不知不觉间意识逐渐模糊,她终究还是睡着了。
第四十九章
赵樱泓午后补过一觉,本身并不困,加之她寝室内又多了韩嘉彦,使得她躺倒在床后一时睡不着。
她阖着眸子静听帐外的动静,心中略有些忐忑,害怕韩嘉彦会爬到她床榻上来。她知道韩嘉彦应当不是那种胆大包天之人,但就是无法克制地去这样想。
今夜她邀韩嘉彦入寝室,确然也冒了一定的风险。不过她也有备用预案,一旦韩嘉彦欲对她行不轨,她便以藏于枕头下的匕首抵颈威胁,加之媛兮就在不远处,听到动静她也会立刻赶来,想必韩嘉彦定无法得逞。
她唇角下撇,苦笑了一下。按常理讲,她与韩嘉彦已然是夫妻,对方要行夫妻之礼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她完全不愿,也无法想象与韩嘉彦亲近,故而才会出此下策。
也不知在黑暗里提心吊胆了多久,她忽而听到了韩嘉彦悠长的呼吸声,心下顿时一松,但又不敢完全放心,于是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还是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她于是缓缓起身,揭开床帐,着履下榻。
夜间的寝室着实有些黑,赵樱泓刚刚入住,对自己寝室的环境也不是非常熟稔。好在她双眼早已适应黑暗,加之外廊垂挂着的灯笼光芒透过窗纱映入,也给寝室内提供了一些光亮,使得她能够小心翼翼地缓步绕开屏风,走到韩嘉彦床榻边查看。
她看到韩嘉彦散了发,侧卧在榻上,面向屏风,呼吸悠长,应当确然是睡着了。且他盖着的锦被都被掀开了,手脚探出,显出十分怕热的模样来。
他的面庞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但睡相似乎不错,不打鼾亦不磨牙,呼吸沉稳而深。
赵樱泓不记得自己曾在哪本书上看过,说是习武之人长年累月的锻炼,使得他们的姿态会显出十分出众的模样来,所谓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行如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觉得,韩嘉彦似乎都对得上,他的仪态确实十分好,身板乍一瞧虽然瘦,但却并不弱。听闻他早些年曾在龙虎山上修行过,可能确然习练过功夫?
不论如何,既然他已入睡,赵樱泓也放心了。她转身绕开屏风,又轻手轻脚走回自己的床榻睡下,此后迷蒙许久,终究入睡。
翌日晨间,韩嘉彦是惊醒过来的,一瞬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身处何处,直至昨夜的记忆浮现,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长公主的寝室之内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了一觉。
也许她是真的疲累至极,也许是长公主寝室之内的香薰起了安神助眠的效果,不论原因如何,这都吓得她不轻。她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地查看自己的衣襟,确认昨夜没有人趁着她熟睡时解开她衣服查看。
她随即转念一想,这寝室之内就她和长公主二人。长公主并不喜欢她,何至于这般做,应当是她多心了。只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在长公主寝室之中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身份保密。往后夜里她必须要随时保持警惕,不能再像昨夜那般熟睡了。
昨夜入睡前热出了一身汗,今早起来后又吓出了一身冷汗,韩嘉彦觉得自己的疲乏之状并未完全消失,于是盘膝在床榻之上,短暂地吐纳了片刻。接着起身,悄然出了寝室。
她望了一眼漏刻,这才刚到卯初时分,是她起得太早了。不过下人们比她起得还早,媛兮正好从她自己的房内出来,她已然洗漱完并穿戴齐整。一出门,就见韩嘉彦正站在廊下望着天井发愣,她连忙上前来见礼,声音压得很低:
“奴婢见过驸马,驸马晨安。”
“媛兮,你起得可真早。”韩嘉彦和缓轻声回道。
“这是奴婢应当的,在宫中时奴婢起得更早,出了宫反倒惫懒了些,能多睡会儿。驸马您起这么早,可真是勤奋。”媛兮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笑笑,也未多做解释。她往日里一般都在卯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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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起身,今日提早了半个时辰。早起后她要晨练,奈何在公主的院子里不大方便,只得作罢。
“长公主一般何时起身?”她随口询问道。
“一般要到辰时中,长公主好夜里读书,常常至深夜不眠,故而早间亦起不早。”媛兮解释道。
韩嘉彦点了点头,媛兮则躬身叉手道:
“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梳洗更衣。”
“就在外头更衣罢,莫要吵到了公主。”韩嘉彦再次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
媛兮眸光微闪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扬起笑容,颇有些轻快地道:“喏。”
不多时,媛兮领着一班宫女来了,她们端水的端水,提壶的提壶,搬墩子的搬墩子。还有拿梳子、捧衣袍靴子的。韩嘉彦在她们的簇拥之下,用刷牙子粘了牙粉清洁牙齿,盐水漱口,随即热水洁面,敷以乳膏。
有一侍女还细心地取了刮刀,以备驸马刮胡须用,不过见韩嘉彦面庞白净,几乎看不见须茬,便作罢了。
韩嘉彦心中十分无奈。扮男子最大的障碍就在于胡须,她其实懂得伪装胡须之道,只是如今她还年轻,内心多少有些女儿心思作祟,不想天天给自己粘假胡须,觉得这样很丑。但若往后上了年岁,可不能一直这般不蓄须,否则势必引人怀疑。
她坐于墩子上,两名宫女利落地为她盘发束髻。
接着韩嘉彦就站在廊下,穿好今日入宫觐见的衣袍。这是一套属于驸马都尉的礼服,样式虽与官袍基本相似,但不论缎面、纹理还是色彩,都不属于朝臣官服序列。深青色的圆领袍之上压着云鹤暗纹,官帽亦非平脚,而是上翻的卷脚幞头式样。腰间的鞓带银片嵌玉,脚上的皂靴是上好的麂皮鞣制染色而成,纳有较厚的白底。
待到她打扮一新,在宫女搬来的铜镜照耀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面庞,顿觉有些不认识自己了。她只有此前大婚时穿过官服式样的大红喜服,但那日匆忙间她都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外表。如今穿上这一身驸马礼服,好似真有了几分朝臣的模样。
随即她自嘲一笑,明知入朝无望,想这些作甚么,徒增烦恼罢了。
她并不知晓,服侍她的一众宫女已然看呆了眼,她们何曾见过这般美姿仪的郎君,一言一笑温谦和煦,举手投足风度翩然。
随即众宫女内心又有些唏嘘,奈何此等美郎君却不被长公主所喜,真是苦命人。
“您是现在就用朝食,还是等长公主起身后再一起用?”媛兮询问道。
韩嘉彦想了想道:“我等她罢。”
“我可否去瞧一瞧长公主的书房?”她随即询问道。
“您请便。”媛兮躬身道,长公主倒也并未吩咐过她不让韩嘉彦入书房,媛兮身为长公主的贴身大宫女,地位在下人之中虽高,却也不能阻拦驸马。
韩嘉彦自去长公主的书房中,负手穿行于书架之间,浏览她的藏书。她并不去碰触那些书,而是自己跟自己做游戏。她规定自己在看到书封之后,随意给自己择一章一节,轻声背诵出其中的段落来。
这游戏有些费脑,但也使她颇感有趣。
“《尚书·周书·多士》: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
“《春秋公羊传注疏·文公十六年》:先祖为之,已毁之,不如勿居而已矣。”
……
“《诗经·国风·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念及此诗,不禁触动她心弦。她感怀颇深,反复诵读,到最后幽幽唱出曲调来。
“唉……”唱了两个来回,她叹息了一声,颇觉口渴,也有些肚饿,想着先去寻口水喝。
此时她就站在最前排的书架前,一转身,却见长公主正立在书房门口,静静地望着她。她不知何时就已站在此处,令韩嘉彦一时哑然,面上又有些发烧。她上前揖手,道了声:“长公主晨安。”
赵樱泓凝眸望着她,半晌欲言又止,只是颔首还礼道:“驸马晨安,抱歉让你久候了,朝食已备好,一起用罢。”
随即二人一前一后往前堂的餐厅行去,韩嘉彦随在赵樱泓身后,见她今日穿了一身红锦缎牡丹绣襦裙,挽起的同心髻之上簪了金步摇,着装颇为隆重华美,心道她多半很重视这次回门。此时辰时刚到,长公主今日也确然早起了。
长公主府内的食谱颇为养生,晨间主食药粥,用红枣、当归、红米、桂圆等熬制而成,养气补血。佐以微甜的各式精致糕点,清新而不腻口。另有时蔬三道,辣菜一道,用以下粥。
但这有些不大符合韩嘉彦的胃口,她晨间爱吃蛋、肉,往往一碗猪肉或羊肉汤泡馍加一颗煮蛋,热乎乎一气儿吃下去,暖身益气。这是儿时养成的饮食习惯,不论是她娘亲还是师父、师兄,都这么吃,习武之人增长气力必不可少。
甜食她确实不怎么爱吃,可偏生的长公主是个好甜口的,韩嘉彦有些无奈,她如今颇有寄人篱下之感,立场被动,加之当下也饿得很,是以便不顾那么多,稀里糊涂吃了些,只求填饱肚子。
餐桌之上颇显沉默,赵樱泓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眸光瞥向韩嘉彦,见对方眉目无喜,食餐无味,心下猜想可能这饭食不合他胃口。
方才他一人在书房中吟唱《柏舟》,让赵樱泓窥见他内心世界的一隅光景。《柏舟》这首诗,讲的是一位女子为求自由婚嫁而遭受家中人欺凌遗弃,满心愁绪的故事。后世用此诗,多是不得志又满腔才华之人,以此诗来类比境遇,抒发怀才不遇之感。
韩嘉彦果然隐藏了真实的政见意图,赵樱泓心中盘算着,要不要试他一试,以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这个韩嘉彦……我可不是欺侮你的群小,我可没将你当石头踢,当席子卷,你倒委屈起来了。思及此,赵樱泓有些气不顺,心想以后要将韩嘉彦供起来,看他可还说自己欺侮他。
朝食末尾,公主府内知、入内省副都知陈安前来问安,并且询问饭食是否合胃口,可有需改进之处。
未等韩嘉彦开口,赵樱泓就道:“不知驸马往日里一日三餐都吃些甚么,有哪些喜好?好说与陈都知知晓。”
韩嘉彦一时踌躇,陈安望了一眼长公主的神色,见她眉目间颇有一股严厉之气,一时惶恐起来,忙道:“奴婢驽钝,请驸马分明示下。奴婢若是一直不知驸马喜好,怠慢驸马,可真是有罪了。”
“既如此,烦请陈都知每餐都备些肉蛋,再做些咸口菜,我不是很喜甜食。”韩嘉彦和气说道。
“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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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知晓了。驸马可饮酒?”陈安连声应道。
“不怎么饮,但偶尔有兴致也会小酌。”韩嘉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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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樱泓瞥了韩嘉彦一眼,心想:这人居然喜欢吃肉,看不出来……他性格这般温和懦弱,仿佛餐餐只吃草似的。
她觉得有点滑稽,眉梢眼角透出笑意。用韩嘉彦是吃草的还是吃肉的来判断他的性格,这是把他当野兽了。
随即她转念又想,不对,若他当真是个食肉的性子,只是隐藏起来了呢?
她不禁又望了一眼韩嘉彦,适逢韩嘉彦也看向她,目光相碰,二人都迅速转移开视线,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第五十章
韩嘉彦有些后悔答应长公主出行同乘的提议,虽然长公主的车驾宽敞,坐下她二人绰绰有余,但二人并肩坐着、默然无言,也着实是太尴尬了。还不若在外独自骑马来得自在。
赵樱泓似是并未睡够,她裹着裘袍,手中捂着手炉,闭目养神。许是为了照顾怕热的韩嘉彦,以往车驾内也要燃一个暖炉,但今日作罢了。
韩嘉彦见她如此畏寒,一时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她身体状况。望闻问切,她现在还处在“望”“闻”的阶段。
每每内心升起这种关切她的想法,韩嘉彦都会立刻阻断念头。她本就不能与长公主走得太近,若是对她关心太多,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场婚姻,逍遥而去,现如今自是要避免与她之间的过多来往才是。
可她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时不时冒出来:她与赵樱泓又非仇人,赵樱泓是这场婚姻之中最大的牺牲者,自己若当真抛下她而去,岂不是混账一个?太过自私无耻了。
现如今关心她一下,帮她医治疾病,也算是为将来可能的背叛而提前赎罪了。
唉……韩嘉彦无声地叹息。这种内心之中的自我拉扯,搅得她难以安宁。她决定还是想想该如何改变每夜都要与长公主同寝的状况吧,这才是她目前最大的威胁所在。
也许可以找个夜不归宿的理由,但这对于韩嘉彦来说十分困难。一般男子可以去烟花柳巷,可她能吗?她甚至连个约去一起吃花酒的对象都没有。何况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她夜不归宿,眠花宿柳。否则触怒天家,不仅她遭殃,韩家也要跟着她一起遭殃。
那就……制造噪音,吵长公主睡不着,让长公主主动把她踢出去。这……会不会太缺德了点。韩嘉彦瞥了一眼身侧闭目养神的赵樱泓,暗自吐了吐舌头。
那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熬夜,先让长公主睡,她自己以读书的名义在书房熬着,等长公主睡着了,她假意入寝室,再偷偷溜出去。虽然十分冒险,但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兼顾多方了。
实在不行,她还有最后的手段,就是迷香。她只需要往长公主寝室内的香炉加一点迷香,很快长公主就会人事不知,一觉到天亮。
不过这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用了迷香,长公主睡得不省人事,燕六娘还如何与她夜话?而且她也不好夜夜都给长公主下迷香,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定要被人发现。
等等……一个想法逐渐在韩嘉彦脑海之中成型,她觉得颇为可行,一下子就精神起来,决意今夜就寻机试一试。
当啷,当啷,耳畔金步摇的清脆声音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赵樱泓是真的困了,昏昏欲睡,坐在车内不由自主地点头。
韩嘉彦见她东倒西歪还要坚持坐正的模样,一时有些不忍。终于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了:
“长公主可需要躺下休息会儿?”
“嗯?”忽闻韩嘉彦的声音,赵樱泓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道,“不用,一会儿就到了。”
确然,此时长公主的仪仗卤簿已过五王公桥,转东,往宫城北门——拱辰门而去。今日他们要走拱辰门入宫,这也是进入后宫的最短路线。
“你记住,入宫后别再喊我长公主,要叫得亲昵些。”入拱辰门之后,赵樱泓再次提醒道。
韩嘉彦点了点头,一时间又有些紧张,她实在有些不大适应唤长公主的闺名,每一开口,心头总会浮现出一种奇怪又陌生的情绪,仿佛有甚么绒毛搔动她的心扉一般,让她感到不适。
出降公主入宫回门,亦有一整套礼仪流程。车驾在临华门外停下,公主、驸马皆需下车下马,步行入宫。绝大部分的随行人员都只能在临华门外候着,只有公主府内知以及公主、驸马的贴身侍从才得随入。
接着由宫中的入内省副都知领着,往宝慈宫而去,太皇太后高氏、向太后、朱太妃等长辈,以及官家、徐国长公主、普宁郡王等公主晚辈亲属,都汇聚在宝慈宫,一同相见。随即会在宫中举行家宴,至傍晚时分归还长公主府,并不留宿。
韩嘉彦上一回入宫还是殿试唱名后的琼林宴,那一回被禁军严密看管着,走固定的路线,并不能看清宫中全貌。如今她在宫人们的带领下,穿过了后苑,行于宫道之间,欣赏着两侧高台之上雄伟漂亮的殿宇楼台,一时心生感慨。
长公主便是在这样的深宫之中成长起来的,这一日两日感到新奇震撼,可若岁岁如此,眼前的景象从不变化,也确然是太过沉闷了。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韩嘉彦突然想起了这首唐末诗人张祜的《宫词》,写的是一位宫女的一生。赵樱泓不是这位离家三千里,入宫二十年,一生蹉跎于深宫之中的宫女,她有长公主的高贵身份,且已然离宫,她应有美满幸福的一生。
韩嘉彦意识到,如果自己离她而去,她可能还会再被接回深宫之中,一如曾经的福康公主。到那时……已然见过墙外风光的她,又该是何等的绝望啊。
思及此,韩嘉彦忽觉脊背发凉,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这绝不是一段可以说断绝就断绝,说离去就离去的婚姻。而她韩嘉彦也不再是自在的一个人了,她的肩头,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运。
她必须要对赵樱泓的人生负责。
以往她并非对此没有认识,但只是浮于表面,尚且抱着一种侥幸心思,以为靠着自己总能化险为夷的聪明才智,也能应付这次的婚姻所带来的麻烦。
直至此刻她才真正将婚姻的概念铭刻于心,便仿佛被一座巨山压顶,再也不能轻松面对。
“嘉郎……嘉郎?”
“嗯?”忽闻赵樱泓呼唤她的声音,她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就见赵樱泓正奇怪地看着她,前方带路的入内省副都知黄敞则笑眯眯地叉手躬身,静然等候。
他们此时正行于福宁殿通往宝慈宫的夹道之中,韩嘉彦步伐突然放缓,以至于前方的黄敞与赵樱泓不得不停下来等候她。
“你怎么了?”赵樱泓问道,她发现韩嘉彦忽而脸色发白,额角渗出了些许汗意。
“没事,我有些紧张。”韩嘉彦随意找了个借口。
“又不是没见过太皇太后和太后、太妃,何至于此。”赵樱泓上前,取出袖中的帕子,扬高手臂,擦了擦韩嘉彦的额头。
这动作颇为亲昵,长公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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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前倾,脚跟踮起,美丽的容颜近在咫尺,一双眼眸澄澈如湖,明媚醉人,香风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韩嘉彦心口猛然滞缩,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慌乱中下意识想躲,但见赵樱泓向她眨眼,示意她配合一下,于是便僵在原地没有动弹,配合着完成了这次擦汗。待到长公主若无其事地收起巾帕,韩嘉彦已然是满面红霞。
前方的黄敞笑容更盛,只觉得这画面实在是甜丝丝的,养眼极了。
此后再行一段路,他们进入宝慈宫的范围内,等候于宝慈殿前,不多时便传入内。
韩嘉彦见到了端坐于上首的太皇太后高氏、向太后、朱太妃以及官家,下首座中,年幼的徐国长公主赵桃滢和普宁郡王赵似都由嬷嬷带着静坐,见到赵樱泓走入殿内,两个小家伙顿时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不过因着这场合相对正式,他们只能忍耐着,暂时不上前与长姊亲近。
除了这两个小家伙,在座之中还有许多陌生面孔,都是些年幼的小公主,是先帝遗留下来的孩子。
韩嘉彦按照早就习练熟稔的礼仪规制,向几位长辈,以及官家行跪拜礼,并敬茶。又一一与晚辈见礼,按照习俗,她和赵樱泓给小辈们都备了礼,此时已由宫人送去了这些小辈们各自的居所。
行礼结束,太皇太后笑着给她们看座,开始问些家常话来,诸如婚后相处是否如意,公主府是否有短缺,可还住得惯等等。赵樱泓、韩嘉彦打起精神,互相配合,一一细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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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官家作为晚辈并未插言,但他一直在观察韩嘉彦和长姊。这两人看上去神色都有些疲倦,想必这两日可能都不曾好好歇息过。不过听姐姐唤韩嘉彦“嘉郎”,十分亲昵,似乎关系处得不错,官家也就放心了。
待到闲话结束,太皇太后摆驾后苑,今日的家宴便设在后苑之内举行。直至此时,气氛才终于松快下来。赵桃滢瞬间就黏在了她长姊身侧,连捣蛋鬼赵似今日也成了黏姐姐的乖弟弟,和赵桃滢争在长姊左右,叽叽喳喳。
官家走在她们之前,专程唤韩嘉彦同行。
“姐夫,这几日与姐姐过得如何?”官家笑呵呵问道。
“官家折煞臣了。”韩嘉彦苦笑。
“你就是朕的姐夫啊,朕怎的折煞你了。朕看你与长姊似是面容憔悴,这几日都没睡好?”
“确然……有些睡眠不足。”
官家想了想,突然笑道:“你与姐姐新婚,柔情蜜意,真是令人钦羡啊。”
柔情蜜意?韩嘉彦脑海之中绕了一圈,明白过来官家会错了意,但她又不好解释什么,只得尴尬一笑。
官家大约也不是很适应与韩嘉彦谈此类话题,故而很快转移了话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如今已然是我皇亲外戚,虽然不得入朝堂参政,但朝堂之中也并非完全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朕思索数日,择了些差遣供你挑选,一是资善堂直讲,一是宗正寺丞,此外禁中诸司之中若有出缺,你亦可随意挑选任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资善堂乃是未出阁的皇子读书的处所,资善堂直讲,就是给皇子上课的老师。宗正寺是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管护皇族陵庙的衙署。
而禁中诸司则指的是为了支持、维护一整个宫廷的运转而设立的诸多衙门,主要分为东西两班,东班主要包含皇城司、翰林院、尚食局、御厨、军器库、仪鸾、弓箭库等;西班主要包含宫苑、左右骐骥、内藏库、左藏库、东西作坊、庄宅、六宅、文思院、内院、洛苑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禁中诸司的官阶实则是武官、内侍迁转用的官阶,诸司官僚多为武官、内侍,当然也有类似韩嘉彦这样的皇亲国戚,虽然并非身居可以左右朝政的要职,但是担任诸司使副,却可借助靠近皇权的便利,获得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权势。
韩嘉彦一时有些犹豫,按此前她与师兄的谋划,她现在应当借着身为驸马的便利,尽快获取收入内藏库的那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因此选择内藏库的差遣是最佳捷径。
可她不能一上来就说自己要去内藏库,这简直明晃晃将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会惹人怀疑。她必然要先做做样子考虑一番,思索出一个让人能够接受的理由来。
不曾想,官家笑道:“朕以为,资善堂直讲最适合你,你学问广博,才华横溢,能做个直讲,培养培养小皇子也是好的。最关键的是,资善堂就毗邻讲筵所,离朕比较近啊。”
韩嘉彦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官家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可真就不好再开口说自己要去内藏库了。于是只得强作笑颜,揖手道:
“多谢官家体恤,臣受宠若惊。”
“哈哈哈,朕为了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差遣,可是苦思冥想了好久。往后,你每日去资善堂当差,上午授课,午后便空闲下来了,朕正好下午去讲筵所筵经,寻你饮茶下棋,聊上一聊,岂不快哉。”官家显得十分开心。
韩嘉彦心中发苦,只得安慰自己,还有机会,此后另寻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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